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 036 - 045

來源: 上官醜醜 2009-01-12 18:58:30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20459 bytes)
回答: 靈山 022 - 028上官醜醜2009-01-12 18:52:34
036回、流連萬家杯中味,仙蹤到此也徘徊
梅二南猶豫道:“老六,忘了上次偷喝酒醉了,教頭是怎麽收拾你的嗎?今天還勾搭少爺出去喝酒?”他們口中的教頭,指的就是梅毅。

梅振衣一擺手:“無妨無妨,小飲怡情而已,有什麽事我擔著。六發,你說那家酒店有蕪州出名的老酒,究竟有什麽講究啊?”

梅六發一聽這話,開始眉飛色舞的介紹起萬家酒店與老春黃來,他講的繪聲繪色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把眾人的饞蟲也勾了出來。梅振衣道:“妥了,就去萬家酒店。”

他這一聲令下,梅大東、梅二南加鞭催馬去打前站,一行人說說笑笑來到萬家酒店。這家酒店是一座帶後院的二層小樓,樣式很古樸,麵對著大路,路對麵不遠就是 碧波蕩漾的昭亭湖,雖然地方離城稍遠但環境相當不錯。店前下馬,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進酒店上了二樓,梅振衣心裏有些奇怪。

方才聽梅六發介紹,這家酒店生意相當好,今天正是個郊遊的好日子,十裏桃花道上見到不少遊人,照說萬家酒店應該門庭若市才對。怎麽剛才上樓看見此處生意甚是冷清,樓下大堂桌子坐滿了一半還不到,而樓上居然沒有其它人。

正在疑惑間,跑堂的小二過來打拱作揖:“小侯爺好,歡迎光臨本店,掌櫃的一會就過來請安,我們已經把二樓清空了,您還滿意嗎?……請問幾位想用點什麽?”

梅三西一揮手:“不用那麽誇張,我們幾個占不了一層樓。有什麽拿手菜都上來,來一大鍋燃炒野稚,最重要的是先拿一壇老春黃,我家少爺就是衝這個來的。”

小二麵容一苦,搖頭道:“菜沒有問題,但是酒沒有了,實在端不上來。”

梅六發一拍桌子:“我家少爺想喝地就是老春黃,現在才什麽時辰。酒就賣完了?去後麵窖裏麵搬原漿,這個總應該有,別以為我不懂行,這酒就是你們家自釀的!我們多賞酒錢就是。”

“諸位,實在不好意思,真的連原漿都沒有!我一個做生意的,哪敢得罪梅府小侯爺。幾位是很久沒來了吧?不知道我萬家酒店出的事。……給小侯爺與幾位請安 了,在下紀山城,是這家酒店的掌櫃。”此時有一個中年男子上樓來到近前,穿的還算體麵幹淨,但一臉愁容不展,額頭皺的就像核桃皮。

“紀掌櫃嗎?我們是慕名而來。並不知這裏出了何事。我看你愁容不開,有積鬱在胸,顯然有很重地心病,若不善加調治恐有損福壽啊。……怎麽回事,能告訴我 嗎?”梅振衣奇怪了,這老春黃既然是酒家自釀的的招牌,怎麽會連原漿都沒有了?而且看紀掌櫃的氣色,顯然家中出了變故。以至積鬱在胸,這樣下去很可能成 病。

“家門不幸。得罪了神仙,連我的老娘都病了。唉,我真是不孝之人啊!既然小侯爺問起,那就不妨告直言吧。”紀掌櫃唉聲歎氣講述了其中的原由,竟說出一樁有關仙人的奇事來。

從紀山城地爺爺開始。就在蕪州郊外釀酒為生。經過祖孫三代的努力,當年一家路邊小野店如今已經成為蕪州有名的萬家酒店。他們一家人就住在酒店後院。院子非 常大,還有單獨的一處地方是酒窖與作坊。老春黃這酒不錯,但真正聲名鵲起傳遍蕪州還是從三年前開始的,起因與一名遊方道士有關。

大約是六年前的一天上午,酒店開門時,紀山城遠遠看見路對麵昭亭湖邊坐著一名高簪道士,用一個葫蘆在湖中取水,然後做飲酒狀吟詩道——

坐臥長攜酒一壺,不教雙眼識皇都。

乾坤許大無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

紀山城地老娘六十多歲,與很多民間老者一樣,是個信神奉神的人,見著菩薩燒香,遇到神仙也磕頭。紀山城受老娘影響,對過往僧道也多有接濟,此時見那道士談吐不俗,於是招呼道:“道長,湖水怎可當酒飲?我這裏有酒,舍你一壺便是。”

那道士唱了個諾,走到酒店中討了一壺酒,稱謝離去。道士剛走,紀山城的老娘出來了,原來那道士吟詩的聲音雖不大,但傳到後院竟也清清楚楚,紀母是聽見了出來看的。她聽說了剛才的事,就對紀山城說:“那位道長可能是位高人,往後再見到要多加恭敬。”

原本以為道士隻是路過,後來卻發現他似乎就在附近常住,隔三岔五就來討酒,紀山城也不敢怠慢,每次都舍他酒喝,反正開門做生意也不缺這一壺。就這樣,一直過了三年,那道士白喝了萬家酒店三年酒。

有一日道士又來了,偏巧紀山城有事不在店中,夥計忍不住說道:“喂,我說你這道士,得了便宜沒完了?我們鄉下有句話一碗飯做恩人,三年飯養仇人,你明不明白,難道我們酒家與你有仇嗎?”

道士反唇相譏:“掌櫃的還沒這麽說,你一個夥計倒教訓起貧道來了。”

夥計:“那是我們掌櫃的老娘平時信奉佛道,紀掌櫃孝順,才沒有說你什麽。”

道士:“哦,原來我是受了老人家地恩惠,這樣吧,今日不討酒了,你領我去謝謝老人家。”

道士來到後院見過紀母,老太太自然十分尊敬,令夥計再去取酒。道士裝酒後擺手道:“我喝了你家三年酒,今日就謝過了吧。”將那一葫蘆酒都倒在了後院的井中,隨後飄然而去。

這一下就出了神仙奇跡了,井中打出地竟然不再是普通的井水,而是酒香醇厚地老春黃。比紀家自釀的滋味還要淳厚不少。從此之後,紀山城就不用再釀酒了,直接 從井中取酒出來賣即可,此酒漸漸美名遠揚,生意也越來越好,萬家酒店翻修成兩層,夥計也從兩個變成了四個。這些都是拜那位遊方道士所賜,紀氏一家以為神仙 顯靈。對那位遊方道士自然是感激萬分。

從那之後,道士不知所蹤沒有再出現,一直過了三年,他突然又來了。道士這次直接走入後院去見紀母,問她井中美酒如何?紀母自然是千恩萬謝,最後卻說了一句話:“井中直接出酒,好倒是好。就是沒了酒糟養豬。”

她說的倒是大實話,以前自己家釀酒,酒糟還可以養豬,殺豬可以做菜,過年也不用買肉。但自從井中出了美酒,自家不用釀了。也就沒有酒糟可以喂豬了,一位操持家務一輩子地鄉下老太太,自然惦記這點事,隨口就說了出來。

道士原本麵帶微笑,聞言立時變色,怫然道:“世人之欲,所求無厭!”言畢揮袖而去,再看院中那口井已經幹涸——這件事。就發生在梅振衣等人來到萬家酒店地七天前。

說完紀掌櫃歎道:“此事之後,萬家酒店突然就斷了老春黃美酒。夥計把這事說了出去,聞者皆說我老母貪得無厭,井中有白得的美酒,竟然還嫌沒有酒糟養豬,以至觸怒了神仙。……酒沒了。神仙也得罪了。客人自然少了,我這生意也快做不下去了。如何不愁?”

