六四前後的我 (4)

家宴 (2015-06-14 20:24:01) 評論 (11)
全國的事態似乎慢慢開始平息,不過全職兼職管學生工作的老師們卻忙得不可開交。於是分配我頂替分管學生工作的係副主任帶那年夏天的學生野外實習。我去他辦公室取實習教材和裝備,他告訴我他每天隻能睡34個小時,一段時間內根本不能離開學校,因為上級要求清查參加這次學潮的典型,寫報告,配合上級組織部門辦學習班。其實,這學習班實際就是清查出來的六四各類積極參與者的隔離審查班。全校的教職員工幾乎都心照不宣地在盡一切辦法保護那些當時組織遊行的學生們,特別是應屆畢業生,政審材料是他們分配工作最重要的依據。幾個考上本校研究生的同學,政審更是讓他們犯愁的事。這些學生當時在不少媒體和電視台都有報道和露麵,他隻能盡力而為了。看著他愁眉苦臉的樣子,感覺這個差事真是難啊。

野外實習結束後回到學校,當年的畢業生基本都已經離校,不是去了新的工作崗位,就是繼續深造上研究生了。隻有一個考上研究生的學生幹部,因為六四,取消了他的研究生入學資格,用人單位不敢錄用,還在學校學習班裏呆著。聽係裏老師們講,他被退回原籍,學習班結束後就回家。我心裏涼了半截,父母辛辛苦苦養了一個學習優秀而又有擔待的陽剛青年,老師們愛戴他,國家需要他,卻被退回了原籍!這不是毀了他的終身嗎?我去係副主任那裏打聽,他苦笑著說,沒辦法呀,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我問,那這個學生以後怎麽辦呢,他說不知道,退回原籍後學校就不管了。

八月,出差路過北京,去了一趟學院路。那裏的空氣似乎讓人感到窒息。到處靜悄悄的,人們都低著頭走路,小聲地說話,北京爺們的大氣蕩然無存。最流行的一句話就是“別理我,煩著呢”。那時候還有不少人仍然在學習班裏,不過大家都在互相保護。聽說地大學生六四那天有受傷的,沒聽說有死亡的。不過人人都說六三、六四那幾天的槍聲和直升飛機低空飛行的轟鳴聲,真的很恐怖。幾個比較熟悉的地大年輕老師深有感觸的說,這場經曆,讓他們更下定決心考托福GRE,遠走高飛逃出去。我見到的每一個在大學和科研單位的同齡人,幾乎都在以各種方式尋求出國之路。

皇城根下的臣民這樣做,也影響了我這個遠離皇城,本打算舒舒服服窩窩囊囊,心甘情願當一輩子大學老師的平常人。趁著英語還沒有忘記太多,趕緊跟風報考托福GRE,漫無目標地四處申請國外學校和獎學金。感謝上天眷顧,考托福GRE的成績還沒有收到,居然英國阿伯丁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和學費生活費的全額獎學金就都收到了。於是就開始辦理各種手續準備出國。

第一階段的手續就是學校方麵一個一個的紅印章和政審材料。政審表中很重要的一項就是要求係裏填寫本人是否參與了與六四有關的任何活動。把政審表中我該填寫的部分完成後,忐忑不安地把表交到了係書記的手中。那天晚上想來想去不知道書記會在政審表上怎麽寫。在成都,我的確沒有參與任何與六四有關的活動,可在北京帶領學生遊行的事係書記可能知道吧。如果政審過不了,出國的事成不了,說不定還會在我的檔案裏記上一筆。不過那是我自己當時的選擇,無怨無悔,該怎麽就怎麽吧。聽天由命,出不了國,有我打心眼裏喜歡的工作,一家人團團圓圓一起,在學校呆一輩子也好。

第二天去了書記辦公室,書記說表填好了。遞給我時還特意指著有關六四那一欄對我說,你的政審沒問題,我特別給你注明了,六四期間你沒有參加任何集會遊行。我一時神經短路,正在絞盡腦汁想該說什麽時,電話響了,書記說,好了,就這樣吧。一手拿起電話,一手示意我離開。我連說聲謝謝的機會都沒有,書記已經開始在電話上忙另一件事了。

就這樣,我的政審一路綠燈通過了學校、省、部級的審查,我跨出了國門。盡管後來試圖回國報效祖國,可是親愛的祖國變化太大了,我真的沒有辦法再適應那生我養我的土壤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