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革命與非暴力但不服從抗爭哲學（一）

  

　　美國近代曆史上，首創〝非暴力但不服從抗爭哲學(Philosophy of nonviolent civil disobedience)〞的是十九世紀初期的一位不出世的怪傑亨利.戴維.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亨利.梭羅是美國人，他於1817年7月12日在馬薩諸塞州康科德(Concord,Massachusetts)出生， 於1862年5月6日因為在病重下剃胡子時割傷了自己，因患破傷風病毒而死亡，隻活了四十四歲。

   這位哈佛大學文學係的才子，留下了《湖濱散記(Walden,Life in the Woods)》這本現代超越論名著，數十篇論文，和真正使他被世人懷念的〝非暴力但不服從抗爭哲學〞。

   亨利.梭羅雖然發明了〝非暴力但不服從抗爭哲學〞的基本概念和理論，但並沒有提出一套完整的思想理論和學術體係，直到他死後六十六年，另一位被〝波士頓環球報〞社論(The Editorial of the Boston Globe)譽為〝改變世界的人(The man who change the world)〞吉恩.夏普(Gene Sharp)的出世，才將他的〝非暴力但不服從抗爭哲學〞學術化、思想化、理論化、現實化和實踐化。

   吉恩.夏普於1928年1月28日在俄亥俄州(Ohio)出生，1949年獲得俄亥俄州立大學社會科學係學士學位，1951年在同校獲得社會科學係碩士學位，1968年在英國牛津大學(Oxford University)獲得政治係博士學位。

   1953年，從心底就反對戰爭的吉恩.夏普，由於拒絕入營服國民兵役，被美國聯邦法庭判處入獄九個月。他在初中期間，就對亨利.梭羅的〝非暴力但不服從抗爭哲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個概念，影響了他的一生。1965年開始，吉恩.夏普為哈佛大學國際事務中心(Harvard University Center’s of Internationqal Affair)做研究工作，累積了他對國際事務的經驗和觀點。

   1972年開始，吉恩.夏普出任馬薩諸塞州達特茅斯大學(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Dartmouth)政治係教授 。1983年，吉恩.夏普利用自己狹窄的客廳成立了使全世界的獨裁和殘暴政權坐立難安的〝艾伯特愛因斯坦研究所(Albert Einstein Institution)〞。

   1973年，吉恩.夏普將他在英國研究亨利.梭羅和印度聖雄莫漢達斯.卡拉姆昌德.甘地(Mohandas Karamchand Gandhi)的博士論文《非暴力行動政治學(The politics of Nonviolent Action》，整理成書。

   1993年，吉恩.夏普的《從獨裁到民主(From Dictatorship to Democracy)》在泰國曼穀，由〝恢複緬甸民主委員會（The Committee for Restoration of Democracy in Burma）〞與《新時代雜誌（New Era Journal）》聯合出版，出版後引起巨大反響，數年間，被翻譯成八種文字在塞爾維亞、印度尼西亞、泰國、緬甸等地流傳。目前的《從獨裁到民主》已經成為人類人文科學領域裏研究非暴力反抗運動的聖典著作，被翻譯成三十種文字，在全球各地流傳。

   殘暴的獨裁政權讀後，恨得咬牙切齒；被壓迫的人們讀後，看到了希望，找到了奮鬥的目標。中東的伊朗獨裁政權辱罵《從獨裁到民主》是〝美國中央情報局走狗的產物〞，南美洲的委內瑞拉(Venezula)獨裁政權汙藐之為〝政治垃圾〞，東方的緬甸獨裁政權譴責之為〝一種惡毒的西方陰謀〞，在這幾個國家裏，任何人藏有這本著作，都被視之為〝美國特務〞，輕則坐牢，重則殺頭。

   茉莉花是北非突尼斯共和國(Tunisia Republic)的國花，〝茉莉花革命〞因2010年底至2011年初爆發的人民革命而得名。

   貪汙腐敗與獨裁暴政是一體兩麵的東西，沒有一個獨裁暴政不是貪汙腐敗的高手，獨裁暴政的目標就是利用搶奪回來的非法權利進行肆無忌憚的貪汙腐敗。埃及如是，利比亞如是，也門如是，摩洛哥如是，突尼斯如是，伊朗如是，巴林如是，越南如是、古巴如是，中共亦如是，無一例外。

   茉莉花革命就是突尼斯革命，亦稱之為〝尊嚴革命〞，或稱之為〝西迪.布吉德革命(Sidi Bouzid Revolt)〞。自此以後，在骨牌反應的效應下，茉莉花成了所有獨裁暴政的忌諱東西，說穿了就是作賊心虛，就是害怕正義，害怕人民，害怕被推翻，害怕垮台後無路可逃，害怕被追查在國內外的貪汙黑錢。

   全世界各地的大小獨裁暴政們害怕茉莉花革命的另一個原因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因此沒有一個獨裁暴政不是死命地圍堵茉莉花革命的消息，不允許其國內的人民對外麵世界發生的茉莉花革命有所聽聞。