曲振名問道:“井中美酒沒了,但你家還有自釀地老春黃啊?就算沒有這三年來紅火,也不至於生意做不下去啊?”

紀掌櫃苦笑:“這位客官顯然不懂釀酒,祖傳的窖池荒廢了三年,一時無法再養熟,所出地酒味道完全變了。況且我家的老春黃是要甕藏三年的,第一年苦,第二年 澀,第三年方可飲用。就算我此時重新釀製,至少也要三、五年時間才能恢複如初,而小本經營少進多出如何維持?到那時我這份產業早已守不住了。……祖孫三代 的酒樓啊,眼看斷送在我手中,我是不孝之人。”

曲振聲問道:“方才聽你說,你家老母親病了,得的什麽病?厲不厲害?”

紀掌櫃:“也不能算是病,家母開罪神仙又累及家業,心中十分自責,這幾日茶不思飯不想,隻在後堂念神仙,希望上仙恕罪。天天這麽念叨下去,也不是辦法,我 怕她老人家身體受不了,但是怎麽勸也沒用。”說到這裏他突然眼神一亮,單膝跪了下去:“梅公子,我聽說你一直在齊雲觀中與孫神醫一起,能不能想辦法治一治 我老母的病?紀某求您了!”

梅振衣趕緊起身把他扶了起來:“掌櫃的,不要如此多禮,令堂得地是心病,這如何用藥還需思量,且讓我先想一想,請你放心,既然今天遇上了,我一定會盡力的。……你先下去吧,有什麽拿手菜就端上來,至於酒……梅六發,你騎快馬去城中買,我們今天就在這裏吃。”

掌櫃連聲道謝下樓了,梅振衣看了看眾人問道:“你們如何看這一家人的遭遇呢?又如何評價那道士的所作所為呢?”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了-

梅大東說道:“那紀母確實好求無厭,井中出美酒,竟然嫌沒有酒糟養豬,神仙生氣也是應該的。”

梅二南說道:“神仙遊戲人間真令人神往,那仙長做事恩怨分明,而且玄妙地很啊!”

梅三西說道:“白飲三年酒,然後還了三年滿井的美酒,這道士的情份也算是還盡了。”

梅四北說道:“看來人心難滿啊,神仙點化世人,往往神龍見首不見尾。紀家挺可憐的,但也是自作自受。”

梅五中皺眉道:“我看那紀家也是沒有遠見的人,怎麽沒有早想到這一天,井中的酒還能流到永遠嗎?祖傳的窖池就不該荒廢。”

曲振名說道:“這道人修行高深莫測,行遊戲人間之事,雖喜怒無常,好惡倒也分明,我說不出什麽來。但如果是孫老神仙,恐怕不會這麽做的。”

曲振聲反問道:“老神仙自然不會如此,可那道士也沒有做對不起紀家地事啊,世上高人各有風格但行事都有道理,紀家地遭遇是咎由自取,事實難道不是這樣嗎?”

這時梅六發買酒回來,聽了眾人地議論,見小少爺一直不說話。乖巧的問道:“少爺,您為什麽不開口?難道有什麽不同的看法嗎?”

梅振衣以手撫額:“一時之間還沒有想明白,正想回去請教師父。……先吃飯吧,吃完飯去看看那紀家老母的病。”

梅大東提醒道:“少爺真要為紀母看病?她可是衝撞了神仙啊!這病不好治。”

梅振衣淡淡一笑:“我是給紀家老母治病,又不是給那道士治病,關神仙什麽事?這病很好治,一會兒吃完飯把掌櫃叫上來。我自會有話交代。”

燃炒野稚的味道很不錯,但梅振衣卻沒吃出什麽滋味,他一直在默默地想心事。如果他僅僅是梅府小少爺,出門聽見這種事,可能隻當作民間傳說或神仙公案一笑置 之,但別忘了他穿越前是個無父無母地孤兒。在偏僻地山村長大,一直生活在社會地最底層。他精通江湖八大門的種種手段,所經曆的事情越多,就越了解什麽是無 端玩弄他人。他對那道士沒什麽好感,但見眾人都不開口指責“神仙”,他也不想多說什麽。

吃完飯之後,將紀掌櫃叫來仔細囑咐了一番,眾人簇擁著梅振衣來到後院。有個麵貌還算清秀的婦人站在院中愁眉不展。紀掌櫃看見她就問道:“娘怎麽樣了?”

婦人歎氣道:“飯也沒吃幾口,又在香案前跪著拜神仙了。”

紀掌櫃:“你帶著孩子們也去吃飯吧。不要太擔心了,我今天請來了孫神醫的弟子,一定能治好娘的病。”

走進後院地一間屋子,這裏布置的像個小祠堂,南牆那邊供著香案。香案上放著一麵“仙人在上”的牌位。有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正跪在墊子上。雙手合什麵對香案念念有詞。她就是紀母,今年已經快七十歲了。連日上香已經是第七天了。

老太太見兒子領了個眉清目秀的小童子進來,門口還恭恭敬敬站了幾個人,起身招呼道:“山城,這是誰家的小公子?來做客地嗎?……你好好招待,老身開罪上仙,不便待客,還要向仙人請罪呢。”

說完話她向梅振衣施了一禮,又旁若無人的跪在墊子上開始念叨起來,嘴裏嘟嘟囔囔的也聽不清在說些什麽。紀山城用疑問的眼光看了看梅振衣,梅振衣向他點了點頭,那意思是說——就按剛才商量的辦。

紀山城上前一步道:“娘,請您老人家去休息吧,您這樣下去是置孩兒不孝。”

他老娘眼皮也不抬說了一句:“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無事不要打擾我,會衝撞仙人的。”

紀山城又說道:“娘,請您老人家去休息吧,您這樣下去是置孩兒不孝。”還是與剛才一模一樣的一句話。

這次老太太幹脆不理他了,紀山城卻不放棄,一模一樣的話一連說了七、八遍,老太太終於不耐煩了,睜眼轉頭道:“山城,你煩不煩?我在向仙人謝罪,你這樣是不敬!”

