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 061 - 071

回答: 靈山 036 - 045上官醜醜2009-01-12 18:58:30

061回、玄鵠車馬自城東,府台設宴望江樓
蝌蚪成長為蟾蜍,一開始隻有尾巴沒有腿,先長出兩條前腿,再長出兩條後腿,尾巴漸漸沒有了。大約就是長到拇指蓋這麽大小的時候,有兩條前腿和一條粗短的尾巴,金蟾與普通的蟾蜍不一樣,體形到這麽大、這種形狀就不變了,因此看上去似乎是三條腿。

這隻金蟾半閉著蛤蟆眼,神態十分萎頓,還在微微的喘氣,隨著氣喘身上發出淡淡的金色光芒,與在城外鬥法時所見,這光芒暗淡了不少。它還是活的,但已經被折騰的夠嗆。

“你們取走金蟾,是要煉製蟾光散嗎?易筋洗髓之後,須洗煉元神,蟾光散也正好可以輔助,難怪你們見到金蟾會設法收去。”梅振衣突然問了一句話。

若論修為,他現在還不如這兩個妖精,但談到外丹餌藥的見識,可是比世上大多數修行人都強多了,比那左遊仙都要高出一大截。梅振衣是孫思邈的衣缽傳 人,而孫思邈可是連觀自在菩薩也曾誇過的世間第一神醫。梅振衣剛才給她們把過脈,知道這一對姐妹的修為差不多到了什麽境界,當然能猜到她們劫走金蟾的原 因。

那一對姐妹不明白梅振衣有這種來曆,聽他不僅精通世間罕見的靈藥用處,且一開口就說出了她們的修行境界與下一步麵臨的關口,還以為他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要指點些什麽,神色不覺間變得小心恭謹了許多。

姐姐手捧金蟾淺淺鞠了一個躬,請教道:“您果然是前輩高人,我們今日走眼,開罪了前輩,剛才受些教訓也是應該的。請前輩海涵。說實話,我對蟾光散的煉製也不是很清楚,既然今日前輩現身點化,就懇請指點一二,我們姐妹二人感激不盡!”

一眨眼功夫,梅振衣成了現身“點化”她們的“前輩”,這誤會可夠大的。嬌滴滴的妙齡女子稱一個半大小子為前輩。看上去有點別扭,但修行高人地年紀、輩分本就不能以外貌論。

梅振衣剛想說話。就看見那金蟾突然睜開了眼睛,碧綠色的眸子可憐巴巴的看著他,還發出一聲低低的,如小狗叫般的哀鳴。梅振衣神識一動,突然感應到金蟾發出的信息,它是在求自己救命!

原來這一隻金蟾不僅僅是成了氣候的異獸,而且已經自感成靈。但修行尚淺還不能變化形狀,也不會說話,隻能以天生地神通法力傳達簡單的神念。而梅振衣在修煉靈山心法掌握“喚鬼神”術後,也能在神識中感應到這種信息,不禁對這小東西動了惻隱之心。

幸虧它今天遇到地是梅振衣,換個人還真想不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梅振衣看著小金蟾答道:“用金蟾煉製蟾光散最常規的方法,就是焙幹之後整隻入 爐,那樣雖然簡便卻隻能得一次之用,可惜了這隻異獸。我教你們一個法子吧,不僅可以將它留在身邊豢養。還可以煉成更多的蟾光散。”

蟾光散究竟是什麽呢?普通人聽說藥性可能誤會它是一種強效迷幻劑,隻要聞上一小下,眼前就會出現各式各樣的光影幻境,都是平時心靈深處的欲望呈現。一不小心被幻境所惑,人就會不由自主的進入到幻境中去親身經曆,如癡如狂,弄不好會瘋掉。

修行人使用蟾光散,是用法力催動。現眼前圓光,凝神而入。這是一種出入妄境之法,以此修磨心性。如果師父有大神通引導,或弟子別有機緣,另有辦法出入妄境。但若利用外丹餌藥地幫助。最簡便的途徑就是用蟾光散。

假如心性穿鑿的境界未到,這也是比較危險的。外丹餌藥輔助修行向來有這個特點,需要有人在一旁護法。蟾光散還有很多別的用處,比如可以入藥,甚至可以用來攻擊敵人,總之也是難得的修行異寶。

梅振衣教了她們豢養金蟾的方法,這些都是孫思邈留給他的那些典籍中記載的,每過一段時間,可以用特殊的方法催金蟾吐涎,此涎就能夠煉製蟾光散,雖然每次得到地數量很少,但是長年累月加起來比一次性煉藥所獲當然更多,而且可以留住金蟾的性命。

梅振衣並無保留,將自己所知的豢養金蟾、催蟾吐涎、以涎煉藥的方法都告訴了這對姐妹,妖精妹妹聞言笑道:“謝謝前輩,太好了,我們也可以養一隻異獸了,還不耽誤煉製蟾光散,姐姐,把金蟾給我吧,以後我來喂它。”

姐姐把金蟾交給妹妹,端正身形拱手行禮:“多謝前輩指點!既然前輩知道吐涎煉藥之法,那麽更簡便的蟾光散直接煉製之法又如何呢?”

梅振衣一擺手:“教你這些,難道還不夠嗎?其餘的,不必再問!你們可以走了。”既然被誤會成高人前輩,他就端起了前輩的架子。這時妹妹手中的金蟾發出一聲低鳴,聲音中充滿了感激之意。

姐妹兩人正要告辭,遠處傳來左遊仙地聲音:“慢著,我還有幾句話要問,你們是誰,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

妖精妹妹搶前答道:“我叫韋九真,我姐姐叫韋九藍,我們來自昆侖仙境青丘山。”

左遊仙:“哦,原來是兩隻成了妖的九尾狐,有意思,異獸剛剛成妖,又養了一隻將成妖的異獸。……以你們的修為,走不出昆侖仙境,誰送你們出來的?到人間又為何事?”

據《山海經-南山經》所記傳說:“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世間沒有人見過這座山,沒想到它在昆侖仙境中,此山乃是異獸九尾狐聚居之地,左遊仙一聽來處,就猜出了她們地身份。

韋九真毫無心機地答道:“我們是覺得山中無趣溜出來的,恰好在瑤池岸邊碰見了佛門妙音伽藍。是她幫我們出了昆侖仙境,說是到人世間遊曆一番也有好處,隻是禍福難料,要我們好自為之。”

左遊仙又問道:“那麽落寶金錢呢?誰給你地?”

“我離開青丘山之後,在山澗中揀的。”這小狐狸精答地很幹脆。

左遊仙的語氣微微有點意外:“山澗中竟然能揀到這種東西?有機會我還真想再去一趟昆侖仙境。好了,我的話問完了,你們可以走了。”

韋九藍與妹妹又齊身施禮道:“多謝二位前輩。請問高人名號,來日有緣也好拜謝。”

梅振衣看了左遊仙所在的方向一眼。轉頭苦笑道:“那位高人,剛才我稱他為左至尊,你們也聽見了,至於我的名號,現在不方便告訴你們。……記住一件 事,既然來到人世間就要守人世間的規矩,凡事不可肆意妄為。否則對人對己都沒好處,比如那吸人精血之事,不論是說還是做,都是萬萬不可的!”

韋九真吐了吐粉紅色地小舌頭:“前輩,我剛才是嚇唬你呢,其實我和姐姐還沒吃過人。”

梅振衣:“沒有就好,以後也不要,快走吧!”

一對九尾狐妖走了,左遊仙的身形從山林中飄然而出,似笑非笑地看著梅振衣道:“你很會做好人啊。就這麽放她們走了?”

梅振衣:“不然怎麽辦?換個情況還有機會多打點交道,但我現在落在你手裏也是身不由己,還不如做個好人算了。……這是你給劉海的指妖針,我要回來了,還給你。”

“謝謝你了!”左遊仙微微一笑,接過指妖針在手中撫摩,這是他第一次對梅振衣說謝謝。

梅振衣眼珠子一轉,笑著又說道:“前輩。我幫你把法器拿回來,能不能商量點事?”

左遊仙:“什麽事你就說,但要我放了你是不可能的。”

梅振衣:“不是不是,能不能把這指妖針借我玩幾天?”

“可以啊,拿去吧!”左遊仙很幹脆的把指妖針扔還給他。又問道:“你拿指妖針幹什麽。找妖精嗎?世間最難遇的九尾狐妖已經讓你放走了,異獸金蟾也讓她們帶走了。還想找什麽?”

梅振衣脖子一仰微微得意道:“看風水呀!”

左遊仙斜了他一眼:“這又不是羅盤,看什麽風水?”

梅振衣:“此物能夠感應四周山川靈氣變化,配合堪輿之術,當然可以看風水了。”

左遊仙:“那你就拿著慢慢看吧。小子,你剛才那一招鞭法很奇妙啊,有什麽關竅講究嗎?”

梅振衣:“一鞭子把人抽暈,有什麽好奇妙的?”

左遊仙:“這當然沒什麽,可你後來又抽了一鞭,能讓那妖精毫發無傷的醒來,就有點門道了。”

梅振衣眨了眨眼睛:“其實說穿了也簡單,我第一鞭打在腦後經絡匯聚之處,阻滯她地神氣運行以致昏厥,第二鞭再把經絡神氣阻滯之處疏通,不就行了嗎?別忘了我的師父是神醫孫思邈,最擅長的就是這些,如果你也想學我可以教你啊,但是……”

左遊仙打斷他的話:“但是要我放了你?想都別想,你那一手絕活就自己留著吧!……哎,小子,路在這邊,你往哪走?”

梅振衣端著指妖針就往林子裏鑽:“看風水,找個好地方,練鞭法。”

第二天上午,左遊仙和梅振衣兩人又一次來到彭澤縣城,仍然從南門而入。城門上的大火早已被撲滅,箭樓的屋頂塌了半邊,一地的斷瓦殘骸,有不少人正在收拾灰燼中的餘物。守門的士兵也顯得沒精打采的,站在那裏唉聲歎氣。

進城當然先吃飯,找個路人打聽當地最好地酒樓在哪裏?當地人都說是望湖樓。這座酒樓座落在城西一塊小高地上,地基就與遠處的城牆平齊,酒樓有上下 兩層,打開窗戶,無論樓上樓下都可以看見城西外煙波浩渺的彭澤湖,景致非常不錯。這裏是彭澤縣最大的、最有名的也是飯菜最貴的酒樓。

兩人找到地方徑直走入大堂。夥計見他們衣著光鮮儀態不凡,趕緊唱了個諾將他們引上二樓,找了一張靠西窗地桌子坐下。左遊仙對夥計道:“聽說你們這是彭澤最好的酒樓,有什麽拿手菜盡管端上來。”

夥計陪著笑道:“瞧您說地,不是我誇口,我們家的廚師要在彭澤縣稱第二,那就沒人敢稱第一。這彭澤湖中的水產。不論魚蝦,我們這裏做的都是最拿手的!”

梅振衣看了看周圍。現在時間還早,客人並不是很多,他問了一句:“店家,我見此時客人不多,但剛才上樓時,見樓中夥計出出進進忙個不停,忙什麽呢?”

夥計歎了一口氣。有點幸災樂禍地小聲道:“二位剛到彭澤吧?你們不知道昨天這裏出了一件大事,我們王縣令受了一位道士地蠱惑到南城外去捉異獸,結 果異獸沒抓著,一把火反倒把城樓給燒了,那道士也不見了。這事傳到州府,司馬大人今天要來調查問責,今晚王縣令要在我們酒樓給司馬大人接風。縣令大人早就 派人吩咐了,上上下下都在做準備呢。”

左遊仙笑了:“你們這位縣令可真夠倒黴地!”

夥計:“誰說不是呢,等司馬大人一到,縣衙裏地官老爺都別想有好日子過。這可是個敲竹杠的好機會呀。”

梅振衣也笑了:“大人敲大人的竹杠,我們點我們的酒菜,你剛才說這家酒樓的彭澤水產做的最好,請問有蟹和鯽魚嗎?”

夥計用略帶誇張地語氣道:“這位小哥,您可真是問對了,如果再往北上過了淮河,可就吃不到金鼇蟹了,我們這裏當然有最好的。”

梅振衣:“有就好。我最喜歡吃兩道菜,野鯽籽和蒸蟹粉,你們都端上來吧。”

夥計愣住了,不好意思的問道:“客官說的這兩道菜,小的沒有聽說過。”

梅振衣:“沒聽過沒關係。你把廚師叫來。我教他怎麽做。”

夥計還在發愣,左遊仙揮手扔給他一塊碎銀子:“還不快去叫廚師。怕我們付不起酒錢嗎?”夥計接過銀子連連點頭而去。

過了不久酒樓的廚師來了,梅振衣一五一十吩咐他如何加工那兩道菜,廚師聽的有些皺眉,弱弱的問道:“這位小公子,這得備多少材料啊?”那一邊的左遊仙卻很感興趣,揮手道:“不要嫌麻煩,就按他說的做,我們有地是時間,等著就是了。隻要菜做的好,重重打賞!”

廚師領命下樓,先告訴掌櫃的一聲,有客人點了這樣兩道菜,太費人工與材料,做還是不做?掌櫃的聞言眼神一亮:“好菜式呀,做,當然要做!多叫幾個 夥計打下手,不要怕浪費材料,這就叫人再到魚市上去買,另外準備雙份出來,留著晚上的宴席用。縣令大人有吩咐,今晚一定要招待好。”

臨時點這樣的菜,等起來就費功夫了,這兩盤菜直到一個多時辰後才端上來,左遊仙吃的是津津有味,拿著筷子指指點點道:“小子,你挺會享受的嘛,不愧生在王侯之家。”

這頓飯吃地時間不短,從酒樓裏出來日頭已經偏西了,兩人沒有在城中過夜,而是出城向北而去。左遊仙道:“夕陽下湖光山色甚是不錯,我們就且行且賞,在山間看湖光,聽那漁歌晚唱。”說話時已微有醉意。

他們出北門之時,縣城的東門外來了一行人馬,當中是一頂轎子。彭澤王縣令早就帶著縣丞、主薄、倉督等一眾官員在城門外迎接,人馬來到近前落轎,有一中年男子挑簾走了出來,正是新上任的浩州司馬程玄鵠。

王縣令趕緊迎了上去:“程大人,您調任浩州以來,還是第一次駕臨彭澤,下官早就盼望著為大人接風洗塵。來來來,給您介紹一下,這些都是彭澤縣屬員,他們早已恭候多時了。……望湖樓中宴席已經擺好,屬下們都等著敬大人幾杯薄酒,以謝您不辭勞苦來此地視察。”

程玄鵠被一眾官員簇擁著進了城,那邊梅振衣也恰好隨左遊仙出了城,一個走東門一個走北門,沒有碰上麵。

062回、虛實變幻捆仙索,攔關打滅六根賊
在湖邊遊玩了一天,又繼續北上往淮河渡口而去,看似漫不經心毫無目的,但梅振衣心中知道目的地應該是西北方向,算算一個月的日子也就剩下十來天了,左遊仙要加快腳程北上了。

有意思的是,左遊仙雖有出神入化之能,但在這一路上幾乎不用任何神通。乘船、雇車、騎馬、步行,與正常的行遊之人沒有任何區別。一連這麽多天梅振衣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為什麽還沒有人發現他的蹤跡?

原因很簡單,因為左遊仙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隻要不在人前用神通,被其它高人察覺,就很難引起特別的注意。唐代沒有電視、報紙、互聯網,不 像現在,一個三流名星戴著墨鏡上街都可能被人認出來,當時就算皇帝微服出巡,換上百姓的衣服也沒人知道你是誰,何況是左遊仙與梅振衣?

梅家一定在找,但是他們不知道梅振衣是被誰抓走了,這找起來與大海撈針差不多,就算有人幫忙,假如以前沒見過梅振衣,在大街上碰見也不一定會懷疑。況且這麽多天過去了,大家一定以為他可能被人關在什麽秘密的地方,誰能想到左遊仙會帶著他四處遊山玩水?

前兩天在彭澤城中吃飯的時候,偶爾聽說浩州司馬晚上要來,梅振衣心念一動點了兩道菜,但願那位司馬大人能有機會發現自己留下的線索,他早就知道程 玄鵠就是新任浩州司馬。左遊仙很精明而且有大神通,梅振衣無法瞞著他做任何事,這是唯一一次在他的眼皮底下留下線索,還讓他沒有查覺。

接下來的日子梅振衣隻能聽天由命了,因為他已經離開了浩州境內。左遊仙的腳程明顯加快了。雖然不用神通趕路,但開始取捷徑而行不再四處兜圈。離開彭澤湖後往北偏西方向進發,直接穿越山林野地也不管有路沒路,以梅振衣的身手,登山越嶺劈荊斬棘也不算為難。

這兩天梅振衣經常拿著指妖針把玩,每到一處隻要停下休息就開始“看風水”,說是尋找靈氣充盈之處修煉。天天把指妖針捧在手裏當個寶貝。不知不覺已 經離開彭澤縣兩天後,穿行在荒郊野嶺中,已離淮河渡口不遠。梅振衣突然道:“咦,前麵有個好地方,靈氣充盈匯聚,正適合修煉拜神鞭。”

左遊仙往前望了望,皺眉嘲笑道:“你就知道玩一個破法器,那邊哪是什麽靈氣充盈,而是幽怨之氣不散!”

指妖針有個特點。借助它,神識能夠感應到周圍環境中更細微地神氣波動變化,因而能夠發現一些特殊的異常之物。但是指妖針本身分辨不出是妖怪還是神 仙,如果用來看地氣,也分辨不出吉凶,隻能查覺分布的異常,具體的分別還是要依靠施法者本身,法器隻是死物,人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

再往前走。離前麵的山穀近了,梅振衣才反應過來剛才左遊仙為什麽會嘲笑他。前方山深林密,可是那一片密林上空卻布滿陰森之氣,梅振衣能感應得到。這裏可不是什麽靈氣充盈之所,而是怨恨殘念堆積不散地地方,看來有不少人曾在此意外遭難。

“這深山密林之中,怎麽會有這麽重的怨念呢?咦,林中還有活物!”梅振衣仍然在把玩指妖針,奇怪的自言自語。

左遊仙淡淡道:“怎麽回事,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密林之中有一塊空地。厚厚的落葉堆積散發著腐臭的氣味,然而空地上卻躺著七、八個人,被捆住手腳嘴也被堵上,發出嗚嗚之聲在那裏不住的掙紮,眼神 都看著一個方向。隻見空地邊上蹲著一隻體形肥碩的金錢豹,正伏低上身,前爪下按腰背弓起,以一種將要發動攻擊的姿態。瞪著一雙銅鈴般的眼睛看著他們。

那些人眼中充滿了驚恐與絕望,還有人閉上眼睛流出了淚水,就在這時豹子突然警覺地原地跳起回頭看向林間,與此同時聽見啪的一聲銳響,一道銀光飛出在空中靈活的一轉。正抽在金錢豹的腦後。豹子的吼聲剛發出一半就撲通倒地。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似乎是死了。

接著樹叢中有響動,草葉撥開走出兩個人來。一位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和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那些落難的人看見他們,臉上都露出狂喜之色。

出手救人的當然是梅振衣,被救地一共是八個人,五名客商和三名護送的鏢師。他們在從浩州往淮河渡口的路上遇到了攔路的劫匪,貨物和身上的金銀都被 搶去,人被綁住手腳堵上嘴,就隨手往這深山密林中一扔。古時深山中都有猛獸,假如不是左遊仙行路進入深山恰好碰到他們,這幾人必死無疑。

這些人當然對梅振衣和左遊仙千恩萬謝,梅振衣問那位領頭的鏢師道:“你既然帶徒弟出來走鏢,就應該有點本事,能保護雇主安全,怎麽自己都被人扔到山裏喂虎豹了?”

那鏢師麵紅耳赤,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抓耳撓腮道:“這位公子有所不知,我們所走的不是官道,卻是一條往長安的捷徑,以往聽說山中有虎豹傷人,所以東家請我等護送。沒成想遇到的卻是一夥強人,他們武藝高強且有一身修行法力,我與兩名弟子不敵被擒,真是慚愧呀!”

梅振衣:“強盜有修行法力?你們走的那條路在什麽地方?”

