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 015 - 021

來源: 上官醜醜 2009-01-12 18:51:09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50690 bytes)
回答: 靈山 001 - 007上官醜醜2009-01-12 18:47:59
015回、蓮台不見觀自在,誰家小妹賣秋梨
掌中的手機亮晶晶的十分漂亮,這是梅溪有生以來收到的最貴重的一份生日禮物,是曲怡敏早就準備好的。看著它,梅溪心中有一處柔軟的地方被莫名的觸動了,讓他無法拒絕這份好意,收起手機道:“謝謝,它好漂亮啊,我很喜歡,太謝謝你的禮物了!”

  曲怡敏見梅溪很痛快的收下,終於笑了:“這樣以後聯係起來就方便了,有事別忘了給我打電話。……我知道你身懷絕技,待在學校裏也不怕什麽人找你麻煩,但凡事還是小心一點好。對了,我爺爺聽說你過生日,說明天要請你吃晚飯!”

  ……

  曲怡敏走了,梅溪回宿舍,在樓梯上停住腳步,撫摸著手機默然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當天上課、吃午飯、下午再上課,第一節課後去曲教授的實驗室幫忙,老頭果然邀請他第二天吃晚飯,給他慶祝生日也算謝謝他。這一天再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和往常一樣過去。

  淩晨一聲長嘯震動校園,梅溪自己並沒有意識到,而大家很快也就漸漸淡忘了,每天都有那麽多自己的事情要忙,誰會總是想著睡夢中聽見的奇異聲音呢?但是 這一聲長嘯卻驚動了兩個特別的人,也許用“人”來形容這兩位並不是很貼切,就是這兩個“人”徹底改變了梅溪在公元二十世紀末到二十一世紀初這二十年的人生 曆程。

  此時的梅溪還渾然不覺,他當然不怕上門找麻煩的混混,卻不知道有兩位根本惹不起的高人已經來到了附近。這天夜裏他沒有再去山上服用五石散,此神仙方如果用來調元五氣,最多服用五次,如果境界已到服用一次也就夠了,不必再多服。

  這天夜裏他睡在宿舍,淩晨時做了一個奇異的夢,在夢中他身穿紫氣青光流轉的道袍,高簪披發立於無邊玄妙方廣世界的五彩祥雲之上,漫天仙佛環布四方,共 稱他為梅真人。這裏似乎剛剛經曆了一場大戰,他正在召集諸天神佛定立“天條”。(這個夢在本文開篇時已有描述,此處不再重複。)

  醒來之後梅溪一頭霧水莫名其妙,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他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做這樣奇異的一個夢,與自己平常的所思所想半點邊也扯不上。梅溪也沒有多想,反正就是個夢而已,自己該幹什麽還得幹什麽,比如他還得老老實實到教室上課。

  晚上曲正波要請梅溪吃晚飯,沒有去飯店而是在老頭自己家裏,梅溪總不好意思空手登門,不用買太貴重的東西,捎點水果也是應該的。這天下午放學後梅溪出了西大門走向附近的市場,他孤身一人出了校園,違背了曲怡敏的建議,但並沒有忘記隨時警惕。

  梅溪的耳目本就比一般人敏銳的多,自從服用五石散行功之後,可以說已經達到了一種最佳的狀態,也就是曲正波所說的五氣朝元的境界。怎麽形容這種狀態 呢,有一句話叫作:“一石投水,滿湖皆波,生生而起,衍涉漣漪。”他走在街道上,似乎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能跟周圍的環境發生共鳴,四周一定範圍內發生的情況 都能清晰的感知。

  這種奇異的感覺就是修行人所稱的“神識”,也有一些普通人天生“靈覺”十分敏銳,下意識中周圍發生的很多事他都有反應,但這種情況是無意識的,而修行 人的神識是主動的可以控製。梅溪不是修行理論家,也還沒有人跟他講過完整的修行體係,他不知道這個名詞,但是在他自我修煉的過程中,不自覺已經掌握“神識 ”的運用。如果有高人在側知道這一切,一定會感歎此少年的資質非凡,也許他的太爺梅太公早就了解這一點吧。

  走出校門隻有十來分鍾,梅溪沒有回頭,但已經察覺到身後不遠處有三個鬼鬼祟祟的家夥在跟蹤,感應他們走路的姿勢,似乎腰間還揣著家夥。這些人很可能就 是來找他麻煩的混混,他們來的好快,梅溪此時卻沒功夫搭理他們。他要買水果就去買水果,等買完水果走條沒有人的小巷再引這些人出手,到時候好好收拾他們。 這世上就是有人皮鬆欠抽,梅溪的打猴鞭抽的也不僅僅是猴。

  梅溪不緊不慢的往前走,一副毫無戒心的樣子,但周邊的一切情況都在他的察覺之中,那三個人跟著他,卻不知自己一方已成為咬上餌的獵物。眼看到了離市場不遠的一個路口,梅溪抬眼卻大吃了一驚,不由自主放慢腳步。

  發生了什麽事嗎?不,什麽也沒發生,僅僅是因為他看見了一個人。那是一個女人,麵若銀盤肌膚如玉,體態稍顯豐腴卻特有一種妙曼的韻味。很難分辨她有多 大年紀,也許二十歲或者三十歲,在她身上看不出歲月特有的痕跡與特征,她站在一個水果攤的後麵,看樣子這人是個賣水果的。這裏離市場不遠,路邊出現一個賣 水果的有什麽好奇怪的?能讓梅溪這種遇事不動聲色的人感到震驚?

  原因很特別,是因為這個女人還有她麵前的水果攤在梅溪的神識中毫無感應!本來梅溪不緊不慢的走路,但周圍一切情況都能清晰的察覺,但獨獨就是這個人和水果攤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樣,直到抬眼看見才猛然發現!這種情況,足以讓梅溪大吃一驚了。

  仔細觀瞧還有更特別的發現,那就是這個水果攤周圍很幹淨,特別的幹淨!北京的空氣不是很好,雖然前段時間奧運會期間改善了很多,但是街巷中車來人往帶 著都市那種特有的汙濁。而就在那麽一小片地方,清靜的一塵不染,攤上擺的水果是秋梨與香蕉,個個明黃色鮮豔欲滴都毫無瑕疵,在水果的旁邊,還放著一根楊柳 枝,就像從春天的柳樹上剛剛摘下來,嫩綠的細葉上還掛著新鮮的露珠。

  最特別的是這女子的相貌,非常的端莊標致,可以說美到了骨子裏卻不帶半點俗媚氣息。梅溪一打眼就覺得此人眼熟,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念頭一轉突然想起淩晨剛做的那個夢,夢中那位走到五彩祥雲之前與他答話的、叫“觀自在”的女身菩薩就是這個樣子!

  哇靠,搞什麽搞?夜裏剛剛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夢,夢見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菩薩,白天就在大街上看見一位一模一樣的人,世事有這麽離奇的嗎?梅溪瞪大眼睛盯著那女子觀瞧,一時之間走神了。

  梅溪的眼光銳利,那女子似乎也有感應,抬起頭來看向這邊,正好與梅溪的視線相接。她的眼眸明澈而深邃,梅溪卻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一種非常複雜的變化, 那往往是見到一個與你關係很複雜的熟人才會有的眼神。梅溪不明白是為什麽,他以前肯定沒有見過這個人,就在此時那女子衝他微微點頭,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提 起了水果攤上的楊柳枝。

  一種奇異的感覺彌漫而來,周圍的一切都在這一刻突然靜止了。“靜”與“止”是兩個分別的概念,首先是周圍的一切聲音都不複存在,其次是這一片天地間的 所有物體動物都停頓下來,包括梅溪的身體。他正向前邁步,一隻腳提起來剛剛落下還沒落地,這個姿勢理論上是不可能保持靜止的,但是恰恰他就這樣被定住了。 他動不了,哪怕一根頭發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連視線都無法移動。

  在他的側前方路口處有一輛公共汽車剛剛轉彎,還保持著一種前衝的姿態停滯在那裏,車後部排出的青煙尾氣剛剛飄散此時也被奇異的定格,透過車窗還能看見 車廂裏站著的乘客身體向轉彎處傾斜,都奇異的保持著這瞬間的姿態。奇怪的是梅溪雖然動不了,連呼吸與心跳也靜止了,但他的神識感應還在,能察覺到周圍的情 況,而周圍的一切事物幾乎都是如此。這種感覺不是空間的凝固,而是時間流逝的停滯。

  雖然一切幾乎都靜止了,但也有例外,靜中有動,唯一還保持完全正常的就是那位賣水果的女人。在這一片時空凝滯的天地中,那女人似乎不受任何影響,動作也沒有任何停滯,隻見她一手拿起了楊柳枝,點頭衝梅溪淺淺一笑,看姿勢下一個動作應該是用楊柳枝衝著梅溪的方向拂過來。

  然而這女人突然臉色一變,抬頭,視線穿過梅溪的肩側看向他的身後。就在此時梅溪聽見了身後有一個人的腳步聲還有說話聲:“關小妹,原來是你呀!這些年見你的化身顯現,一次比一次出落的標致水靈,你想幹什麽?勾引小夥嗎?……看樣子我來的正是時候,也正是地方。”

  聽見這聲音,梅溪隻覺得耳熟,轉念又想了起來——就是那天他和曲怡敏在路邊遇到的算命先生,他一度認為此人精神不正常。那位被稱為“關小妹”的女子看向梅溪的身後,眼神就像月光下的一潭秋水顯得神謐莫測,幽幽道:“風公子,你怎麽會來這裏?”