這時一旁地梅振衣笑了:“老人家,您兒子是為你好,但他隻叫你不到十遍你就煩了。想想你敬的仙人吧,你在這裏一連念叨了他七天,如果仙人真能聽見,不得把他煩死?……您老想想看,是不是這麽個理?”

這一席話把老太太說愣住了,她想半天才問道:“這位小公子說地也有道理,那你說老身應該怎麽辦?”

梅振衣笑著上前攙扶道:“不瞞您老說,我就是受東華上仙所托來看您的,希望您老人家能夠保重身體。噢,對了,東華上仙就是你們家遇到的那位道長,他前日仙 駕來到齊雲觀,我恰好有緣得見,上仙提起了你們家的事。他說並未真心怪罪於你,隻是遊戲人間的一個玩笑,你就不必每日默念呼喚於他。……仙人既然會生氣, 也會煩地。

037回、一井佳釀隨仙去,滿城美酒自攜來
梅振衣隨口扯出了一個東華上仙的名號,就是明崇儼曾經冒充用來騙呂純陽的身份,此刻又給安到那位不知名的道士頭上。老太太聞言站了起來,一把扶住梅振衣的肩膀顫巍巍的道:“小公子,原來你見過那位仙人?真是他托你來的嗎?你不會騙老身吧?”

紀山城趕緊解釋道:“這位就是南魯侯梅公的小公子,母親大人應該聽說過,近日他在齊雲觀侍奉神醫孫思邈,怎麽會騙您呢?”

“噢----,原來真是這樣啊,太謝謝你了,謝天謝地。”老太太長出一口氣,腿一軟差點沒站穩,紀山城趕緊一把抱住母親。梅振衣道:“老人家身體很硬朗, 隻是這幾日勞神耗力,休息與飲食不好,恢複幾天就沒事了。……既然東華上仙托我來傳話,你們就不必再擔心自家的事,我幫人幫到底,一切請放心。”

梅振衣就這樣治好了老太太的“病”,沒有開方也沒有下藥,隻是幾句話而已。這算是裝神弄鬼嗎?裝神弄鬼的江湖術多了,看怎麽用而已,既然老太太的病因是衝撞神仙,那麽解藥也是神仙來傳話。

紀山城對梅振衣自然是感激涕零,恨不得拉全家人出來磕頭,梅振衣阻止了他的一再致謝。離開酒樓的時候,紀山城一直把他們送到十裏桃花道口,梅振衣上馬之前又特意問了一句:“掌櫃的,令堂的病是好了,但你是否想過。酒樓地經營該怎麽辦?”

紀掌櫃苦笑:“隻要家人安康即可,酒樓的事,過一天算一天吧。難道梅公子有什麽賜教?”

梅振衣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你聽說過危機公關嗎?”

紀掌櫃一臉不解:“梅公子在說什麽?在下駑鈍,不知何意。”他當然沒聽說過這個現代名詞,不僅是他,周圍其它人也是一頭霧水。

梅振衣神神秘秘的一笑,招手道:“紀掌櫃,你附耳過來。”他湊到紀掌櫃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半天。然後舉手拍了拍紀掌櫃的肩膀道:“就這樣,記住了嗎?”

紀掌櫃有些疑惑的點了點頭:“這樣合適嗎?會不會開罪仙人?”

“你自己看著辦吧,要麽全家紮脖子去喝西北風,要麽照我說的做。”梅振衣翻身上馬,在馬上回頭又說了一句:“放心吧,沒有問題的,就算生意沒有以前火。至 少能維持到你家釀出新酒來。我再送你一首桃符題字,上句是此處山中味,仙人也徘徊,下句是佳釀隨仙去,美酒自攜來,請人刻製成大大地牌子。掛在酒樓門口 吧。”

梅振衣教了他什麽主意?一個很有創意的想法,就是反其道行之,這件事不要藏著掖著,而是大張旗鼓的宣揚出去,但是要往故事裏麵再加點作料。比如道士喝酒三 年,又以仙法賜以井中美酒三年,這些都要如實的宣傳出去,但是要稍微添加一點傳聞。據說那道士臨走之時留了一句話:“如此佳肴仙釀。人間難能並享,三年已 滿。美酒不可再貪得。”

在民間,什麽消息傳播的最快?當時沒有電視報紙互聯網,就是這種口口相傳的神乎其神的小道消息散布地最快,一時之間萬家酒店又成了蕪州街頭巷尾閑談的焦 點,這個段子甚至被說書人改編在各大茶肆中宣講。廣告講究的就是焦點效應。在當時這些就是不要錢的廣告。於是很多人路過此地,都會特意到萬家酒店用餐。體 會一下當初的仙人駐足之處,順便參觀後院傳說中的那口井,甚至有不少人仍然像以前一樣慕名而來。

萬家酒店不再賣酒,因為有仙人發了話----不讓賣,想來這裏吃飯吃菜,請自己帶酒。這一招挺奇特地,反而吊起了人們的胃口,萬家酒店的生意又漸漸恢複如 初。經營酒店的都知道,酒水的利潤是最大的,特別是自釀的名酒。如此一來酒店最大的盈利項目沒了,但靠經營飯菜地利潤生意還可以維持,再說這家酒店做的野 味還真不錯,也對得起上門地顧客。等再過個三、五年,老春黃又釀了出來,可以再編一段故事,就說那位仙人又給紀掌櫃托了個夢,說什麽“蕪州無此美酒,也實 為遺憾,汝家之老春黃,雖不比仙境美酒,但在人間也稱佳釀……”雲雲,又可以順理成章的把老春黃拿出來賣,再來一次廣告效應,到時候酒樓就可以徹底翻身。

梅振衣出了主意,紀掌櫃照方抓藥,一試之下果然靈驗,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梅振衣順口說了一首打油詩,讓紀掌櫃回去當酒樓門前的桃符題字,然後打馬而去。梅六發讚道:“好詩好詩,少爺真是好文采啊!”