鏢師:“就在前方不遠,轉過這個山口就是了。”

梅振衣點了點頭:“知道了,你們走吧,按原路返回。”

一群人互相攙扶著離開了密林,有兩個鏢師看見那頭金錢豹不知死活躺在一旁,還想過去剝皮割肉做頓吃地,梅振衣阻攔道:“別動那隻豹。就放在這裏,我還有用處。”

轉過一片山穀,山中出現了一條道路,雖然不是官道但比普通的小道寬多了,勉強可容兩車錯行。梅振衣與這群人在路邊分了手,指著浩州的方向道:“你們回去吧,雖然損失了金銀貨物。但願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那領頭的鏢師提醒他們道:“二位恩公也要往渡口去嗎?我們遭遇強人的地方,就在前麵不遠轉過山地峽口,那夥人恐怕還在。不如隨我們一起回浩州報告官府,派捕快緝拿,你們就不要冒險前行了。”

左遊仙淡淡道:“我們走我們的路,用不著諸位操心,撿了一條命,還不快回家!”

梅振衣:“我們也是這世上修行之人。今日到山中采藥偶遇諸位落難,也算是有緣。自信還有些神通足已自保,不懼那剪徑小賊,諸位不必為我們擔心,快回吧。”

五名商人與三名鏢師告辭前請教兩位恩公名號,梅振衣自然不便相告,他們又各自報出了姓名與家住何方,叮囑兩位恩公將來如果有緣路過,一定要到家中 來做客雲雲。這才稱謝離去。左遊仙與梅振衣沿這條野道繼續前行,梅振衣心中好奇前麵會不會遇到歹徒攔路?拿著指妖針不斷向四麵搜索。

“使用靈覺一類的神通,不是你這種玩法!轉瞬有所感應即可,像你這樣當遊戲,也不怕頭暈眼花,徒耗元氣!”左遊仙終於沒忍住,開口又嘲笑了他一句。

梅振衣訕訕地答道:“你說的對,其實我也不是無時無刻都在催動指妖針感應靈機,一瞬接一瞬而已,看看自己的神氣夠不夠綿長耐久。閑的沒事鍛煉鍛煉嘛。……嗯,前麵有人,一共六個。”

說著話道路轉彎變窄,兩邊地山勢也越來越陡峭,迎麵是一個峽穀。剛剛走到穀口,就見路旁樹叢中嗖嗖嗖蹦出來幾個人,前麵三個後麵三個,各拿兵器圍住了他們。

前麵當中一位大漢晃手中一把明晃晃地九環大砍刀。發出一聲大喝:“站住!二位,今天算你們走運,碰見我們夾桃山六兄弟,身上有什麽值錢地,就趕緊掏出來孝敬吧。你們放心。我們一般不殺生。隻要錢!”

梅振衣微微一笑,轉頭對左遊仙道:“怎麽樣。我沒搞錯吧?果然是六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左遊仙一撇嘴:“這算什麽能耐?隨便牽條狗都能聞出來!”

他們在這裏一問一答,倒把那夥劫匪給搞蒙了。他們在這裏攔路搶劫,碰見過跪下哀求的,碰見過嚇地屁滾尿流的,還有拔刀上來就拚命的,可這兩位倒好,站在那裏自己拌起嘴來,把拿刀的強盜當空氣。

那劫匪首領見自己被如此輕視,顯然很不高興,把手中的大環刀晃地叮當亂響,高聲喝道:“說什麽廢話,沒看見大爺手中的刀嗎,快乖乖的掏錢!”

聽見這句,想起穿越前的電影中的某句台詞,梅振衣不禁撲哧一笑,轉頭問道:“打劫的,我們方才在林間遇到八個人,被捆的像粽子一樣丟在那裏,是你們幹的嗎?”

那劫匪愣了愣,不由自主的把刀提了起來做勢對準梅振衣,仍然惡狠狠地道:“不錯,就是你家六位大爺幹的,事到如今,你們還是求大爺給個痛快的吧!”

左遊仙突然淡淡的說了一句:“這六個蟊賊有些修行,你小心點,別傷著自己。接下來還要趕路呢,我可沒功夫讓你養傷。”聽他的口氣,是叫梅振衣一個 人動手,自己不打算幫忙。左遊仙心高氣傲,連自己教的徒弟劉海都看不上,怎會輕易與這些剪徑小賊動手。他的話音未落,那邊的賊首還在做凶惡狀,梅振衣突然 一猴身,身體縮成一團從地上彈了出去,就像一柄大錘撞向為首劫匪的懷中。他是說打就打,動手前沒有一點跡象,穿越前走江湖從小也沒少打架,真正會打架的人 下手時是不會和對方打招呼地。

事出意外,那大漢也沒有想到這個小孩找死一般撞向自己的刀鋒,下意識的揮刀向前劈去。就聽震耳的一聲響,梅振衣橫手臂格擋在刀鋒上。一股巨大地撞擊力震得他手臂有些發麻,但也僅僅是麻了麻而已。

那袖裏乾坤腕真是有門道,撞在手臂上的力量瞬間一散布滿全身,梅振衣等於用全身承受這一點,這護腕的妙用已經相當於武功中很高明的卸勁之法了。那 大漢可就沒這麽走運了,他手中地九環大砍刀刀背很厚,分量很沉。揮動起來才能發揮威力。然而還沒等他揮刀,梅振衣就迎麵重重撞在了刀鋒上。

刀還沒揮起來就被撞回去了,刀背反撞在那大漢的胸口與腦門上,連人帶刀一起飛了出去。旁邊的兩名劫匪才來得及半轉身,就見一道銀光從腦後卷來,啪啪兩聲銳響二人應聲倒地。原來是梅振衣在空中撞飛匪首,順勢向回祭出了拜神鞭。

後麵三人這才剛剛反應過來,連聲怪叫一起揮刀砍向身前地左遊仙。前麵的梅振衣已經落地轉身,拜神鞭銀光如電也卷向左遊仙。前麵有鞭後麵有刀。左遊仙站在那裏動都沒動就像沒看見。

這根銀鞭也真是奇妙,竟然在空中散開毫無阻礙地穿過左遊仙地身形,也穿過了那三人擋在身前的刀,瞬間凝聚成實質,空中一卷又是密集地三聲脆響,那三名劫匪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向前栽倒在地。

“小心後麵。”左遊仙麵不改色的提醒了一句。

剛才被撞飛的大漢,落地之後又爬了起來,不顧滿身的疼痛,大吼一聲揮刀淩空劈來。刀背上地九個環叮當亂響。帶著一種奪人心魄的力量,刀尖發出淡淡的青色光芒----他果然有些修行,剛才沒來得及施展而已。

看他來勢凶悍已極,似乎銳不可擋要把梅振衣劈成兩半,然而在空中躍起到一半就哎呦一聲落地,重重的砸在道路中央塵土四起,大砍刀也脫手落地,在碎 石上濺起一溜火星。原來是梅振衣的拜神鞭突然脫手飛了出去,化成一團霧氣迎向他的身形,隨即又凝結成一根堅韌的長鞭。像一條長長的繩索結結實實的把他淩空 捆住了。

“好小子,這一手捆仙繩地法術,也是這幾天剛剛學會的吧?”左遊仙問了一句,目中露出讚許之意。

“捆仙繩?我不知道啊,那不是傳說中一件法寶的名字嗎?”梅振衣拍了拍手,很好奇的問道。他剛才第一次使用了拜神鞭的另一種妙用,左遊仙卻說這是一種叫“捆仙繩”的法術,在《西遊記》中可是一件法寶的名字。

左遊仙破例很耐心的答道:“你這根長鞭在有形與無形之間。凡是這種法器,都可以祭出淩空束縛對手,能不能捆住就看你的修為如何了,這種妙用法術通 常稱之為捆仙繩。……至於你說的法寶,傳說中確實有。但我沒見過。捆仙繩既是一件法寶地名字。也是這種法術的統稱,此法術就因為那件法寶而得名。”

梅振衣:“原來如此。多謝前輩指點。其實這種法術我也是前兩天剛剛領悟的,今天第一次在鬥法中使出,果然很厲害。”

左遊仙點了點頭:“這六個人,領頭的功夫最高,雖然一對一誰也不是你的對手,但你以一敵六也不是那麽容易,我本以為你還要費一番手腳,沒想到一眨眼就搞定了,出乎我的意料啊,這一次我走眼了!以前還是小看你的潛力了。”

梅振衣笑了笑:“其實沒什麽,打架嘛,自有打架的講究,我從小打架習慣了,知道動手怎麽占便宜,出奇不意而已。”左遊仙有些不解:“你從小?我可聽說你從小得病,能起床還不到兩年,現在也不大呀,跟誰打架?”

梅振衣撓了撓頭掩飾道:“我說地就是這兩年,我家有六個下人與我一起習武,我經常拿他們練手,一對六是最熟悉不過的。”

他們在這裏自顧說話,旁邊還躺了六個劫匪,其中五個昏厥不醒,那個被拜神鞭捆住的頭目摔的七葷八素,此時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在 地上驚恐地嚷道:“二位高人,小地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你們,希望二位高抬貴手,饒了小的一命吧,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PS:大家猜一猜,在下回中梅振衣會怎樣處置“六賊”?

梅振衣與我以前小說中地主角性格有所不同,既不是風君子也不是白少流,以他的風格會怎麽處理呢?其實也不難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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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回、遇事心慈是為善,亦知殺伐道有端
聽見匪首求饒,左遊仙對梅振衣道:“小子,人是你拿下的,就由你看著辦吧,快點把他們處置了,我們還要趕路呢。”

梅振衣回頭問那大漢:“你真的知道錯了嗎?”

那大漢在地上竭力的點頭,腦門上有個撞破的大包,鮮血不斷滴落:“是的,知錯了,就原諒我這一次吧,以後真的再也不敢了。”

梅振衣麵沉似水,緩緩道:“知錯能改,很好,我會給你們一個改錯的機會。”

大漢眼中露出一絲希望之光:“多謝高人寬恕!”

梅振衣麵無表情:“別著急謝,你還不知道我要怎樣處置呢。”

與野道隔著一片山穀,遠遠的密林中有一塊空地,厚厚的落葉散發著腐臭的氣息,空地旁還躺著一隻體形肥碩的金錢豹,正是梅振衣剛才救客商與鏢師的地方。那六名劫匪現在被扔到了這裏,五人昏迷不醒,隻有頭領已被散去修為捆的結結實實,並沒有昏過去。

梅振衣正在說話:“那五個人,三天後會醒來,如果他們真的能安然無恙的醒來,會解開繩子救你,這就是我給你們的機會。”

那大漢抖的如篩糠一般,牙齒打著戰說道:“高人,饒命啊,在這荒山密林中常有猛獸出沒,躺上三天,我們還哪有活命?”

梅振衣冷冷一笑:“三天?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旁邊這隻豹子沒死,兩個時辰之後就會醒來。你就老老實實躺著感受一下這裏積年的陰森怨氣,好自為之吧!”

大漢臉都成豬肝色了。涕淚齊流道:“高人,我真的知道錯了。一定洗心革麵改惡向善,原諒我們好不好?”

梅振衣:“錯誤可以原諒,但罪責不可逃避,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地事承擔後果,道歉可以獲得原諒,但並不能指望因此而免受懲罰。既然知錯,那就去麵對吧,這才叫真正的知錯。”

大漢啞聲道:“高人,您剛才不是說要給我們一個改錯地機會嗎?”

梅振衣:“是啊,我說的是下輩子。假如你們還有機會投胎為人地話,切莫再如此。”說完這句不再嗦,轉身向林中走去。

大漢聲嘶力竭的喊道:“放我們一條生路吧,我們沒有殺過人!”

“我也沒有殺你們!”聲音從密林中傳來,梅振衣的身形已消失不見。

處置完這六個人,他們沒有再入山林,而是順大道前行,往淮河渡口的方向。左遊仙卻不著急趕路了,走的並不快,也不怎麽說話顯得很是沉默。還不時看著前麵梅振衣的背影,眼中有思索之意,也不知在盤算些什麽。

“左前輩,為什麽一直盯著我,難道我剛才處置的不對嗎?”梅振衣走在前麵也有感覺,停下腳步回頭問道。

左遊仙目光直視著他:“那五個人昏迷了,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可你偏偏讓另外一個人清醒著躺在那裏。又是為什麽?”

梅振衣:“他是首惡,罪加一等,責也重一等。”

左遊仙:“小子,你夠狠的呀!以前沒看出來。”

梅振衣:“從小我就明白一個道理,遇事心慈是善。但做事手軟就是蠢了。”

左遊仙:“從小。又是從小,你才多大呀?你心軟的時候我看見了。在彭澤城外那隻金蟾求你救命,你救了它;至於今天,也見識了你地手狠。林雷……你是個讀書人,而且隨一個尼姑讀書,就沒聽說過那句話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為什麽不給那些人一個改錯的機會呢?”

梅振衣:“我在林中說的話你又不是沒聽見,不需要我再講一遍了吧?”

左遊仙非常難得的豎起大拇指:“行,你小子真行!你在談殺伐之道,很難想像從你這個孩子口中說出來,你不會是個普通的修行人,如果將來有了大神通成就,不知你能幹出什麽樣的大事情來。”

梅振衣:“我不太懂前輩說的殺伐之道指什麽?”

左遊仙並沒有解釋,微微搖了搖頭道:“你不懂沒關係,反正我是看出來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那六個蟊賊不全是人,領頭的那個是個妖怪。”

梅振衣:“我管他是人還是妖,哪怕是神仙也一樣。”

左遊仙聞言莫名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聲音中充滿感慨,看著梅振衣的神色也頗為複雜,站在那裏良久不語。梅振衣很奇怪地問道:“前輩何故歎息,這麽奇怪的看著我?”

“唉,你小子太對我的脾氣了!梅振衣,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左遊仙不知為何越看梅振衣越順眼,竟然開口要和他商量事情,說話的語氣也緩和了許多。

梅振衣皺眉答道:“我落到你手裏,逃都逃不掉,有什麽事你還用跟我商量嗎?”

左遊仙:“這事還非得和你商量不可。你知道嗎,用不了多久你將麵臨一場生死大劫,但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盡力保你有驚無險渡過此劫!”

左遊仙想要梅振衣答應什麽事?其實和當初鍾離權遇到這孩子的想法差不多,希望收服他為門下弟子傳人,但是目的又不太一樣。鍾離權是一位遊戲人間的 散仙,他來到人世間的目地就是為了點化有仙緣的傳人,並沒有任何野心。而左遊仙不同,這些年他念念不忘的是壯大自己創立的左道門,跟李唐作對。

左遊仙此人心高氣傲,猶勝他的修為高超,在這世間他能看得上地人可真不多。他和大唐皇室李家有世仇。他地父兄本是隋朝長安代王臣屬,當年在亂世中 都死於唐軍之手。左遊仙本在山中修行。出山之後聞此噩耗,立刻投身江淮軍麾下。他隻有一個目的----推翻李唐天下。所以當年杜伏威欲降唐,左遊仙仍然煽 動輔公反叛。

待到太宗李世民即位之後,大唐江山日益穩固,左遊仙也無計可施。李家自稱是道祖老聃後人,並追封老子為玄元皇帝,左遊仙恨屋及烏,連太上老君與後 世道家都恨上了。可他偏偏出家當過道士,修得一身道法神通,於是做出一件讓人哭笑不得又目瞪口呆地事情----另立道統!

左遊仙不能否棄自己所修之道,可天下道家皆奉老聃為教祖。不論東漢張道陵是否創教,道家一直都是如此。好個狂傲的左遊仙,自立“左道門”,自號“天下左道至尊”,既然天下奉老聃為正道,那他就幹脆豎起“左道”大旗以示區別。

別人可以說他是歪門邪道,但左遊仙不在乎,他收弟子入門“問道”時,第一句話就是:“太上之上,可有道乎?”弟子當然隻能答“有道”。因為老聃自己都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老聃所言,是先天地、法自然之道,而不是他老聃之道,左遊仙立“左道門”其實就是這個意思,而不是通常人們所理解地“旁門左道”。

可惜的是,左遊仙本人雖然有出神入化的境界,他的弟子們卻大多不成器。比如明崇儼資質不錯但心性下乘,而劉海悟性雖好但好耍聰明機巧。這和左遊仙本人也有關係,他眼高於頂總好冷嘲熱諷,很難培養出滿意的傳人,本人修為隨高卻不擅長教徒弟。

以左遊仙修為。有這種狂放的脾性倒無所謂。可是對弟子就不同了,道法境界未成先領教的是師父的輕狂與任意。如果弟子本身性情悟性不是一流,受此影響修行很難突破大成境界。左遊仙心裏也明白,但是他改不了,也不想改,隻是希望能找到真正的可造之才。

左遊仙修行突破出神入化境界之後,所追求的並不是飛升成仙,而是與李唐作對,可惜他地左道門人才凋零,有大神通的隻是他這一個光杆“至尊”,成不了大氣候。但他可以去幫助別人反唐,這些年左遊仙四處奔走,哪裏有造反哪有他。

這一次前往蕪州擄走梅振衣,是受突厥各部貴族的精神領袖阿史那車簿所托,而阿史那車簿,就是當初在梅毅兄弟麵前逃脫的神秘突厥殘部首領。車簿雖逃 走,但跟隨他多年的薩滿大巫,也是他的義子阿骨都斷後身亡,車簿賜給阿骨都的法器昆吾劍也落入梅孝朗之手,車簿深恨梅孝朗。

車簿逃走之後,在西北邊境安西、熱海一代聚集突厥殘部,準備造反報仇,這種事左遊仙怎會袖手旁觀,也到西北協助。車簿托左高人辦一件事,就是把梅孝朗的兒子抓來,屆時押到兩軍陣前,左遊仙答應了。

好端端的抓梅振衣幹什麽?車簿聽聞裴行儉受排擠,已多日稱病不朝,是真的病重,這一次朝廷會派誰來平叛?曆數唐廷重臣,梅孝朗為主帥地可能性極大。屆時梅振衣即可作為秘密談判的人質,也可推到兩軍陣前斬首祭旗,既報了阿骨都之仇也能鼓舞己方士氣。

就算大唐不派梅孝朗領軍,到時候把梅振衣推到兩軍陣前當擋箭牌死於對方之手,也可能引起大唐朝廷中將相不和。假如梅孝朗之子在陣前被唐軍所殺的消 息傳了出去,弄不好還有沒事找事的諫官參梅孝朗一本,說他遣子通敵,這就更合車簿的心意了。抓梅振衣怎麽算對車簿都沒壞處,就是遠在蕪州的梅振衣莫名遭受 了無妄之災。

深入江南綁架南魯公之子,還要穿州過縣萬裏迢迢把人活著帶到西北,絕非易事,車簿是在宴席上當酒話說的,結果左遊仙當即表態沒問題,足見此人的狂 傲。左遊仙臨行前知道車簿正式起事地時間,抓到梅振衣之後並不著急,算一算朝廷大軍開到西北對陣至少還有一個多月,於是幹脆帶著梅振衣遊山玩水。

左遊仙這種我行我素的做法,出乎所有追查者的意料。誰都以為梅公子被綁架後會被秘密關押在某處,誰能想到他們就在各地亂溜達呢?左遊仙與梅振衣沒仇。與車簿也沒交情,他這麽做完全是因為自己地“愛好”----誰造李唐的反。他就幫誰一把,反正就是和李家作對。

但是這一路上,梅振衣地表現左遊仙看在眼裏,是越來越吃驚。梅振衣拿他當靶子修煉拜神鞭,一開始他隻當小孩子地遊戲之舉沒有太在意,可是漸漸就發 現不對了。梅振衣地精進神速,短短半個多月時間,不僅法力有進步掌握了禦器之法,而且接連領悟各種妙用,到最後連“捆仙繩”都施展出來了。

左遊仙清楚。梅振衣能進步這麽快,當然與自己這樣一位世間一流高手隨時陪練是分不開地,但也足以表明此子能隨時隨地善用機緣。梅振衣用功之勤苦、韌勁之綿長、生性之聰慧、資質之優異,都是一流之選,這麽好的苗子太少見了!