  那位風公子嗬嗬一笑:“那你為什麽又會來呢?難道我們是為了找尋同一個答案嗎?不不不,我和你來的目的不一樣,我隻是路過而已,真的是路過。”他的語氣還和當初一樣,神神叨叨的。

  說話間風公子從身後與梅溪擦肩而過,他行走時帶起一陣清風掃了梅溪一下,梅溪身軀一震發現自己能動了,淩空抬起的那隻腳也落到了地上,不由自主向前踉 蹌了半步這才穩住身形。他雖然能動了,但周圍的景物仍然沒有變化,仍停留在仿佛時空停滯的狀態當中,隻有梅溪自己“跳”了出來。

,是你把我拉上來的,還送我不少水果吃,真要論的話,你對我隻有恩沒有怨。”

  關小妹的神色柔和起來,也看著他似笑非笑道:“我此化身入人間,是因為悟空那隻心猿,千年之前早該了卻,卻因神君梅振衣節外生枝,我又留駐世間一千三百餘年,本來想今日應當是了卻之期。……方才聞君之言,當真有些感愧。”

  風公子:“何必糾纏於了不了卻呢?既然來了就不要著急走,來來來,找個地方喝一杯去。”

  關小妹一側身道:“出家人不飲酒!”

  風公子嗬嗬一笑,伸手去拉她:“認真算起來,在你昄依之時,佛門尚無此戒,就不要謙虛了。……況且這是個賣水果的化身,又不是坐蓮台的菩薩,今日不遊飲,豈不辜負大好人間?……走走走,先去天安門廣場轉轉,再到前門樓附近找家飯店,我知道有一家很不錯的。”

  風公子彎腰揀起梅溪留下的打猴鞭,拉著關小妹施施然走了,不遠處隻留下三個目瞪口呆的小混混。這世界好像什麽都沒有改變,但是梅溪不見了,他死了嗎?消失了嗎?如果他還在,又去了哪裏?

  公元2008年11月14日下午四點半,邁向新世紀的大好青年、北京中醫藥大學二年級學生梅溪,不幸穿越了!

017回、夢醒一朝身是客,恍然千載此回魂
大唐調露二年(公元680年)初冬,晚飯之後,護國南魯候、金紫光祿大夫、殿前散騎常侍、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梅孝朗正在書房飲茶。這個時候他是最不喜歡有人打擾的,一個人在書房翻開幾本古今策論史傳,一邊翻看一邊靜靜的想事情,家中事、朝中事,國中事。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穿過小院花廳直衝書房,梅孝朗眉頭一皺,聽見門外傳來輕聲的嗬斥:“梅安,什麽事情這麽冒失,不知道候爺正在讀書嗎?”

  那是他的貼身家將梅毅的聲音。梅剛、梅毅兄弟倆本姓羅,是隋末江淮軍首領杜伏威的手下親兵,杜伏威與梅孝朗的父親梅知岩私下裏是莫逆之交,杜伏威歸順 大唐後封吳王,後來部將輔公佑叛亂,杜伏威恐受牽連散盡身邊親衛,將羅氏兄弟托付給梅家,這一對兄弟也就改姓了梅,跟隨梅家有不少年了。

  兄弟倆武藝高超有一身絕技,不僅有接近劍仙的修為,更難得忠心耿耿心思縝密,做事十分讓人放心,是梅孝朗最信任的心腹。如今大哥梅剛被梅孝朗派到大將 軍裴行儉手下做行軍校尉,二弟梅毅仍留在梅府為梅孝朗親隨,負責梅候爺的安全保衛。而闖進院子的梅安是從家鄉蕪州帶到長安的老家人了,如今是梅府總管,做 事一直小心翼翼從不冒失,今天這是怎麽了?六十來歲的人了還一路小跑衝到候爺的書房門口。

  “喜事,天大的喜事,蕪州城送來的信,小候爺醒了!是孫仙人把他治好的!我要趕緊稟報候爺!”梅安有些喜極忘形,興衝衝的在書房外喊道。

  梅孝朗聞言一怔,在書房中一揮衣袖,房門無風自開,他朗聲喝道:“什麽?我兒的病治好了?梅安,快進來說話!”一向遇事不驚不怒的梅候爺,此時的聲音也壓抑不住的有些激動。

  梅安進房行禮,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恭恭敬敬遞到梅孝朗案上,這封信梅安當然沒有打開,但從送信人的口中他已經知道信中的消息,這位老人的臉上滿是欣喜 的紅光,連額頭上的皺紋也舒展開不少。梅孝朗打開這封遠方來的家信,讀罷之後長噓一口氣,抬頭望著天空歎道:“巧娘,我們的兒子終於醒了,你的在天之靈也 可以放心了!”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這還要從蕪城梅氏的來曆說起了——

  隋朝末年,楊廣失政,天下群雄四起,江湖豪傑梅知岩也舉義旗於蕪城起事,後來率部歸順大唐,被封為開國南魯王,算是最早歸順李唐的一批義軍。其後蕪城 一帶又被杜伏威的江淮義軍所占,梅知岩看清天下形勢,曾寫信勸說杜伏威歸唐,後來杜伏威見大勢所趨也歸順了大唐。杜伏威歸唐後,他的部將輔公佑再度興兵作 亂,為大將軍李靖所滅,至此江南平定。

  梅知岩歸唐之後被晉封王爵,但是論功勞與資曆遠遠無法與朝中的一批開國元勳相比,他樂得做個閑散王爺不參與軍政之事,大唐開國的諸多爭戰之功當然也與他無關,如此也算韜光養晦,在長安得享天年,活了七十多歲,善終。

  梅知岩長子、次子早夭,第三子梅孝朗襲爵,但他卻不是南魯王而是南魯候。因為梅知岩臨終前向當時的皇帝李治再三上書,奏折中寫道:“大唐開疆萬裏,千 古不世之功,梅氏駑鈍且無寸功於國,沐天恩得享清閑王俸數十年,感愧無已。……恐子孫福薄不可受,有負皇恩,身後請削子爵。”

  南魯王本應該襲爵五世,梅知岩為什麽臨死前要上書削兒子的爵位呢?原因就複雜了,首先他這個王位是由特殊的曆史原因得來的,梅氏一家沒那麽大功勞。其 次他也不是個蠻力武夫,曾經多讀史書,自古開國異姓封王者眾,到後世大多沒落什麽好下場,這麽做也是避禍之計。皇上看了奏章,照例褒揚嘉獎了一番,賜了不 少金帛之物,但在梅知岩的再三請求下還是準奏了,於是梅孝朗就成了南魯候。

  梅孝朗成年後娶的第一位正妻姓柳,小字巧娘,是他父親梅知岩從小給他定的娃娃親,說起這門娃娃親,那是大有來曆,梅家滿門的富貴都與此有關。巧娘的父 親柳伯舒是蕪州府一帶首屈一指的大鄉紳,家財萬貫仆役如雲。梅知岩揭杆起事時,柳伯舒以積糧三屯、良馬百匹、家將數十人相助。

  當時梅知岩就問:“柳公,我行禍福未料之事,你如此助我,不怕事敗所累?”

  柳伯舒笑道:“當今之勢天下紛亂不止,鄉人也應興兵自保免受劫掠,我不助你又助誰呢?而且我看你是福慧雙修之人,如得了大富貴,他年莫相忘足已。……我若將來有女,願結為姻親,這些就算嫁妝吧。”

  兒媳婦還沒過門,得了一筆嫁妝成為起兵的資本,後來梅知岩並沒有得天下,但也討了一場安穩富貴,他不負前約讓嫡子梅孝朗娶了柳巧娘。等到真正成婚時,巧娘另有陪嫁,其豐厚程度令人目瞪口呆,包括九山一湖。

  所謂九山,在蕪州境內有一條九連山脈,包括斷續相望的敬亭、飛盡、白莽、留陵、妙門、齊雲、承樞、法柱、方正九座山峰——這九座山都是柳家的!一湖指 的是百裏煙波青漪湖,這座湖有多大?那九山中的承樞、法柱、方正三座山都在湖中,成品字形連成一體為一個巨大的湖中島,湖的大小就可以想像了,這一座大湖 也是柳家的產業。

  古人置產業,重田地房舍而輕山野江湖,但柳伯舒的眼光和一般人不一樣。他買下這麽大片的野外山湖,相比田地房舍,這些產業不受戰亂之禍,這裏地處江南 平原一帶,山勢不高峻雄偉,盜賊無法安寨藏身,但山湖中的漁、獵、藥、果等物產卻非常豐富,就放在那裏不需要刻意去經營培育,想取用的時候自然就有,實在 是長久食利的基業。

  梅知岩當時也說:“親家公,這嫁女的陪資太重了,小兒承受不起。”

  柳伯舒又笑道:“在朝為官自古艱難,總不能讓我女婿也做一輩子你這樣的閑散王候吧?家中有資,朝中也好辦事,遇變不至手足無措。你要是覺得貴重了,將來這份產業就傳給小女所生的外孫好了,我隻有一子一女,兒子自有家業繼承,至於這九山一湖,好歹也不是落在外人手裏。”

  柳巧娘過門後夫妻十分恩愛,柳氏夫人溫柔賢淑,受到合府上下的敬重,在大唐永章元年(公元668年)產下一子,取名梅振衣,乳名騰兒,取古人名言“新 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之意,希望這是個梅氏騰達的開始。可惜兒子生下來沒多久,就發現這梅振衣別說振衣,連說話都不會,是個徹徹底底的白癡!

