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遇
進入羅德島州最初的印象是寂寥。廣袤的大地孤單的道路,道路漫長得似乎沒有止境,在樹林空地之間一直往前延伸,雖然滿眼綠色,但是因為它通向一個陌生的地方,因而讓人感到淺淺的不安和寂寞。接近海邊的時候,可以感覺到氣象的變化,某些路段可以看到無限遼闊的天空,遠處的雲層仿佛貼近地麵,無限開闊的大地,海灣大橋呈細長的拱型線起伏在空中,車子穿過的時候,霧裏看不清橋下的海麵,好像滑行在半空的雲裏,而雲裏積藏著海的顏色和濕氣,一片天蒼蒼海茫茫的空寂。
空氣裏的濕度和海腥氣隨著海岸的靠近變得濃重,接近海岸的時候,濃霧飄浮在公路上,海岸線變得模糊不清,公路邊上開始出現錯亂不齊的小房子,有人有院落有汽車,還有行人在路邊騎車跑步。寂寥荒僻的感覺漸漸不那麽強烈,我突然發現,在自然和人之間,我還是更喜歡人,有人的地方就有了生氣。而在人與人之間,與我們相關的又是那麽有限的某一些人,不免讓人感歎世界之大個人之微小。當我走向在別處的生活時,我的心一直都停留在原來的地方,這樣的背叛,帶來無處可以安心的彷徨猶疑。我度假的旅程心態多少折射我生活旅程的某種狀態。
海霧飄蕩在海邊公園的草地上,草地邊的懸崖上是一叢一叢的野玫瑰,懸崖下麵是礁石和大海。黑色羽毛翅膀上有紅色花紋的小鳥在草地上飛飛停停,偶爾還會有一兩隻肥碩的白色海鷗落下來覓食。安閑的靜悄悄的下午,霧蒙蒙的淺灰色的天空,青黑色的岩石,飛濺著白沫的浪花,微涼而濕潤的海風。
羅德島,我象驚慌失措的飛鳥,撲楞著翅膀落入你的腹地,舉目皆是陌生而新鮮的風景與味道。
2. 紐波特(Newport)
Google上把Newport翻譯成“紐波特”,比“新港”聽上去有詩意。紐波特創建於1639年,人口不到三萬,遊人如織,是一個熱鬧幹淨的小城。馬路邊的人行小道鋪著青磚,路麵時有磨損凹陷,但是有很古樸的韻味。港口隨波蕩漾著閑置的白色遊艇和帆船,小小的海灣,下午薄陰的天氣下,陽光偶爾露出來淡淡地鋪灑在海麵和卸去了風帆的船板上,別有一種閑逸。碼頭上擠著一間一間小禮品店和餐館,人們在小店之間穿梭,坐在餐館的露天餐桌旁喝酒吃海鮮,大黃狗溫柔地蹲坐在角落裏曬太陽,被過路的小姑娘們圍著摸摸頭拍拍身子。
紐波特靠近海邊Cliff Walk的一些街道,讓我想起青島的八大關,類似的風格,隻是八大關的別墅沒有那麽豪華氣派。海濱岩石峭壁上的小路,一邊是攀著野玫瑰的矮石牆,一邊是大片綠地和昔日的豪華別墅,如今有些已經被捐作學校。這個有三百多年曆史的小城,17和18世紀的時候有著活躍繁榮的商業,也曾經是海盜的基地,奴隸市場。19世紀中葉,富有的南方種植園主和美國富商們開始來這裏修建夏天避暑的大屋小屋,那些豪宅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開始一幢一幢出現在海邊。
住在豪宅裏的人看海和我眼睛裏的海,有什麽不同呢?大自然的美景是屬於所有人的,它的美麗並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錢多錢少而看起來有所不同。多少繁華騷亂都會過去,唯有大海見證世事變遷,它卻不驚不語。
在紐波特,我第一次坐進冰激淩店。美東鄉下很少有精致的冷飲店,翻著餐館菜單似的大本子點冷飲和冰激淩,突然想起了小時候家附近簡樸的冰激淩店。那時候沒有空調,盛夏的中午踩著樹蔭去買冰激淩,巨大的冷櫃前麵擠滿冒著熱汗的人,冰激淩機轟隆隆的噪音誇張了夏天的熱度,鬧哄哄的熱騰騰的,是記憶中沒有被冷氣機修改過的純粹真實的夏天!