左遊仙一直隻是冷嘲熱諷並沒有給梅振衣任何指點,等到梅振衣自行使出“捆仙繩”法術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第一次主動開口點撥。凡是眼界高的人,也很愛才。再等到梅振衣處置六個強盜,並且說出那樣一番見解的時候。左遊仙這才真正動了心思。

一個修行好苗子本已難得,更為難得的是梅振衣小小年紀行事隱然有殺伐之風,明白“心慈為善”卻不迂腐,並不一味追求超然或悲憫,做事該下狠手時很 幹脆!這太對左遊仙的脾氣了,他的左道門就需要這樣的人才啊,這孩子如果好好調教,將來成就不可限量。左道門也不至於是如今這般不成氣候地光景。

修為如左遊仙,輕易不起念,一旦動念那就真的要去做,所以開口試探梅振衣,告訴他隻要答應一件事。自己可以幫他度過眼前的劫數。

“前輩。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您應該是受人所托來抓我的。到時候要把我送到主使者的手中。像你這種人說話算數,又怎能反悔,我又怎麽能逃脫呢?”梅振衣聞言心念急轉,先不問左遊仙要他答應何事,而是說出了自己的猜測,試探左遊仙的口風。

左遊仙聞言也吃驚不小,訝道:“小子,這事你是怎麽猜中的?我可什麽都沒提過!實情大概如此,但我隻答應把你抓走送到一個地方,隻要做到了,就算我事後把你活著帶走,也不違反承諾。”同時在心中思忖---原來這小子早就猜到了,現在才問,真能沉住氣啊!

梅振衣正要說話,突然發現左遊仙神色不對,轉身向峽穀出口方向望去,緊接著他也有所感應----殺氣,好重地殺氣!

遠遠隻見峽穀的出口處孤零零站著一個人,一襲輕衫按劍而立,看見他的身影,仿佛天地間都充滿了肅殺之意,濃濃的殺機已經彌漫到頂點,鎖定了左遊 仙。雖然還有十餘丈距離,但卻給人一種感覺,不能亂動,隻要一動對方手中的劍就會呼嘯而來。這種氣勢梅振衣是再熟悉不過的,甚至不用看,也知道來者是梅 毅。

左遊仙卻並沒有受到這澎湃殺意的影響,一揮衣袖飄身形已經到了離梅毅隻有三丈遠的距離,梅振衣見此情形是拔腿就跑,身形如劍一溜煙就攔在了左遊仙身前,衝梅毅喝了一句:“慢著,不要動手!”

“少爺,我終於找到你了!”梅毅並沒有著急動手,先對梅振衣說了一句話,然後抱拳行禮卻是衝著左遊仙道:“左將軍,原來虜走我家少爺地人是你,真沒想到,我們還能見麵。”

左遊仙看見他,也微微動容道:“原來是你,你現在叫梅毅了吧?想當初我指點過你劍術,那時候你還是剛入伍的少年,而如今已經是一位威風凜凜的將軍了。”

梅毅行完禮站直身體,緩緩拔出鏤金劍,青色的劍芒竟然隱隱發出紫金色的光環,刺地梅振衣地眼睛都微微有些疼痛,看來梅毅已經將一身功力運用到極 致。劍已出鞘,梅毅緩緩道:“少年時曾受左將軍點撥,剛才見麵以禮相謝,可是當年左將軍煽動輔公反叛,連累吳王在長安鬱鬱而終,我們之間,早已恩斷義 絕!”

064回、慧根緣起菩提樹,映照往來明鏡台
聽見恩斷義絕這四個字,左遊仙沒有動怒隻是微微點了點頭:“真沒想到,你專心練劍,如今竟有此成就,幾乎可以與我一戰。”

梅毅麵容冷峻,持劍道:“非為戰而來,請左將軍放了梅公子,我不留你。”

左遊仙淡淡道:“你的劍術可以,但不是我的對手。”

梅毅麵不改色的答道:“我自知不是左將軍對手,但隻要纏住你即可,拚了這條性命不要,不信傷不到你。浩州府已調集地方守備軍馬,邀集當地高手,分兩路趕來前後夾擊,左將軍自信能夠帶傷全身而退嗎?還是留下梅公子,速速離去吧。”

左遊仙笑了:“你的劍術遠勝當年,我的修為豈無精進?如今我已有出神入化神通,豈受你的威脅?……我隻是有些奇怪,你怎麽來的這麽巧算的這麽準,還能調集浩州兵馬前後夾擊?”

梅毅:“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我自有辦法知道你的行蹤,以你一人之力,要與軍陣對抗嗎?逃走自無問題,想要破陣退敵恐怕代價不小。”

左遊仙:“你就不要虛張聲勢了,我能察知周圍動靜,浩州兵馬至少還在百裏之外呢,攔我去路隻有你一個,你來的太急了!……就算兵馬趕來,混戰之中你就不怕投鼠忌器,傷了梅公子性命嗎?你到底是殺人來的還是救人來的?”

梅毅:“我當然是為了救人而來,隻要你放了梅公子自行離去,今日的事便算了。否則以你一個多年叛賊地身份。已然暴露行藏,還想安然逍遙嗎?你有大神通,難道天下就沒有高人了?”

梅毅一直蓄勢待發沒動手,倒不是因為怕死,一方麵是在拖時間,另一方麵確實有些投鼠忌器。害怕混戰中傷了梅振衣。梅振衣在一旁不禁有些著急了,他一方麵遺憾浩州的兵馬怎麽來的這麽慢。另一方麵又覺得梅毅來的太著急了,竟然是孤身攔路。

梅毅是怎麽來的?當然是得到了程玄鵠的消息。浩州司馬程玄鵠兩天前在彭澤縣望湖樓吃到了那兩道菜就非常意外,那是蕪州梅家地菜式,在別的地方從未見過。因為這兩道菜他還特意提醒過梅振衣日用不要太過奢靡。今天怎麽會在望湖樓嚐到呢?

程玄鵠在席間問了王縣令,這兩道菜是不是在當地也經常吃?王縣令也說是第一次吃到,想來是酒家為招待司馬大人而特意準備地。程玄鵠立刻就把掌櫃的 和廚師叫來詢問,這才得知是中午兩個客人點的菜式,他又仔細追問了那兩個客人的形容麵貌,越聽越是心驚,其中有一個分明就是失蹤多日地梅振衣!

南魯公地長公子在蕪州被人擄走的消息,早已傳到了附近的各州縣,蕪州府甚至專門發公文希望附近各地幫忙查找。別人可能不留意。程玄鵠怎能不關心?得到這個消息晚飯都沒吃好,立刻責令彭澤縣派人到城裏城外查找那兩名客人的下落,同時派人向蕪州以及洛陽南魯公府報信。

報信的人剛走,第二天梅毅就到了,他就是來找程玄鵠的。這段時間梅毅四處追查毫無線索。恰好路過此地。聽說程玄鵠就任浩州司馬來到彭澤,也來找程玄鵠幫忙查查浩州一帶的線索。他和程玄鵠一見麵。聽說此事立刻在彭澤一帶追查,而此時左遊仙已經領著梅振衣離開了。

知道線索就好問,這兩個人其實很顯眼,一個散發紫袍的男子帶著個十幾歲的孩子。最後一次有人看見他們是在彭澤湖岸邊,按一路留下地蹤跡來看應該往 北向淮河方向去了,走的並不快。林雷梅毅知道擄走小公子的人修為深不可測,求陳玄鵠調集兵馬追擊,卻遇到了一點小小的難題。

像人口失蹤這種治安案件,是由官府衙役負責的,不必也不能調動當地守備軍馬。私自調軍那可是大事,弄不好就有謀反地嫌疑,程玄鵠也不好辦,無奈想 到了一招,他私下告訴梅毅,讓梅毅聲稱擄走梅振衣地很可能是朝廷反賊,以捉拿叛賊的名義是可以調動軍馬地,但需要辦手續。

也算是給南魯公麵子,浩州府還真的調集了兩路軍兵,集合不少高手向北追擊,但是辦公文手續又耽誤了一天。從浩州向淮河方向有兩條路,一條是官道,另一條就是梅振衣遇六賊攔路的野道,軍馬兩路齊發各有數百人,各攜強弓硬駑。

梅毅心急,不等兵馬動身,他先起程順官道趕往淮河渡口,結果到了渡口一問,根本沒人見到那兩人渡河。於是在渡口留下口訊,讓後麵軍馬到來後向西包 抄與另一路匯合,他本人沿河西上趕到野道盡頭的另一處渡口,一打聽也沒見到兩人渡河,於是他順野道返回,恰好在峽穀中攔住兩人去路。

梅毅的腳程很快,等他遇到梅振衣的時候,兩路軍馬都還在百裏之外,他也沒想到擄走梅振衣的人會是左遊仙,但此時已離淮河不遠,萬萬不能放這兩人遠去,就算明知不是對手,硬著頭皮也隻有上前攔住了。

梅毅與左遊仙各有問答,氣氛十分緊張,梅振衣見梅毅認識左遊仙,終於忍不住又說道:“毅叔,這位左前輩就是帶我遊山玩水,尚無惡意。……你速速離去,通知我的家人,好要他們安心。……左前輩,你不要為難我家中下人,我乖乖跟你走就是。”

梅振衣為什麽要這麽說,因為看目前的形勢梅毅不可能攔住左遊仙,就算硬要上前阻攔很可能要白送一條性命。事情跟他設想的最佳情況不一樣,假如是兩路大軍突然趕到,趁亂他還可能逃走。現在這種局麵,讓梅毅一個人拚命拖延時間,不是他所願見。

退一步說,左遊仙有多大能耐梅振衣是清楚的,假如真是一場混戰,尋常官兵很難留住他。最可能殃及地恰恰是自己。唉!怎麽不是一群修行高人趕來呢? 他現在希望梅毅走,告訴洛陽南魯公府是什麽人劫走了自己。有了線索就好辦,讓真正的修行高人來,最好是請師父東華上仙哪種人來,這樣才有萬全的把握。

梅毅答道:“少爺莫要擔心。隻要這位姓左的敢動你。不論天涯海角,他也難以逃脫。”

梅振衣隻有一板臉:“梅毅,無論怎麽說你是梅府的下人,我以少主的身份命你速速離開,向我地家人報平安,你還不走!”

左遊仙看了看梅振衣,又看了看梅毅,突然笑了:“梅毅,你白活這麽大歲數了。竟然還沒有你家少爺機靈,他是為你好也是為自己好。真要打起來,你不僅救不了人,恐怕徒添死傷。”

梅振衣又轉身對左遊仙道:“左至尊,我答應跟你走。你能不能讓梅毅走?”出人意料的。左遊仙很痛快地就答應了,朝梅毅道:“聽見你家少爺的話了 嗎?我不為難你。你火速向梅孝朗報信,就說梅振衣落入我手,不久後將在西北兩軍陣前相見。你記住了,想救梅振衣性命,此話要秘密傳達,不可公開消息,否則 就算梅孝朗有心救兒子,恐怕也救不成了。”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指的是梅振衣被擄到突厥軍中,這件事隻能秘密談判,不能公開。否則到了兩軍陣前,大家都知道南魯公的兒子在對方軍中,梅孝朗隻 能揮刀殺過去不可能留情,最有可能地是第一箭就把梅振衣射死,以表明不受叛賊要挾忠於朝廷與國家地態度。而左遊仙的言下之意,他完全有把握把梅振衣帶走, 不論梅毅動不動手。

梅毅愣住了,以劍指著左遊仙道:“你此話何意?”

左遊仙:“等你見到梅孝朗,他自會明白,速去洛陽,否則就來不及了。”

梅振衣可聽明白了,一著急幹脆把心裏話都說出來了:“梅毅,西北的突厥人要造反,想拿我當人質報私仇,你現在去密告我父,我還有生機,但你若動手送命於此無人傳信,那就真沒有人能救我了。左前輩讓你走,你還不快去報信!”

他的話剛說完,平地裏卷起狂風,左遊仙化已帶著他衝天而起,一手揮出昆吾劍,劍芒四射如漫天落雪卷向梅毅。梅毅大喝一聲不躲不閃,一道紫青色的劍光直射天空追擊左遊仙的身形。

隻聽見一聲霹靂般的爆響,劍光劈中昆吾劍像煙花般的散開,左遊仙的身形晃了晃,仍然朝北疾飛而去。地上地梅毅沒有繼續追擊,而是望著天空收起了 劍,倒吸了一口冷氣,他身上有好幾道傷痕,正在緩緩的滲出血跡。他不是沒有繼續飛劍纏鬥之力,但剛才這一交手,已經明白自己無法在大軍趕到之前纏住左遊 仙。

梅毅也是個果斷的人,當即北上趕到淮河渡口留下口訊,就說發現擄走梅振衣之人是當年叛臣左遊仙,自己等不及軍馬來到已經追過淮河去了。至於左遊仙為什麽要擄走梅振衣,又會將他抓到什麽地方,梅毅是一個字也沒提,帶著傷日夜兼程趕往洛陽向梅孝朗報信。

左遊仙這一次是露出了真功夫,帶著梅振衣飛過淮河徑直向北,在野外貼著山林樹梢飛行,繞開人煙之處,也避開可能有修行高人隱居的場所,一直到天黑才落到一處荒野中,此時連黃河都過了。

落地之後悄無生息收斂神氣,觀察周圍許久,這才對梅振衣道:“小子,差點就讓你找機會跑了,我還真有些佩服你了!現在想問你兩件事,第一,梅毅是怎麽找到我們的?第二,你怎麽能猜到我要把你抓到突厥人那裏?”

梅振衣喘著氣道:“左前輩,你飛地太快,我有些頭暈,能不能找家客棧先歇會兒,我慢慢再告訴你。”

左遊仙搖頭:“不行啊,怪你太機靈了。剩下來這七、八天地路程,我們恐怕隻能行走荒郊野外了。就別磨蹭了,這裏沒有人會來救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吧。”

梅振衣:“左前輩,遇到梅毅之前,你說要和我商量一件事。弄不好能保我性命,究竟什麽事啊?”

左遊仙:“你先告訴我。我再告訴你。”

逃跑失敗,梅振衣無奈,幹脆都告訴了左遊仙:自己在彭澤縣點地那兩道菜有問題,把追兵給引來了;至於猜到左遊仙抓自己的用意。是因為那把昆吾劍。

梅振衣說完後左遊仙在心中暗歎:“小小年紀。不動聲色間竟有如此急智,真是非常人也!我隻是順嘴提到了昆吾劍的失主,他竟能推算出這麽多,不僅是聰明,乃有慧眼之根啊。那兩道菜的文章,連我也給蒙了過去,想不到啊想不到。”

想到這裏他開口問道:“我能料到今日情形,卻想不透它具體是如何發生。小子,你可知道修行高人能感應過去未來。以此推演世事,其中玄妙何在?”

梅振衣搖頭:“不知道啊,我又沒這麽大本事,你有嗎?”

左遊仙卻沒理會他自顧自的說道:“所謂大神通,能見過去未來。並非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因機緣而有所感。那昆吾劍便是機緣,你一念而生可推演世事。便是佛家所言慧眼之根。這尚非慧眼,而僅是慧眼之根,你的修為未到當然還無此神通,但凡人若無此慧根,將來也修不成。”

梅振衣苦笑道:“左前輩,你自稱天下左道至尊,怎麽莫名開口與我談起佛法來了?”

左遊仙就像沒聽見一樣,仍然在那裏自說自話,講解推演世事之道。修行高人曆苦海天劫,達出神入化境界,可感應世上發生地很多事,這在民間傳說中往往被誇張的形容為“上知五百年,下推五百載”。而實際上這不過是因機緣而有所感,並非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比如可以在靈台中去模擬推演。修行高人以化身出入特殊地幻境,這種幻境可以與現實中的某個環境完全相同,以某個事件為起點,在幻境中經曆過去未來的事情,這叫作“緣起”。

假如你身心內外真如不二,前塵往事的磨礪早已定心不動,很多經曆即使再來一次行事取舍也不會改變,那麽在這樣地幻境中,能以某種機緣為出發點,去 推演世事變化。修行高人化身出入靈台幻境,外人看來往往隻是彈指一瞬,卻可以經曆很多場景,這便是神通推演之道,相當於對世事真實地模擬。緣起緣滅,一念 之間。

神通慧眼看得準不準呢?往往很準確,但這種神通並非萬能,隻與機緣有關,也受本人眼界所限。其慧根無非是人人本就有推演之能,但普通人隻能在心中盤算無法身臨其境,且心念很雜不可能設想的巨細無遺。

以神通推演並非是在心中空想,而是在定境裏構建出與現實重合的一個場景,以不變的態度去實證經曆,能做到這一步,就相當於佛門中所說的慧眼神通了。

左遊仙講解推演神通的玄妙,梅振衣突然反應過來----左遊仙這是在點撥他修行心法!於是他不再插話,眯著眼睛仔細聽,越聽越覺得有收獲,自己所修的靈山心法,將來到了高深境界,也可以運用此推演神通啊?

梅振衣修為有限,念力和定力都不足,一念之間遠遠達不到這種境界,靈台心境中也構建不了一個真實如常的世界,能以化身隨時出入。但是將來呢?左遊 仙的話打開了一扇窗,解答了他以前看神話故事時地一個疑問----神仙是怎麽知道過去未來的,他們都知道什麽樣的過去未來?

梅振衣還沒有這種神通,左遊仙也沒有告訴他怎樣去修證這種神通,隻是向他描述了一種境界,梅振衣聞言卻有豁然開朗的感覺。等左遊仙說完話,轉臉去看梅振衣,發現這小子一臉入定狀正在沉思。

左遊仙很滿意的點了點頭:“小子,發呆了?那就慢慢想吧,不要打擾我,也不要企圖逃跑。”說完話在那裏盤腿而坐閉目垂簾。

這麽多天以來,這是梅振衣第一次看見他入坐靜養,這才想起,左遊仙還沒說要和自己商量什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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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回、鬱鬱離離原上草,年年歲歲祝新榮
梅毅趕到洛陽的時候,梅孝朗領軍出征前一天剛剛離開。車簿猜的不錯,這一次大唐果然以梅孝朗為西征主帥,同時調庭州刺史王方翼為安西都護,自碎葉出征與梅孝朗合兵一處共同征討突厥叛軍,其中還有一段小插曲。

突厥殘部再度集結圖謀叛亂,這一次與以往不同,朝廷十分重視,因為流散在各地的各姓氏的突厥部落突然間異常團結,短期內糾集了十數萬大軍,這是近年以來邊 境發生的最大規模的一次叛亂。本來在朝廷的曆年打擊與安撫之下,散居草原大漠的突厥部落早已如一盤散沙,大多無心也無力與中央政府對抗,怎麽突然就抱成團 了呢?

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在於叛軍首領的號召力,阿史那車簿並不是最強大的突厥部落首領,卻是所有突厥貴族中的精神領袖,一種圖騰的象征,或者說是一個“人瑞”。他是突厥最強盛時期的統一大首領畢始可汗的嫡傳後人,在草原人眼中,他就代表了突厥最尊貴的血脈。

畢始可汗,說起來與大唐帝國頗有淵源,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大唐的“國父”。想當年唐高祖李淵自太原起兵時,並沒有舉起反旗,而是尊隋煬帝為太上皇,打出了進 軍長安擁立代王楊侑為帝的旗號,企圖效仿曹操事,挾天子以令諸侯。起兵時擔憂北方邊境不穩特意向突厥上表稱臣。並尊畢始可汗為義父,畢始可汗一高興,還送 給了李淵千匹良馬相助。

唐高祖李淵曾自認是畢始可汗地外臣,盡管後來大唐開疆萬裏,蠻夷各部俯首稱臣,但這個曆史汙點是永遠洗不掉的。唐朝興盛之後,強大的突厥分裂成東西。東突厥被滅,西突厥被打殘。但在突厥各部的心目中,畢始可汗的嫡傳後人仍是他們的精神領袖。

阿史那伏念與阿史德溫傅掌權之時,既猜忌車簿但又不敢殺了車簿,隻有將他專門保護與供養起來。以他的名義號召突厥各部。表麵上恭恭敬敬,實際上也是派重兵 把車簿軟禁了。後來伏念與溫傅叛亂,被裴行儉大軍剿滅,也等於把車簿放了出來,梅氏兄弟在草原上遇到地那神秘而又精銳的殘部,就是車簿與他地近衛。

在伏念被誅之前,唐朝沒有殺立功降將的先例,伏念陣前投誠協助裴行儉大軍平亂,到了洛陽卻被殺。突厥諸殘部多有不服,此次車簿脫困登高一呼,應者雲集。消息傳到洛陽,偏偏李治病重,武後招諸臣廷議。需要派一領軍的主帥。

程務挺不建議在朝中派人。理由是西北一帶地域遼闊氣候複雜,各部落的分布與遷徙情況也非常複雜。需要一名熟悉當地形況地將領來指揮大軍才能取得戰略地主 動,而裴行儉恰恰病故,無人熟悉西北的地理與軍務。他推薦庭州刺史王方翼為主帥,此人在西北經營多年,不僅熟悉情況而且在當地百姓中威望很高。

武後的原先的當算,西征主帥應在梅孝朗與程務挺兩人當中選一個,程務挺卻推薦了王方翼。憑心而論,如果從軍事角度王方翼確實是最合適的主帥,但程務挺是一名純粹的武將,腦袋裏沒有考慮其它複雜的事。

那王方翼是已故王皇後遠房堂兄,武氏是扳倒了王皇後才坐到皇後的位子上,逐漸掌握朝廷大權,對王氏一族多有疑忌,不陷害就不錯了,怎可能重用?武後沒有采 納這個建議,任命梅孝朗為主帥率軍二十萬開往西北,王方翼為副帥,率領十萬西北鎮守軍馬與梅孝朗大軍匯合,軍中事務一切由梅孝朗節製,既用王方翼打仗又不 想讓他立頭功。

其時梅孝朗已知道長子在蕪州被擄的消息,派人四下尋找,也向江南附近一帶地各州府打了招呼,心中很是憂慮,但國事為重,也不得不領軍離開洛陽。林雷

梅孝朗心裏清楚,自己雖然是主帥,但在西北的行軍韜略還要聽從王方翼的,幾十萬人馬的生死,西部邊境的安危可不是開玩笑地。這一仗必須全勝,徹底打垮突厥,否則讓車簿等人再流竄坐大,將後患無窮,今日這一場叛亂裴行儉將軍早已有過預言。

梅孝朗離開洛陽地第二天,風塵仆仆的梅毅就從後麵追到了,一見梅毅帶傷而來臉色蒼白,梅孝朗驚問:“梅毅,什麽人傷地你?難道我兒出了什麽意外嗎?”