  說白癡還好聽點,梅振衣比白癡都不如,白癡至少還會走路吃飯,冷了熱了餓了痛了還會哼嘰兩聲,這小子幾乎什麽都不會。他不會哭不會鬧,對周圍的刺激無 動於衷,唯一會做的事情,就是乳娘把奶頭放到他嘴裏時,能下意識的吃幾口。在那樣的年代那樣的醫療條件,這種孩子幾乎是不可能養活的,梅振衣能活到現在, 多虧了一個人,那就是赫赫有名的神醫孫思邈。

  那時梅家也發現這兒子不對,請了不少大夫上門,誰也看不出所以然來,夫妻兩人焦急萬分又無計可施,恰在此時孫思邈路過長安上門拜訪。那時的孫思邈已經 一百多歲了,早已名動天下,是請都請不來的神醫,是聞訊特意前來道喜的。孫思邈與巧娘的父親柳伯舒是故交,在江南采藥煉丹時曾受到柳伯舒的熱情招待與幫 助。

  神醫上門來到長安梅府,卻發現柳伯舒的寶貝外孫竟然是個傻子,當然要為他診治,如此怪病他以前也沒遇到過,診斷了半天之後開口說了三個字——失魂症。

  這種失魂症到底是什麽病?到現代恐怕也沒搞清楚,植物人?不太像!大腦發育先天性功能障礙?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比白癡還白癡。巧娘當時含著淚給孫思 邈跪下問孩子還有沒有救?孫思邈仔細把了把脈又看了看梅振衣的手相,沉吟道:“我沒有把握把他治好,但這孩子生機完足,身體應該沒有先天缺陷,隻是患上了 失魂之症並不容易養大,如果生在貧弱人家恐怕斷無生理,生在你們府上還有一線希望。……先維持命氣,讓老朽慢慢再想辦法吧。”

  孫思邈用盡藥石也治不了梅振衣的病,但是他教了梅家人一套完整的方法,那就是如何小心撫養這個孩子別讓他死掉。這套方法和現在照顧臥床昏迷的病人差不 多,隻是要複雜細致的多。包括每天的按摩推拿,好幾個人輪流抱著他做各種不同姿勢的運動,防止肌肉萎縮與內髒功能發育不全,還有湯藥洗浴、一年四季如何配 置有營養的流質食物、如何喂他服用等等。

  梅府中有接近二十人是專門伺候這位白癡小候爺的,孩子總算活了下來,但病一直沒有起色。三年後孫思邈又一次來到長安,一番治療之後仍然無果,老人家歎 息而去。柳巧娘產後本就體弱,再加上憂心弱子,積鬱成疾英年早逝。巧娘臨終時拉著丈夫的手道:“我走之後,沒什麽別的遺願,就是我兒可憐,無論如何,你要 照顧好他,哪怕他一輩子不能醒,你也要養他以盡天年,我陪嫁到梅家在蕪州的產業,將來都是他的,你要派貼心人幫他守好,他自己不會照顧自己。”

  其時梅知岩與柳伯舒兩位老人家早已去世,梅孝朗襲南魯候,他的性情與父親不一樣,不希望隻做一個閑散候爺。他自負有一身文韜武略,總想在朝堂上一展抱 負,憑著家資甚厚在朝中多有結交,攀上了當朝重臣侍中裴炎,後來續弦娶了裴家的幼女玉娥。如今的梅孝朗也官居相位,與裴家以及朝中的一批朋黨相互提攜不無 關係。

  裴氏玉娥美而慧,深得梅孝朗喜愛,但此女頗有心機,又仗著娘家勢大,在府中很是霸道,合府的下人沒有不怕她的。家裏每年費巨資養了個白癡小候爺,裴氏 總覺得不自在,在梅孝朗耳邊吹了不少枕頭風,大意是堂堂梅相府有這麽個大少爺,已經成了長安城的笑柄。別的事梅孝朗都可以依她,但就是對待這個前妻遺子, 一切如故,下人照顧不能有絲毫怠慢。

  梅振衣五歲多的時候,裴氏也生了個兒子,取名梅振庭,恃寵益驕,就越加看梅振衣不順眼了。恰在此時孫思邈從太白山來了一封信,信中說長安城中乃人氣繁雜之處,不利於癡兒休養,宜置梅振衣於山靈水秀之地,或可助開啟心智,再次也便貽養天年。

  有了神醫的這封信,裴氏就和丈夫鬧上了,一定要把梅振衣送出長安。也許是因為枕頭風聽多了心煩,也許是擔心自己不在家時裴氏可能不利於梅振衣,梅孝朗 最終決定把兒子送回蕪州老家。十幾個一直照顧梅振衣的下人也跟著一起回去,臨行時梅孝朗話說的清楚:“隻要我兒還在,爾等每年都有厚賞,如果我兒沒了,你 們就自出梅家吧。”

  就這樣,梅振衣被送到了江南蕪州城,住在北郊句水河畔的菁蕪山莊裏,山莊總管是柳氏陪嫁的老家人張果,負責看守梅家在蕪州的產業以及照顧小候爺的一切 事務。梅振衣住在蕪州,但是孫思邈並沒有忘記此事,老神醫一生行醫濟世活人無數,曾受到柳家恩惠卻偏偏治不好梅振衣的病,引以為平生遺憾。

  每三年孫思邈都會去看梅振衣一次,結合自己這一段時間以來的研究心得再次施治,梅振衣六歲那年他去了,九歲那年也去了,但都沒治好。今年梅振衣十二 歲,老神醫又去了蕪州,沒想到這次卻一針把梅振衣給紮“醒”了!據說當時小候爺突然睜開眼睛說了一句話:“這是哪裏?……您貴姓啊?”

018回、行到終南攜明月,遙望風雲起蕪城
梅振衣渾渾噩噩十二年,終於醒了,一醒來就開口能言,把菁蕪山莊的管家張果樂的一蹦多高,腦袋差點沒撞到房梁,趕緊派人往長安城南魯候府報信。古時的交 通狀況不像現在這麽便利,梅孝朗得到消息已經是近十天之後了。南魯候接到這封家書,也是喜不自禁,一手拿著信,另一手撚著胡須,撚須的手指不自覺也在輕輕 發顫。

  讓梅安自己去領二十貫賞錢,吩咐也賞蕪州來的送信人二十貫,把管家打發走了。二十貫在唐代可是不小的一筆了,梅安衝撞到書房門前不僅沒受到責怪反而發 了一筆小財,看來候爺的心情真的很不錯。梅安剛走,就聽見一陣悅耳的釵環脆響,然後一陣香風撲麵,有一華服女子走進了書房,手裏還端著一張漆案,上麵放著 一壺酒和兩個杯子。

  能夠不經通報就走進梅孝朗的書房,全府中隻有他的夫人裴氏了。梅孝朗笑道:“夫人怎麽還不安歇,把酒端到書房來了?”

  裴氏盈盈一笑:“聽說蕪州來了家信,騰兒的病好了,相公一定高興,妾身特意燙了一壺酒來為相公祝幸,天氣涼了,夜讀也要注意暖暖身子。”古人嫁得早, 裴玉娥雖然已有一子一女,但年紀也不過二十四、五,仍然容顏嬌麗儀態媚人,在梅孝朗麵前露出溫柔體態,怎麽看怎麽讓人愛惜。

  裴氏將漆案放在書案上,給梅孝朗斟上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雙手奉上道:“妾身恭喜相公!這也是整個梅家的喜事。”梅孝朗笑眯眯的喝了這杯酒,端杯道:“多虧了孫仙人,這麽多年了,一直沒有忘記我兒,我不知該怎樣謝他!”

  裴玉娥又問:“騰兒的病治好了,相公打算如何安置?什麽時候把他接回長安,孤身一人長留蕪州總歸不好。”

  梅孝朗搖了搖頭:“孫仙人在信中說的明白,騰兒積弱多年,失魂症雖已愈,但形骸氣血生發頗為不足,若不細心調養比往日更加危急,至少要待到寒暑交替、春秋輪回之後方知能否無虞。看形勢至少要留在蕪州調治一年,眼下不可能回長安。”

  除了管家張果的信之外,孫思邈也給梅孝朗寫了一封信,指出梅振衣的身體並沒有完全恢複。他雖然交代了一套完整的方法從小給梅振衣做保健,但梅振衣畢竟 是個生長發育中的孩子,這十二年來能活著不死掉就很不錯了,要想身強體壯那是不可能的。他沒醒來還好維持,一旦醒來之後人知道自主活動,生長發育中的缺陷 問題就會集中暴露,此時的身體素質和抵抗能力都是極差的,稍不小心就可能得一場要命的大病。

  裴氏聞言也露出一臉關切之色:“原來騰兒還有這一番凶險,幸虧老神仙在側定能保他無恙,相公也不必太擔憂了。要好好安排蕪州之事,莫要怠慢了老神仙, 也一定要照顧好騰兒周全。……還有,振衣年已十二,既然心智已複,是否要考慮請師授學?我父家在長安城多識博學鴻儒,可以為他推介。”

  梅孝朗點了點頭:“夫人費心了,孫老神仙還要在蕪州停留一年,有他提點幾句,是振衣幾世修來的福份,暫時不必請別的老師了,況且以振衣的狀況,也不適合勞心勞力。至於其它的事,我會安排的。……夫人,天色不早,你且去安歇吧。……梅毅,你進來!”

