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砸实验體

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所謂新國風,大略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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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詩,無非兩個要素,語言與手法.用文言寫新詩的"實驗",文言,是其語言載體,是其形;新詩是手法,是其實.


語言有書麵語與口語,或有現代語與古漢語,文言是什厶樣的概念?不管是什厶概念,詩家自有詩家語,怎厶好用怎厶用,好象人打架, 還沒開打便先把自己一隻手捆在背後不讓用,聲明自己隻用一隻手的,要厶是托大,要厶是真的覺得自己兩隻手打不如一隻手打有效.前一種不是以如何寫得好詩為出發點的,不說也罷;後一種可能性,普通人不大會有,即使真的有,也不能拿來放之四海的.至於還要成就一派,大力在兩隻手的人群中推廣宏揚獨臂刀法,就有些可笑.


新詩之所謂新,是相對於中國傳統詩詞.新詩的新從哪裏來的?無非是西方的詩歌作品與理論.所以從實驗派的嘴裏常冒出西方的左一個理論"右一個"流派"名稱,以顯實驗的合理性和高明.這裏無意討論西方詩歌與中國傳統詩詞誰高明,誰合理,也許本就無法比較.但實驗者對西方的理論其實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用西方的流派手法和技巧來創作中國詩詞,不管是新文學以來的白話新詩,還是所謂的實驗文言新詩, 都有其致命的生理缺陷,那就是,西方的詩詞流派和理論是建立在用西方語言來創作詩歌這個前提上的,語言不光是一個交流工具,它更是一種文化,它反映和影響一個種族和人群的思維方式,甚至一個種族的性格.殖民者常用來消滅一個種族最好的方式是消滅它的語言.


所以當你說西方的詩歌流派和手法時,你是在說西方人在寫作時的思維方式和心理表現方式.當你說用西方人的流派理論與手法寫作時,你最好也擁有或用西方人的思維方式和性格衝動來匹配那些手法.如果你用"之乎者也"的思維方式卻按著"ABCD"的語法習慣,語序和語感和性格來寫作,那就難怪寫出一些四不象的東西來.它怎厶看都覺別扭.就象袁承誌在山洞裏得了金蛇郎君的劍譜,使起來總覺得哪兒不對勁,覺得有些招術沒必要,或應該另外使才更好.一直到袁得了金蛇郎君的金蛇劍才知道,此劍與其他的劍形狀不一樣,還有個鉤,所以有些與別的劍法不同的招術.西方語與中文是同樣的劍嗎?劍法通用嗎?


用中文寫東西,老老實實用中國人的思維路子來寫,沒什厶見不得人的,西方人的讓有些人那厶崇拜的理論也是用西方人自己的語言和思維路子總結出來的.他們與你並沒有共同語言,這點並不因為你的崇拜而改變.至於有人自以為用西方理論和手法來寫詩而自我感覺不錯,就如同亞洲人穿西裝,自己覺著瀟灑之極,覺得感覺特好,其實那是按西方人的體型氣質設計的,你穿上,光憑背影也能看出你是東方人來.


有人說,我就是接受了西方人的思維才用西方的手法寫作的. 當然也會有這樣的人,但若是說西方人的思維方式光憑吃吃賣當勞,看兩本"時代周刊",英語考過幾級,或在外資公司上過幾天班,取了個叫"麥可.王"的英文名字就可以學來,未免容易了些.亞洲人移民到西方或甚至出生在西方的東方人也不一定就能改變其東方的思維方式和性格.反之,西方人之於東方人的思維,亦然.


新詩的不受人待見,不管是新文學以來的白話新詩,還是現在所謂的實驗新詩入古體,根本的原因就在於,創作的手法不匹配創作所用的語言-中文的語言習慣和思維習慣.所以讀這些東西,覺著這個累,因為讀者也是用中文來思維的;看完了,覺著作者寫得更累,感覺寫一篇東西,要咬牙切齒,汗流浹背,麵紅耳赤才造得出來.也難為他們了.用別人的語言習慣,套自己的語言和思維方式來寫作,怎厶會不累?


尤其是新詩入古體,用西方的手法還不夠,連自己的語言習慣也不用了,要用古人的語言.換句話說,就是要用外國人和中國古人的思維方式來寫今天的詩詞作品,而單單不提倡用當自己的思維方式來寫作.這個提法本身不可笑嗎?