梅毅跪倒在地:“屬下無能啊,少爺被強人擄走,我卻無力營救。”他本對梅振衣臨去前說的那番話不是太明白,等到了洛陽聽說西北突厥叛亂,南魯公已領軍出征,心裏就咯噔一下全想通了,出了一身冷汗。

屏退左右,梅毅向梅孝朗密報了遭遇左遊仙的經曆,並轉達了梅振衣說的那番話。梅孝朗是半晌無言,臉色陰沉看不出什麽表情,然而下意識端杯喝茶的時候,手中的茶碗卻啪的一聲碎了。梅毅單腿跪在那裏半天沒敢說話。

“你起來罷,這不是你的錯,無論鬥智鬥力,你都不是左遊仙的對手,能把消息送來,就已經盡責了。”梅孝朗終於不再沉默,伸手扶起了梅毅。

“你知道左遊仙為什麽會放你來見我嗎?”梅孝朗又問了一句話。

梅毅:“慚愧,我攔不住左遊仙,而少爺自己承諾乖乖跟他走,求左遊仙放我來報信,左遊仙竟然答應了。”

梅孝朗歎了一口氣,搖頭道:“你還是沒有看透啊,左遊仙是故意放你來報信。他們在江南盤桓多日遊走州縣,估計就是在等這個機會。遇到你恐怕也在左遊仙地算計之中。”

梅毅一愣:“屬下不明白。”

梅孝朗:“擄走我兒,送到兩軍陣前,我若不知情又有何用?他放你來見我,無非是讓我確定兩件事,一是我兒沒死,二是我兒確實在左遊仙手中將被帶到西北。此事必須由我的心腹之人私下裏當麵確認,你是最適合不過的。”

梅毅:“突厥與朝廷開戰。派高手抓我家少爺幹什麽?”

梅孝朗:“我與車簿有仇,又是此次西征主帥。抓我兒子為人質,無論有什麽目的對他們都沒有壞處,對我都不是好事。”

梅毅:“那我們怎麽救少爺?此時左遊仙恐怕還沒有到達西北,路上派人攔截嗎?”

梅孝朗又搖了搖頭:“那種人。你知道他會走哪條路嗎?很難再截住。恐怕要到了西北才能想辦法了。你記住了,此事一定要保密千萬不能泄露出去,這樣我才能遣心腹與對方密談,看看私下裏開什麽條件能把騰兒救出來,一旦走露風聲,我就無計可施了。”

梅毅不無擔憂的問道:“萬一對方逼你退兵,或者要你戰敗呢?”

梅孝朗一拍桌案,就聽唏哩嘩啦一片聲響,木頭碎了一地。他咬牙道:“真要如此,我怎會為一個兒子,拿幾十萬大軍和國家百姓的安危開玩笑!”

梅毅一臉敬意的看著南魯公,同時想到了梅振衣地處境,也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這時帳外有親兵稟報----世間修行門派東華門掌門積淵真人率門中眾弟子求見。梅孝朗吃了一驚。站起身道:“這些高人怎會來到軍營?”

梅毅在一旁解釋道:“少爺在蕪州。曾拜東華上仙鍾離權為師,而東華上仙與世間東華門頗有淵源。他們很可能是為少爺地事來的。”

梅孝朗大喜過望:“快有請!----不,我親自出去迎接!”

左遊仙盤腿而坐,這一坐就是一夜,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聞到了一股烤肉的香氣。隻見梅振衣在不遠處架了個火堆,用一根樹枝插著一隻撥了皮洗幹淨地野兔正在烤,油滴在火上滋滋作響,飄起一陣陣青煙。

見左遊仙睜開眼睛,梅振衣問道:“左前輩,要不要嚐嚐我地手藝?可惜沒有油鹽醬醋等作料,我采了幾味野果汁塗抹,口味應該還過得去,您要是不怕我亂采的野果有毒的話,就嚐一嚐吧。”說著話撕開一條兔腿扔了過來。

下毒?開玩笑!假如這麽簡單就能放倒左遊仙的話,身為孫思邈弟子的梅振衣早就給他下藥了。左遊仙笑了笑,接過兔腿嚐了一口,外焦裏嫩還有點淡淡的辣味,不禁誇道:“味道真不錯,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怎會有在荒郊野外不借油鹽烤肉的手藝?”

梅振衣:“不要忘了我可是一直住在山上的,我師父孫思邈在地時候,常有獵人送野味當看病的診金,我會烤兔子也沒什麽稀奇的。如果您吃的滿意,能不能告訴我,昨天你究竟想和我商量什麽事?”

左遊仙看著他,麵容變得嚴肅起來,不緊不慢的說了一句:“如果你答應拜在我左道門下,奉我為師,將來追隨我將左道門發揚光大,這次我就會在兩軍陣前盡量保你性命,不僅把你活著帶走,而且還傳你神通大道。”

左遊仙說出“左道門”這三個字時,不是平常簡單地語句,而是帶著一種奇異地神念發出直接印在梅振衣的神識中,包含了很多種信息,用地是妙語殊勝”神通法術。這些信息包括了自己的身世,左道門的由來等等。和這樣的高人打交道也方便,複雜難言的事情不用開口去細細解釋了。

梅振衣愣住了,有點發傻,張著嘴半天沒有說出話來。不僅是因為左遊仙想收他為徒而感到意外,而是這種妙語殊勝術對他的衝擊太大了,這麽多信息一次送到神識中,需要好長時間才能消化,這也是他第一次見識這種神通。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梅振衣才長出一口氣,抖了抖肩膀仿佛是“醒”了過來。苦笑著對左遊仙道:“左前輩,您修為高超神通廣大,我十分佩服。但是徒弟不應該是你這種收法吧,哪有先綁架,再強逼地道理?”

左遊仙搖頭:“綁架你是受人所托,與收徒之事無關。我是真想把你從兩軍陣前活著帶走,並傳你一身神通大法。但前題是,你必須真心拜在我左道門下。”

梅振衣:“您剛才給我送來的神念。已經把左道門的由來說清楚了,說實話,我同情前輩的遭遇,但並不讚賞你的做法。”

左遊仙麵色一寒:“同情?世事無常。不需同情!我隻問你。願不願拜師?”

梅振衣的表情有點滑稽,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左前輩,我也反問你一句,我父親是當朝宰相,平叛的大將,我能跟著你四處去造反嗎?”

左遊仙淡淡地答道:“在敬亭山中教你課業的師父,就是那位星雲師太,她地父親也曾經是唐朝宰相,赫赫有名的托孤重臣。她不也是落魄流離出家為尼了嗎?南魯 公的兒子,相比褚河南公的女兒又如何?你若放不下,終究得不了真修行,將來說不定下場比那褚雲行更慘,還不如趁早隨我去呢!”

梅振衣一皺眉:“我不是放不下功名富貴。這與拜入左道門不可相提並論。”

左遊仙冷冷道:“你若不加入左道門。此去九死一生,這是趨吉避凶之道。你不會不明白!你肯拜我為師,我便就你一命。”

梅振衣邊想邊說:“左前輩,我若因貪生怕死而拜你為師,會是真心地嗎?你若想收我為徒,也不會是希望我是矯意之舉吧?”

左遊仙笑了:“你問地好,這確實兩難。背信棄義貪生怕死之徒,還談什麽修行大道?你若因此而拜我為師,我也不能答應。但此時我欲收你為徒,又以你的性命相威脅,是無法真心收服你的。----這怎麽辦呢?”

梅振衣眼睛眨了眨:“好辦,到時你先救了我,然後再問我願不願拜你為師,不就沒問題了?”

左遊仙的笑容越來越盛:“臭小子,還想賺我上當?先來個緩兵之計,逃過此劫再說?你錯了,隻要你拜我為師,等你修行突破大成真人境界之後,我就有辦法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歸順左道門,倘若你有欺師叛門之嫌,我第一個殺了你清理門戶!”

梅振衣輕輕一哆嗦:“左前輩,您別嚇唬我,我還沒拜你為師呢。這麽大的事情,讓我考慮清楚不行嗎?再說我已有修行上師,我總得請教上師吧。”

左遊仙一揮袖:“你以前是誰的徒弟我不管,隻要你真心拜到我的門下就行,要考慮就盡管考慮吧,但我要告訴你,時間可不多了,你要盡早決定。”

梅振衣直搖頭:“左前輩,以你的修為,不會不明白,這種事情隻在真心與假意,我空想再久,恐怕也沒什麽用處。”

左遊仙直點頭:“臭小子,你說的不錯,有些事你自己是想不通地,我既然要收你為徒,自然會設法點化你。”

點化?不會又要象鍾離權那樣搞出很多事情來試探吧!左遊仙會怎麽幹呢,梅振衣心裏直打鼓,可是接下來一連過了幾天,左遊仙並無任何異常舉止。

左遊仙想怎麽樣他管不了,梅振衣並未將脫困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一直在策劃著再次逃跑,實際上他已經不動聲色的準備了很多天。這一次沒有人能幫他,一切隻能靠自己。

自從路遇梅毅之後,左遊仙的行程變了,過了黃河後一路都很小心,在山野中穿行避開有人跡的地方,徑直向北來到關外,又折轉西行。這裏是一望無際地大草原與 斷斷續續地丘陵,更是看不見一個人了,就算有牧民在這一帶活動,左遊仙也遠遠避開了。梅振衣穿越前不是見過草原,但是這種草原真沒見過。季節已是晚春初 夏,草原上剛剛經過雨季,牧草十分茂盛,高度超過了梅振衣的肩膀,四處生長著不知名地野花,姹紫嫣紅十分鮮豔。偶爾經過幾座小山,山上的樹木都不高大,生 長得奇形怪狀又鬱鬱蔥蔥。

站在高坡上遠望,很自然就能聯想起那句詩歌----“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才是真正充滿生機的草原,而不是穿越前所見的那種低禿禿、被過度采用後一片貧瘠的樣子!梅振衣一邊在心中感慨,手上也沒閑著,仍然每天捧著指妖針尋找“靈氣充盈”之地。
066回、眼前童子抽身術,上古神農百草鞭
這一路西行,速度當然很快,但相對於左遊仙的修為,還是顯得慢多了。往往是左遊仙帶著梅振衣走,感覺就像“草上飛”,貼著草尖飄然滑行姿態十分瀟灑,每日風餐露宿領略塞外風光,中午和夜間則停下來休息。

梅振衣並沒有流露出任何異常的跡象,每到一處仍然擇地修行,夜間靜坐修練靈山心法,午間則繼續練習拜神鞭,還是拿左遊仙當陪練。左遊仙的態度也有所改變, 不再總是冷嘲熱諷,一邊施法化解他的攻擊,不時還指點兩句和人鬥法應該注意什麽。有時候他也會還擊,並不傷梅振衣,隻是告訴他出手時還有什麽破綻。

這樣一來梅振衣的收獲就更大了,一支拜神鞭自手中祭出,時聚時散、可虛可實,就像一條若隱若現的銀龍圍著左遊仙盤旋。梅振衣習練最多的是捆仙繩術,左遊仙 並不躲閃,就站在那裏讓他凝聚長鞭來捆,可是拜神鞭捆不住左遊仙,一繞上他的身體就會被震散。看來法術玄妙是一回事,施法人的修為高下又是另一回事。

一連七天,他們已經走出了綿綿無際的大草原,進入一片茫茫的戈壁灘,這裏滿地碎石很是荒涼,散布著大大小小的綠州與胡楊林。偶爾經過一片貌似城堡的地方, 走近了才發現那是在長年風沙剝蝕下天然形成的地貌。離西北邊境越來越近了,時間不容再拖延,梅振衣決定就在今天實施逃跑計劃。

這一天中午,戈壁上空的日頭很是毒辣,他們在一片胡楊林中的泉眼旁邊休息,梅振衣又要練習鞭法了。但是他今天換了個花樣,解下手臂上的袖裏乾坤腕遞給左遊 仙道:“前輩,這些日子我一直在習練手中這支拜神鞭,可還有一件護身法器並不清楚它的妙用。就是吳王當年留下來的這對袖裏乾坤腕。您曾說它不僅能夠防身, 還可以飛出傷人,能夠指點一二嗎?”

左遊仙笑了:“那天你在山中麵對劫匪,用護腕卸掉他的刀劈之力,不是已經會用了嗎?”

梅振衣:“我就掌握了那麽一點點,其它的奧妙還不是很清楚,看來修為還是不夠啊,左前輩就給我演示演示吧。”

左遊仙把護腕接了過來,扣在自己的雙臂上。站起身來道:“當年杜伏威用這雙護腕,擋住了一位飛仙地禦劍一擊,其實也是一種禦器之法。現在你來向我攻擊試試。”

“左前輩,我要出手了。”梅振衣揮鞭抽向左遊仙,左遊仙這回幹脆不動了,抬起一隻手放在胸前,也不知用了什麽門道,拜神鞭抽到他身上被一股力量阻擋,啪啪啪聲音連響。卻在左遊仙身邊三尺之外傳出“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梅振衣叫了一聲,緊接著又喊道:“捆仙繩!”

長鞭脫手而出盤旋飛去,就像一條銀蛇纏繞幾圈突然收緊,淩空去捆左遊仙。左遊仙手腕一震,長鞭離他三尺就突然散開了,化作了一片雲煙,與以前沒什麽兩樣。就在這個時候卻出現了意料不到的變化,長鞭散成的雲煙突然發出七彩光芒,這七彩光芒一下子就籠罩住左遊仙的身體。

再看左遊仙的身形。從頭到腳連五官麵目在內,都沾染了一層七彩毫光,看上去十分威武神奇,卻不是他自己弄出來的,而是梅振衣不知用什麽法子“鍍”上去的。

“臭小子。哪來的迷仙散!”左遊仙斷喝一聲。

梅振衣卻沒跟他廢話。身形原地騰空翻轉,盡全力揮出了拜神鞭。原來剛才他施展的根本不是捆仙繩術。長鞭散開之際施放了迷仙散,隨即一招手又重新凝聚鞭身揮出。林雷

左遊仙身形剛想動卻突然變色,萬分驚訝地看向自己的手腕,這時就聽一聲脆響宛如金鐵交鳴,拜神鞭結結實實的抽在他地腦側----竟然打中了!

左遊仙並沒有倒下,他周身環繞的七彩毫光剛剛散開一半,雙手張開,看姿勢右手正要去抓左手的手腕,動作卻被奇異的定格,就似瞬間化作了一尊石像。

成功了,終於成功了!梅振衣心頭狂喜,但並沒有傻乎乎的站在那裏欣賞傑作,而是一收鞭轉身撒腿向南就跑,動作快的像一溜青煙,眨眼間在左遊仙的麵前消失不見。

迷仙散是什麽東西?也是修行人煉製地一種外丹餌藥,同時也是一種迷藥,它既是一種迷藥也是一種施藥地法術,作用就是麻痹人的尋常五官。隻要中了迷仙散法術,不論是什麽人,在一瞬間眼不能視耳不能聽,聲光味觸等五官感覺統統斷絕,哪怕是神仙也一樣,所以叫作迷仙散。

聽上去這東西似乎很好用,但對於真正的修行高人來說卻沒有太大用處,因為它斷絕的僅僅是人們的平常五官。假如修為到了元神清明的境界,神識外感可以不借尋常五官,就算中了迷仙散也很快就可以施法驅除,同時也不為所迷。

至於左遊仙這種有出神入化神通的高人,那就更無所謂了,所以左遊仙一開始發現梅振衣施放迷仙散,隻是奇怪並未驚慌。但梅振衣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就是要讓左 遊仙這個身體躲不開他的昏厥鞭。左遊仙有出神入化之能,以化身移位自然不會被抽中,但他還中了另一個埋伏,就是那雙護腕。

那雙護腕恰恰是鎖化身變幻地,對梅振衣沒什麽作用,但是對左遊仙這種修為就有用了。梅振衣原來並不知道這項妙用,他是聽東華上仙說的,而左遊仙也不知道,突然間發現化身無法運轉已經遲了。

左遊仙當年見過吳王的這雙護腕,但那時他的修為還沒有達到出神入化境界,自然感受不到護腕的這種妙用,多年之後再見到此護腕戴在梅振衣手上也沒怎麽留意,結果恰恰栽在這上麵。

護腕是他自己戴上去地,並非太乙真人這種高人施法將他鎖住,理論上左遊仙可以自己摘下來,但梅振衣地鞭子可沒給他這個時間。就算左遊仙有再大的本事。剛剛中了迷仙散,又突然發現化身被鎖,肯定也是反應不過來地。

迷仙散是哪來的?梅振衣身上有這種東西左遊仙竟會不知道?說來話長----

左遊仙剛剛擄走梅振衣之時,他身上自然不會有迷仙散,而左遊仙也不會給他機會采藥、安放爐鼎、煉製成迷仙散。梅振衣什麽時候采地藥?拿到指妖針之後就開始了。他一天到晚捧著指妖針在各處亂竄,說是要找靈氣匯聚之地修煉,實際上是以此為借口尋找山野中生長的各種靈藥。

每一次練習拜神鞭時,長鞭聚散飛舞,旁邊有花草無意間被打落也很正常。他通過拜神鞭的聚散。將采到的藥石打散,將藥力凝聚到鞭身的最末端手持之處。這個工作不是一天完成的,藥也不是一次采齊的。他進行的非常小心,左遊仙也沒注意。

左遊仙萬萬沒想到,梅振衣會以拜神鞭為爐鼎,在各處無意中打碎花草凝聚藥力,一點一點的配齊藥方,在練鞭時運轉法力,用這種方式去煉製迷仙散。簡直是匪夷所思。左遊仙雖有出神入化大神通。但在某些方麵地功夫是遠遠不如梅振衣的,比如外丹餌藥的煉製。

迷仙散一共需要配齊十三味藥才能煉製,九種花草四種礦石,梅振衣拿著指妖針裝模作樣四處尋找,不知用了多少心力,這才於三天前剛剛煉製成功。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地,就是在彭澤城外遇到那一對九尾狐姐妹時,已經盤算好了這個計劃,尚在望湖樓點那兩道菜引來追兵之前。

當時那一對妖精姐妹的談話梅振衣聽見了。聽說劉海施放迷仙散,趁機偷走了她們的落寶金錢,他心中就一動。後來攔路動手時,梅振衣嚐試了拜神鞭的一種妙用,既能散聚鞭身收走那狐狸姐姐韋九藍施放的迷藥。又能將凝聚的迷藥再發出。成功之後覺得也可以如此煉製與使用迷仙散。

接下來他向左遊仙要走了指妖針,找了個借口做掩護。就開始暗中采藥煉藥,如此煉藥之法前所未聞,左遊仙也完全沒想到。萬裏迢迢走了一路,他也煉了一路的迷仙散,終於找了個機會騙左遊仙戴上護腕鎖住化身,趁著突然施放迷仙散地功夫,一鞭抽中了他。

梅振衣沒有時間得意,他也知道以左遊仙地神通,自己拖延不了多久,機會稍縱即逝。他用最快的速度施展神行之法向南狂奔,漸漸到了戈壁灘與草原交界的地方,也看見了幾處牧民的帳篷,但是他不敢停留,向這些普通人求助是沒有用的。

梅振衣隻想遠遠離開,找一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收斂神氣靜靜不動,左遊仙再大的能耐也不一定能追到他。戈壁草原一馬平川沒有好地方躲藏,梅振衣一路神行,時間已經接近一個時辰,前方出現了一條溪流和綿延的群山。

這裏的山與江南一帶不一樣,草木不高,裸露地岩石斑駁錯亂,有大大小小的洞穴和孔隙,隻要過河進了山,就等於安全了。梅振衣心頭一喜加快腳步飛馳,就在此 時空中颼颼兩聲響,有兩塊東西飛來,一塊打中他的肩膀上,另一塊打在他的腿肚子上,把飛奔中的梅振衣打地從地上飛起翻了幾個跟頭落入河中。

還沒等他從水裏冒頭,天空落下一個紫色地身影揮袖一招,把滿身濕漉漉的梅振衣攝了出來扔在河岸上。梅振衣哎呦一聲摔了個屁股敦,左肩和右小腿火辣辣地痛,抬頭看去,左遊仙正站在不遠處,臉上沒有怒意,而是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在微微點頭,地上落著那一對護腕。

“左前輩,你怎麽這麽快就追來了?出乎我的意料。”梅振衣一見又落到左遊仙手中,暗歎一聲運氣太差,一邊揉著肩膀一邊說話,現在的形勢已是無計可施,幹脆硬著頭皮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左遊仙瞪了他一眼:“出乎你的意料?你才是真正出乎我的意料,就差那麽一點,你就能從我手裏逃脫了。真沒想到,一舉一動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竟能玩出這麽多花樣來,真是驚喜不斷啊!”