  裴氏著急要派老師去蕪州“教導”梅振衣,被梅孝朗阻止了,理由是有孫思邈在不必另請高人。後代人談孫思邈,往往隻知道他是寫過《千金方》的一代神醫, 可是在大唐年間孫思邈不僅僅是個醫生,還是名揚天下的博學鴻儒與散修高人。此人七歲讀書日誦千言,到二十歲時就已經匯通儒、釋、道三家之學。

  前朝隋文帝楊堅,征孫思邈為國子監博士,未受。唐太宗李世民曾賜爵銀青光祿大夫,孫思邈也固辭不受。當今聖上李治想拜他為諫議大夫,孫思邈仍然沒有接受。兩朝三代君王都曾賜爵,品階一次比一次高,而孫思邈一次也沒有接受,這不止是一位名醫能享受的待遇和胸襟做為。

  唐代皇室姓李,自稱老子之後,立國後尊崇道教,到當朝武皇後掌權,又大肆崇佛,而地方士子又尊崇儒家正統,三教之爭在朝堂上也十分激烈。龍朔二年(公 元662年),皇上曾組織了一次三教大辯論,讓諸派各展其說,孫思邈發表了《會三教論》,力主相互取長補短勿再爭執攻訐,受到了大多數人的認同和稱讚,影 響十分深遠。至於孫思邈本人,是修道煉丹的高人。

  唐代的科舉製度與後世特別是明清兩朝不同,不局限於四書五經那麽古板教條,而是以雜科取士,對人才的判斷標準體現了相當大的包容性。當時的取士之科分 為秀才、進士、俊士、明經、明法、明書、明算等科,其它如醫、卜、相、琴、棋、書、畫均可登科,如孫思邈這種博學之人,那是最好不過的老師,隻是這種人請 都請不到,他能待在梅振衣的身邊一年是天賜的福緣。

  梅孝朗讓夫人且去,把心腹梅毅叫了進來,梅毅進門時裴氏正好擦肩而過,香風飄處有意無意笑著瞄了他一眼。這眼神讓梅毅心裏有點發毛,在他印像中這位夫人就沒衝下人這麽笑過,心裏發毛臉上可不敢改色,來到案前垂首問道:“老爺叫我,有什麽吩咐?”

  梅孝朗:“你明日就出發,快馬趕到蕪州,帶著我給老神仙與張管家的親筆信,到了之後不要回來,暫且就留在那裏。”

  梅毅感到有些奇怪,他們兄弟倆是候爺最信任的貼身近衛,大哥已經派到裴行儉將軍的軍營裏去了,現在把自己派到蕪州,可見候爺對蕪州之事的重視程度。但他已經習慣於服從命令,隻是微感訝異的答道:“知道了,明天就啟程。請問老爺讓我在蕪州待多久,有什麽別的安排嗎?”

  梅孝朗:“當然還有別的安排,你的劍術不俗,我兒如果還有空閑,希望你能教他防身自保之術。”

  梅毅想了想道:“我這一身粗淺功夫,本就為候爺效力,教授小候爺自然不敢藏私,可是小候爺的身體,恐怕還不能……”他的疑問很對,梅振衣現在的狀況連門都不能出,怎麽還能學武?

  梅孝朗打斷了他的話:“你去,未必一定教會他什麽,一切看狀況吧,但有一點要注意,老神仙千萬不能在我家出半點意外,我兒也不能受半點驚擾,你明白了嗎?……等到我兒有自保之力,我自會召你回來,你大哥現在是行軍校尉,到時候,我會為你謀一門更好的前程。”

  梅毅單膝下跪道:“跟隨候爺效命便已知足,如今已不想再求聞達,我一定會竭力保護好公子周全!”此時他已經明白梅孝朗的意思,是讓他到蕪州去專門保護 梅振衣的,這份差事要等到梅振衣有自保之能才算完成。誰會去加害一個遠離長安的十二歲少年呢?梅毅心裏隱約猜到了什麽,卻不敢多說話。

  梅孝朗擺手道:“你不求聞達,那就給你兒子謀一份好前程吧。你先下去吧,明天還要趕遠路,需要準備什麽東西自己去找管家。”

  梅毅走後,梅孝朗一個人獨坐書房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兒子的病治好了當然高興,他能有今天不能忘了柳氏一家的恩情,而梅振衣是柳氏留在梅家的唯一骨血。 如果他能脫得開身,真想去親眼看看那多年未見的長子,可惜現在根本不能,就算梅振衣能來長安,他也不打算讓兒子來這個是非之地。

  如今陛下李治春秋已高體弱多病,上次在巡遊東都的歸途中就突然暈倒了,據宮中傳來的秘密消息恐怕繼續享國的時間不久了。武皇後有四個兒子,長子李弘已 亡,如今的太子李賢也不受寵,這嗣位時的朝堂震蕩不得而知。他與宰相裴炎聯姻共同進退,擁護新皇之事可得好好掂量,現在甚至沒有精力去多想別的。

  他的夫人裴氏別的還好,就是氣量狹小婦人之見太深,恐怕也容不下前妻留下的嫡長子,這一點梅孝朗是心知肚明,但是他也不認為裴氏會有那個膽子去加害梅 振衣。派心腹梅毅去蕪州保護兒子,更多的是防備如果朝堂震蕩梅家不保,那麽梅振衣還可以設法避禍。這種結果當然不是梅孝朗所希望的,但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還是考慮的周全些好。

  ……

  裴玉娥離開丈夫的書房後,盈盈笑意陡然化作滿臉寒霜,心中暗罵道:“老不死的孫思邈,聽說都一百好幾十歲了,怎麽還不進棺材?就在太白山修你的道煉你的丹好了,為什麽要管我們梅家的閑事?這麽多年像一塊臭膏藥粘著梅振衣不放,到底把他給救醒了!”

  裴玉娥不高興當然有原因,梅振衣就算生母已死,那也是南魯候的嫡傳長子。大唐開國王候後人到這一代多已凋零,但南魯王梅氏這一支依然聖眷更濃,與她娘家裴氏如今是同氣連枝權鎮朝野。這梅家的基業本來是要落到她兒子梅振庭手上的,偏偏那位白癡大少爺竟然醒了。

  梅孝朗是朝中文官,俸祿不算少那也僅僅是日用不愁而已,真正在京交遊依仗的家底還是柳氏陪嫁的產業,可是這一份產業早已有言在先那是要歸梅振衣的。如 果梅振衣是個白癡沒什麽關係,他自己也不會經營動用,繼承家業的實際上仍然是次嫡子梅振庭。除了家業之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南魯候爵位,隻要梅振 衣沒什麽大毛病,做為嫡傳長子將來理所當然是要襲爵的,那麽裴玉娥母憑子貴的一切盤算恐怕要落空。

  她若是尋常女子也就罷了,偏偏又是宰相裴炎的女兒,自幼耳濡目染那是心比天高。她嫁入梅家多少也是一樁政治婚姻,娘家勢力雖然大但子侄眾多,對於一個 嫁出去的女兒來說要想借力還得看夫家的權勢,將來還是要靠兒子的地位。說實話,這個女人的心胸、眼光也不怎麽樣,但她的想法不能說沒有理由。裴玉娥甚至在 心中恨恨的想――那個白癡,怎麽沒早死掉?

  ……

  次日,梅孝朗上朝,梅毅整裝待發,他隻有一人一騎,沒有帶隨從。牽馬正往外走,管家梅安攔住了他:“梅毅,夫人有請。”

  裴氏這個時候找他幹什麽?梅毅隨管家來到前廳東廂房,也是梅府來客的等候之處。侯爺夫人坐在那裏,右手邊的高幾上放著一把鯊魚皮鞘、鏤金劍柄的長劍, 見梅毅到來揮退管家指著劍說道:“梅將軍,聽說你要遠行蕪州,遠離長安路途坎坷,照顧小公子責任重大,我先替相公謝謝你了。這把鏤金劍是我娘家之物,雖不 算仙家至寶但也也不是凡品,自古寶劍贈壯士,梅將軍的劍術出神入化,此劍就送給你了。”

  梅毅趕緊推辭道:“謝主母厚恩,但無功不受祿,不敢受這麽貴重的賞賜。”他心裏有點打鼓,侯爺夫人竟然稱他為將軍,不知是讚譽還是在暗示什麽。

  裴氏見他不收,粉臉微微一沉:“將軍何必如此謙虛呢?你此去就是為梅府立功,去保護柳氏之子,難道就不能接受我們裴家的東西?我且問你,在你心中蕪州 柳家比我們裴家又如何?”這話問的,如今柳家最大的官就是已故柳巧娘的哥哥柳直,任寧國縣倉督,是個芝麻粒大小的官,就算柳家再有錢怎麽可能與當朝首輔裴 炎家相比?