那時候特別喜歡冰激淩店裏五顏六色細長柄的塑料小勺,不多的幾張桌子總是坐著滿滿的人,冰激淩是鬆軟沙甜的,不象現在冰櫃裏買的冰激淩質地那麽密實堅硬。有時侯也會用一個大號搪瓷茶缸去買回家,搪瓷茶缸外麵裹著大毛巾,一路上急急趕回家,打開蓋子,冰激淩已經化出了一小汪甜水。因為炎熱,因為比三分錢的冰棍珍貴,每一口冰激淩都格外清涼甜蜜。
3.魚店
跟著朋友到小鎮加利利(Galilee)的魚港碼頭去買龍蝦和螃蟹,早上的海風涼嗖嗖的又濕又鹹。碼頭上有一灘一灘的積水,白色魚船排列在港口,頭天的海貨基本都賣掉了,剩下的龍蝦和螃蟹船主急於賣掉好再出海,一隻一磅多的活龍蝦七八塊錢一隻,海裏打架丟了大鉗子的龍蝦,價格就掉到了五塊錢一隻。
買了龍蝦螃蟹,又轉去附近的小魚店買鮮魚。買好了魚站在魚店門前巴掌大的停車場裏等著,轉角處就是海,小朋友們熱熱鬧鬧在魚店裏參觀評論著大蓄水池裏龐大的活龍蝦,人們稀稀落落地出入魚店,踩著地上的汙水,突然覺得生活是那麽溫暖卻又平凡缺乏詩意。我們每天所做的,無非是想法喂飽自己的身體,不管你是什麽樣的人,生活在哪裏,你都逃避不了這些最基本的常態。能夠接受並且享受日常最平常狀態的人,才是活得最踏實的人。
突然想到三毛,想到她多少年在沙漠的生活和西班牙小島上的生活。她一個人在沙漠的烈日下一步一步往回提淡水的弱小身影,她在海邊撿拾小石頭再用彩色筆描畫那些小石頭的日子,她其實是多麽孤單。多少人羨慕她的浪漫生活,可是多少人看得到她生活裏的寂寞?寫在紙上的生活,就象拍在攝影作品裏的景物,放大的是局部的美。這樣看來,文字和藝術都具有很大程度的欺騙性。生活是美妙的,但是不象提煉出來的那一部分那麽美妙,在藝術裏,連痛苦都是美麗動人的。上帝給我們每個人同樣的一天,我們要過好這一天,有人既需要提淡水養身,又需要畫石頭養心。
4.移民
跟著朋友去看朋友的朋友,繞過他們當年讀過書的校園,靜悄悄的假期裏看不見人影。校園被大片的空地和樹林包圍著,給人遠離人煙的感覺。二十年前,身上沒帶一分錢,身邊不認識一個人,一腳踏入這片陌生的土地,但是因為年輕和有夢想,連孤獨寂寞都是笑嘻嘻的。
朋友的朋友住在茂盛的樹木中間,也許樹木過於繁盛,感覺那些樹木花草植物好象沒有經過修剪,肆意生長,鋪天蓋地。家裏牆壁上掛的還是中國字畫,飯桌上擺的還是中國食物,隻是當年被從浴缸裏拎出來光溜溜放在客廳裏的小娃娃現在已經大學畢業上班掙錢了,當年可以當畫看的人現在自己的孩子也快變成一幅畫被別人欣賞了。二十年的歲月眨眼就過去了,一切都好嗎?當年夢想的是這樣的日子嗎?有人說,老了還是要回去的,有人說,這裏多好啊,住著多寬敞啊,隨便幹點什麽都能活,還有人說,你不能哪兒好往哪兒跑,象個投機分子。
但是,守著空屋和一大堆中國電視劇,隻在有限的中國人圈子裏交往的日子是安祥還是寂寞?每個人都不一樣,所以每個人都隻能選擇可以讓自己感到舒適的方式去生活。生活也許本來如此,隻能如此或者不必如此。
告別羅德島,帶回來的都是有關海與空曠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