梅振衣站起身來甩了甩頭發,腆著臉道:“前輩真是神通廣大,我的筋鬥雲是翻不出你的五指山啊,剛才抽中你一鞭,不會和我計較吧?”

左遊仙:“什麽筋鬥雲和五指山?那可是是仙家法術,你太抬舉自己了!……計較?當然要和你計較!這是幾十年來,我第一次被法器直接打中,出手的卻是你這個小娃娃。真是了不得啊。……剛才在天空將你砸落水中,已經報了那一鞭之仇,你就偷著樂吧。”

梅振衣又蹲下身來揉小腿肚子:“多謝前輩手下留情。能不能請教一件事,我那些小手段困不住你太長時間,但是我已經跑地這麽遠,你怎能這麽快就能找到?按當時的情景,是不可能立刻追蹤我的。”

左遊仙:“你跟我玩花樣,我就不能在你身上做文章了嗎?那護腕有門道我事先不知,可迷仙散是怎麽回事?你先告訴我哪來的迷仙散。我再說我的手段。”

梅振衣這個老江湖。這回是徹底沒戲唱了,歎息一聲取出拜神鞭,告訴了左遊仙自己如何煉製的迷仙散,從彭澤城外一直到塞外草原,他這些天一直在煉藥。左遊仙聽完之後有些發愣,對著梅振衣左看看右看看,就像要在他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前輩,為何這樣打量我?”梅振衣被他看的心裏有點發毛。

左遊仙若有所思的說道:“如此煉製靈藥,我倒是曾有所聞。但沒想到你會這麽做。”

“你曾有所聞,誰還這麽幹過?我還以為是我自己突發奇想呢。”梅振衣也好奇了。

左遊仙抬頭望天:“上古傳說,炎帝神農氏曾有一支神農百草鞭,抽百草而知藥性,並可隨鞭煉藥。我本以為隻是傳說。世間不可能遇見。沒想到你在我眼前辦到了,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梅振衣:“神農百草鞭?這個傳說我以前好像也聽過。但不知有隨鞭煉藥的典故。我修為低微,哪能與上古炎帝相提並論呢?”

左遊仙搖了搖頭:“你沒必要這麽說,上古之人也是人,在我等修行人眼中,不必視傳說神跡為不可測,修行悟道,解其玄妙而已。我雖沒見過上古傳說中地神農百草鞭,但今日見你施展,玄妙類似,無非境界不同,所以說你也讓我開了眼界。”

梅振衣:“左前輩,也別光說我,你是怎麽追來的?”

左遊仙白了他一眼:“你用迷仙散斷絕了我的尋常五官,那一對護腕竟然能鎖化身變換,我一時不察被你地鞭梢打中,你的鞭法能封法身爐鼎的神氣運行。……我運轉法力驅散迷仙散,化身與爐鼎相合使神氣暢行,再摘下護腕,你小子早跑的無影無蹤,在我的神識感應之外了,好手段啊!”

梅振衣直搖手:“別誇我了,揀要緊的說,您是怎麽找來的?”

左遊仙:“戈壁茫茫,我又不知你地去向,還真不好找。可還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你為逃走留下了護腕,卻帶走了另一樣不屬於你地東西。你能耍花樣,我也可以做手腳。”

“指妖針!”梅振衣突然反應過來。

左遊仙點頭道:“不錯,就是指妖針,當初交給你的時候,我就在上麵下了靈引。假如你逃到三百年之外,潛伏水中或在深洞躲藏,我也沒有辦法,但隻要你還在三百裏之內沒有避入結界洞天,我一念之間即可追索。”

梅振衣回頭望著河流對岸的山地,喘了口氣問道:“我逃了多遠?”

左遊仙微微一笑:“二百八十裏,你差一點就走脫了,可惜啊,還是功虧一簣!”

梅振衣一屁股坐在地上,覺得全身酸軟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朝天長歎:“就差二十裏啊!早知道該把指妖針給扔了!”

左遊仙哼笑一聲:“哪有那麽多早知道?什麽都早知道,你也不會落入我手!其實你已經很不簡單了,要是真能逃走我隻會誇你。……多說無益,我們今日就要趕到突厥軍營,眼前這一劫你已是躲不過了。”

067回、鐵騎十萬擁可汗,怎堪上位是昏才
突厥人的軍營比較簡陋,設在熱海(伊塞克湖)岸邊水草豐盛之處的一片很大的山穀中,四麵製高點上都有望哨,周圍依地勢布置了寨欄,還有偵騎在附近遊弋。穀 中安紮著大大小小的帳篷,四處都是馬匹與火堆,來來往往帶刀武士的服色與打的旗號都略有區別,應該是來自不同的部落。

突厥戰士清一色都是騎兵,每人都備了不止一匹戰馬,軍營中的人們看似有些散亂隨意,但隻要號角聲一響,他們在很短時間內就可上馬集結,列隊衝殺而 出,機動作戰能力很強。這樣各部落聚集的軍隊,需要有人統一調度指揮才能與大軍作戰,突厥人的領軍主帥是其中最大部族的首領阿史德元珍。

車簿是突厥人的精神領袖,威望很高,但他本人隻是一位迷戀於酒色享受的貴族,沒有領軍作戰與治理草原眾部的韜略才幹,否則也不至於被伏念與溫傅軟禁多年不能脫身。他有號召力讓突厥各部聽命,但指揮調度大軍還是要靠主帥元珍。

但車簿身邊也有高人,草原上的第一大祭司,薩滿大巫骨篤祿是他的首席護法與最重要的謀士,如今在突厥軍中儼然就是軍師的角色。骨篤祿作為大祭司,與草原精神領袖車簿的利益是捆綁在一起的,多年來一直守護畢始可汗的嫡傳後人,也是車簿最信任的心腹,凡事言聽計從。

骨篤祿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從小培養的助手、將來的繼承人阿骨都,認車簿為義父,可見兩人關係之親近,簡直就是穿一條褲子的。阿骨都為掩護車簿突 圍,命喪梅家部將之手,骨篤祿與車簿要抓梅振衣出氣,在這種時候請左遊仙這種高人行險做此泄私憤之舉,也可見兩人都沒什麽大胸襟。

這一天下午日頭偏西,熱海岸邊涼風習習。天上白雲淡淡霞光微吐倒映於湖中,景致十分悠遠。就在這時。軍營上方傳來一身長嘯,如鶴唳長空,引起一片馬嘶之聲。一道身影帶著灰色雲氣飛起直射天空,正是薩滿大巫骨篤祿。

骨篤祿向遠方問道:“何方高人,窺探我突厥軍營?……哦,左至尊回來了?辛苦辛苦!……梅家小兒也帶來了?果然神通廣大,佩服佩服!”

來者正是左遊仙與梅振衣。今天中午逃跑失敗後,梅振衣垂頭喪氣收起護腕,緊接著就被左遊仙飛天帶走。這次一刻也沒有耽誤,直接來到突厥軍營。

梅振衣並沒有受到什麽虐待,本來骨篤祿想把他用鐵鏈栓到馬棚裏,可是左遊仙說:“我隻答應將此子帶來,送到兩軍陣前,至於其餘的事,由我自行處置。”於是梅振衣被送到了左遊仙居住的大帳中。既沒有戴鎖也沒有被其他任何法術禁錮,一切行動自如。

但左遊仙離開時冷笑著對他說:“小子,你也許想逃跑,但我建議你不要試,這是在軍營中,外麵有軍隊專門看守,就算你能打倒幾個人,但絕對逃不走,弄不好還白送一條小命。”

以左遊仙的身份修為,是地位超然的貴賓。他要把梅振衣留在自己的營帳中,骨篤祿也不便阻止。但骨篤祿還是有些不放心,雖然有軍隊看守,他又叫來自己手下幾名薩滿巫師,在周圍好好盯著。

車簿特意為左遊仙準備地帳篷很大也很精致,挑簾進去,裏麵有帷幔隔成前後兩間,後麵是休息的臥室,前麵是起居待客地場所。地上鋪著幹淨的毛氈,帳篷內桌案床幾一應俱全。這在中原腹地當然不算什麽,但在突厥軍帳中已經是極高的接待規格了。s

更有意思的是,帳內前間中還有兩名少女,年紀大約十七、八歲,身材健美而勻稱。光滑細膩的肌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帶著半透明的麵紗,穿的衣服非常“ 短小精致”。連肚臍和光溜溜的小腿都露在外麵。她們正坐在毛氈上休息,看見梅振衣左遊仙進來,趕緊站起身來怯生生地鞠躬行禮

她們是從龜茲買來的女奴,是車簿送來“侍候”左至尊的。左遊仙並沒有“享用”這一對女奴,也沒有趕她們走,留在前帳端茶倒水。這一段時間左遊仙去江南帶來梅振衣,這一對女奴也一直守候在空帳中打掃收拾不敢離開。

左遊仙把梅振衣丟在大帳裏就徑自離去了,隻有一對龜茲女奴瞪著深眼窩裏的一雙眸子,好奇的看著這個大男孩。梅振衣現在是又累又餓,他還沒有辟穀不食的境界,從昨天夜裏到現在就沒有吃過東西,逃跑時一口氣狂奔二百八十裏,已經到了神氣衰竭的邊緣。

除了身體地疲勞之外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疲憊,自從被左遊仙抓走後,梅振衣一刻都沒有放棄逃脫的希望。哪怕引來梅毅也沒有脫身成功,他也沒有絕望,一 直在努力想辦法。今天機關算盡幾乎就成功了,最後卻功虧一簣,他真的感到累了倦了,一進帳篷什麽話也沒說就走進裏間栽倒在床上,腦袋昏昏的卻怎麽也睡不 著。

人們常說“一切都要靠自己,要自己把握命運!”這不過是一句勵誌的豪言,實際上一個人的力量再大、頭腦再聰明,也無法掌握這世上的一切變數。到了軍營中,梅振衣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隻有靠別人來救他。

身心疲憊中,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就是尚未見過麵的父親----梅孝朗。穿越前他是一個孤兒,穿越後雖然錦衣玉食但和孤兒也差不多,“父親”對於 他來說隻是一種象征與概念。雖然梅孝朗很關心他,甚至特意派梅毅到蕪州,但是他卻很難體會到那種尋常人的父子之情,畢竟連麵都沒有見過。而這一刻,他卻無 比強烈地想念起“父親”來,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有這麽熱切的盼望。

梅毅叔叔一定早已將口信送到父親那裏,父親一定會想辦法來救他的,身為當朝宰相南魯公,也一定有辦法救他脫困。此時的梅振衣真的象一個孩子,是那麽的無助。心中也充滿了期盼。父親,這是一個多麽溫情、神聖、值得信賴與依靠的形象。

想到這裏。梅振衣的精神稍感振作,突然覺得很餓。他站起身來走到外間,很乖巧地對那兩名女奴作揖道:“二位姐姐,能不能幫我弄點吃的喝地?我實在太餓了,昨天到現在都沒吃東西。”

那兩名女郎見梅振衣這麽客氣的和她們說話,神情有點慌亂的趕緊行禮答話。她們的聲音清脆悅耳,說話象唱歌一樣很是好聽,然而梅振衣是一句也沒聽懂,不知是哪一國的鳥語?她倆也沒聽懂梅振衣說什麽。

梅振衣無奈。隻有打手勢比劃,其中一個女郎很機靈,好像懂了,在帳篷地支架上摘下一個大皮囊,另一名女郎取來一個純銀地酒尊,從皮囊中接了滿滿一尊氣息辛辣的烈酒,恭恭敬敬雙手奉到眼前。梅振衣苦笑搖頭。他要地不是這個,語言不通真是麻煩!

就在這時,帳外忽然有人說話:“梅公子休息了嗎?您遠道而來可能尚未用餐,我家元珍大將軍命小人送來烤羊與煮茶,請梅公子享用。”

真是好事,剛犯困就有人送枕頭!元珍大將軍又是誰?兩位女郎聽見聲音趕緊挑開了門簾,隻見一名穿著皮甲,腰懸彎刀地大漢手捧一個桌麵大小的托盤站在門前。梅振衣上前道:“你進來說話,元珍大將軍是誰,為什麽給我送吃的?”

大漢答道:“元珍大將軍就是此次我突厥各部的軍馬主帥。他要小人轉告梅公子,暫且在此安心做客,有什麽要求就在帳門前吩咐一聲,自會有人關照。……話已帶到,左至尊的帳房,小人就不敢進去了。”

有意思,突厥主帥派人來安撫他,也不知有什麽用意?管他呢,先填飽肚子再說,藥王孫思邈的弟子。還怕別人下毒暗害不成?一整隻烤羊羔,火候正好還在冒著熱氣,真香啊!

梅振衣在帳篷內享用著烤全羊,一邊還有兩名妙齡女奴主動端杯小心伺候。左遊仙此刻正穿過軍營前往山穀最中央的一座金頂大帳,走到一群帳篷中間時。迎麵走來一群隊列齊整地突厥武士。個個身材魁梧衣甲鮮明。

這行人當中是一名帽插野雞毛的大將軍,老遠就迎上前施禮道:“左至尊。元珍給你行禮了!……聽說您從江南帶來了唐軍主帥的兒子,勞苦功高一路辛苦了,這是要去車簿大人那裏複命嗎?”

左遊仙輕輕一揮袖算是還禮,淡淡道:“元珍將軍,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是特意在此等我吧,有什麽話要說?”

元珍做了個手勢,手下人散開不見,左遊仙經過的這一帶恰恰是元珍部落駐紮的地盤,見周圍沒有旁人,元珍才湊近了說道:“大戰在即,骨篤祿那個巫師煽動車簿大人請左至尊深入險地,隻為報他一己意氣之私,竊以為不值。”

左遊仙淡淡一笑:“值不值,我願意,當初在酒席上定下此事,將軍也在場,並沒有反對,現在是要指教我嗎?”

元珍連忙擺手:“在左至尊麵前哪敢提指教二字,放眼這片軍營十數萬眾,左至尊是我最最敬佩的世外高人,與我等庸才有雲泥之別。當初未反對,是因為 倘若計劃成功,朝廷又真的派梅孝朗為主帥,那梅家公子將有大用,左至尊已為我突厥立下頭功。……但我所謂的大用,與骨篤祿的想法不同,恐怕隻有左至尊才能 明白。”

左遊仙微微一怔,看著他悠悠問道:“你對那孩子有想法?”

元珍上前一步:“不是對那孩子有想法,而是要為我十萬突厥健兒的安危、各部地存亡謀劃。……左至尊也曾經曆過千軍萬馬征殺,您認為憑著這十萬精騎,真能永遠擊敗大唐朝廷嗎?”

嗯?這話有問題啊!尤其從元珍這位突厥兵馬主帥口中說出,更加耐人尋味。左遊仙看著他沒有說話,表情不置可否很是高深。元珍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既然話已出口,幹脆把心裏的想法都說了出來----

這次突厥各部響應車簿的號召,已是精銳盡出,能上馬作戰的男兒都來了,留在各部落裏的隻剩下老弱婦孺。如此有利也有弊。一方麵突厥各部達成了近年 來前所未有的團結局麵,凝聚成一股強大的力量;另一方麵如果一不小心全軍覆沒。那麽突厥人將永遠失去翻身的本錢與苟延殘喘地底氣。

梅孝朗的大軍不過是大唐帝國伸出地一個拳頭,而突厥大軍已經賭上全部身家,就算一戰能勝也將元氣大傷,還會引來朝廷更大規模的征剿,從長遠來看不可能一味力戰下去。

長期以來突厥雖衰落但氣數一直未盡,其原因很大程度在於各部散落在草原大漠中居無定所,大唐勞師遠襲代價太大也難盡全功,所以隻能對叛亂分子以征剿威懾,對其餘各部以安撫為主。但這次情況不一樣了。等於包好餃子等著對方來端鍋。

這次能聚集起強大的力量,不應該用它去揚威賭氣,而是要借此為突厥各部爭取更多的長遠利益。不久前大軍攻占與洗劫了要塞黑沙城,顯示了突厥人的力 量,也搶奪了不少金銀、奴隸和作戰物資,第一步地目地已經達到。接下來要做的,不應該是一味劫掠廝殺。而是以手中地力量討價還價,等待朝廷地安撫。

元珍的心目中最佳的結果,是希望唐朝劃邊境熱海之地為突厥王庭建帳所在,冊封車簿為可汗,車簿則統率突厥各部向大唐納貢稱臣以為外屬,仿新羅或吐蕃前例。這樣可以讓突厥各部休養生息,慢慢圖謀發展,等將來未嚐不可恢複畢始可汗時代的輝煌。

興兵叛亂的目的應該是為了統一突厥各部,同時向朝廷爭取更好的安撫政策。一方麵陳兵示威,另一方麵提出和談條件。中間需要一個牽線人,唐軍主帥梅孝朗最合適!