梅振衣有些好氣的笑道:“你這馬屁拍的也太過分了,一首順口溜,也能算好詩?切莫在人前這樣說話,傳出去讓他人笑我無知狂妄!”這可是大唐,曆史上詩風最 盛地時代,傳世名篇佳作無數,梅振衣可不敢在這個時代賣弄什麽文采,方才隨口吟出地桃符題字連對仗都不工整,聽見這樣的誇獎也會臉紅。

梅六發搖頭道:“少爺此言差矣,您才讀了幾天書,就能出口成章,那將來一定是滿腹文章地飽學之士,我都懷疑您是文曲星下凡呢!”一句話說的眾人都笑了,有道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眾人說說笑笑沿十裏桃花道往回走,此時對麵飄然走來一個高簪道士,穿著青灰色的道袍,腰間掛著個酒葫蘆,相貌甚是古樸清臒。道士見這夥人迎麵騎馬而來,一抬眼盯住梅振衣,口中發出“咦”的一聲。

梅振衣也看見了這個道士。當時心念一動,突然想到此人形容和紀掌櫃描述的那個道士十分相似。但也沒來得及多想,他正騎在馬上往前走,那道士地腳程也極快,一轉眼就擦肩而過。當道士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桃花林中,卻有踏歌聲從梅振衣身後不斷傳來----

知君幸有英靈骨,所以教君心恍惚。

含元殿上水晶宮,分明指出神仙窟。

大丈夫。遇真訣,須要執持心猛烈。

五行匹配自刀圭,執取龜蛇顛倒訣。

三屍神,須打徹,……

歌聲不斷傳來,十裏桃花道上一路聽得都十分清晰。梅振衣一皺眉頭道:“你們聽見了嗎?什麽人在唱歌?”

而其它所有人都搖頭:“沒有啊,沒聽見什麽。少爺你聽錯了吧?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吧。”梅振衣心中詫異有些不安,但也沒有再多說什麽,揚鞭催馬加快速度,歌聲漸漸不可再聞。

回到齊雲觀,很意外的發現張果也不在。問了下人才知道,梅毅今天接了家眷到菁蕪山莊,同時還接來了另一位“貴客”。長安侯府請來一位先生,特地到蕪州來做 梅振衣的啟蒙老師,教他文牘課業,順便也打理梅家在蕪州的產業。梅振衣一聽覺得很奇怪,有孫思邈在此,需要特意從長安請一名老師嗎?自己的“父親”應該不 會這麽做。況且侯爺現在離開長安去了塞外軍營,哪有餘暇管這些事?這位先生的到來恐怕是另有文章。

有文章就有文章吧。梅振衣也不太在意,自己連張果這個老妖精都能擺得平,還對付不了長安來的教書先生?真把他當小孩那可是走眼了,江湖上什麽手段他沒見過?這天晚飯後他還是去找了師父孫思邈,心中有什麽疑惑。當然要向這位老人家請教。

“騰兒。你說那紀家老母,當真是所求無厭地貪婪之人嗎?”孫思邈聽完萬家酒店的故事後。若有所思的問了一句話。

梅振衣:“當然不是,有人說她貪心不足而自作自受,以至於累己累家,但我認為話不能這麽講。那位老太太是個好人,所以我才會主動出手治她的心病。”

孫思邈眼神一亮:“哦,那此話怎講?”

梅振衣:“紀家母子,對一個素不相識的道士,無償施舍三年美酒,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嗎?如果這種人也算貪婪的話,天下豈不是沒了好人?至於酒糟養豬之語,不過是一時隨心而說,也是俗人之常情。他們本就是俗人,不能因其俗而責罰。”

孫思邈點點頭:“還酒三年已盡,也不算則罰啊?那位道士地所作所為呢,能否稱得上是非分明?”

梅振衣:“是非倒也分明,所行也非常玄妙,受眾人所讚,不能說是壞人,但是我不喜歡。”

孫思邈:“此話又怎講?”

梅振衣:“道士白喝了紀家三年酒,又還了紀家三年井中美酒,不僅顯示其神通廣大,而且有恩知報,是非倒也分明,不能說他是壞人。……但是想一想紀家今日遭受的困境,祖上產業差點不保,並不是因為紀母的那句話,假如那道士根本就沒出現過呢?”

孫思邈答道:“假如那道士根本沒出現過,萬家酒店這三年的生意可能不會十分紅火,但也不會像如今這樣遭遇大喜大悲,還在安然賣他的老春黃,萬家酒店還是萬家酒店。你是想這麽說嗎?”

梅振衣:“如此說也有不妥之處,道士讓他家井中出三年美酒,並沒有對不起他家。也有人說是那紀掌櫃自己沒有遠見,以至於荒廢了祖傳窖池,自己有責任。”

孫思邈一笑,反問道:“如果是你,會怎麽做?假如自家井中有美酒可取,還會再去開工釀造嗎?這世上有多少人會如此呢?”

梅振衣點頭道:“多謝師父指教,我明白了。”

孫思邈:“你明白什麽了?”

梅振衣:“那道士以井中美酒還三年之情,表麵上沒什麽錯,但細細深究事理。他視凡夫俗子為遊戲棋子,可是紀家經不起這種遊戲啊,差一點老母重病祖產不保。他如此遊戲人間,還不如不要出現!”

孫思邈思忖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但此事並非死結,道士也並非陷害。你不是教了紀家一個法子嗎?如果照你說地做,將來生意隻怕會更好,算起來也應是那道士所賜呢。”

梅振衣皺了皺眉頭:“事實可能是這樣。但世間並非人人……”講到這裏他住了口,沒好意思把話說下去。

孫思邈替他把這句話接下去了:“但世間並非人人都能像你這麽聰明?你是不是想說這句?不過呢,今*****出了個好主意,隻要紀家依照行事,就不會遭遇真正地困境。你既然插手了,也在緣法之中啊!那道士有出神入化大神通,說不定也能料到這種結局呢?”

梅振衣:“如果隻是就事論事。不談神通玄妙呢?那道人行事還是不妥,我也不想拿紀家母子和他下對手棋。……下午我在昭亭山下看見了一位道士,與紀掌櫃描述十分相似,一路還聽見他的歌聲,其餘眾人都不可聞。你說這是怎麽回事呢?”

孫思邈微微閉目沉吟片刻,這才睜開眼睛道:“你已在悟道中途。那就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便是。”

從長安派來的人叫程玄鵠,祖上曾經闊過,後來家道中落投身裴府為幕僚,謀了個儒林郎的散銜,卻沒有補上實缺。這次他被裴玉娥以長安侯府的名義派到蕪州,也有點向裴家邀功的意思,辦好這邊的事。將來也好謀個好前程。

程玄鵠到蕪州有兩個任務,其一是“調教”梅振衣。來做他地啟蒙課業老師,其二是檢查菁蕪山莊地帳目,把梅家在蕪州地財權抓到手中。因此他一來到菁蕪山莊第一件事就是“查帳”,要張果把曆年帳本都交給他過目,第二件事是派人傳話。要梅振衣到菁蕪山莊來“拜師”。

在程玄鵠看來。那位剛剛醒來的白癡小侯爺再了不得,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自己以侯府委派的名義來當老師,隻要說句話,小公子就得乖乖聽著。梅振衣對這位“陳師父”的第一印像並不好,因為他到菁蕪山莊地第二天就導致了一件事----暫停綠雪神祠地建造。

