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次 割 麥---鄒靜之

餛飩侯 (2008-07-19 17:19:38) 評論 (7)

我的勞動經曆《第 一 次 割 麥》 

    在六團宣傳隊時,曾排過一個舞蹈《豐收舞》。六個女孩子,左手持條黃綢子,右手拿一柄道具鐮刀,在舞台上做割麥子狀、輕盈、歡快。那些假想的莊稼被割倒,收起,始終伴著微笑。我在這個節目中,擔任伴奏。我總想奏出割麥子的效果來,把一張弓狠狠地壓在提琴弦上,每每遭至樂隊同仁的斥責。我想這是我割過麥子,而他們沒割過的緣故。

    1969年到北大荒,已是8月中旬。麥子們還在地裏泡著,連綿的秋雨,使得機車不能下地。麥子們熟在地裏,像一群走不回家的童年。那時提出了一句口號叫“龍口奪糧”,當時我很為這口號興奮,它神話和戰鬥的氣氛,極符合一個十七歲少年的心態。

    鐮刀發下來了,是北方那種簡樸的鐮刀,我們每人搶了一把,學著當地人的樣兒,在一塊石頭上吐口唾沫磨起來,磨好的刀,用指甲一試有輕微寒冷的感覺,一揮,身邊的草躺倒一片。這增添了少年人要去幹事情的豪氣。

    出發時天還下著雨,我的同學們翻出各自的雨衣穿上,雨衣的形式各異,大多是那種淺色的風雨衣,它們都來自各人的父母。更可怕的是那些風帽(大多是鴨舌帽,或幹部帽),戴上之後,使這支收獲的隊伍顯得有點三心二意。

    沒去過北大荒的人對“地”不會有明確的感覺,他們會認為無非是從高處往下看,分割成一塊兒一塊兒的田地,北大荒不一樣,有些地拖拉機開個來回要一天。割麥子?一支鐮刀突然變得極其微小了。

    我們看著這鋪天蓋地的莊稼,無從下手。排長叫喊著一人兩條壟,一人兩條壟……將每一個有鐮刀的人推上前線。我旁邊是小啞巴(他不啞,隻是舌頭大,說話不清),此時他裝扮更像一個潦倒的商人,風衣的下擺已然塗滿泥漿,鴨舌帽與他的頭不夠配套,低頭或抬頭都會罩住他的眼睛。

    真割起來時,那種揮刀砍草的豪氣一絲不存了。一束一束泡軟了的麥子割下去,往往是連拔帶砍地才能搞出來。剛割出十米/>,雙腿就全部陷入泥裏了。麥子們浮在泥漿上,不是等人來割,該是等人來撈。雨下大了,整支人馬全都將雙腿陷在泥裏,那些米黃色的風雨衣,都轉過身來,看著排長。同樣陷在泥裏的排長打了個手勢,很輕地說了聲“收工”。人馬從泥裏爬回地頭,割下的幾株麥子被泥水掩埋了。

    泥水是戰爭失敗的原因,回來的路上我想起了滑鐵盧之戰。

    以後的一個月中,我們都在七號地中割麥子,天不再下雨,地漸漸幹了。幾百號人在漫無邊際的莊稼地中割著,我們時時直起腰來看看遠山,那山的邊緣,就是地的盡頭,什麽時候能割到嗬。

    開始幾天,那些磨快了的鐮刀,相繼割傷了許多同學的手、腿。我不再磨刀,用一種砍割的方法前進。在這兒我要感謝我的一雙破翻毛皮鞋,它抵擋了很多次鐮刀的偷襲,我沒受傷,一個月中,全班三十多人隻有兩個人堅持著割下來了,我是其中之一。

    累倒是正常的,最難忍耐的是沒有水喝,擔水的人從遙遠的連隊擔水過來,一路搖晃,到地頭水隻剩下一半了。要是反應再稍遲些,你衝到水桶旁,桶已然空了。口渴的你麵對一隻空桶,渴就更強烈。

後來我們發現那些低窪的地方有一尺來深的積水,上麵浮著一層綠苔和蜉蝣。幾次想喝下不了決心喝。還是獅鼻想了個辦法,他把一支麥杆吹通了,然後探進水裏,避過綠苔和小蟲子,輕輕地吸些那些積水,那樣子使人想起在北京喝汽水時的優雅姿態,他喝過之後很誇張地張嘴哈著氣,這就更像是三伏天喝冰汽水的樣子了……大家紛紛效仿。三三班的男生,都這樣喝了,把一窪積水喝淺了。結果是,獅鼻一人得了痢疾,而其他人依舊大便正常。一般的先驅是不容易當的,是要做出犧牲的。

    因為遠,午飯都被送到地裏,那時絕大多數人沒有手表,往往以肚子來計算時間。很餓了,割麥子的人,割一下,回頭望地頭一下,倘一見到送飯的牛車,放下活計就往回跑,沒有比撲向食物的感覺更讓人興奮了。一地的人往回跑,很像我後來看到的馬拉鬆賽比賽的開始。一地的人往一個地點跑,氣勢滔滔。衝到飯車前,隻要是手都抓滿了包子……我一般吃七個包子,最多一次吃了九個(二兩一個),這是一般的,獅鼻吃過十二個。

    吃完飯可以休息一會兒,我們用捆好的麥個子鋪成鬆軟的大床,大家躺在上邊,讓秋天的太陽照在身上,看著小蟲在麥草上跳。那時唯一的願望是,別讓我們再拿起鐮刀,去麵對那些鋪天蓋地的麥子。

    我第一次看到鼴鼠(當地人叫“瞎迷杵子”)就是在那段時間。似睡未睡時,看到它像一個遊蕩的魂靈從泥土中鑽出來,用睜不開的眼睛對著我。然後,爬到我的破皮鞋下去咬鞋帶,那感覺很甜蜜,我就那麽讓他咬著,唯一的擔心是它從鞋的破口中翻找我的臭腳指頭……

    一個月過去了,我們最終沒能割到地頭,機械可以下地了,我們收起了鐮刀。這時相互看看,大家都很黑,也很髒,身上開始有虱子,大多數人學會了抽煙,九分錢一盒“經濟牌”的,一抽直咳嗽。第一次接到家信的人都悄悄哭過。十月一日/>,我們收聽著北京的盛況時,看到窗外下起了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