假如梅孝朗不戰而屈人之兵,揚大唐國威,車簿率突厥各部拜服稱臣,說出去也是大功一件,朝廷臉上也有光。梅孝朗隻是行軍主帥,他自己做不了這麽大 地主,但可以上表朝廷建議此事,甚至轉交突厥稱臣的文書。依照大唐開國以來的政策,向來懷柔致遠恩威並用。“恩”尚在“威”前,這一計很可能會成功。

實現這一計劃需要兩個前提條件:其一是梅孝朗給突厥人這個麵子,願意用外交手段而不是軍事手段平息叛亂。其二是車簿願意向唐朝中央政府稱臣。

第一個條件現在有希望,梅孝朗的長子秘密落到突厥手中,於公於私他都有以外交手段解決的必要。一方麵可以不戰而揚國威。另一方麵也可以趁機私下裏 救回兒子。但另一個條件很麻煩,車簿是個酒色庸才。沒什麽韜略遠見,被軟禁這些年心態也有些扭曲,如今聚集了前所未有的十萬大軍,一心隻想揚威泄憤。

偏偏隻有車簿才有凝聚突厥各部的號召力,別人暫時取代不了他的地位,元珍勸了他幾次都無效果,車簿在大巫骨篤祿的煽動下決心要與梅孝朗大軍頑抗。今天左遊仙抓回了梅孝朗的兒子,本是好事,可元珍聽說在骨篤祿地蠱惑下,車簿打算下令將梅振衣推到兩軍陣前斬首祭旗。

如果真是那樣,元珍的一切打算都泡湯了,梅孝朗定會決一死戰毫不留情,局麵再無回旋餘地。聽說左遊仙把梅公子留在自己的營帳中,並未交給骨篤祿受虐待,看來事情還有一線轉機,元珍趕緊找左遊仙來商量。

人是左遊仙抓來的,而且這位左至尊神通廣大猶在骨篤祿之上,是突厥人的貴賓,在車簿麵前,他說的話很有分量。元珍希望左遊仙能夠勸說車簿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回心轉意勿再一意孤行。當然也不能讓左遊仙白勸,元珍還拍著胸口許下了一大堆諾言。

068回、匹夫空憑淩雲誌,萬馬齊喑一時休
元珍許諾,隻要朝廷安撫之計能夠成功,突厥可以重新在熱海一代立帳建國,那麽突厥各部將世代尊左遊仙為“至尊大國師”,他在突厥國內將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擁有超然的尊貴地位。元珍憑什麽許下這種諾言?他也在暗示----

如果車簿受封為可汗,突厥各部重新聚集建國,以車簿的才幹恐怕隻能做個象征,真正大權將會落到他元珍手中,國中事務也將由他說了算,時間一長足以 取而代之。但現在談這些還為時尚早,也不能明說,首要任務還是如何打壓骨篤祿那個巫師,利用梅振衣的關係和梅孝朗秘密談判,這一切都需要拉攏左遊仙這位高 人。

其實現在要元珍殺了骨篤祿,直接架空車簿自己作主,他都萬分樂意,但是他沒這個本事也不敢貿然這麽做,隻有來向左遊仙示好,並陳說利害。左遊仙不僅是個修行高人,當年也是輔公麾下文武雙全的重臣,應該清楚他說的都在理。

元珍講完後向左遊仙深施一禮,很鄭重的說:“左至尊,我們草原人向來一諾千金,話已出口再無悔改,希望您能明白我的苦心!”

左遊仙心中暗道:“一諾千金?開什麽玩笑!這些年降了又叛、叛了又降多少次了?看似性情直爽,實則反複無常,貪心一起就殺人放火敲詐勒索。”但同時也覺得元珍此人不簡單。至少是個有眼光地明白人,比車簿之流強多了。

左遊仙並不關心突厥人的“大計”,他的興趣隻是和大唐李家作對而已,這邊造反他就來幫忙。聽完元珍的話,他麵無表情顯得高深莫測,微微沉吟道:“將軍所言很有見地,待我見到車簿大人,自會相勸。無端將那梅家小兒斬首祭旗,確屬不智。”

元珍趕緊道:“您這麽說。小人就放心了,有勞至尊大國師費心!”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呢,“至尊大國師”的帽子先送了出去。

大業未成先把大帽子戴上的人可不止左遊仙一個。區別隻是被動與主動而已,那位車簿大人,此刻已自封“金帳天可汗”。憋屈多少年了,車簿從來沒有這麽威風得意過。登高一呼十萬鐵騎雲集。旌麾所指無往不利,他飄飄然已經自比當年的祖先始畢可汗了。

元珍找左遊仙商議的時候,這位天可汗正在金頂大帳中飲酒,一手端著鑲金犀角杯,另一隻手在一位妖嬈女子的短皮裙下揉捏,一圈僅著寸縷突厥豔女環 伺,就像圍著一扇美肉屏風。享受著美酒,聽著懷中美女略帶痛楚地喘息聲,車簿有一種掌握一切的征服感與滿足感。已經微微有些醉意。

此時內帳外有人稟報:“啟稟天可汗,骨篤祿大師求見,有緊急軍情商議。”

聽見緊急軍情四個字,車簿的酒意清醒了不少,請骨篤祿進帳。骨篤祿看上去四十多歲地樣子。麵容削瘦膚色微黑。鷹鉤鼻深眼窩,一雙不大的小眼睛閃爍著寒光。他進帳後右手放在左胸前。欠了欠身給車簿行了一禮。

車簿招手道:“大師不必向我行禮,快坐下。……你等還不伺候大師寬衣飲酒!”

骨篤祿坐下後卻沒有讓美女伺酒,搖了搖頭道:“天可汗,請退左右,我有秘事稟報。”

車簿見他語氣鄭重,也揮手讓身邊眾人退下,放下酒杯問道:“又出什麽大事了?唐軍不是還在百裏之外嗎?”

骨篤祿:“不是唐軍有變,恐是我軍中有人懷有異心。左至尊抓來梅家小子,囚禁在自己的帳房中,我派手下巫師監視,發現阿史德元珍也命手下送去美食以示好。s剛剛又得到消息,左至尊在來見天可汗的途中,被元珍攔住,不知與他商議何事。”

車簿:“你說元珍有異心!不會吧?他地想法我清楚,就是勸我趁機與唐軍議和,率突厥各部稱臣,受唐廷地正式冊封。”

骨篤祿冷笑一聲:“受封之事,遲早要議,但不是現在!當務之急是擊敗梅孝朗大軍,占據北庭與安西全境,讓梅孝朗獲罪報你我之仇,讓大唐也知道我突厥人的厲害。到那時再向朝廷提出和親,美女金帛與牧場封地不是任由天可汗而取。”

車簿笑了:“大師所言極是!元珍進言也有道理,隻是目光過於短淺,不知你我心中的大誌向。大戰在即,還要靠元珍指揮調度各部軍馬,不必過於猜忌,我想他路遇左至尊,也是為了詢問梅家小子之事。”

骨篤祿眼珠子一轉:“天可汗用人不疑,但我們也不可無防備之心,如今元珍兵權在握,以天可汗的名義調動各部軍馬。若此戰大勝,他的威望也將大增,假以時日,未嚐不會成為第二個伏念、溫傅啊!”

一聽這話車簿的臉色沉了下來,緊鎖眉頭想了半天:“嗯,防人之心不可無,你派人盯緊些就是,另外傳令調黑沙城的咽麵將軍率軍開拔,從側翼接應,這一戰必破梅孝朗,屆時封賞咽麵節製元珍,你我在上位則可無憂。”

原來突厥人攻占要塞黑沙城後,城中駐紮不下十幾萬大軍,於是在熱海岸邊紮營,另派三姓貴族的首領咽麵率三萬人馬駐守黑沙城。

骨篤祿點頭道:“此計甚好,隻是眼前不知元珍找左至尊商議何事?如果他……”

車簿打斷他的話道:“不必懷疑左至尊,我在酒桌上一句戲言,他就遠行萬裏帶來梅家小子,真乃一諾千金之人。況且他神通廣大。得此人相助真是我突厥 之福。”說道這裏又覺得有些不對,咳嗽一聲又道:“但不論他有何等神通,終究是個外人,值得尊敬貴客而已。骨篤祿大師是草原大祭司,我地心腹臂助情同兄 弟,我們對客人有些雅量也無妨。”

骨篤祿嘿嘿笑了兩聲:“大汗,我可不是懷疑左至尊,也是想提醒您善待此人,不要讓他被元珍拉攏去。能得此人之助,確實是我等之幸。”

車簿:“要是元珍三言兩語就能蠱惑,那他是算不上世外高人。他不是要來見我嗎?如果見麵主動提及元珍找他之事,我們就不必猜疑了。”

就在此時,帳外有親兵稟報:“啟稟天可汗,左先生求見。”

車簿與骨篤祿對望一眼。高聲道:“快有請!”

左遊仙挑簾而入。對著車簿稽首算是行禮,而車簿早已離座而起走上前去,把臂笑道:“左至尊勞苦功高,真不知該怎樣謝你?……來來來,快請坐!”他親自送左遊仙入座,並親手斟了一杯酒放在案上。

左遊仙從懷中取出昆吾劍道:“區區小事而已,大汗不必誇獎,此去取回了失落的昆吾劍,物歸原主請大汗收回。車簿直搖手:“昆吾劍雖貴。怎比左至尊相助之情,區區小物,既是您所追回,理應歸左至尊所有。”

那邊骨篤祿也道:“左至尊太客氣了,我等還不知如何相謝。怎敢收下您奪回的昆吾劍?你快把劍收起來罷。”嘴上這麽說。可眼神中還是有一絲惋惜之意。

左遊仙也不客氣,收起昆吾劍。直截了當的說:“來的路上,碰見元珍大將軍,他告訴我大汗欲將梅家小子推到陣前斬首祭旗,請問可有此事?若真地如此,我以為不是上上之策。”

見他開門見山提起此事,車簿與骨篤祿臉上都露出釋然之色,骨篤祿笑了:“左至尊多慮了,我本有此打算,但是黑沙城地咽麵將軍聽聞此事,獻上一條妙計,大汗已經改變注意了。”

左遊仙:“噢,咽麵將軍有何妙計?”

車簿答道:“與其陣前祭旗,不如亂對方軍心!”

咽麵出了個主意,讓潛伏在王方翼軍中的奸細們散布消息,主要有兩條:一是梅孝朗遣子通敵,不欲作戰,已經私下裏向突厥大軍求和。二是梅孝朗地公子 被突厥虜獲,他已經膽寒無心戀戰。這樣不僅可以打擊唐軍士氣,還能引起王方翼與梅孝朗之間將帥猜疑,咽麵這個算盤打得不錯。

這次唐朝發動三十萬軍馬,其中二十萬是梅孝朗從關中調來,自然沒有突厥奸細。但是王方翼手下地十萬人是當地各族守備軍馬,此地各族雜居已久,難免有奸細混入。可以讓這些奸細在對方軍中四散謠言,就是要擾亂大唐

到了兩軍對陣之時,再將梅振衣向前一推,鐵證如山,梅孝朗是百口莫辯,將來戰事失利,梅孝朗非得被大唐治罪不可。這一計深得骨篤祿之心,他就是要對付梅孝朗報私仇,如此又能亂對手軍心,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立刻鼓動車簿下了命令。

左遊仙聞言搖頭不已,脫口道:“愚蠢,咽麵此計甚蠢!”

車簿不解道:“左至尊何出此言?”

左遊仙:“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豈能因一小兒而動大軍之心?梅振衣是孝朗之子,不是大唐太子!……如果秘而不宣,還可能借此與梅孝朗私下商談接觸,為招撫之事爭得些許希望,而如今傳揚的人盡皆知,這就逼梅孝朗棄子不顧了!”

骨篤祿道:“那又怎樣?對我軍又沒壞處!”

左遊仙:“怎麽沒有壞處?軍營不比市井,突然冒出流言,很容易按營追查,到時候突厥埋伏在大唐軍中的細作,都會因此事而暴露。”

車簿這才回過神來驚訝道:“我不該下令讓所有人都散布謠言,此刻再派人密令阻止,恐怕也來不及了。”

骨篤祿:“也許是左先生多慮了,就算如此,我突厥各部也早已做好為天可汗犧牲地準備。漢人不也常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嗎?”

左遊仙暗歎一聲無話可說,看著麵前這兩人,心中已經料到這一戰突厥是非敗不可,十萬鐵騎落到他們手中真是冤啊!那元珍是個明白人,可惜做不了主,能做主的車簿,論文韜武略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

唉,不管了。想管也管不了,這一仗愛打成啥樣就啥樣罷!他自己還是想辦法去“點化”梅振衣,讓那小子拜倒在左道門下。才是眼前的正經事。

左遊仙麵見車簿地時候,百裏之外,大唐軍營地中軍大帳中,梅孝朗也在與副帥王方翼商議軍情。周圍沒有旁人。兩人中間的桌案上放著一封密信。

梅孝朗指著書信道:“這是阿史德元珍遣人送來的密信。信中提到,如果朝廷肯冊封車簿為突厥可汗,劃熱海之地供突厥各部放牧乞食,封他元珍為熱海大都護。他願意勸說元珍率突厥各部臣服,永為大唐子民,年年納貢歲歲來朝。……王將軍怎麽看?”

王方翼冷笑一聲:“想得美!此次突厥各部精銳齊聚,是千載難逢的戰機,正應一舉剿滅,哪裏還能給機會讓他們修行生息。將來做大豈不是養虎為患?”

梅孝朗點點頭:“將軍所言極是,但如今武後掌權,好揚萬國來朝之威,此事我等不上報朝廷嗎?”

王方翼斷然道:“不能報,也不必報。突厥以車簿為首。不是以元珍為首,他遣使來談是沒有用地。……退一步說。就算車簿也有此意,梅公也斷不能接 受。突厥人反複無常多少年了,時而興兵劫掠,時而求天朝財帛安撫,我天朝豈能取子民之地產財帛,撫殺掠之外賊!……朝中有人好如此,難道梅公也欲如此?”

梅孝朗有些無語,王方翼說的話都在理,他默然片刻才說:“我與將軍意見一致,但行軍作戰應盡量克敵利己,代價越小越好,未戰先屈人最上。實不相瞞,我已派使者與元珍假意商談,以動搖他的死戰之心。”

王方翼:“兵者詭道,能使突厥君臣疑忌,對我們當然有利,怎麽和他談都無妨。但是到了戰陣之前,定以雷霆之勢一舉殲滅,讓突厥各部再無反複作亂地機會。”

就在這時,帳外親兵大聲稟報:“淩姿將軍有緊接軍情要求見王大人。”

淩姿是王方翼手下副將,行營總管,梅孝朗當即傳令讓他進來。淩姿身披甲胄不便行禮,在帳中抱拳道:“王大人,營中有緊急軍務,請大人速回營處理。”說話時低著頭,沒有敢看梅孝朗。

王方翼皺眉道:“出什麽事了?難道是突厥人有異動?我與梅公議事時也來打擾?”

梅孝朗見淩姿神色有異,隻說請王方翼回營去不說發生何事,也問道:“你營中何事,需要王大人親自處理,又不便當我麵回報嗎?”

聽梅孝朗這麽問,王方翼眼珠子一瞪喝道:“淩姿,你怎麽回事?我營中出了什麽事,還不向梅公稟報清楚!”

淩姿的神情有些尷尬,上前一步低聲道:“西北鎮守軍所屬營中,今日突起謠言,有士卒議論,胡說南魯公之子現已在突厥,有人誣陷南魯公遣子通敵,還 有人妄言突厥已俘虜我主帥之子為人質。……我已聞訊之後立即下令不得散布妖言,並追查造謠之人,但今天下午各營謠言四起,竟傳遍西北軍中。末將覺得好生奇 怪,特意前來稟報。”

王方翼聞言也吃了一驚,看著梅孝朗一時沒有說話。梅孝朗心裏咯噔一聲,一顆心直往下沉,表麵上卻麵不改色,微一思忖便問道:“西北鎮守軍營中有謠傳,那麽關中部卒地營中又如何?”

淩姿:“兩處軍馬分開駐紮,關中軍馬營中並無流言散布。”梅孝朗強自鎮定,撚須而笑:“我長子振衣年僅十三,自幼體弱遠在江南養病,其餘二子不過 六、七歲,就在洛陽家中,突厥營中哪來的兒子?就算車簿膽顫欲降,要認我為父,我也不能收這個忤逆義子啊!……嗬嗬嗬,定是細作散布謠言欲亂我軍心,此舉 實屬不智。……淩將軍,傳我號令,火速命人在各營嚴查,凡在營中率先造謠者一律拿下,分別嚴刑拷問,勾拿同黨勿使漏網,不得有誤!”

069回、愣將軍揮拳擊案,南魯公陣前射子
淩姿領命而去,王方翼站起身來,很慚愧的說:“梅公,西北一代龍蛇混雜,我軍中有突厥奸細,其實我早已知道,並在暗中搜集名錄,釋放虛假軍情以為疑兵之 計。糧草輜重、弓弩戰馬都有可靠之人看守,裹挾在大軍之中他們也起不了太大作用。……不成想今日突厥將謠言造到南魯公頭上,是屬下的過失,在此向您請罪。 ”

梅孝朗一擺手:“兵不厭詐,虛虛實實乃兵家常事,將軍何過之有?隻是決戰在即,這些人用不著了,正好借此機會一舉擒拿,屆時推到兩軍陣前列隊斬首,寒敵之膽振我軍士氣。”

他聽說“謠言”已傳遍軍中,心裏就是一陣惻然,看來私下裏假意商談招撫,借機救回兒子是不可能了!他本人必須率軍決戰,而且一戰必須獲勝,以明忠 君報國之心。是什麽人和他有這樣的私仇呢?肯定不是元珍,而是車簿與骨篤祿。梅孝朗深恨散布傳言的細作,要將他們推到陣前一起梟首。

這麽做看似太狠,但自古義不掌財、慈不掌兵,刀槍戰陣之前容不得一絲手軟。王方翼聞言大喜:“梅公此舉大快我心!對待突厥匪類,正應行此雷霆手段。”

梅孝朗卻歎了一口氣,低聲道:“王將軍,還有一事我要與你明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即可。我長子梅振衣一月前在江南被人擄走下落不明,擄走他的人是當年江淮軍中左道高人左遊仙。如果我兒確在突厥人手中,那麽左遊仙也應在突厥軍中。”

梅孝朗為什麽要對王方翼說實話,因為自己兒子被左遊仙所擄,這件事浩州府已經知情,遲早是瞞不住的。如果人悄悄救回來,平息叛亂之後一切好說,但此刻傳言已起,假如真在兩軍陣前相見。他就很難解釋了。

王方翼倒吸一口冷氣:“梅公,此事當真?”

梅孝朗不說話,默默的點了點頭。王方翼愣了半天,突然間握拳擊案,重重的打在元珍的那封密信上,沉聲道:“梅孝朗,你身為大唐南魯公,家國大義孰輕孰重,應該想明白!”

身為副將與下屬。有這麽跟主帥說話的嗎?這位王方翼還就是這種人,他有個外號就叫“王愣子”。到底有多愣?想當年他的一位結義好友犯法被斬暴屍, 王方翼不怕株連前往法場。為朋友收斂了屍體並依禮埋葬。長安金吾尉彈劫他渺視國法,王方翼也自願受罰,還是唐高宗下詔寬免這才沒有追究。

這樣一個耿直的人,又是前王皇後地親戚。如果不是裴行儉大將軍的庇護。他恐怕早就倒黴了。王方翼是裴行儉麾下一員猛將,立下戰功無數,所得封賞卻 不多,裴行儉也一直有意讓他戍守邊關遠離京城,這才安安穩穩的做官到現在。如今裴行儉已病故,朝廷在陳務挺的舉薦下啟用王方翼,王愣子的脾氣還是一點未 變。

聽見王方翼的喝問,梅孝朗突然撥出配劍,轉身朝桌案就斬了下去。王方翼驚得一縮手。隻聽稀裏嘩啦一陣響,連桌案帶那封密信都被一劍斬為兩段。

梅孝朗以劍指殘桌決然道:“王將軍說這種話,太小看我梅某了!我豈能為一子而不顧家國大義?方才告訴你實情,是因不想有私可能致你我疑忌,將軍請放心。臨陣破敵之時。我絕不會有半點猶豫。如違此言,誓同此案!”

王方翼見梅孝朗如此態度。也意識到自己方才說的話過分了,不僅無禮且有猜疑之心,臉漲的通紅,長揖道:“梅公襟懷坦蕩,屬下敬佩不已!我是個武 夫,說話口無遮攔請您不要介意。……令公子萬一不幸,也是為國而捐身,無所憾矣。s……梅公仍壯碩,回頭多娶幾房姬妾,兒子,還會有許多的。”

梅孝朗收起劍不想再繼續說兒子地事,指著大帳中央的軍陣操演盤道:“你回去後督促淩姿按營拷問奸細,一個也別放過,今夜起全軍任何人隻入不出,勿再使一絲消息外泄,違令者斬!”

王方翼麵容一肅:“得令!”

梅孝朗:“明晨你拆營整軍,與我合兵一處,我留五萬人守此大營,調集糧草輜重為後軍接應。其餘大軍火速推進,直逼熱海,讓車簿措手不及。”

王方翼:“梅公要突然揮軍急進?此舉甚妙,我本為大軍對陣要在兩日後呢!”

梅孝朗:“關中軍馬一時不適此地水土氣候,一入北庭我緩緩進軍養精蓄銳,一麵與元珍佯談招撫。今士氣已足,正應控弦疾進一舉破敵。……破陣之時以西北精騎為先鋒,王將軍勇武之名我已久聞,沒什麽放心不下,但是對方軍中若有左遊仙那等高人,將軍要小心。”

王方翼:“再大神通,一個人在如潮軍馬麵前也是無能為力,若裹挾入衝陣之中也是九死一生,怕他什麽?”