   有諷刺意味的是，剛被茉莉花革命推翻而流亡沙地阿拉伯的前突尼斯共和國總統辛爾.艾爾.阿比丁.本.阿裏(Zine El Abidine Ben Ali)在1987年11月7日發動不留血政變而上台時，也自我宣布是〝茉莉花革命〞。

   本.阿裏是一位陰險而有心計的特大號貪汙犯，他暗中聯係著意大利軍事情報局(Italian Military Intelligence and Security Service)的特務，把持著了突尼斯的軍隊後，再威脅突尼斯的開國元勳，1956年從法國獲得獨立後在位三十年的突尼斯共和國第一任民選總統哈比卜.布爾吉巴(Habib Bourguiba)，〝因病重而無法執行總統職位〞，從而竊取總統的權位。

   本.阿裏的陰謀詭計得逞後，露出了所有獨裁暴政的同一嘴臉，開始大搞特搞貪汙腐敗，在位二十四年，錢財撈得肚滿腸肥，政事卻一塌糊塗，無官不貪，民怨四起，全國失業率高達百分之十四，年青人的失業率居然高達百分之五十二。

   2009年的所謂〝選舉〞中，在本.阿裏黨羽的背後操縱下，這麽一個腐敗的貪汙犯，居然能夠得到百分之八十九點六二的得票率，〝亡秦者，秦也。〞，是本.阿裏自己一手培養了突尼斯人民革命的成熟環境，也為自己掘下了政治墳墓，而他依然不知急流勇退，終於落得個被國際刑警四處搜捕的下場。

   這個可憐的下場，為所有的獨裁暴政集團拉響了紅色警報。茉莉花革命的前因是來自〝維基解密〞一份日期為2009年六月的美國外交電文：美國駐突尼斯共和國大使羅伯特.戈代克(Robert Godec)向美國國務院報告說，本.阿裏包括他老婆在內的特權集團，與黑道分子勾結，假借興建貴族學校項目為名義，大事貪汙腐敗，消息見報，全國嘩然。

   導火線則是發生在突尼斯南方城市西迪.布吉德的一場警察沒收賣菜小販攤車的事件。2010年12月17日早上，一位貧窮的二十六歲的果菜小販穆罕默德.布瓦茲茲(Mohammed Bouazizi)因為沒有營業執照而被治安警察充公了攤車，而這部攤車是穆罕默德.布瓦茲茲全家八口人七年來唯一的經濟來源。穆罕默德.布瓦茲茲向囂張跋扈的女警察哀求，說全家八口人的飯菜，就靠這部攤車了，願意交付十第納爾(Dinar)的罰金，希望能夠放他一馬，不要執行充公攤車的任務。

   那位女警察的答複是朝著他狠狠扇了一耳光，再朝他的腦袋加上幾巴掌，然後在〝你老爸那麽窮還敢生那麽多龜兒子〞的罵聲中，將攤車充公而去。當天早上十時，穆罕默德.布瓦茲茲在受到如此的人格侮辱後，轉身就到西迪.布吉德警察總部去投訴，但是西迪.布吉德警察總部的官僚老爺們並沒有興趣聽取這些使人煩惱的投訴，連諷帶刺地將他轟走。

   穆罕默德.布瓦茲茲覺得人生已經走到了盡頭，被侮辱的怒火使他知道，在這個國家裏，是不可能得到尊嚴的，當天早上十一時，穆罕默德.布瓦茲茲帶著一罐汽油返回西迪.布吉德警察總部大廳，在大聲地宣布了自己的以死抗議後，澆油自焚!

   穆罕默德.布瓦茲茲並沒有立即燒死，他被送往醫院急救，但終於在2011年1月4日，因傷重不治而死，消息傳出，舉國沸騰，一場自發性的茉莉花革命，隨著網絡的快速傳達而在全國各地開展起來。

   穆罕默德.布瓦茲茲自焚後，突尼斯人民的怒火立即撒向了貪汙腐敗的西迪.布吉德警察總部，而愚蠢的本.阿裏政府則咬定這是一種有〝外國背景的陰謀〞，強力的鎮壓和摧淚彈將抗議事件擴充至全國各地.

   2010年12月28日，本.阿裏在全國電視台上瘋狂叫囂、誣蔑示威群眾是〝極端分子和雇傭軍〞，要將他們〝嚴重的懲罰〞，而〝外國電視台〞陰險地〝在沒有核查的基礎上作出虛假的指控，以扭曲的觀點鄙視突尼斯〞。

   為了顯示他的愚蠢，本.阿裏在他電視台講話的次日，下令開除了管製網絡不力的通訊部部長，兩天後，又下令開除了三位鎮壓示威群眾不力的州長，倒行逆施的本.阿裏不單自掘墳墓，還在自造棺材。