菁蕪山莊的帳目沒什麽毛病,張果等人在蕪州日子過地一直不錯,除了每月的例錢,梅孝朗每年還有加賞。而且以當時的民風律法以及家仆的忠誠度,很少有什麽營 私舞弊之事,每一筆開支都清清楚楚。想查帳挑毛病立威風自然不成了,程玄鵠很快又盯上了另一件事做起了文章,那就是菁蕪山莊要支出一大筆錢建造綠雪神祠, 這一筆開支太大了,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他問張果是怎麽回事?張果自然答不上來,殺明崇儼那麽隱秘地事也沒法說給程玄鵠這麽一個外人知道,隻說是侯爺吩咐的。程玄鵠認為莫名其妙建造這麽一座神祠,太過鋪張糜費,決定重新設計,將支出減少一半。

張果回齊雲觀稟報梅振衣,請示他該怎麽辦?梅振衣答道:“敬神如神在,非是綠雪要我梅氏為她立神祠,而是我梅家感念其恩自願立神祠,如果草草敷衍,反倒不恭不敬顯得無禮,還談什麽報恩呢?如果這樣,還不如不建,綠雪不會計較,隻是我們自己心中有愧而已,再想別的辦法吧。”

這裏要解釋一下,古時建造祠堂廟宇與建造普通民居的規格是不一樣的,不是蓋個房子立神像就完事的。所有的選料都要是最上等的,包括房梁、門楣、花磚、瓦當 地工藝都十分講究,造價比同等規模的普通民房高出十倍不止,如果草草建成那還真不如不建。梅振衣很幹脆地一句話,綠雪神祠的建造就停了下來,他心裏有點窩 火,但也沒辦法。

梅振衣雖然是梅府嫡長子,蕪州一帶的產業也是他母親柳巧娘的陪嫁,且早已有言在先將來是要傳給他的。但是在當時地社會,隻有家長才握有對家庭一切財產地絕對支配權,程玄鵠代表長安侯府來管理家財,梅振衣也不能有異議。

038回、功名無需豐碑記,秦川立地石太醫
唐律規定:“尊長既在,子孫無所自專。若卑幼不由尊長,私輒用當家財物者,十匹笞十,十匹加一等,罪止杖一百。”這就是梅振衣拿程玄鵠沒辦法的地方,因為梅孝朗臨行前將家事托付給裴玉娥,而程玄鵠是代表侯府來的。

而另一方麵,唐代也實行嚴格的宗祧、爵位嫡長子繼承製。唐律規定:“立嫡者,本擬承襲。嫡妻之長子為嫡子,不依此立,是名違法,合徒一年。”律法中的“徙 ”就是流放的意思,如果無故剝奪梅振衣在梅家將來的地位,那也是違法的。所以裴玉娥才會那麽看梅振衣不順眼,簡直就像紮進她心中的一根刺。

但梅振衣也不是什麽事都聽程玄鵠擺布,程玄鵠在菁蕪山莊捎話要他去拜師,梅振衣在齊雲觀回了一句話:“程先生若是梅府家人,豈有讓少主趨見家奴的道理?我在齊雲觀,要見請自來見。”

程玄鵠又捎來一句話:“我非梅府家奴,而是長安侯府請來的賓客,來給小公子授課業,公子來見我是尊師之道。”這人也不簡單,回答的不卑不亢。要是第一步見麵都擺不平,他往後還怎麽調教這位少爺?

梅振衣聞言又托張果回了幾句話:“我若已拜在先生門下,自當以師禮奉之,但如今尚未拜先生為師,先生隻是山莊之客。我在齊雲觀設宴,請先生來,若不願來, 先生請自便。……另外轉告,我已拜在孫思邈門下,若欲擅自另拜他門,恐非尊師之道,此事得先與孫真人商量。”他又拿孫思邈出來當擋箭牌,孫思邈當然不會主 動插手他的家事,他還是不去拜師。

這倆人互相說話卻不見麵,倒把傳話的張果累的夠嗆。從齊雲觀到菁蕪山莊來回跑了好幾趟。程玄鵠是來教學生的。也是來“管教”整個梅家在蕪州的下人的,已經 傳了話讓梅振衣來拜師,自然不好**份上山去“拜見”梅公子。而梅振衣更幹脆,躲到山上不下來了,把程玄鵠放在菁蕪山莊一晾就是幾個月沒見麵。這兩人就此 僵住了。

也沒什麽深仇大恨,梅振衣幹嘛要得罪長安侯府派來的“欽差”呢?其實這也是一種江湖術,行話叫作“劃門檻”。假如一些人與你有避免不了的衝突,人家就是看 你不順眼盯著你要糾纏,你再怎麽哄著供著求著也沒用,這時候該怎麽辦?你如果看透了想明白了,那麽從一開始就公然讓對方碰一個釘子,不必糾纏不清。這就叫 劃門檻。

舉一個例子,在一個人事關係比較複雜的大環境,如果你就是遇到小人要下陰招使絆子,怎樣也避免不了該怎麽辦?與其表麵上和稀泥暗地裏防備,還要費功夫向不知情地人解釋,還不如找個合適地機會把矛盾公然亮出來,讓人都知道他就是要找你麻煩的。

當然這一手江湖術不能隨便用。搞得不好會弄巧成拙,必須有兩個前提條件:第一是對方就是看你不順眼。你就算再怎麽低三下四的打交道也沒用,又不想和他一樣 做小人狀糾纏。第二是你確定對方會找你麻煩,衝突回避不了,與其等對方借什麽公理大義造謠生事、糾纏中傷的時候再解釋,不如讓所有人都提前知道這個人就是 要找你麻煩的。反而會免了不少麻煩。

梅振衣此時也已經了解梅家地狀況。父親梅孝朗在軍營中恐怕顧不上家中瑣事,這位程先生一到。梅振衣就猜到是後娘裴玉娥派來收拾自己的。他無論再怎麽做也不可能讓裴玉娥偏向自己護著自己,那還不如公開表明一下態度,他不想主動得罪誰,但是也不想暗地裏受欺負。

程玄鵠以教導小公子以及幫助蕪州產業經營的名義來到蕪州,聽上去順理成章非常漂亮,就是想讓梅振衣吃啞巴虧等著慢慢挨收拾。可梅振衣玩了這麽一手,誰都明 白過來了----哦,程先生就是裴夫人派到蕪州找小少爺麻煩的!雖然梅振衣沒有親口說出這些,但在旁觀者眼中事態已然公開了。

程玄鵠按裴玉娥的吩咐本來還有一係列打算,比如借口小公子住在齊雲觀,日用物品多以專船從城中運送太過奢費,想把他弄回山莊來管教。還有借口小公子的病體 已複,要消減菁蕪山莊中伺候梅振衣的親隨仆從,把這些人都打發走。結果梅振衣給他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後麵這些計劃就不好公然下手了,他畢竟隻是以“教 導”公子名義來地,強賓不能壓主。於是程玄鵠隻能先在山莊中看看帳本,也看不出太大的花樣來。

梅振衣雖然在齊雲觀中過的自在,但也有不方便的時候,那就是他不能隨便花錢然後再向長安先斬後奏了,蕪州的帳以及日常支出現在都由程玄鵠管著。平常生活上 倒也沒什麽太大影響,但要想做什麽事情就都得通過程玄鵠了。偏偏在這一年的夏天,有一件事需要一大筆開支,不辦卻又不行,因為是師父孫思邈的吩咐。

三個月後已是盛夏,山下蛙鳴林間蟬叫,梅振衣正在齊雲觀後堂給孫思邈打扇,一邊聽他講授各家經典之學。孫思邈突然說了一句:“騰兒,自從你醒來,已經過去多長時日了?”