梅孝朗:“自不怕他能阻大軍,隻防他陣前偷襲傷我將領。”

王方翼:“梅公不必為我擔心,裴相與平原公(程務挺)請妙法門的高人來營中助我,竟是一群嬌滴滴地小娘們,架子倒是不小。……梅公自己也要小

裴炎最近與程務挺關係親密,這一文一武在朝中結黨,好的就差穿一條褲子了。程務挺舉薦王方翼,裴炎竟然請來世間妙法門的高人到軍中助陣。梅孝朗微微一怔隨即釋然道:“我營中也有世間東華門的高人,你回去告訴妙門眾高人一聲,陣前不要起了誤會。”

王方翼領命回營,梅孝朗站在那裏看著斷為兩截地桌案,麵色深沉良久無言。這時帳外梅剛地聲音稟報:“主公,積淵真人回來了!”

“快請!”梅孝朗從沉思中被驚醒,快步迎到帳門前。

積淵真人年紀不詳,看上去隻象三十許人,麵色溫潤如玉,雙目清澈如水。他沒有穿道袍,而是草原上常見的牧民打扮。他這是喬裝坐信使,代表梅孝朗去見元珍剛回來。兩軍之間密送消息十分危險,積淵這種高人肯幫忙是最適合不過的。

積淵是世間東華派掌門人,長年在終南山太牢峰清修。東華先生鍾離權年初曾駕臨太牢峰,招集山中弟子開法會,開講金丹大道玄機,並順便為梅振衣煉製 了一支拜神鞭。當時積淵就得知鍾離權在蕪州新收了一名親傳弟子,是南魯公之子梅振衣。若論輩分,梅振衣至少也是積淵的師叔。

修行高人“飛升”昆侖仙境之後。塵緣大多了盡,要麽尋找昆侖仙境中的同門立派之地,要麽做個遊神散仙。總之是擇地清修很少問世間事。昆侖仙境中清修無歲月之牽,隻恐天劫難曆、道果難求。象東華先生這樣返回太牢峰開**會的事,幾十年也難遇到一次。

鍾離權返回昆侖仙境前,曾用紙鶴向太牢峰傳信。假如梅振衣遇到意外變故。托世間東華門照護。結果沒過多久,梅振衣真出事了,被高人擄走下落不明。東華門得信也在尋找,但左遊仙修為高超且行蹤詭秘,隻讓梅毅撞見過一次便再無蹤影,東華門弟子也沒找到。

積淵覺得事態嚴重,恐負鍾離權所托,親自帶領積海、積潭兩位護法,以及門中十二名出色的晚輩弟子去拜訪梅孝朗。卻聽說梅振衣可能被左遊仙擄到突厥軍中。沿途都沒消息,他們也跟隨大軍來到西北,這一次積淵親自喬裝秘使去見元珍,就是想探聽梅振衣消息,好設法救人。

梅孝朗見積淵進帳趕緊賜座命人獻茶。慰問辛苦之後首先第一句話問地是軍情:“積淵真人。突厥戰備如何?”

積淵:“雖是各部雜合,但人人上馬即可戰。隻不過元珍與骨篤祿互相猜忌。軍心不穩,士氣也非最旺,梅公此時揮軍疾進正是戰機。”

梅孝朗又問:“我兒如何?”雖然隻是簡單的四個字,可嗓音竟有些發澀。

積淵歎了一口氣:“本想探明關押所在,可以趁黑夜飛天劫營救人,但左遊仙把梅公子留在自己地帳篷中,周圍不僅有數百強弓手,還有一群薩滿巫師警 戒,飛天劫營是不可能了。我等修行人自有行事緣法,知不可為不會強行。如果實在救不得梅公子性命,隻有請東華上仙將來去尋梅公子之陰靈或轉世之身,再結師 徒之緣了。”

聽見他的最後一句話,梅孝朗眼睛閉上身體輕輕晃了晃,這位泰山崩於前也能麵不改色的南魯公,此刻臉上現出一片蒼涼之意,人仿佛蒼老了許多。

積淵又說道:“梅毅將軍讓我打探公子是否戴著護腕,據元珍派去送飲食的手下所見,梅公子接東西的時候,袖中確實戴著一副火焰紋護腕。至於他問我公子地修為如何,我就知之不詳了。”

積淵與梅孝朗說話地時候,遠在突厥軍營地大帳中,左遊仙也正在對梅振衣說話:“小子,你地時間不多了,還沒想好嗎,拜不拜我為師?”

梅振衣苦笑:“我是否真心拜入左道門下,與時間多少有關嗎?要是願意的話,一念之間而已,要是不願意,你天天問也沒用。”

左遊仙:“你若不拜我為師,到了兩軍陣前,還想活命嗎?”

梅振衣:“我也沒說不願意啊,就是沒想好,真地沒想好,左至尊,你說這怎麽辦?”

左遊仙冷冷一笑:“還在希望你父親會設法救你?告訴你,別做夢了!在兩軍陣前,他第一個要殺的人就是你!……若不信,我們就一起等著看,塵緣俗情虛偽矯詭,屆時希望你看穿頓悟,隨我去罷!”

梅振衣:“你說什麽?我父親真的殺了我,我又怎麽隨你去?”

左遊仙還是在笑:“他若不殺你,你又如何肯隨我去?若想活命要靠自己,如果你真的死了,隻能說命弱福薄,沒資格做我地弟子。”

梅振衣皺了皺眉:“左前輩,你怎麽神神叨叨地?我沒聽懂!”

左遊仙收起笑容道:“到時候把護腕戴好!你曾賺我戴上護腕,我演示了護身之法,這萬裏路上又陪你修煉。如果你不能領悟其中妙用。或法力不足護身自保,也枉費我一番苦心了。如果你能活下來,不要忘了,這條命也算是我給你的!到那時很多事你可能就會想通,我也在等。”

唐朝大軍來的突然,讓車簿、骨篤祿、元珍等人有些措手不及,前一段時間接到探馬與奸細回報,梅孝朗行軍謹慎,一直在緩緩推進。而元珍還在秘派使者與梅孝朗商談招撫之事。梅孝朗派來的回使昨天剛走,怎麽今天對方大軍就毫無征兆的撲向熱海而來?

突厥兵不善據營防守,利用速度與衝擊力野戰騎射才是強項。聞唐軍突然到來,營中號角連催,健兒上馬列陣衝向草原大漠----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隻能在馬上帶著行軍幹糧。

雙方在通古河邊遭遇。前頭小股部隊一番弓箭互射之後。隨後大軍都沒立刻發起衝鋒,而是在兩岸高坡上約束軍馬整頓好作戰隊形。

與大漠中許多條河流一樣,通古河是一條季節河,水很淺河道很寬且隻在雨季成流,一年中其他大部分時間河床裸露在外,生長著叢叢野草。現在沿河床兩 岸地高地上,軍陣森然肅殺之氣彌漫,幾十萬大軍對峙,竟然靜悄悄聽不見一點聲音。不僅戰馬不鳴。而且連一絲風都沒有,似乎連老天爺都屏住了呼吸。

軍陣前鋒不是象平原列隊那樣整齊筆直,而是依地勢展開。通古河在這裏拐了個大約六十度的灣,這一側高地上突厥騎兵了列成一個三角契形,最前尖端向外伸出。這是他們最擅長的衝鋒陣勢。

對岸唐軍前鋒是個兩翼伸出的陣型。就像一把張開地剪刀口,仔細看是兩路軍相對展開包夾的態勢。黑壓壓一眼看不到盡頭。更特別的是左右各有一杆中軍旗,左王右梅。雙方距離在一箭開外,也就是平常弓弩的射程之外。

梅振衣站在一輛推車上十分醒目,這輛車是特意為他準備的,就是一個帶輪子地木台,中間立著一根齊肩高地木樁,梅振衣被幾根牛筋反綁在木樁上,身後站著一名持刀的彪形大漢,一看這架勢就讓人聯想起刑場與劊子手。

大漢手中地刀有一米長,細細的但刀背很厚,刀刃呈月牙狀弧形,與周圍的突厥騎士的戰刀是一樣地。這種刀最適合在快馬衝鋒時使用,依靠速度劈砍,錯馬而過時弧形地刀鋒還能起到順勢切割的效果。在這個大漢手中,當然也可一刀斬落梅振衣的人頭。

梅振衣的車在一群薩滿巫師的簇擁下被推向戰陣前,此時正聽見兩軍主帥的喝問。古時沒有喊話的高音大喇叭,但是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喊起來,動靜也夠驚 人的。隻聽元珍喊道:“……興兵犯我草原、殺我兄弟、掠我牛羊,我突厥男兒怎能忍辱!天可汗麾下鐵騎所向披靡,兒等火速退去莫要自尋死路。”

那邊地大嗓門應該是王愣子的聲音:“反複無常的匪類,還敢自稱男兒!今日不下馬受降者,這般同黨便是榜樣!”

梅振衣被推倒陣前,恰好看見遠處唐軍陣外也推出一列被綁的人,長長的排開人數足有三百左右,他們身後各有一人揮刀,整齊地刀光如一條銀線隻閃了一下,三百頭顱一齊落地!梅振衣是第一次親眼看見殺人,眨眼地功夫就是數百人身首異處,噴血頭顱排著隊滾向河穀。

他不禁有點暈眩,眼前的一幕太殘酷了!這時小車邊有個細細地聲音說道:“對麵的唐軍看好了,你家主帥梅孝朗的公子梅振衣就綁在這裏,連自己的兒子都做了突厥俘虜,還想保住屬下將士的性命嗎?”

這是骨篤祿的聲音,傳的很遠,細細的就像鑽入耳膜中令人說不出的難受。對麵中軍旗下有人突然大喝一聲如晴天霹靂,震散了骨篤祿的聲音,隻見一人躍馬而出,他一動兩側的親衛與身後的大旗都跟著往外躍出十步。

此人身披大紅戰袍,騎烏騅駿馬,高聲大罵道:“無恥匪類,戰陣之前竟尋奸黨自認我兒,受死吧!”抬手就是一箭射來。

隔河兩軍的距離在弓弩的射程之外,但是這一箭帶著尖銳破空之聲,遠遠超過了一般弓手射出的速度與射程,甚至在空氣中激起一線高速摩擦產生的煙光!話音未落箭已射到。

070回、列殺陣刀鋒如雪,漫野川胡騎撲厥
梅振衣的眼力,比一般人要好得多,對麵那人他看的清清楚楚,雖然有生以來隻是第一隻見麵,但是一眼就能認出來,不會是別人,就是自己的“父親”梅孝朗。南魯公年近四十,騎在馬上腰杆挺的筆直,相貌堂堂,威嚴中還有幾分儒雅,正是自己想像中父親的形像。

自己的父親果然是文武雙全,就看這射來的一箭,內家勁力已達巔峰,帶著尖銳的破空哨音有一種無堅不摧的氣勢,功夫絕不在梅毅之下。隻可惜這一箭射向的竟是自己。

梅振衣曾經無數次設想與父親見麵的場景,會在什麽情況下,第一句話該說什麽,他能很自然的叫出父親兩個字嗎?當這一刻真的到來,他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 嗓子眼就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眼眶也是濕潤的。而梅孝朗也根本沒給他說話的機會,仿佛不想聽見對麵這個孩子喊出父親這兩個字來。

梅振衣當然不想死,他希望父親能救他,但他也不怕死,如果父親救不了他也不會怨恨。在穿越前看見的電影中,就有英雄就義時高呼“向我開炮”的場景,可是梅振衣連這種機會都沒有,梅孝朗在陣前大罵“無恥匪類”,一箭就射了過來。

這一箭來的太快,太淩厲,太出人意料,推車兩邊的薩滿巫師舉起骨杖還沒來得及施法,箭已經射到了。能有反應也能有本事擋住這一箭的,隻有站在推車後不遠的左遊仙,他看著梅孝朗在冷笑,箭射來的時候他看向梅振衣的眼神又有些擔憂,但並沒有打算出手。

梅振衣能活下來嗎?

唯一能夠救梅振衣的就是他自己,弓箭射來時,梅振衣不由自主以禦器之法將那雙護腕與身心連為一體。運轉周身法力。在這一瞬間,能感覺到周圍三尺以內空氣中 所有的能量波動都停滯下來,仿佛一切都接近於凝固,他就似披上了一件無形地厚繭狀鎧甲。綁在身上的牛筋斷了,梅振衣雙腕交疊擋在胸前。

銀灰色的箭簇閃著鋒利的寒光。箭杆的前端三分之一是金黃色地,後麵三分之二是火紅色的,尾端是黑色的雁翎翅。它輕鬆就穿透了環繞在梅振衣周身那無形的繭狀鎧甲,奇異的是,一進入這個範圍,箭沒有減速,但箭身上的凝聚的勁力迅速蕩漾而開,衝擊向他周身三尺的之外。

這便是袖裏乾坤腕的護身妙用,左遊仙演示了一次,並且告訴梅振衣如果他學不會。也就沒命去想別的了。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箭呼嘯而來正射在梅振衣地護腕上,感覺到的衝擊力不是來自手腕,而是來自周邊全身上下,因為護腕的妙用,這一箭的勁力是四處爆發的。就聽一聲巨大的震響,像兩輛奔馳中的鐵甲戰車相撞。一股煙塵四射帶著碎裂地木屑與橫飛的血肉。

在旁觀者的眼中,梅孝朗這一箭之威,不僅射殺了冒認他兒子的奸徒,竟然也射碎了這一輛推車,聲勢無比驚人!

實際上這種效果是箭上的勁力與梅振衣的護身之法共同導致的,這一箭破了梅振衣的護身法術,強勁無比的勁力擊碎了梅振衣周身三尺內無形的鎧甲,產生地衝擊波 將這輛木質推車打的粉碎。那橫飛的血肉並非來自梅振衣,而是站在梅振衣身後那位拿刀的大漢,剛才還威風凜凜的彪形大漢一瞬間連全屍都沒留下。

梅振衣並沒有死。他的護身法術被破了,身下的這輛車也碎了,全身如遭雷擊,所有的法力已在剛才那一瞬間耗盡,跌坐在塵埃中一絲力氣都沒有了,連手都抬不起來。就差一點點他就沒命了!假如是一個月前剛剛被左遊仙擄走的他,以那時的修為就算帶著護腕,也絕對活不下來。

他落在在血肉、碎木、塵土四射地最中心,絕大多數人察覺不到梅振衣跌落未死,哪能想到在這個場景下還能留下活人呢?本來靜悄悄的大唐戰陣發出一聲轟鳴。為主帥的這一箭之威喝彩,幾十萬人一齊大喝,天邊湧來的滾雷,連大地都似在顫抖。

緊接著,大地真的顫抖了。梅孝朗一箭之威不僅射碎了一輛車。而且也射動了幾十萬大軍。這也是一個信號,王方翼在陣中將大旗一揮。無數麵戰鼓擂響,唐軍在這 一刻突然發起了衝鋒。唐軍地布陣像剪刀口一樣張開,此刻中軍未動,衝擊從兩翼發起,各有一列鐵甲重騎奔騰而出,插向突厥契型陣式地兩肋。

唐軍的人數多於突厥,但騎兵也隻有八萬人,從整體士兵地騎術來看,不如從小就在馬背上長大的突厥勇士。這一次梅孝朗特地挑選了一萬六千名精銳騎士,編成左 右兩隊,裝備成重騎軍。這些騎士人人手持長槊身披重鎧,連馬匹的正麵都包著能檔流矢的軟甲,這種重騎的速度不如輕騎軍快,但是對戰陣的衝擊力是無以倫比 的。

兩列重騎排成整齊的箭頭形,左右包夾插進突厥軍陣的兩翼,撞了個人仰馬翻,刀槍碰撞與震耳的喊殺聲隨即響起,戰鬥就是這樣突然打響了。左麵王方翼領著親兵 揮舞長槊衝殺在最前,右翼重騎最前端是梅孝朗的親衛首領梅剛,而梅毅此刻也手持長槊緊跟在梅剛馬後。梅毅的神情有些猙獰,眼珠子瞪圓了隻盯著前方的突厥騎 士,緊咬牙關不去看梅振衣所在的中央方向。

左右兩翼重騎隨著梅孝朗這一箭射出而衝出,就在同一時間推車剛剛碎裂,就聽對麵一聲女子的驚呼,有一個妙曼的紅色身影衝天飛來,竟然是流落人間好久不見的知焰仙子。在她身後,緊跟著飛起另一名紗裙女子,正是世間妙法門的掌門鳴琴。

知焰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自從與梅振衣告別之後,她在人間遊蕩,後來還是去了妙法門看看,鳴琴掌門自然率眾弟子恭敬接待。那鳴琴的修為本就不低。得到飛雲秘 籍之後又有知焰這種高手指點,境界有所突破更上一層,如今也有飛天之能。這一次到王方翼軍中助陣,不僅帶上了七名晚輩弟子,知焰也跟著來了。

知焰在陣前看見了梅振衣。然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梅孝朗已經一箭射過去了,梅振衣中箭之後她才飛身而出。知焰與鳴琴飛出戰陣,唐軍的另一側也嗖嗖嗖飛出三條穿著道袍的身影,正是東華派掌門積淵與護法積海、積潭。

知焰的身形最快,比兩翼衝出地鐵甲騎兵要快多了,連弓箭手都來不及張弓她就已經到了梅振衣所在的上空。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梅振衣沒死,跌坐在一片煙塵狼藉之中。

此時就聽見一聲長嘯,左遊仙寬袍大袖飛天而起。在空中迎住了知焰,同時骨篤祿發出連聲奇異的怪叫,揮舞白骨法杖也衝天而起迎了過去。七名妙法門弟子與十二 名東華派弟子,各持法器騰空而來,圍在車邊的一群薩滿巫師咿呀怪叫著迎住,一瞬間戰陣最前端法寶橫飛光華四射,已經鬥成一團。

戰鬥在戰陣地最中心和兩翼最邊緣率先打響。突厥騎兵立刻催動戰馬也發起了衝鋒,如潮水一般湧下河穀,揮舞彎刀向唐軍撲去。

在戰爭史上的各種戰例中,步兵陣對抗大股騎兵的衝擊,往往處於絕對的劣勢,但也有例外的時候,比如唐代的很多戰役,也包括這一場大戰。突厥騎兵往往是在百 步以內騎馬射箭,三十步內收弓拔刀,衝擊力非常驚人。但唐軍戰陣前的士兵各各站的筆直麵不改色。似乎就像沒有看見這些氣勢洶洶的敵人。

突厥騎兵衝下河穀,天空突然傳來連成片的嗡嗡之聲,抬頭看去,下雨了----箭雨!唐兵並沒有在運動戰中對射,而是按照多兵種操演地戰術,距敵一百六十 步,後排弩軍齊射。強弩的射程比弓箭遠了近一倍,但射出一箭後上弦較慢,連續射速有限,因此需要事先準備好。看旗語下令發動齊射。

弓箭與子彈不一樣,正麵射來是可以看見的,訓練有素的士兵有很大概率能格擋或躲閃。但是裹挾在大軍中,麵對覆蓋性的射擊,中不中箭隻能看運氣了。強弩齊射。突厥騎兵倒下了一大片。其餘的騎士仍然怪叫著向前衝鋒。

一百步,弓手齊射!一般弓箭手能夠射穿皮甲的有效射程大約是六十步。百步內張弦射出,到對方衝鋒迎上,正好是六十步左右距離,突厥軍人仰馬翻倒了一片。在 這麽緊張地氣氛下還能計算的如此精準,號令下達的如此沉穩,士兵一絲不差的齊射完成,要經過長期的操演。裴行儉治軍之嚴是有名的,梅孝朗也受其餘蔭。

弩兵發出兩輪齊射,弓箭手射出了六箭,河灘之上落箭如雨,密密麻麻到處插滿了箭杆和倒下的人馬,突厥付出數千騎的代價終於衝到了對岸。這是一段上坡,受到箭雨以及前方倒下人馬的阻檔,衝鋒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距敵二十步,弓手撤弓加入戰鋒隊,一片震天地鼓響,隨即十幾萬人齊聲大喝,就見刷的一下,唐軍陣中突然伸出了一片整齊的獠牙,原來是所有的人一齊拔出了 刀。這刀按唐代的度量衡有五尺長,筆直的刀身,刀尖是斜的,刀背兩側都開有血槽,刀柄很長,揮刀時可以貼到肘部,精鋼反複鍛造,並用包模技術局部淬火,韌 性和鋒利程度都極佳。

