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兒子流鼻血,不知怎的想起外婆來。
童年住在外婆家,也是時常流鼻血。 第一個顯然的原因是吃了太多的紅糖。 鄉下的孩子平時見不到糖的,偶爾在趕集的時候,路邊有人賣家製的紅糖。 我還記得那糖的樣子,拳頭大小的一塊, 很深的顏色。 換了今天, 也許都懶得嚐試, 然而在當年, 那是我唯一可以吃到的糖。 記得外婆買了糖來給我, 我總是一口氣把它吃完。 其實這很不好, 但外婆太心疼我。 她不忍心把糖從我手中奪走, 在她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放縱著我。 然而過不了多久, 我的鼻孔就會留出血來。 有什麽藥可以醫治呢, 不過是一個貪嘴的孩子吃多了糖, 上火罷了。
沒有紅糖吃的時候如果我還流鼻血, 外婆就開始不斷念叨, 這孩子濕熱重,要吃些苦蒿清熱。 苦蒿這東西到今天我依然印象不深, 隻記得它葉子細小,喜歡長在溪流邊的沙地上。 但凡我的鼻子一流血, 外婆就牽著我的手, 走去小鎮旁的一條小溪, 鄉親們稱它為溝角。溝角的溪水一年四季清澈見底, 平時我們總在那裏洗衣服。有時也搬開大大小小的鵝卵石, 看看石頭下麵有沒有藏著一條小魚, 或是小螃蟹。 到了夏天,水深的地方就成了孩子們的樂園。平時安靜的溪流變得熱鬧非凡, 跳水的, 洗澡的,洗衣服的,牧童趕著一群白鵝也來這裏湊熱鬧,引起在下遊洗衣婆的抗議。孩子的笑聲,婆娘的叫罵聲,也有鵝鴨的嘎嘎聲吵成一片。小溪的鬧熱, 隻顯得遠處的山巒更加清幽, 那山上是密密麻麻的桔子樹。初夏開花時節, 故鄉的小鎮便飄滿了桔子花的幽香......
外婆從沙地上采了一蓬嫩苦蒿回來。 知道這玩意極苦, 若是就這樣煮來吃, 我一定哭著不肯。 她是心思細膩的老人,自有辦法讓我乖乖吃下去。 她把苦蒿切得細細的, 拌在兩個雞蛋裏, 放上一點鹽,煎得香香的端到我麵前。 我的童年本來就極為清苦, 看到煎雞蛋這樣東西豈有不嘴饞之理。 苦蒿雖然的確有些苦, 苦味裏也帶股子清香, 加上雞蛋煎得那樣香, 苦香苦香的非常好吃。 吃了幾次居然上癮, 即使在鼻子不流血時, 也向外婆吵吵要苦蒿煎雞蛋吃。 外婆拗不過, 牽著我的手再次來到溝角邊上。她挖苦蒿, 我呆在一旁找我的小魚小蝌蚪, 聽周圍的鳥叫, 看遠處的青山。 故鄉的風景如畫, 叫童年的我看也看不厭倦。
苦蒿煎雞蛋對治療鼻血是否有效我說不清楚,然而三十年後的今天, 我嘴裏仍然回味得出它的苦香, 腦子裏清晰浮現出外婆慈祥可親的笑容。 可是屈指一算, 外婆離開人世, 已經八年多的光陰了。
也許此生都無法再品嚐到苦蒿雞蛋的香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