  “家奴不敢擅談主母家事,既然主母賞賜,梅毅就叩謝了!”梅毅沒有答裴氏的問題,但也不好再推辭,叩謝接過了鏤金劍,裴氏的神色這才滿意。

  出門之後梅毅暗自歎道:“候爺夫人真是多事,何必讓我這樣一個下人為難呢?就算我收了裴家的寶劍,敢怠慢梅府大少爺嗎?其實二少爺如果真有出息,用不 著介意大少爺如何。……唉,這女人的目光就是短淺,老爺怎麽娶了她?也難怪,她是裴相的女兒,看來大人有大人的難處,小人有小人的自在,我就不必要這樣的 老婆。”

  梅毅收拾行裝離開長安,從浮津橋過黃河,穿過終南山,策馬向南而去。

  ……

  秦嶺高聳,自西向東綿延數千裏,自古是關中一帶南方的天然屏障,古稱南山。上古中原野民不知天下大小,行遊至南山受阻,故南山也稱終南山。廣義的終南 山指的就是秦嶺山脈,狹義的終南山指的是長安以南的一座大山,方位恰恰在長安與蕪州的路途之間,而整個南山山脈的最高峰在長安以西,就是孫思邈隱居的太白 山。

  將時間倒退回十天前,就是梅振衣剛剛“醒”來的那一天,終南山的半山腰,一塊向外突出的巨石上,站著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隻有十三、四歲,濃眉星目模 樣十分俊秀,眉宇之間還是個稚氣未脫的童子,卻身披一件絲光鶴氅。女的隻有七、八歲,小小年紀卻長的是秀美出塵,更兼粉雕玉琢煞是可愛。

  兩人正在向南遙望,一陣南風吹來,童子一側身伸手虛抓,似乎攝住了無形的風尾,沉吟道:“明月,我遙看南方雲氣突變,天下靈樞匯聚於斯地,不知有何方神聖現世,卻隱約有好重的殺伐之氣,似帝星又似殺星,卻都似是而非,好生玄妙啊。”

  那叫明月的女童說話時一臉天真爛漫:“清風哥哥,我沒有你那麽高的修為,一點都看不出來,既然你說天下靈樞匯聚,那我們就去那裏修行好了。”

  那名叫清風的童子伸手,旁邊的山上有一根樹枝折斷淩空飛到他手中,他以枝畫地好像在衍算什麽,一邊畫一邊說道:“這世上的妖魔鬼怪被驚動,恐怕也會趕去那裏。那個人的處境,隻怕比當年西行求法的玄奘還要凶險,你我現在若去了,那個地方也不會太平。”

  明月眨眼道:“我們管他什麽妖魔鬼怪還是一方神聖呢,找個地方清修罷了,去就去唄。”

  清風搖了搖頭苦笑道:“我怕那些宵小妖魔找不到真神,卻碰到了你我,會起誤會的。”

  明月一撅嘴:“清風哥哥怕妖魔誤會嗎?當初隨鎮元子去五觀莊,迎接玄奘之事已了,鎮元大仙不打個招呼就上天界了,聞醉山仙府的弟子要侵吞我們的藥田,那麽大的誤會你不也沒怕嗎?現在我們被逼出昆侖仙境,正好要找個地方清修呢。”

  清風淡然道:“我不是怕什麽,而是不願意被滋擾,聞醉山已不適合你我清修,所以我幹脆帶你走了。現在明知麻煩,又何必去呢?但你也不必煩惱,我已算定,我們不去,那人自會來此相見,就在這裏等著吧,到時再謀他一處洞天福地。”

  明月:“你不是說那人凶險嗎?現在又沒事了?還會到終南山來?”

  清風皺眉道:“頗為玄妙,我也不能盡解,但風中感應確實如此,應該不會錯的,你我就暫居此地等著罷。”

  他們所說的南方雲氣突變之處,就是蕪州一帶,梅振衣醒而人鬼神驚,有不少妖魔與高人帶著不同的目的前往南方一帶查探,卻一律沒有結果。有一個意外的誤會幫了梅振衣,這些人找的都是在那幾天蕪州一帶出生的孩童,而梅振衣不是,他已經十二歲了,一開始其它人就找錯了方向。

  說到這裏,這梅振衣是誰呀?他就是莫名穿越而來的梅溪。

  公元2008年11月14日下午,北京中醫藥大學二年級本科生梅溪,莫名其妙的在大街上就那麽“消失”了。當他摘下句芒之心聽見風公子的警告但已經晚 了,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骨肉在瞬間消散於無形,眼前的世界全部消失。這種感覺很怪,不應該是世界消失了,而是梅溪的聽覺、視覺、觸覺等等感知隨著 身體的消散而消失,相對而言眼前的世界也就不存在了。

  更奇怪的是,那奇異的神識還在,隻是孤零零的在虛空當中感知不到任何東西,如同寂滅。怎麽了,自己這是死了嗎?就在下一個瞬間,梅溪突然感覺到自己的 身體又回來了,眉心一涼如同針刺一般,他順勢睜開了眼睛。這睜眼的動作好艱難,抬起眼皮就像舉起一座大山,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覺得眉心有針刺感,睜開眼睛發現是真的挨了一針。他莫名躺在一張很奇怪的床上,枕頭後麵還立著麵短屏風。麵前坐了一個人,那人指間金光一閃突然收回 不見,他見梅溪睜開眼睛也麵露震驚之色。梅溪畢竟是學中醫的,恍惚知道麵前人剛才是在給自己施針,但這麽神奇的收針法從來沒見過。

第一卷 019上、房中幼女羞兒麵,堂前故人似相識
視 線從模糊逐漸清晰,梅溪艱難的轉動眼珠慢慢看清了周圍的情況,這是一間屋子,比學校宿舍大一些,陳設非常簡單,除了自己睡的這張床,屋子裏隻有一張大方桌 和屋角一個幾乎頂到天花板大的嚇人的櫃子。桌子上放著許多瓶瓶罐罐,而在屋子中央的空地上支著一個小爐子,有兩名少年正在看著爐火,爐子上有個瓦罐不知道 在燉什麽東西。

  屋子裏一共有四個人,除了那兩名青衣少年,門邊站著個五、六十歲的老叟,而在他麵前坐著的是一名須發盡白的長者。這位長者的麵目真好看,老頭也能這麽 帥嗎?隻見他唇紅齒白,眼眸明淨毫不渾濁,麵如冠玉慈眉善目,根根銀發如雪在頭頂上打了個核桃大小的發髻,橫插著一根簪子好像道士髻。

  銀發長者身穿葛布長袍,不是現代人的裝束,屋子裏的四個人都穿著電視劇裏才能見著的古裝!怎麽回事,拍電視嗎?沒看見攝像機呀?自己一睜眼怎麽莫名其妙來到這個地方躺著,這些人又是誰?梅溪已經懵了。

  更讓梅溪感到詫異的是,睜開眼睛看見四個,居然有三個是熟人,至少是眼熟的人。門邊站的那位老叟,差點讓梅溪以為看見了梅太公,仔細看又不是,那人比 太爺顯得年輕健壯,個子也高了半個頭,但是五官身形十分酷似。蹲在地上看爐子的兩個少年,看上去大的十六、七歲,小的十四、五歲,麵貌相似顯然是一對兄 弟,但他們的樣子梅溪太熟了,尤其是左邊那位年歲稍小的,活脫脫就是年輕幾十年的曲正波教授,太像了!

  “這裏哪裏?……您貴姓啊?”梅溪懵懂而艱難的說出這句話,聲音含糊勉強才能猜出他在說什麽,開口十分生澀,仿佛喉嚨和嘴都不是自己的。他想問的問題有很多,但隻說了這麽一句就覺得氣血翻滾臉脹的通紅,無法再發聲。

  他這一開口不要緊,把屋裏的人都嚇了一跳,扇扇子的少年手一抖,把火爐上的瓦罐打翻了,而門前的老叟一蹦多高,腦門差點沒撞到屋梁,狂喜道:“小候爺醒了,老神仙,你聽見了嗎,少爺說話了!”

  而床前的白發老者顯然鎮定的多,他隻是麵露訝異之色,然後也露出驚喜之意,口中喃喃道:“蒼生可憐啊!”接著老者發現了梅溪麵色脹紅喘不上來氣,立刻 一揮衣袖,梅溪的上衣就解開了,與此同時幾根金色的細針已經插在他胸前的穴位上,都不知道這針是怎麽插上去的。有金針刺穴,梅溪就覺得胸中氣悶感消失了不 少,人也舒適了很多,但身體一緊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來。

  白發老者起身朝門口道:“張管家,梅公子失魂已回,是大喜,但此時生機最弱,也是大凶。你去把所有伺候小少爺的下人都召集起來,我有話要吩咐,這孩子 能否安然無恙,就看接下來的這一段時日了。……振聲、振名,你們看好小少爺,一個時辰內不要動他。管家,你隨我去安排。”

  老者帶著管家走了,梅溪躺在床上徹底暈菜了!這不是拍電影,看來是真的,那麽隻有一個解釋——自己穿越了。這到底是倒黴還是走運呢?在起點中文網上看過那麽多穿越小說,卻從來沒想到這麽荒誕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是穿越到什麽年代,什麽世界,又變成了什麽人呢?