冷兵器時代的絕唱----大唐陌刀!在世界冷兵器戰爭史上,這種刀大規模的裝備戰陣成為製式武器,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刀光如浪如雪,就像一堵刺眼地無邊刀牆,唐軍動了,不是衝鋒,而是隨著戰鼓聲整齊的向前推進,每一步落下都有山搖地動之感。

想當年吳王杜伏威在江淮軍中善用刀陣,今日梅孝朗也用刀陣,規模和威力要比當初的江淮軍強大多了。一堵鋒利的刀牆迎上了衝在最前麵的突厥騎兵,慘叫聲、馬嘶聲、金碰撞聲、利器切入骨肉地摩擦聲在每一個人地耳邊響起。

唐軍的每一名戰士都毫無懼色,目不斜視隻看前方,隨著戰鼓聲整齊地向前推進,甚至揮刀劈刺的動作都帶著整齊的節奏。哪怕被對方的兵器刺中了身體,也一樣的 揮刀向前刺殺保持著陣形不亂。有人倒下了,後排士兵立刻補上,這堵刀牆始終毫無縫隙,以不可阻檔地氣勢壓了過來。

人們談到作戰。都說士氣很重要,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士氣究竟是什麽?尤其在冷兵器時代,它直接決定了一支軍隊的戰鬥力。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曾經有一個經常 被流氓欺負的瘦弱小販,有一天終於忍無可忍,揮舞著一把菜刀把十幾個地痞趕出了好幾條街,接連砍倒了七、八個拿匕首的壯小夥。這種爆發也可以形容為一種士 氣。在戰場上,士氣就是一種舍生忘死,激發出全部潛能的精神力量,它有很強的感染力。類似一種群體無意識的催眠。在某種氣氛下,哪怕一個平時膽小如鼠的 人,也可能會變得殺人不眨眼。成功地將領都很善於調動屬下的士氣,大戰前的心理戰也非常重要,臨陣斬殺突厥奸細,梅孝朗一箭之威,鐵騎衝陣震動天地的氣 勢。也引爆了唐軍漫天的殺意。

刀光如雪,刀陣像一堵速度不快但又不可阻擋的海嘯卷過,鋒芒所向別說是人,連戰馬都沒有活的。這種陣式地可怕或者說殘忍之處,就是推過之處沒有活口,有人想投降都來不及。通穀河灘被鮮血浸滿,唐軍已經過了河,左右斜對擠壓向突厥軍陣的中央。

騎兵做戰,最大的優勢就在於速度和衝擊力,假如失去了速度和衝擊空間。騎兵的優勢也就失去了一大半。騎兵還有一個劣勢,就是隻能向前,在馬上是無法轉身做 戰的,衝破敵陣後,可以繞圈再來回絞殺起到最大的戰果。如果衝不破敵陣,失去了速度,又被壓縮在一個擁擠的空間內,對騎兵來說是非常危險的處境。突厥騎兵 目前就麵臨這種處境。

很難用語言描述這麽一大片戰場,假如有人從高空向下俯視也許能看得更清楚。唐軍呈剪刀口形的陣式排開,鐵甲重騎插入突厥人的兩翼。並不能取得決定性地戰果,但卻成功的壓縮了戰場空間。

突厥騎兵的反衝鋒在河穀中受到了密集箭雨的阻檔,衝上高地時速度已經慢了下來,這時唐兵的刀鋒陣向下推進。突厥騎兵沒有在第一時間衝開刀牆,唐軍左右兩堵 刀牆斜對著壓了下來。戰場空間越來越小。突厥戰馬展不開衝鋒,在河穀中擁擠成一堆。而刀鋒陣的後麵。弩手上弦,仍在按號令整齊的發出箭雨。

唐軍的刀陣左右兩麵斜對著向裏壓,兩翼是鐵甲重騎的包夾,突厥軍隊也是朝左右兩個方向,向外發起反衝鋒,戰場的最核心恰恰形成了一個真空地帶。而此時在這個真空地帶上也是打地混天黑地飛沙走石,一群修行人以及薩滿巫師在鬥法。

知焰、積淵、積潭三個人飛在空中圍住了左遊仙。積淵祭兩儀鉤,空中黑白二氣盤旋呈現湧動的太極圖案;積潭揮舞點金筆,一片星星點點的金光如雲如幔;知焰在三人中修為最高,無形之器穿雲梭出手時還帶著動人心魄的殺伐琴音。

再看左遊仙,已經化成三頭六臂,一手持昆吾劍,劍芒四射抵住穿雲梭;一手持混元幡,掃向點金筆發出的如幔金光;一手持子午盤;變幻陰陽打亂積淵祭出地黑白二氣,以一敵三竟然絲毫不落下風。

梅振衣在哪裏?梅振衣就在左遊仙下方,一臉木然地坐在地上,周圍是天昏地暗,方圓一丈之外連一塊碎石頭都找不著,一切都化為齏粉。而他竟然安然無恙,打鬥中的四名飛天高手都非常小心,法力地餘波都遠在梅振衣的一丈開外。

071回、萬馬軍前猶入定,放聲長哭淚為誰
骨篤祿身披白袍,揮舞一杆白骨法杖,法杖頂端是個拳頭大小的骷髏,淩空離地三丈多高在那裏手舞足蹈唱著怪異的歌,就如抽風一般。他腳下三十多名薩滿大巫排成一個向前伸出的半圓陣式,一齊揮舞法杖在扭動身體。

高原上的陽光射了下來,似乎隨著法杖的舞動產生奇異的扭曲,變得異常耀眼,一道道光芒接連不斷的折射,向著對麵四散飛出。同時前麵地上的土石也一陣陣奇異的顫動卷起,幾尺高的灰黑色漩渦不斷湧現,向前方推出,所過之處仿佛能將一切卷入吞沒。

對麵的東華門護法積海,率領十二名弟子布成扇形劍陣,寶劍在空中如穿花般有規律的飛舞,像一張奇異的大網盡數擋住了耀眼光芒的散射。

妙法門掌門鳴琴也淩空站在離地三丈處,與骨篤祿遙遙相對,祭出的法器似乎是一道青煙,又像是一股青煙般的薄紗。其餘七名妙法門弟子依托東華門劍陣的掩護,在鳴琴腳下揮動各色綢帶,如天女齊舞煞是好看,無論什麽攻擊到了劍陣前一丈處全部被無形的力量瓦解的煙消雲散。

這些修行高人不像戰場上的軍人那樣衝撞廝殺,而是結陣鬥法,積海與鳴琴等人率弟子並不拚命,隻是糾纏住這一眾薩滿大巫,讓另外三名飛天高手去鬥左遊仙。與戰場上其它地方每一刻都屍骨橫飛全然不同,至少目前為止並無傷亡。

骨篤祿越來越急,在空中怪異的歌聲變得越來越尖厲,身體扭動的也越來越像發神經。大戰一打響,他就看得清楚,唐軍兩翼的鐵甲重騎成功的包抄插入突厥軍陣的 兩肋,而突厥騎兵發起的反衝鋒沒有衝開唐軍正麵的刀鋒陣,弩箭如雨從唐陣後排射落,跟著刀陣就推了過來。這種形勢對突厥大軍很不利。

骨篤祿心裏著急卻沒有辦法,積海與鳴琴等人雖然隻攻不守,但卻成功的把薩滿巫師們都纏住了,鬥法一展開他們也無法抽身後退,否則對方法力地反擊就會隨之而來。而左遊仙那邊雖然占了上風,卻並沒有分出勝負結果。

幾十萬大軍和幾十名修行人都在作戰。通穀河裸露的河床上喊殺震天,屍橫遍野。戰場最中心左遊仙與三名飛天高手當空相鬥,黑霧白氣、金光劍芒、風雷琴音交錯,令人目眩。

隻有一個人仿佛置身事外,他在幾十萬人混戰最核心的位置,哪怕周圍已經天翻地覆,他似乎無動於衷,這人當然就是梅振衣。

梅孝朗那一箭震動兩軍,也深深震撼了梅振衣。跌落在地勉強保住一條性命,第一瞬間他心中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大戰打響的時候,梅振衣聽見漫天喊殺聲,突然間又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仿佛所有的精神都隨著身上地氣力被抽空了。

穿越前他沒有父母,是個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穿越後有了一個位高權重、文武雙全的父親,但是第一次見麵連話都沒來得及說。就給了他奪命一箭。旁觀者完全能夠理解梅孝朗為什麽要那麽做,聰明如梅振衣也能想得通,但並不代表事情發生在他本人身上,就能夠欣然接受。

左遊仙迎住知焰等人鬥法,一丈外飛沙走石,雖然雙方都很小心沒有波及到梅振衣,但隻要誰稍有失手,就能立時取了他的小命。梅振衣混身無力的坐在地上,不能做任何事,仿佛幾十萬大軍的廝殺與他毫無關係。這時他又覺得一片茫然。茫然中不由自己主的想到很多。

兩軍陣前梅孝朗被逼割舍父子之情,一箭設滅他多日來的殷殷期盼。這世上還誰真正對他好,永遠都會關心他、愛護他,在他感到茫然的時候能給予內心最深處的指 引?梅振衣一念之間想起了孫思邈!麻木地心靈有些蘇醒,驚天動地的喊殺聲仿佛漸漸遠去,為什麽不去問一問師父呢?

施法護身擋住那一箭,法術被破,神氣接近衰竭,然而入定修行靈山心法卻並無影響,此時此刻反而覺得更加空靈無礙。以“如神在”的心法,斷絕了外緣的打擾,入定顯現元神,靈台中又一次見到了孫思邈。

古往今來,曾在萬馬衝殺的戰陣最中央定坐修行的。隻此一人。

“誰要殺我。誰又救了我?若左遊仙不擄我到軍中,我父也不會射我一箭。但他若不教我護身之法,我這一命也難保。他說要點化我,難道就是要讓我看破俗情隨他去嗎?”這是梅振衣問的第一句話。

孫思邈地形像總是那麽慈祥和藹,溫言反問了一句:“你父親殺了你嗎?左遊仙救了你嗎?”

梅振衣心念動了動:“都沒有,我安然無恙,左遊仙並未出手。……但是那一箭,我寧願是別人射來,這護身之法,我寧願是他人所授。”

孫思邈:“這是你所選擇不了的,你選擇不了你從何而來,你隻能選擇你做的事,選擇自己向何而去。……你是他的兒子,而他射出了那一箭,但你再想一想,他麾 下幾十萬健兒,誰人不是父母之子?……以真人之眼,外物無分別,以超然出神之眼,己身與萬物亦無分別,若心境至此,你就不會有今日感歎。”

梅振衣:“師父,我離大成真人境界相去甚遠,更別提出神入化了。”

孫思邈:“不遠不遠,距大成真人已相去不遠,而那出神入化並非僅指神通**,你將來也會明白的。……騰兒啊,你今日陷身軍中,我今日即將辭去,你我師徒隻能在靈台中相見,希望你善自珍重,善渡眼前之劫。”

靈台中的孫思邈竟然說了這樣一句話,在梅振衣陷身兩軍陣前的這一天,也是遠在關中的孫思邈辭世的日子。梅振衣穿越前就知道孫思邈的生平,也清楚他老人家離 世就在這一段時間,但聽孫思邈“親口”說出,而且就在此時。也不禁像個孩子般地哭聲道:“師父,我本想去見你的,盡管有人勸我不要離開蕪州,但我也打算這 個月趕到關中,不想卻身陷在這裏。”

孫思邈微笑道:“騰兒莫哭,你此時若哭。哭的不是師父我,而是你自己,遇事坦然心境莫亂,你我還可在靈台中相見。”

孫思邈叫他別哭,可梅振衣再也忍不住,放聲嚎啕大哭,他這一哭定境就散了,眼前不見孫思邈,仍然是天翻地覆地戰場。他在定境中放聲大哭,出定之後。發現坐在地上的自己也同樣在的大哭,這是以前定坐時從未有過的情況。

剛才全身脫力的感覺已經消失了,這一哭也是中氣十足,天上相鬥的四個人都微微吃了一驚,隨即也鬆了一口氣。能哭地這麽嗷嗷響,看來梅振衣沒什麽事。

這時唐軍地刀鋒陣已經推落了通穀河,嗖嗖的弩箭不斷射入突厥的騎兵隊伍中。馬嘶聲和擁擠的撞擊聲還有驚恐的哀嚎聲響成一片,正麵地戰場空間被壓縮地越來越小,左右的刀鋒陣很快就要合圍,距離一群修行人打鬥之處已經不遠。

第一個離開戰場地人,是修為最高地左遊仙。

左遊仙在空中以一敵三仍遊刃有餘,戰場上的情形他看的最清楚,當唐軍的重騎成功插入突厥軍陣的兩翼,對岸高坡上亮起刀鋒陣的時候,左遊仙就已經清楚這一戰的結局。雖然勝負還沒有最終見分曉,但是突厥人敗局已定。

梅孝朗是有備而來。不僅號令嚴明,兵馬操演嫻熟,臨陣士氣旺盛,就連決戰地時機、戰場的地形、戰陣的布置、配合的戰術都選擇的十分有利。突厥十萬騎兵被壓 縮在一個扇麵形不斷收縮的區域中,人馬擠撞在一起展開不了衝鋒失去了最大的優勢,兵力上又是半數於敵手,大局已定回天無力了。

左遊仙也是經曆過千軍萬馬征殺的人,估計這場大戰要想見分曉至少要等到天黑前,就算放十萬頭豬在野地裏,挨個去宰也要費一翻手腳。何況是十萬騎兵呢?

左遊仙長嘯一聲,手中子午盤一揮、混元幡抖開,空氣中白光刺眼緊接著陡然一黑,似乎把所有的光線能量瞬間爆發殆盡,隨著暗幕升起。昆吾劍向外射出無數道淩厲的劍芒。就像一大群彩蝶從一朵黑雲中盤旋飛出,將知焰等三人逼退了數丈遠。

趁這個機會。他收起三頭六臂身形化作一道紫氣衝天而去,地上地梅振衣也不見了。一道紅霞與兩道青光也追著左遊仙飛上天際,在高空一折向東南方向去了。知焰等人見左遊仙逃跑本不欲窮追,轉眼卻發現他把梅振衣也帶走了,也立刻禦器飛天朝著左遊仙的去向緊追不舍。

一見左遊仙等人離開,前方主持劍陣的積海護法呼喝一聲,眾弟子十二柄飛劍同時插在了地上,地底傳來一陣轟鳴炸裂開一道大縫,土石被掀起幾丈高像出膛的炮彈 般飛向薩滿巫師的陣勢。與此同時鳴琴在空中一聲清嘯,妙法門眾女子彩綢齊展,空中傳來一陣密集的如雨點般的傷人琴音。

這些修行高人一直隻守不攻,一旦還手就是如此淩厲,骨篤祿身形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險些沒摔下來,三十多名薩滿大巫齊聲高喝盡力擋住了這一擊。等煙塵散去琴音寂靜,東華門與妙法門眾弟子已經脫離戰場飛速後撤。

修行高人撤走的路線恰恰是在唐軍左右兩麵刀鋒陣中間,他們一退,左右刀鋒陣已經合圍連成一體,如雪片般的刀光推了過來。空中如雨的弩箭立刻射落,唐軍後排地弩兵正好在此時發動了又一輪齊射,按旗語的號令都集中在突厥戰陣的最前鋒,也就是薩滿巫師們列陣的地方。

不僅有強弩射出的箭,其中還有不少箭劃過彎曲地弧形就追著骨篤祿地身形,顯然不是一般的弓箭手射出地。骨篤祿大吼一聲向後就飛退,手中骨杖連揮,一道道激風盤旋掃落了無數飛矢,但屁股上還是被插了兩箭,帶傷向後飛天逃走。

修行高人有一身神通法力,殺一個普通人往往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麽輕鬆,但不要忘了。螞蟻多了也可以啃死大象的。如果是遇到熱帶叢林中凶殘的軍蟻,所過之處連身披鱗甲的巨蟒頃刻間都隻剩下一副骨架,薩滿巫師陷身這千刀萬箭軍陣前也是一樣地。

與這群巫師碰上,刀陣前鋒損失了上百名戰士,後排軍士持刀立刻補上,刀陣的隊形與推進速度絲毫不亂。

假如在開闊地帶遭遇作戰。幾百名持刀戰士還不夠幾十名大巫塞牙縫的,但在無數箭弩配合下、整齊的大軍殺陣麵前,巫師施法瞬間擊倒三、五個人的同時,十幾把 刀與上百隻箭也到了。刀鋒陣推過之後,這群薩滿大巫隻有幾個人來得及轉身逃入亂軍,其它大部分人不是被大卸八塊就是被射成了刺蝟。

車簿並不在戰場中,他留在熱海大營沒有親臨前線,又不十分放心讓元珍獨自指揮大軍,派骨篤祿為監軍,骨篤祿手下一群薩滿大巫本是督戰隊。現在監軍第一個逃走了。元珍見勢不妙也無心戀戰,他不想把自己部落的精銳全部葬送在這裏。

如果這些精壯男兒全部葬身戰場,那麽留在草原大漠突厥部落中那些老弱婦孺,也很難在惡劣地條件下獨自生存下去。元珍下令,集合本部精銳調轉馬頭,趁著唐軍還沒有完全合圍,全力向外突圍。

主帥向後。突厥全軍大亂,紛紛調轉馬頭向後衝殺,隻想殺出一條血路逃出這個修羅戰場。突厥騎兵混亂中分別整頓成戰列,各自向後逃竄。這時刀鋒陣分開,一直沒有加入戰場的大唐輕騎軍如一股洪流衝殺而至,撲向突厥騎兵的背後,混戰從這時開始,已經變成了一場屠殺。

十萬突厥騎軍,過半數被殲,元珍帶著萬餘部下突圍。卻沒有回熱海大營,而是向東北方大漠深處去了,餘下的僅有不到兩萬人逃了回去。假如不是另一支突厥部隊黑沙城方向趕來接應,估計沒幾個人能逃回去。

車簿本打算從黑沙城調咽麵的軍隊側翼接應,想一舉擊潰梅孝朗大軍,不料梅孝朗突然揮兵急進,大戰提前。等咽麵率三萬人馬趕到的時候,元珍大軍已經潰敗。一番遭遇戰又在第二天早晨打響,咽麵無法抵擋唐軍,此時回黑沙城的道路又被截斷。隻有集合殘軍退守熱海大營。

梅孝朗但並沒有立刻揮軍再戰,通穀河一戰,第二天又遭遇咽麵騎軍一戰,雖然殺敵無數但唐軍本身的傷亡也不小,人馬皆已疲勞需要休整。同時調集後備軍進行補充。於是分兵駐營。對車簿的熱海軍營形成了包圍態勢,隻防突厥人逃走。

第三次戰役在交戰的第七天打響。王方翼首先率重騎衝潰了熱海軍營。那位愣將軍衝鋒在最前,左臂中了一箭,竟然拔出佩劍斬斷箭杆,仍然單手持槊殺向敵陣,梅孝朗隨後掩軍殺入,熱海一帶地突厥部隊全軍覆沒,其中有兩萬多人投降成了俘虜。

咽麵死於亂軍之中,而車簿竟是被梅孝朗親手射死!當時車簿在一隊親衛的拚死保護下,想沿熱海北岸突圍,正被梅孝朗率領的中軍趕上,梅孝朗在奔馬上飛身躍起,騰空射出了一箭,這一箭之威不亞於當日陣前射子,將車簿連人帶馬都射穿釘在了地上。

幾十萬大軍的戰爭,一方主帥竟然直接死在另一方主帥之手,是非常罕見的,也在軍中被傳為佳話。這一戰還留下了另一段佳話,當大獲全勝之後,梅孝朗坦然公開 那天被綁在突厥陣前的,確實是他的兒子梅振衣,於是這個“陣前射子”地故事被人津津樂道,聞者無不對梅孝朗敬仰萬分,稱讚不已。

聽見這些稱讚,心中的苦澀、傷痛與無奈,梅孝朗隻能獨自去咀嚼了。

不論梅振衣是死是活,梅孝朗當然要追索下落,聽說梅振衣被左遊仙帶走,幾位飛天高人也尾隨追去,眾人都寬慰他,應該能將小公子救回。據說還有人聽見梅家少 爺在戰場上嚎啕大哭中氣十足,居然是安然無恙。很多人想不通那樣威勢無比的一箭,竟沒將梅公子射死,難道有神靈保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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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山 072 - 076 -上官醜醜- 給 上官醜醜 發送悄悄話 上官醜醜 的博客首頁 (51991 bytes) () 01/12/2009 postreply 19: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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