梅振衣:“已經九個月了。”

孫思邈點點頭:“再過三個月,就是整整一年了。為師說過要在你身邊留一年,眼看這一年之期將滿,能托你為我辦件事嗎?能辦到就辦,不必勉強。”

孫思邈為梅振衣治病十二年,病好之後又收他為徒悉心調教,卻從來沒有提出什麽格外地要求。此時老神仙第一次開口,梅振衣趕緊答道:“師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一直遺憾沒有做什麽事情來報答您老人家,您老有什麽吩咐,盡管開口,我一定辦到!”

孫思邈:“不是報答我,我也不需要你報答什麽,此刻你還記得當日拜師之時,所跪拜的世間人煙嗎?我們都是從世間人煙中來。不可忘本也不可不報。我想讓你建造一件東西。運到我地家鄉安放。”

梅振衣問:“什麽東西?”

孫思邈:“你見過寺廟前的經幢嗎?”

梅振衣:“見過,一根大石頭柱子,幾麵都刻著佛像和經文。”

孫思邈:“我托你造的就是這樣的東西,但是上麵刻的並不是佛經,而是世間常見病症地診治與用藥。這根石柱高一丈二尺。環八麵,每麵寬二尺,所刻文字我已經整理寫好,都是我這些年行醫之時最常遇到地病症與對症地驗方。”

梅振衣一聽就明白了,原來師父要他造地就是傳說中的“石太醫”。據說在孫思邈去世之前,曾在他的家鄉立了一根八麵石柱,上麵刻的是他一生行醫用藥的經驗, 所談都是民間最常見地病症診治。他老人家去世之後。當地人把這根石柱尊稱為石太醫。梅振衣穿越前早就聽說過這個典故,沒想到如今孫思邈交給自己親手來辦。

立石太醫確有其事,有人說孫思邈這麽做是為了照顧家鄉百姓,讓大家有病知道該怎麽治?其實不然。這根石柱不是給普通百姓看的,而是給民間醫生留的。前文已 經說過,那個年代普通百姓識字的不多,哪能看懂碑文上的醫方呢?就算能看懂。也不見得就能給自己治病,不信你現在翻本醫書看看。

醫生這個行業是非常需要經驗積累的。在師徒相傳的年代,弟子學的除了典籍知識之外最重要地是師父的經驗,孫思邈活了一百四十多歲,行醫一百多年,他一生的 診症用藥經驗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他要留給世間其它的醫生。前文也說過。孫思邈一生著作不少,弟子手中多有傳抄。但在那個年代書籍的流傳受到很大限製,刻碑 是最好的流傳方式,誰都可以去抄錄或者拓印下來,自己整理成書保留。

此時已經是大唐開耀元年,也就是公元681年,如果梅振衣記得沒錯地話,孫思邈是在永淳元年仙去,也就是明年。關於孫思邈的年紀曆史記載有兩種說法,一說 是他活了一百零一歲,另一說是他活了一百四十一歲,生年相差了四十年,但卒年是一致地。梅振衣在孫思邈身邊親耳得知,老人家確實已經一百四十歲了。

孫思邈有修行,已達大成真人境界,但他一生的追求是醫治人間疾苦,並不求長生,也沒有飛升成仙。梅振衣在心中暗自歎息,明白老人家是在交代身後事,不知說什麽才好,隻有鄭重的點頭道:“師父您放心吧,我一定辦得妥妥當當,讓您老人家滿意。”

事情一口答應下來,回頭就去找張果商量,張果當然也認為要認認真真的去辦。用什麽石料好呢?張果建議用寧國縣產的漢白玉,也就是純白色地大理石,梅振衣不 同意,認為那種石料雖然好看但是不耐久。他是學過現代化學知識地,知道碳酸鈣時間長了會受雨水衝蝕,商量來商量去準備用大塊的純色山玉料做刻字地表麵,裏 麵用青石做基礎。

這麽設計當然好,可是錢呢?且不說石料有多貴重,就算用普通的石頭雕造一根丈二高,八麵都是兩尺寬的石柱,還要送到關中去安放,其費用也是好大的一筆,梅振衣的零用錢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這筆錢當然應該菁蕪山莊出,還得去找程玄鵠,張果去了,程玄鵠回話說:“小公子欲為孫真人立碑,此事自然該當。但公子所設計之碑費用甚巨,幾相當菁蕪山莊歲入的四成,需稟明長安侯府,得回報後方可施行。”

程玄鵠也不是不同意,就是表示動用這麽大的開支需要家主批準,同時他還提了兩個私人建議:“小公子欲立之碑,用料所費太重,建議以普通青石刻製。此地建造再遠運關中安放,所費甚多,專程派人在當地建造又多有不便,莫不如贈送孫真人一筆資費,待他回鄉後自行請人建造。”

憑心而論,程玄鵠說的也沒什麽錯,這麽大的支出確實需要家主同意。他提的兩個建議也有道理,石料沒必要那麽講究。民間立碑都是用青石不也是留存百年嗎?與 其在蕪州建造這麽沉重的大件石料。然後運到關中安放,還不如給孫思邈一筆錢,讓他自己回家鄉後請人在當地刻製,這樣要節省的多。

同樣的事情在不同人眼中意義是不一樣的,梅振衣穿越到唐代一直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麽。拜孫思邈為師之後,人生總算有了第一個目標,就是向他老人 家學習。孫思邈的教導解決了他在這個世界暫時該做什麽的困惑,但是並沒有解決他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地困惑。當他身體養好之後,心情時常覺得鬱悶,此次 奉師命建造石太醫,總算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做了一件真正有意義地事,當然要隆重而認真。唯恐不能盡全力。

張果與梅振衣商量:“少爺,情況既然是這樣,何不再等等?等老爺回長安後稟明此事,自然一切毫無問題。要不,你和老神仙說一聲?反正孫真人也沒要求時限。”

梅振衣搖頭道:“不行,絕不能拖延,必須要在今年內造好石幢。安放到老人家指定的地方。”他心裏很清楚孫思邈將在明年離開人世,這個要求必須盡快辦到。而 且他也明白。這是師父對衣缽傳人的最後一次考驗,隻是交代一聲並沒有讓他一定去辦,一定要辦成什麽樣,一切看梅振衣自覺自願,所以不必再去找孫思邈商量什 麽。

張果又建議道:“要不。找你舅舅柳老爺幫幫忙?”