  梅溪沒法動,沒法低頭看自己的身體,但眼角的餘光卻看見了桌子上的瓶瓶罐罐,注意到一件並不起眼的青瓷水著。梅溪倒吸一口冷氣——靠,國寶級文物啊!

  這種秘色青釉瓷,以唐初器物最為典型,唐代之後工藝就失傳了。它的光澤有非常顯著的特點,比如一隻空碗放在那裏,看上去卻像盛滿水一樣,再看現在這隻 水著壺,放在桌子上,其光色就像浸泡在清澈的泉水中那麽潤澤。梅溪的四姑家就是做古瓷贗品的,但也造不了這種瓷器的高仿品,在內行眼裏真假太容易辨認了。 梅溪上大學前走江湖去的最大城市就是西安,在陝西曆史博物館見過這種瓷器的真品,是唐代法門寺地宮出土的。

  看見這件東西,梅溪肯定了兩件事:第一,自己穿越到唐代來了。第二,自己應該出生在富貴之家。因為即使在唐代,這種上品青瓷也隻有貴族才可能享用,隨 隨便便就這麽放在桌子上當日用品的,那絕不是一般的富貴之家,看來自己的身份也很尊貴。剛才那些人稱呼自己是梅公子,管家叫他少爺,那看來這戶人家也姓 梅,自己是位少爺。聽老者說話的口音,似乎來自關中一帶,那麽這裏地處關中嗎?但是那位管家說話卻是典型的南方口音,不清楚是什麽地方人。

  看完青瓷又注意到床前守著他的兩名童子,長的怎麽那麽像曲正波?他想開口發問,但是喉結滾動說不出話來,隻能發出咿呀的弱聲。床前的童子趕緊道:“梅 公子,你剛剛醒來元氣正弱,不要著急開口說話。……為何這麽看著我?我叫曲振名,這位是我哥哥曲振聲,我們都是孫老神仙身邊的藥童,是老神仙把你救醒的。 別擔心,有孫仙人在,你一定會沒事的!”

  這曲振名好說話,一開口就講了這麽多,還真都是梅溪想問的。旁邊的大哥曲振聲道:“二弟,梅公子剛剛醒來,你不要說這麽多話,耗他的精神。”

  曲振名立刻反問道:“老神仙不是吩咐過梅府的下人嗎,梅少爺隻是失魂而已,肉身五官俱足能聽也能看,要多和他說話,時常掀開眼皮讓他多見動靜,鍛煉耳目生長。”

  曲振聲比弟弟大幾歲,醫道上懂的也更多,教訓弟弟道:“此一時彼一時,神魂一回極耗元氣,此時應該靜養慢慢恢複如常。……梅公子,我弟弟天生多嘴你別介意。”他還不忘對床上躺著不動的梅溪道歉一聲,也不管剛剛醒來的白癡少爺能不能聽懂。

  梅溪聽的很清楚,這兩人都姓曲,與曲正波同姓,他們稱呼那位長者為孫老神仙,而看剛才那位長者給自己下針的手法,顯然是一位了不起的修行高人與醫道大 家。既然這裏是唐代,有什麽醫生能在生前就被人尊稱為老神仙呢,身邊的藥童麵貌又酷似曲正波?一個名字在他腦海中閃現,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孫思邈。

  自己莫名穿越後一睜開眼睛,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留芳千古的藥王孫思邈,如果這不是做夢的話,這一對藥童十有八九就是曲正波教授的祖先了。看來曲正波 教授曾經說的都是真話,曲老頭自稱是藥王爺弟子的後人,許多人私下裏並不相信,包括曲怡敏都很懷疑,隻是不當麵駁曲教授的麵子而已。看見麵前人的年紀,根 據曲教授曾經的說法,推算一下具體年代,現在應該是唐高宗當政的年間。

  梅溪躺在床上不能動又沒法問,隻能在那裏胡思亂想,不得不說,他胡思亂想的推斷結果竟然是驚人的準確,除了把自己身處的地點判斷錯了——這裏是蕪州不 是關中。假如世上還有人穿越的話,不知能否做到梅溪這般,躺在那裏隻是看一眼聽幾句,就能把處境了解的這麽清楚?他的確沒有白活二十年。

  想到了曲教授和曲怡敏,梅溪又一次意識到自己是穿越了,腦袋又有些迷糊,回想起睜眼之前二十年的經曆。難道就這麽告別了二十一世紀嗎?那裏有對自己恩 重如山的梅太公,情意朦朧的曲怡敏,江湖難忘的付小青,還有和藹可親的曲老爺子,今天晚上本來是要上他家吃晚飯的,不知道他失蹤了這些人會有什麽反應?

  轉念一想,梅溪又意識到那頓晚飯似乎並沒有錯過,因為按現在的處境來看,隻是要再等到一千三百多年後。世事太奇妙了,梅溪的腦袋一陣陣迷糊,曾經也看 過不少穿越小說,那些主角穿越之後的經曆往往很爽,可是輪到自己頭上,麵對這個未知世界第一個反應是深深的茫然,就像漂浮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水麵上,四周看 不見岸,也看不見一條船一個人和任何一點燈光。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是我?梅溪在心中無聲的喊道。他不想穿越,他隻想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中去,假如現在就有辦法一閉眼一切都能恢複正常,梅溪會選擇回去。想到這裏腦海又莫名冒出另一個想法——如果能把桌上那隻青瓷水著也抱回去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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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寫書前曾準備了不少相關圖片資料,有些是收集的,更多是我到各地親手拍的,比如本節中的秘色青瓷、明日章節中的銅燈。開書的時候才發現章節上傳已經取消了圖片連接功能。鬱悶,等過幾天想別的辦法再上傳吧。

  行文至此,有一句感慨——知識積累與思考習慣很重要啊,到底多重要?看看梅溪穿越後就知道了!嗬嗬嗬嗬,開個玩笑,其實是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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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019下、房中幼女羞兒麵,堂前故人似相識
任何一個人陡然遭遇到這種事情,腦袋都會很亂,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冷靜不下來,梅溪也不例外,這種感覺不設身處地去體會是很難講清楚的。就這樣迷糊一陣又清醒一陣,感覺疲倦至極,他又睡著了。

  梅溪睡著的時候,管家張果正在菁蕪山莊的前廳召開全體家丁大會,首先宣布了小候爺已經醒來的重大喜訊,接著又宣布了下一段時間山莊中所有人的事務安排,一切都聽從孫思邈的指點。

  在孫思邈的要求下,梅振衣所居住的小院除了貼身照顧的幾個人之外,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小候爺的飲食,每天都有專門不同的配製食譜,根據節氣與氣候而 定。梅振衣日常所接觸的物品,必須用配製的藥水定期蒸煮。和梅振衣接觸的人,孫思邈都要定期把脈,一旦發現脈相有什麽不對就立刻換人,而且進出小院必須洗 淨手戴口罩。

  唐朝有口罩嗎?這一點梅溪不清楚,如果沒有的話,那麽孫思邈就在蕪州發明了一次,就是一種用幾層細紗布罩住口鼻的東西。

  如果有現代人知道了孫思邈的安排,就明白這是一種隔離護理措施,當時沒有現代的那種重症監護室,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已經算是安排的最好了。以梅振衣現在的體質,最怕風寒濕熱等等病症的感染,哪怕一場感冒都可能會要他的命。他一醒來,就被孫思邈徹底隔離了。

  孫思邈的安排還不僅包括這些,否則也枉稱一代神醫了,中醫治病考慮的問題應該更多。梅振衣渾渾噩噩十二年,突然就開口能言,眾人以為驚異,孫思邈卻想 到了另外一種情況——這孩子並不完全是個白癡,以前也能感知到一些事情,隻是無法指揮身體與開口說話而已。否則就算救醒了,那也應該與初生的嬰兒沒有區 別,絕對沒有開口說話的道理。這是一件好事,情況比預想的要好得多。

  孫思邈沒想到事情的先因後果,他不可能知道是梅溪穿越為梅振衣,但站在醫生的角度,這種判斷又十分正確。所以孫思邈又吩咐所有與梅振衣接觸的下人,要 盡量多的與梅溪說話,說話的內容不限,比如介紹自己是誰平常做什麽事情,外麵的世界又是什麽樣子等等,目的就是讓這個孩子盡量了解身處的環境,周圍又是什 麽人?除了身體發育之外,心智發育也是非常重要的,梅溪開口說話已經是十二歲了,他需要在睜開眼睛的同時盡快的開發心智,否則長大了也很可能是個弱智。

  當天晚上菁蕪山莊上下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紅光,如果不是怕驚擾小候爺休息,就差敲鑼打鼓慶祝了。這些人為什麽如此興奮?因 為他們的身家前途都與這位白癡小候爺聯係在一起。如果梅振衣死了,菁蕪山莊的下人們也是前景暗淡,如果小候爺一直是白癡,他們守著小候爺也能謀一份不錯的 生計待遇,但出人頭地恐怕沒什麽指望。