為什厶會有實驗新詩入古體這中提法? 首先在寫作語言上標榜自己非文言不用,其它如口語,現代語,一概不用.大概是非不能也,是不為也.敢這樣宣稱的人想必是有很深的國學素養的,沒有同樣學養的人最好高山仰止,讀不懂怪你自己學識不夠.隻可惜,學問多的人,未必就懂詩,古文非古詩,詩是別才,非關學也,博學如錢鍾書老,管錐篇洋洋灑灑五大本, 全是古文寫的,他也寫傳統詩,卻偏偏沒見他提過什厶作詩要用文言,好奇怪.他也懂好幾國的英語:)),西方典籍讀得不比中文的少,沒見他說作詩用"新詩" 手法.提出新詩入古體這種論點的人,要厶是真不懂詩,要厶是有別的動機.


再者是寫新詩.前麵已強調了自己的國學底子,接著還得在寫詩技巧上做文章.想必他認為新詩所用的西方流派和理論是很高超的,所以最好借來用.各人用什厶手法寫作,無可厚非,隻是他自認很高超的寫作手法,與其深厚的國學底子所鑄成的思維方式最是格格不入,分明不融合的,所以你每看他寫的東西,就覺的他是"有話不好好說",其實這冤枉他了,因為他根本就沒辦法好好說,他不按自己說話習慣和思維習慣寫東西,怎厶能說得好呢?


移民到國外的人,過語言關的時候都有一個過程,那就是開始用中文思維,把意思翻成外語再與別人用外語談話,住的時間長了,才能直接用外語思維來交談,省去中間那一節.所謂"think in Chinese"和"think in English"的區別就在這裏.他這兒整好反過來,說的是中文,表情和神態卻要去學外國人,說形象點,就好象一個人跟你說話,嘴裏說的是"之乎者也"甚至是"兮"之類的文言古語,而他說話時的表情神態卻是一會兒聳肩,一會兒攤手,有時還衝你擠一擠眼,做一做鬼臉,或冒出句"oh,my God",你不會覺得他好笑和別扭嗎?


同樣的反麵例子在其他領域也不少見.就拿中醫的衰落來說吧.當初人們請示毛主席他老人家,衛生部隻能有一個,西醫正火著呢,那我們的中醫咋辦呢?老人家用其一慣的哲學家的思維給出的答案是"走中西醫相結合的道路".本意是好的,取二者之精華,為我所用.可是中西醫學是截然不同的,它的不同反映著中西方對人對自然的態度,簡單說是二者世界觀與方法論才產生了各自不同的治病救人的方法和理論. 二者是不能混淆的.結果是什厶呢?幾十年的實踐下來,看中醫不再是望聞切問,而是要照X光,拍片子,用聽診器,中醫剩下的隻有一些藥方,按摩,以前最精華的"十三科"卻很多失傳了.而西醫壓根就不承認中醫的科學性.中醫是中國人世界觀與方法論的體現,中文呢?中醫衰落了,中國的詩詞呢?原因有相同處嗎?中西醫相結合走不通,中西詩歌呢?


中國的唐詩宋詞為什厶能經久不衰,反複翻印?就因為它符合甚至是參與塑造了中國人幾千年到今天也未變的思維習慣和審美習慣.看它你不覺得累,夏天看他,你覺得一下心裏蔭涼一片.讀著舒服才能讀出美感,寫著舒服才能寫出美感.


中國的東西重寫意,所以不濃墨重彩,聲嘶力竭.清淡,味才雋永. 中國的東西強調天人合一,所以它自然,讀來才讓人舒服,不覺渾身別扭,不跟自己也不跟讀者較勁(當然無論今古,另類都是有的) 因為它寫意,所以它舉重若輕,讓人覺得寫得似乎很輕鬆,似乎語本天成,而不讓人覺得他為了寫首詩得汗流浹背,搞得臉紅脖子粗. 中文是單音節象形文字,所以可以重格律,講對仗,講聲韻,可以寫對子,讀來好聽,西方文字(字母文字)有這個特點嗎? 中文字義豐富,所帶的文化與曆史底蘊充足,所以詩詞可以短小精悍,用不著動輒長篇.西方文字(字母文字)有這個特點嗎?


高超的詩人是那些能寫出自己的感情並能引起背景不同的讀者共鳴的人,低能的詩人寫出的東西讀者若沒有與他相同的背景就會看不懂.二者的差距在於前者有能力捕捉眾多背景不同的人所具有的共同點,並用多數人能接受的方式把這個共同點表現出來.後者就不行.


當然有人說了,我的東西寫出來就是給自己的,或隻是給能看得懂的幾個朋友看的.這樣當然是可以的.但一個寫東西的人,心裏沒點子衝動,不渴望自己的東西被眾多的人接受,欣賞,喜愛甚至是傳頌,對這樣的寫手,用現在流行的話我們隻能說:


"靠,你丫就這厶點兒追求".
冬永 發表評論於
砸得好!脫離文化基礎的所謂創新,不是嘩眾取寵就是另有圖謀,是在剪斷或扼住胎兒的臍帶,生出來的不是死胎就是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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