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為這樣的女人當一世男人

虔謙 (2012-07-11 18:09:05) 評論 (39)

大約兩年前,我讀到了一篇據說作者為周芳的文章,一篇感我至深的文章。文章裏的主角是中國大文豪魯迅(在封建製度下的)原配夫人朱安。


“ 我是一隻蝸牛 ”

如果嫁給一個普通的男子甚至村夫莽漢,她可能會與幸福相遇。至少能做為女人,享受一點夫妻的暖意。盡管貧賤,總還是夫妻。她最大的願望也不外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隻可惜,他非雞非狗,他是一座陡峭的懸崖,高峻,峭拔。小腳的她無力往上爬,墜落,墜落,成為一隻深井下的蝸牛。潮濕,陰冷,永生沒有光亮。

1906 年,接到 “ 母病速回 ” 的電報,在日本留學的他匆匆趕到家裏,卻一片張燈結彩,驚愕之餘很快就明白了。因了孝順,他接受了母親送給他的這份禮物。一個走在時代最前列的反封建闖將,和一個最守舊最庸常的女人入了洞房。然而,當他麵對眼前這個深目長臉寬額的女人,當他如此切近而具體地考慮能否與一個鄉下女人生活在一起的問題,才發現是這般低俗而又難以忍受。一連四夜,他睡在另一個房間裏。第五天,借口不能荒廢學業,他返回日本,將她丟在家裏。

誠惶誠恐的她,不知自己犯了什麽錯。長得不漂亮?小腳?沒文化?那麽一切順著他,好好做他家的長媳,將來總會好的吧。她孝順婆婆,做針線,料家事,日複一日的操勞與等待。開始蝸牛的命運。這隻蝸牛,身材矮小,麵無血色,癡癡地站在高大的牆角下,仰望那深深的院落,高高的圍牆。陰晦的天氣,一個又一個孤寂的上午、下午。她等他十三年。

1919 年 12 月,她等到與他同在一個屋簷下了。她心底有一些滿足 —— 終於得到了對丈夫 “ 好 ” 的機會。或許可以與他有一個眼神的交匯,有隻言片語的對話。然而,沒有!他們分室而居,既不吵嘴,也不打架。他忙於工作或陪伴母親。她也識趣的做著 “ 保姆 ” 。 一日三餐、打掃、針線。為了減少見麵,他準備了兩隻箱子,把要洗的衣服放進一個箱子給她去洗,再在另一個箱子裏拿她洗過的衣服。

這隻蝸牛試圖靠近他。有一次他說日本有一種甜點很好吃。她馬上說,是的是的,我也吃過的。那種甜點,不但紹興沒有,整個中國都沒有的。她太自卑了,急著要討好他,卻不得要領。她有意挑釁,當著外人指責他,他卻置之不理。他的女學生來了,小鳥一樣在院子裏喳喳叫,她一句話也插不上,隻能靜靜地呆在自己房裏。對這種無聲的辱沒,她除了承受,也有過抱怨。她說: “ 老太太嫌我沒有兒子,大先生終年不同我講話,怎麽會有兒子呢? ”

1923 年 8 月,他要搬家,他說如果她願意留在原地,他會按月給她寄錢。她說總要人替你燒飯、縫補、洗衣、掃地的,這些事我也可以做,我想和你一起。這隻可憐的蝸牛期待著自己的溫順和虔誠可以感動上蒼,期待著有一天能爬上堅硬冰冷的牆頭,期待著自己能夠坐在牆頭觀賞花園裏的勝景。
然而,另一個女人,許廣平,來了,一下子點燃了他寂寥已久的愛的火種。 1926 年的夏日,他帶著自己的愛情離開了北京,踏上了南下的火車。不久有了兒子海嬰。
 
她的所有夢想破滅,麵對上海寄來的他的全家福,她淒涼地說: “ 過去大先生和我不好,我想好好地服侍他,一切順著他,將來總會好的 —— 我好比是一隻蝸牛,從牆底一點一點往上爬,爬得雖慢,總有一天會爬到牆頂的。可是現在我沒有辦法了,我沒有力氣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無用。 ” 一隻蝸牛!一隻永遠也爬不到牆頂的蝸牛!這就是她對自我的界定。悲苦,絕望,隻是她的善良依舊。她說周先生對我並不壞,各有各的人生,我應該原諒他。 “ 原諒 ” 包含了她多少失望寂寞的光陰啊!又需要多少隱忍和堅韌,她原諒了他。

他和許廣平十年攜手,相濡以沫。她獨自在北京替他完成為人子的職責。日夜陪伴在婆婆身邊,端茶倒水,做飯洗衣,打掃拂塵 …… 在那個略顯陰沉的、青灰色的四合院裏,兩代舊式婦女相依為命。
1936 年 10 月 19 日,他去世,她在北京的宅院裏設立靈堂,一身孝服為他守靈。 1947 年 6 月 29 日,她孤獨地去世,身邊沒有一個人。她的遺願是 “ 靈柩回南,葬在大先生之旁。 ” 這當然未能如願;她下葬在北京她婆婆魯瑞的墓旁,墳上沒有任何標記。

她,朱安,他,魯迅。一段封建禮教下的舊時婚姻。朱安,這隻 “ 蝸牛 ” 永遠沒有爬到魯家後院的牆頂,卻讓魯迅在 “ 絕望中掙紮 ” 中成為中國現代文化史上的冷麵英雄,她成就了他。
朱安,我們應該記住她,無辜做了一輩子犧牲品的小足女人!記住枯井裏那隻枯死守望的蝸牛。