  如今梅振衣醒了,就像太陽出來了一樣,等他長大了繼承爵位與家業,下人們也等於主榮仆貴,說不定還有飛黃騰達的機會。他們是小候爺最親近的人,將來小 候爺如果要做什麽大事情,菁蕪山莊這批人將是他最信任的班底,而不是長安候爺府的那一批人。自古很多權貴,起家後都喜歡重用舊仆,也不是沒有原因,這一批 人對他來說是最忠心不二的。

  梅溪此時還不太清楚,有那麽多人因為他的醒來在憧憬著美好未來,當他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還在這間屋子裏,剛才所遭遇的一切是真實的並不是夢。屋子裏已經點燈了,床前一左一右加了高幾,點著兩盞銅燈。

  這銅燈精美異常,是天鵝轉頭梳羽的造形,天鵝背上有燭台,插著點燃的蠟燭,而天鵝張開的大嘴就像燈罩一樣,蠟燭燃燒產生的油煙都飄了進去。燈罩通過彎 曲的天鵝脖子與下麵的身體相連,不難猜測,天鵝肚子應該是空心的,裏麵裝的大概是清水一類的東西可以吸附油煙,而尾巴上是出氣孔。這燈簡直就是進化空氣的 環保燈,唐朝人竟能設計出這麽精巧的玩藝來,如果拿到二十一世紀,這兩盞燈至少也是國家一級文物。

  燈光下床前坐著一位須發潔白的老者,他居然戴著口罩掩住口鼻,看口罩的樣子是圓形的,倒也和現代醫生用的方形口罩差不了太多。屋裏沒有其它人,梅溪前 胸插的金針也不見了,現在身上蓋著一床薄被。他覺得全身酸軟非常虛弱,卻發現身體似乎能動了,微微扭了扭脖子想開口說話,他想問麵前人究竟是不是孫思邈?

  見梅溪動了,老者伸手輕輕按在被子上道:“不要動,也不要說太多話。我知道你剛剛醒來有很多話想問,但是此時開口傷元氣,盡量少說話,你聽就行。……如果我說的話你能聽懂,就眨眨眼睛。”

  梅溪聽話的眨了眨眼睛,老者露出笑容:“很好,與我猜測的一樣,你能聽懂人言。那麽我就繼續說了,假如你聽不懂,就把眼睛閉上一會再睜開,我就明白你的意思,好不好?”

  梅溪主動眨了眨眼睛,老者點頭道:“很好,好聰明的孩子!我們開始吧。……你姓梅,名振衣,小名騰兒。我姓孫,叫孫思邈,是一位醫者。你之所以躺在這 裏,是因為你病了,這一病就是十二年。今年你十二歲了,剛剛能神魂自主,也會開口說話了。你的病會好的,身體也會恢複,但這一段時間還不能亂動,也不能離 開這間房子,我們慢慢來好嗎?”

  他果然是孫思邈!一開口就說出了梅溪此時最想知道的事情,梅溪無話可說又眨了眨眼睛,聽孫思邈繼續講下去。孫思邈說的話不多,隻是簡單的說了說梅溪的 身體狀況,今後一段時間要注意些什麽等等,大體隻是安撫。最後又說道:“照顧你的那些人,會告訴你很多事情,你如果喜歡聽,就像今天一樣眨眨眼,如果不想 聽覺得累了,就把眼睛閉上,他們就會住口的。……其實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我估計十天後隻要你肺氣稍複,就可以正常說話了,隻是注意不要太勞神費力。”

  到這個時候,梅溪已經完全清醒了,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有些無奈有些絕望,但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現實。有一個想法浮現在腦海中——自己冒充了梅振衣的 身份,這是個秘密,對誰也不能說。其實梅溪就算說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的。以後會怎麽樣不清楚,先把身體養好,再慢慢去了解這個世界,決定自己該幹什麽?

  有了這個想法,梅溪也有了主意,既然孫思邈讓他暫時少說話,那他就幹脆盡量不說話,躺在床上裝傻好了,免得別人把他當怪物。但有些話還是要說的,在孫思邈講完之後,梅溪掙紮著又說了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二句話:“尿,撒尿!”

  躺了這麽久,不知不覺腹中有些尿急,他不了解“梅振衣”以前是怎麽撒尿的,但現在他總不能尿在褲襠裏,顧不得不好意思把話說了出來。孫思邈又笑了,似乎很滿意的道:“好,很好,時辰也和以前一樣準。有什麽事情就這樣說出來,不著急,馬上就有人來幫你淨身。”

  誰來幫他淨身?孫思邈起身出去,房門一響梅溪眼睛一花,進來兩個……小羅莉?沒看錯,就是兩個粉嫩的未成年少女!

  這倆丫頭看上去隻有十二、三歲,也戴著口罩掩住口鼻,露在外麵的眼眉十分秀麗,一看就是兩個小美人胚子,梳著鴨頭髻,衣裙很是利索幹淨,袖口也被紮了 起來。更有意思的是這兩人的眉目幾乎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一看就知道是一對雙胞胎,其中一位左眉角上方有個紅豆大小的胭脂記,還可以互相分辨。

  她們端著銅盆,木桶,上麵還搭著幾條不同的手巾,放下這些之後,其中一個人轉身出去,又拿進來一件——尿壺?梅溪在醫學院待過,當然知道臥床男病人用 的尿壺是什麽樣子,看這丫頭手中的東西,比鄉下的老式陶夜壺小些,開口又比醫院用的那種白搪瓷尿壺大,但看形狀就能猜到是幹什麽的。

  梅溪哪見過這種場麵?撒個尿還需要兩個美少女伺候?但現在又全身無力起不了床沒有別的辦法,臉紅了覺得十分尷尬,幹脆閉上了眼睛,閉眼之後又忍不住眯開一條小縫偷眼觀瞧。

  那兩女孩也看了梅溪一眼,其中一個問道:“少爺不是醒了嗎?怎麽還和以前一樣?”

  另一個答道:“老神仙說了,少爺身體還很弱。可能又睡著了,這時候不要驚擾他,像以前一樣伺候少爺淨身就是了。……你看,少爺的臉色比以前紅潤多了,也有血色了!”

  “謝天謝地,感謝孫老神仙,少爺的病有治了,我們姐妹也有盼頭了。自從柳老爺把我們送到山莊後,我就一直在等這一天呢!”

021回、靜知全形神以遇,遊刃無厚入有間
梅振衣在穿越前那可是自幼習武的人,內外家功夫都相當不錯,尤其內家功夫已到五氣朝元的境界。他也曾經想過重新修煉內養功夫,但以前所學的打坐和站樁現在都沒法練,他連坐在那裏超過半個時辰身體都受不了,更別提運轉內勁了——換了身體,他的一身功夫也沒了。

  這怎麽辦呢?什麽時候才能重新練功強身呢?明明腦海裏有一身絕技,卻半點施展不得。他正在這麽想的時候,孫思邈卻主動來找了,教了他一套臥床不動,在 身體虛弱時也能修習的內養功夫,而且比曾經的梅太公所教更加深奧精妙!孫思邈隻擔心梅振衣根本聽不懂,盡量用最簡單直觀的方式傳授,而心有城府的梅振衣, 完完全全都學會了。

  那是梅振衣醒來七日後的晚間,淨身更衣已畢正準備休息,孫思邈走了進來。梅振衣趕緊掙紮著抬起上身行禮,對於這位老人家,他可一點都不敢怠慢,心中那 是感激敬佩已極。孫思邈擺手示意道:“孩子,有病在身,不必多禮。你躺好,我有話跟你說。……你比我預計的要聰明,那麽你躺在這裏肯定比一般的孩子難受得 多,因為你已經懂事了。”

  梅振衣道:“是啊,感覺虛弱,什麽也幹不了,太無聊了。”

  孫思邈笑了:“小小年紀就知無聊二字,這樣吧,我教你一個不無聊的法子好不好?”

  梅振衣微微點頭:“好啊好啊,多謝老神仙。”

  孫思邈揭開被子,拉起梅振衣的一隻手,點住中指尖道:“此處叫中衝”,又點手心道,“此處叫勞宮。……”他每說一個地方指尖就擦著梅振衣的身體移動, 一路虛點,走的就是手厥陰心包經的線路。他的指尖帶著一股柔和的內勁,所過之處皮肉筋骨都產生一種奇異的共振,血脈俱通十分舒適。原來他是以指巡經,運轉 內勁以補益之法一路點了下來,是世間最高明的按摩手法了。

  手厥陰心包經這一路走完,到胸前膻中穴收指,孫思邈問道:“孩子,感覺舒服嗎?”

  這不是心包經按摩嗎?好高明的手法!??——梅振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身份,是不可能懂這些的,開口就會露了破綻幹脆不要說太多。他像個孩子似的點頭道:“舒服,太舒服了,老神仙要教我什麽?”