梅振衣仍然搖了搖頭:“我舅舅是有錢。但那是他的錢,這麽一大筆費用。憑白無故為什麽向他借?菁蕪山莊又不是沒有錢!這本就是梅家的事,我地事。”

張果想了想又道:“少爺,其實我們手裏有錢,齊雲觀的地窖裏不是還有不少嗎?那呂道士留下來的。”

梅振衣苦笑:“張老,其實我也想到了,實在沒有辦法就用那筆錢吧。取之於人間,用之於人間,也算是個不錯的處置。”

張果瞪大眼睛道:“原來少爺早就想到了,老奴還在這裏操心呢!那筆錢絕對夠用了。”

梅振衣:“我算算還有富裕,本想把綠雪神祠也一並建起來,這樣又不夠了。”

兩人正在這裏算小帳呢,梅毅來了,聽完他們的議論之後笑道:“所缺之數,我恰好有,少爺既然要用錢,就從我這拿吧。”

張果訝道:“梅毅,你什麽時候攢了這麽大一筆私房錢?這可不是小數目。”

梅毅:“忘了去年的事嗎,寧國縣丟失了一批上貢軍械,少爺要我幫他們找到,大小相關人員都私下裏給我送了厚禮,我要是不收的話他們是不會放心的,所以暫且收下了,現在少爺缺錢,正好可以用這一筆。”

梅振衣:“毅叔,我怎麽好意思用你地錢?”

梅毅:“有什麽不能用的,也不想想這錢是怎麽來的?如果少爺實在不好意思,將來還我就是了。”

張果拍手道:“好了好了,少爺命中吉星高照遇事無憂,這不都解決了嗎?”

梅振衣長歎一口氣:“是都解決了,張老,你立刻派人去辦,一定要認真仔細,尤其不能耽誤工期。”

梅毅問道:“既然沒什麽好擔憂的,少爺小小年紀何故如此長歎呢?”

梅振衣仍然搖頭:“我不是為此事歎息,就是心中煩亂,是說不明白的。”有些話確實無法對梅毅說清楚,穿越到這個世界上成為梅振衣,擁有顯赫的家世與尊貴的 身份。但是今天預感到孫思邈將要離去,最近地經曆又使他有一種感覺,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屬於他“自己”地,他的內心深處隱約又出現了那個大學裏自在生活 的少年,他寧願自己仍然是那個叫梅溪的少年。

039回、慧眼堪識點金指,鍾離初試小純陽
這也許是過了穿越適應期之後一種典型的心理反彈現象,就像一個人到了一個新環境感覺已經適應之後,也會出現一段時間的莫名煩躁。而且梅振衣知道孫思邈在不久之後將離開,他將告別來到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生導師,心中有些許的迷失自我的感覺。

梅毅聞言勸道:“少爺隨孫真人學習修行之道,如此心境可不是好事。”

梅振衣點頭:“你說的對,我明白的,會沒事的。”

張果在一旁笑著開解:“梅毅,不必太見怪,堂堂大少爺要和家奴借錢,不鬱悶才怪呢。”

石太醫與綠雪神祠都開工建造了,購置材料與請工匠都托舅舅柳直幫忙,自然不用再操心。梅振衣最近心情有些不舒,也時常獨自出去在山野中漫步。他如今習武也略有小成,加上在自己家的地盤裏鬼神不傷,張果也由著小少爺去。

“錢呐,真是個好東西!有了它可以造石太醫,可惜不是我自己的。唉,這世上有什麽東西,又真正算是自己的呢?名字,身份?我這樣,到底算是什麽人?”在妙門山中,梅振衣獨自練劍,然後又找了個溫泉洗了個澡,躺在草地上望天長歎自言自語。

此時一陣風吹來,風中傳來吟詩之聲----

莫厭追歡笑語頻,尋思離亂好傷神。

閑來屈指從頭數,得見清平有幾人。

這聲音梅振衣十分耳熟。與那天在桃花道上路遇道士所聞的歌聲一模一樣。他一挺身從地上彈了起來,朝著聲音傳來地方向抱拳道:“何方高人在此,不妨現身一見。”

隻聽咳嗽一聲,一個灰衣道人出現在遠處的山坡上,相貌古樸清臒。腰間掛個酒葫蘆,正是那日在桃花道上路遇的道士。他飄飄然就像隨風而行,速度卻是極快,一眨眼就已經站在了梅振衣麵前,手撚胡須道:“你這孩子,年紀輕輕,怎會有那樣的感慨?”

梅振衣見他出現,微微吃了一驚但並不是太意外。搖頭道:“道長。各人有各人的情況,你不明白地。”

那道人看著他眼神中很感興趣。問道:“常人見我隨風而來,要麽驚慌失措,要麽拜服於地。你為何偏偏衝我搖頭歎息呢?”

梅振衣道:“道長不是怪物,我為何要驚慌?您又不是我爹,我為何要拜倒?見麵打個招呼稱一聲前輩,我也知道修行規矩。”

那道人:“有意思,有意思。我越看你越有意思。聽說你是孫思邈的弟子,他把你調教的很不錯。”

梅振衣噢了一聲:“原來你認識我?”道人:“是啊。我認識你,菁蕪山莊的大少爺。你不也認識我嗎?”

梅振衣:“對不起,我不認識道長,還未請教名號。”

道人淡淡一笑:“你真不認識我嗎?我複姓鍾離,自號東華先生,也有俗人稱我東華上仙,你在萬家酒店不是已經對紀掌櫃說出我的名號了嗎?”

複姓鍾離?靠,不會是八仙之一的鍾離權吧,傳說中呂洞賓的師父!呂洞賓那個道士已被自己奪了書、名號趕跑了,但看眼前這個道人,絕不是等閑之輩,連師父孫思邈都說過此人有出神入化大神通。

梅振衣這下是真的吃了一驚,拱手道:“我那隻是隨口一說,沒想到真是先生名號,請問前輩到此有何貴幹啊?”同時心中暗歎,原來明崇儼冒充東華上仙之名騙呂純陽也不是完全瞎掰,世上真地有東華先生這個人。

東華先生笑道:“你隨口說出了我地真名號,你我又在此地相遇,看來是真有緣呐!我是來采藥的,卻恰巧看見你小小年紀在山中歎息,聽說這座山是你家地產業,不知我在山中采藥可不可以?”

梅振衣一擺手:“山野之地,本屬自然,我家圈占為產業,也應與人方便。你如果采藥自用或救人,而不是搜刮此山物產,那就采吧。”

東華先生眯眼點頭道:“好好好,我這種人既受你一言之恩惠,就要報答你,你想要我為你做什麽呢?”