讀這篇文章,記得當時的感覺是喉嚨堵得厲害,心裏非常的難受,當場就想起來一句話,那句話就成了這篇讀後有感的題目。現在我把當時寫下的有感轉載這裏。這些有感裏有一些是回複其他朋友的話。


朱安,這樣的女人,難道不 DESERVE MORE THEN JUST 為男人 “ 燒飯、縫補、洗衣、掃地 ” ?!大文豪?大逆士?大男人?我不知道,不想當憤青,該尊重的該佩服的我一樣不會少。 讀完這篇小文,我隻有一個心動,就是願為這樣的女人當一世男人,為她 “ 燒飯、縫補、洗衣、掃地 ” ! 不想究是誰的錯,甚至不想究是誰 / 什麽的悲哀和悲劇,隻有那一份仁動在我心裏 。 我不覺得魯迅可憐 ATALL 。他不是反抗包辦婚姻的勇士麽,不是又娶了許廣平了麽,還生了個海嬰呢。我也不認為它隻是文化的問題。我直問人心 。 謝謝老牛。我對爭論不感興趣,甚至也不懂爭論。我的心理、情感和神經裏均有很脆弱的地方。給動到了,會很難過或者很激動等等,忍不住就會發泄出來。謝謝詩姐!看到朱安和許許多多朱安式的無辜不幸的女子,我真想自己能當個男人,能好好的去愛那樣的女人。就是這麽一些大白話表達這麽一個傻傻的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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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另一個女人,許廣平,來了, ......
她的所有夢想破滅,麵對上海寄來的他的全家福,她淒涼地說: “ 過去大先生和我不好,我想好好地服侍他,一切順著他,將來總會好的 —— 我好比是一隻蝸牛,從牆底一點一點往上爬,爬得雖慢,總有一天會爬到牆頂的。可是現在我沒有辦法了,我沒有力氣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無用 。 ” 一隻蝸牛!一隻永遠也爬不到牆頂的蝸牛!這就是她對自我的界定。悲苦,絕望,隻是她的善良依舊。她說周先生對我並不壞,各有各的人生,我應該原諒他。 “ 原諒 ” 包含了她多少失望寂寞的光陰啊!又需要多少隱忍和堅韌, 她原諒了他 。
他和許廣平十年攜手,相濡以沫。 她獨自在北京替他完成為人子的職責 。日夜陪伴在婆婆身邊,端茶倒水,做飯洗衣,打掃拂塵 …… 在那個略顯陰沉的、青灰色的四合院裏,兩代舊式婦女相依為命。
......1947 年 6 月 29 日,她孤獨地去世,身邊沒有一個人。 她的遺願是 “ 靈柩回南,葬在大先生之旁。 ” 這當然未能如願 ;她下葬在北京她婆婆魯瑞的墓旁,墳上沒有任何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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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不論男女,這樣淒楚絕望的人生;姑且就言男女,這樣淚水盈流的傾訴 ...... 對如此慘淡的人生消聲無言,竟是中國文豪的選擇性麻木和 / 或良知盲點?到了最後,我竟是,也 “ 理解、原諒 ” 了大文豪;怕也是一廂情願,因為,他哪需要什麽原諒?因為,打倒封建包辦,追求自己的幸福,哪裏有什麽錯?!人被殺的方式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諷刺和悖理,也許我這也是 “ 狂人日記 ” ,那就,住筆罷 。


虔謙 2012-06-21 :讀者不難讀出我當時難過之餘心裏對魯迅有所不滿。有朋友說這件事情上魯迅也很可憐,很掙紮。我還是並不覺得魯迅可憐,畢竟他有了正常的愛情和家庭,也坐上了中國文豪第一把交椅。他的生命價值得到了極致發揮。至於他的掙紮,我不敢說,有誰知道。不知道,不等於沒有。但是起碼,我沒有讀到魯迅哪部作品裏有什麽以朱安這類女人為主角的關懷之作,沒有朱安。魯迅長青,而小小的蝸牛朱安卻被遺忘。被什麽遺忘?這是非常非常深邃的一個問題。

我不想以一個“封建婚姻”“封建製度犧牲品”等等的一麵真來掩蓋可能的更大的真:人性。朱安,一個至善至的純真女子, 以她的至善至忍祭奠魯迅這位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自身有著弱點的)第一大人物。這一點,不知大文豪魯迅自己意識到了沒有。

這是一個可以繼續深入研究的課題。


附2則評論回複:

我完全沒有要求魯迅那麽對朱安,這在現代都很難。首先人有一見鍾情,也有一見別扭。魯迅那麽敏銳,對朱安無意,為什麽要娶她?孝?那又為什麽不孝到底?又要孝一下給自己安慰,又要做脫僵野馬捍衛自己的幸福。其次,就算是要分開,也有不同分發。朱安是那麽容易滿足的女人,多一點點關懷就行。那麽冷酷,居然沒有一句話,隻用兩隻箱子來交流:讓她洗衣服,讓她放回幹淨衣服!魯迅說中國人麻木,我說他自己也麻木,隻是麻木的地方不同而已,而在我看來,他麻木的致命度,並不亞於他筆下那些中國人。

我沒要他怎樣,而是他怎樣了才讓我有感想。他批判的揭露的文字有許多,包括國人如何麻木等等,我感覺他對朱安是麻木的。他寫得出自由戀愛的《傷逝》來,為什麽寫不出非自由戀愛的他和朱安來?他和朱安是個很撼動人的悲劇。之所以撼動人倒不在於他,而在於朱安這麽一個至善至忍的女子。這是真正的人性,真正的慘淡人生。這樣出來的文學是諾獎級文學。然而我們沒有看到。這麽入木九分的中國式婚姻悲劇就發生在大師自己身上,就這麽隨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