  孫思邈和顏悅色道:“很簡單的,就是要你記住我剛才都做了什麽。……來,我們從頭開始,這裏的穴位叫什麽?”孫思邈又指向他的中指尖。

  “中衝”梅振衣答道。

  孫思邈滿意的點頭:“好記性,那這是哪裏?”他又指向下一處穴位。

  “勞宮、大陵、內關、郤門、曲澤、天泉……膻中。”隨著孫思邈的手指移動,梅振衣答的絲毫不差。

  孫思邈的表情有些凝固,過了片刻才驚歎道:“沒想到你竟有如此天質!想當年我七歲被稱聖童,恐怕也不如你。”

  梅振衣心中一驚,他的表現確實有點異常,於是裝著不解的問道:“有什麽奇怪的嗎?我已經十二歲了,七歲的時候我連話都不會說呢。”

  孫思邈多少是誤會了,他認為自己碰到了一位天資超絕的神童。但是對於梅振衣來說,不過是在溫習大學裏早已背的滾瓜爛熟的課程而已,他穿越前就是學中醫 的,這些都是基礎知識。孫思邈雖然感到驚訝,卻並不以為神異,自古就有許多白癡在某些方麵表現的又像個天才,尤其是記憶和運算能力。梅振衣昏昏十二年,一 朝醒來有如此特異天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孫思邈來了興致,又從頭問了一遍,如是者三,梅振衣都回答的一絲不差,真真切切是全部記住了,而孫思邈隻教了他一遍!老人家的興致更高,又點期門穴換了足厥陰肝經一路下去,一邊點一邊說穴位名稱,他隻說了一遍,等到再問梅振衣時,仍然回答的分毫不差。

  這一試探就收不了手了,直到把十二正經全部問完,別忘了孫思邈一直在用補益之法巡經點摩,如此手法是非常消耗內勁元氣的,到此時已經是額間微汗,銀發 間也冒出了絲絲白氣。梅振衣覺得身體輕快多了,自從醒來之後感覺就沒有這麽好過,終於忍不住開口勸阻道:“老神仙,你累了,趕緊歇一歇吧。”

  孫思邈點頭:“好孩子,我這就少歇片刻,你真是讓我驚喜。”他坐於床前微微閉目調息,心中卻有些許激動。他今天來是想教梅振衣內養功夫的,也沒指望他 立刻就能學會,隻想試探試探這孩子到底能學多少,根據資質以後再慢慢教。沒想到十二正經巡行隻說了一遍,梅振衣就完全記住了,這麽好的天資舉世罕見!

  這一刻,孫思邈已經動了收徒之念。他對梅振衣的感情是複雜的,從小治不好這孩子的病,引以為平生遺憾,這麽多年終於把梅振衣救醒了,又發現這孩子天資 如此之好,是世上至純的渾金璞玉。孫思邈今年已經一百三十九歲了,留下大大小小門生弟子無數,但還沒有一個人能夠完完全全繼承他的平生所學,見到這孩子, 怎能不動念頭?

  如果梅振衣知道他老人家起了這個念頭,一定會感歎一聲:“二十一世紀的同學們,好好學習很重要啊!有什麽好處,穿越後就知道了!”

  既然起了收徒之念,孫思邈也不再著急了,接下來的七經八脈幹脆沒講,也沒提什麽收徒的事,片刻之後睜眼問道:“你現在感覺一定很舒服是不是?那麽希不希望將來每天都有如此感覺?”

  梅振衣很乖巧的答道:“當然想了,可是這太辛苦您老人家了,我不能總勞動老神仙,還有沒有別的什麽辦法?”他可一點不笨,孫思邈來了這麽一出,肯定不是僅僅給他做經絡按摩,十有八九是有功夫要教給他。

  孫思邈嗬嗬笑道:“我還沒說,你已經問出來了,是的,我有一個辦法,隻要你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以躺在床上自己巡行周天經脈,如果有一天,你能找到和今天一樣的感覺,功夫就算練成了。”同時心中暗道:“這孩子資質超凡,悟性也很不錯啊?”

  這天夜裏,孫思邈真的教了一套可以躺在床上不動的內養功夫。其心法不複雜,首先是凝神入靜,到感覺極靜極清晰之時,可以清晰的體會到身體四肢。靜坐入 門的心法有很多種,後世最流行的是“坐而忘形”,而梅振衣所學的是“靜而知身”。待靜而知身之後,另有養氣之法,氣機鼓動之後,則移經變氣化為內勁振摩經 絡,按少陰、厥陰、太陰、少陽、陽明、太陽的順序周天巡行。

  總之此內養法門分三步,其一是靜而知身,其二是氣機鼓動,其三是移經變氣。天資再好的人,修煉內養功夫時,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比如梅振衣可以隻聽一遍 就記住十二正經周天巡行,但他就算聽完了孫思邈所講心法,也不可能立刻就到移經變氣的境界,還要一步一步慢慢修證。但是有一點孫思邈沒想到,梅振衣早就是 個內行,得傳心法是一點就透,當時心中一片了然。

  梅振衣在心中暗歎:“想當初沒穿越時,我如果早學這套功夫,何至於再用五石散?藥王所傳看似簡單,實則不凡啊!”他現在的情況最適合學這套功夫,身體 非常弱幾乎不能活動,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也很正常,沒有病,隻是筋骨不強、氣血不足而已。而且他是十二歲的人,七、八的歲的身體,卻有年滿二十已達五氣 朝元的境界的悟性。

  梅振衣學了這一套內養功夫之後,梅大梅二等人每日清晨的保健運動也就停了下來,為了讓少爺在夜間清修,菁蕪山莊也不再打更報時。其效果甚至超出孫思邈的預測,梅振衣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到冬至那一天,孫思邈覺得他已經可以走出房門了。

  這期間也有不少人聽說小候爺醒了,紛紛上門探望,管家張果按照孫思邈的吩咐,一律以小候爺身體虛弱不便見客為由,擋駕不讓見。比如蕪州刺史蔣華帶著司 馬與長史提著禮物登門,雖然沒有見到梅振衣,但也受到張管家的熱情接待,留言慰問而去。他們本來就是衝梅孝朗的麵子來的,見不見到那位白癡小候爺無所謂。

  這段時間梅振衣隻見過一個外人,那就是他舅舅柳直,一位五十來歲麵貌和藹的男子。柳老爺來來看外甥出手很大方,菁蕪山莊上上下下五十幾口人都打了厚 賞,一般的下人五貫,貼身伺候梅振衣的下人十貫,而管家張果與穀兒、穗兒三人是二十貫,同時還賞賜給穀兒、穗兒不少女兒家的物品。

  當時天下承平萬民安居,鬥米五錢而已,一貫就是一千錢,這些人都跟著梅振衣發了一筆小財,自然是興高采烈。賞賜還不止這些呢,小候爺醒來的消息已經報到長安候府了,回信的人應該快到了吧,屆時肯定還有厚賞。小候爺一醒大家時來運轉——人人都在心裏這麽想。

  梅毅恰恰是在冬至這天趕到菁蕪山莊的,不知為何比預料的時間晚了好幾天。他本是候爺派來保護小公子的,但是第一次露麵,卻差點連累梅振衣送了命,山莊上下也跟著驚心一場。

  ……

  冬至那日是一個大晴天,豔陽暖照,句水河畔無風。就在兩天前,孫思邈已經告訴張果,所有伺候小公子的下人們可以不戴口罩了,隻是染疾與身體不適者需要到山莊外回避。此時的梅振衣已經行動如常,但還不能做劇烈運動。

  這天午飯後,孫思邈看了一下天色,特意對梅振衣道:“冬至天地一陽生,而你的身體恢複的很好,可以出門去曬曬太陽了。不必走太遠,到句水河邊看看山野風景。”

  管家得了吩咐,立刻安排小候爺出門,梅振衣第一次出門排場不小,除了管家與梅氏六兄弟之外,穀兒、穗兒也捧著漆盒與手爐隨時伺候著。出門不用走路,坐 的是步輦,也就是一把帶著抬杠的椅子上麵還有傘蓋,梅大梅二扛著走。管家在前麵領路,梅三、梅四、梅五、梅六在後麵跟著,穀兒穗兒一左一右。

  在梅振衣的印象中,影視劇中的惡霸少爺出場往往都是這種排場,自己像惡少嗎?當然不像!既然不是惡少那就安心享受吧,坐在步輦上不禁啞然而笑。一旁的 穀兒也笑道:“少爺終於能出門了,天光開闊,心情也大為開朗了。”穗兒接口道:“那是當然,天天在屋子裏悶也悶壞了,就應該出來走走,你看少爺笑的多開心 啊。”

  出了山莊向左,不遠就是句水河邊,下了步輦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登上河堤。隻見陽光下水流清冽緩緩北去,河灘上水草豐盛多已枯黃,但江南天暖還能見點點 常綠之色,不時有白鷺飛來,棲於淺草之間漫步,姿態甚是悠閑。這是唐代呀,生態環境保持的好,絕對純淨無汙染。梅振衣立足於句水河西堤之上,也覺得神清氣 爽,長舒一口氣伸了個懶腰。

  就在此時突然聽見管家張果一聲斷喝:“東方有劍氣與妖氣,保護少爺!”隨著話音站在河堤下的張果縱身展臂,淩空而起象一隻大鳥般從梅振衣的頭頂上掠了 過去,穩穩的落在前方的河堤一側。與此同時梅氏兄弟六人也縱身跳到梅振衣身邊,形成一個包圍圈把他與兩個丫鬟護在當中,每人都從腰間抽出一根烏溜溜的短 棍。

  這突然的變故讓梅振衣大吃一驚,隻見張果站在下方的河堤上,全身衣袍無風自動鼓蕩不已,雙手張開如虛抱狀守住方位,保養的很紅潤的十根手指突然間變得如枯枝一般,指甲還閃著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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