   2011年1月22日，一位叫做拉赫森.納吉(Lahseen Naji)的抗議者男子，在公開宣布〝已經受夠了饑餓和失業〞後，爬上電塔自我觸電自殺。

   當暴力鎮壓和武裝威嚇失效後，當全國的律師，教師、警察和人民都在街頭上怒吼時，本.阿裏在2011年1月14日晚上，突然離開了突尼斯，結束了他長達二十三年的腐敗統治。茉莉花革命隻用了不到三個星期的時間，就推翻了本.阿裏統治突尼斯二十三年的暴政，在證之於曆史上的蘇聯、波蘭、智利、巴拿馬、各地暴政垮台的演變史，人們得出一個結論：越是強硬的暴政，越是垮台得快的定律。

   茉莉花革命在突尼斯推翻了本.阿裏暴政後，展現了骨牌效應，鄰國埃及是第一個被擺平的國家，在本.阿裏亡命沙特阿拉伯之後的十天，於2011年1月25日，埃及就爆發了〝非暴力但不合作主義〞的全麵抗爭運動。

   軍人出身的穆罕默德.胡斯尼.賽義德.穆巴拉克(Muhammad Hosni Sayyid Mubarrak)乘著埃及前總統安瓦爾.沙特(Anwar Sadat)在1981年10月6日被伊斯蘭〝聖戰〞暴徒用自動武器刺殺之際，於1981年10月14日以埃及副總統的身份宣誓就職埃及第四任總統，在位三十年，將百份之四十以上的埃及人民治理成生活在貧窮線以下，但他自己卻貪汙成了世界首富。

   在茉莉花革命的非暴力但不合作抗爭運動的威力下，前後不到三個星期，穆罕默德.穆巴拉克就兵敗如山倒，完蛋大吉。在骨牌效應下，茉莉花革命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席卷了幾乎整個非洲和中東阿拉伯世界，甚至在中國也方興未艾，在茉莉花革命者來說，可謂形勢一片大好也。

   或曰：茉莉花革命式的非暴力但不服從抗爭運動到底有何威力，居然可以將這些貪汙腐敗的獨裁政權催枯拉潰的擺平?其實這裏麵沒有什麽秘密，也沒有什麽張良諸葛亮，這些都是些最簡單而方便的策略，沒有一件不是寫在吉恩.夏普博士的《從獨裁到民主》一書裏。  

   吉恩.夏普博士成立艾伯特愛因斯坦研究所的宗旨有三：第一是保衛民主自由；第二是反對壓迫、獨裁和種族滅絕；第三是減少依靠暴力作為工具的政策。

   吉恩.夏普博士在《從獨裁到民主》的前言裏表明他自己的立場說：〝多年來我關心的主要事情之一是人們怎樣能夠預防和消滅獨裁。這種關心一部分是受一種信念所支持：人不應當被這樣的政權所統治和消滅。〞

   吉恩.夏普博士又說：〝由於這些憂慮和經驗，我逐漸產生了這樣一個堅定的信念：預防暴君也許是可能的，可以成功地對獨裁政權進行鬥爭而避免大規模相互殺戮，可以消滅獨裁政權同時防止新的獨裁從灰燼中再生。我曾試圖仔細思考如何以最少的苦難和生命為代價成功地瓦解獨裁政權最有效的辦法，為此，我以自己多年來對獨裁政權、抵抗運動、革命、政治思想、政府製度，特別是現實的非暴力鬥爭的研究作為我思考的源泉。〞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所有獨裁的暴政都被悲觀地認為是強大的，難以推翻的，但吉恩.夏普博士卻不認同這個看法，他在《從獨裁到民主》第一章中就說：

   〝近年來，一些獨裁政權----來自內部的和來自外部的----在麵臨反抗的、動員起來的人們時就崩潰或站不穩了。這些獨裁政權往往看上去地位牢固，堅不可摧，卻沒有能夠承受人們協同一致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的反抗。

   自1980年以來，麵對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波蘭、東德、捷克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亞、馬達加斯加、馬裏、玻利維亞和菲律賓等國的以非暴力為主的反抗，這些獨裁政權都垮台了。

   非暴力抗爭推動了在尼泊爾、讚比亞、南韓、智利、阿根廷、海地、巴西、烏拉圭、馬拉威、泰國、保加利亞、匈牙利、紮伊爾、尼日利亞和前蘇聯某些部分走向民主化的運動。

   前述國家裏獨裁統治的倒塌並沒有消除社會上的所有其它問題：殘暴政權留下的遺產往往是貧窮、犯罪、官僚主義的低效，以及對環境的破壞。但是，這些獨裁統治的垮台最低限度地解除了被壓迫者所受的相當一部分苦難，而且為更多的重建這些社會的政治民主、個人自由和社會正義開辟了道路。〞。

   《從獨裁到民主》除了在理論上教導茉莉花革命者如何有效地運用非暴力但不服從抗爭運動去消滅獨裁暴政外，我覺得吉恩.夏普博士最厲害的地方是他以多年的實際研究經驗，為茉莉花革命者定下了總共一百九十八種非暴力但不服從抗爭運動手段。至今為止，尚沒有任何一個獨裁政權能夠中上他的非暴力但不服從抗爭運動十招而不垮台的案例，而吉恩.夏普博士的另外一百八十八招，還沒有使出來呢。（待續）   

 

 

 

2011年3月1日   高勝寒　在 美國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