梅振衣:“不敢不敢,您報答過紀家母子,可人家被折騰的夠嗆。我既然親眼見過,就不敢再要您報答了,您還是隻管采藥去吧。”

他沒怎麽搭東華仙人的茬,一方麵他對這道人地印象不是太好,再加上他已經有修行上師孫思邈了,清楚修行之道是怎麽回事;另一方麵他現在的心情也不好,覺得什麽事都沒意思提不起興趣來,此時沒有興致和這位高人打太多交道。

他這個態度,卻勾起東華先生的興致來,看著梅振衣哈哈大笑,笑聲驚動附近山林中的飛鳥都撲扇著翅膀紛紛飛走。梅振衣奇怪的問:“前輩,什麽事這麽好笑?”

東華先生:“我昨日又經過萬家酒店,見到門前左右各掛了兩麵題字桃符,上書四句此處山中味,仙人也徘徊。佳釀隨仙去,美酒自攜來。有不少人在門前駐足評點,還有夥計在介紹此中典故,這也是你地主意吧?”

梅振衣:“確實是我地主意,那紀家是老老實實的生意人,也沒幹過什麽壞事,他們一家遭遇困境,我既然碰到了,力所能及幫個忙而已。”

東華先生笑道:“這不就是了,你幫了紀家地忙,還打著我的名號,等於我也沒害他們,你我就在這段緣法之中啊,你的語氣中又何必責怪我呢?正因為如此,我才會來找你。一定要報答你,仔細想想,你想要什麽,可不要錯過機會呀。”

梅振衣搖頭:“我現在心情不佳,實在想不起我在這世上想要什麽。等以後我想起來有機會見到道長,那時再說吧,今天就不耽誤您采藥了。”

東華先生眉頭一皺:“你這孩子,怎這麽說話,小小年紀顯得老氣橫秋!不對不對,我剛才還聽你感歎世間錢財好,是不是缺錢用?沒關係,給你這個。” 說著話彎腰揀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右手食指一點。灰溜溜地石頭眨眼間變的金光燦燦,他將這塊“金子”遞到了梅振衣手中。

靠。點石成金術!傳說中江湖八大門中火門唬人的手段今天見到了,看那道士的手法變的不是戲法,而是施展了障眼一類地法術。梅振衣掂了掂這塊金子。撲通一聲,隨手扔進了旁邊的溫泉裏。

這回東華先生吃了一驚:“小子,你不要就不要,為何把這塊金子丟進水中?”

梅振衣反問道:“道長自己想要嗎?滿山都是石頭,我再揀一塊還你就是了。如果還想要那一塊。我下水撈上來好不好?”

東華先生看著他。表情就像看見一件很奇怪的東西,點頭道:“那好。你給我撈上來。”

梅振衣二話不說撲通跳下水,順手一抄,揀起了剛才丟的那塊石頭。在水潭裏怎能這麽容易就找到了剛才那塊石頭?這也與他的修行有關,此時梅振衣的身 體雖然還沒有恢複五氣朝元的境界,但已經修煉成修行人特有的那種感應外物地“神識”,石頭被丟下水不看見了,卻一直在他地神識感應之中,所以一下水又撈了 回來。

他從水中一躍上岸,將那塊“金子”交回到東華先生手中,東華先生愣住了,半天沒有說話。隻見剛才那塊金光閃閃的東西,此刻又變成普普通通灰不溜丟地石頭。

“你隻用微微一縷神識牽引,甚至未動半點法力,怎麽就能破了我的法術?小子,你是怎麽辦到的?”良久之後東華先生才開口發問。

梅振衣聳了聳肩膀答道:“我也不知道前輩用地是什麽法術,估計是迷人耳目吧,但我心裏明白的很那就是石頭,拿在手裏掂一掂根本不是金子的份量,比鐵還輕得多呢。”

古人平時驗金常用三種方法,要麽拿火燒,要麽用牙咬一下測硬度,要麽測密度。黃金的密度比石頭大得多,拳頭大小的一塊黃金普通人單手幾乎拿不動。 那塊石頭雖然變得金光燦燦地樣子酷似黃金,可是拿手一掂還是石頭地份量,做為有現代物理常識的人,梅振衣當然明白這就是一種障眼法。

東華先生眯著眼睛道:“你說地道理簡單,但你的眼中所見已被我的法術所迷,神識清醒卻未失去,這就很不簡單了。世上有多少人,在此情形下還能如你 般無動於衷,順手丟開?我方才聽你感歎錢財,所以才略施小計引你入所欲妄境,卻沒成想轉眼就被你破了,小子,我有些看不懂你了。”

梅振衣歎了一口氣,似是自言自語道:“一塊石頭算什麽妄境?眼前的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就是個巨大的妄境,我都想不明白我是誰。”他說的是實話,東華先生出現之前他正在那裏煩惱,想不明白“我”與莫名得來的“梅振衣”這個身份是什麽關係?

東華先生的眼睛眯的更細了,搖頭道:“不對不對,不是這麽回事,你肯定是早有察覺已經看破,否則以你的修為就算不上當,也根本破不了我的法術。”

說到這裏,這位東華先生到底是誰呀?此人複姓鍾離,名權,自號東華先生,在東漢年間得道,故此世人又稱他為漢鍾離。他說梅振衣早有察覺已經看破, 還真猜對了!在穿越前梅振衣就聽說過不少關於呂洞賓的傳說,逢年過節鄉下唱社戲甚至都演過,比如呂洞賓三戲白牡丹、呂洞賓戲觀音等等,其中就有一出“鍾離 十試呂洞賓”。

據說漢鍾離在收呂洞賓為徒之前,為了試探他的心性,用各種方式一連試了他十次。其中就有一次是當麵演示點石成金術,看呂洞賓對那些金子動不動心? 這些都是梅振衣早就聽過地傳說,今天見麵前道人報了姓氏名號,又揀塊石頭用手指比劃,他本能的就想起了這一出。東華先生未施法之前就被他看破了。

梅振衣也有些疑惑,民間傳說不是鍾離十試呂洞賓嗎?現在呂洞賓被他趕跑了,東華先生怎麽跑到這裏試起自己來了?難道因為自己穿越到唐朝的所作所 為,已經改變了曆史的某些走向嗎?他心念轉動,卻沒想的十分明白,聽見問話思忖著答道:“多謝前輩,你讓我想明白了一個問題。”

“哦,你想明白了什麽問題?”東華先生反問。語氣中地興致越來越濃。

梅振衣:“前輩在萬家酒店所施的法術。那井中出的美酒恐怕也不是真正的美酒,無非變化色味迷惑口腹而已。井水還是井水。”

東華先生嗬嗬笑了:“你小子好悟性!一點不錯,事實就是如此,我三年前倒入井中的那壺酒就是施法的靈引。但此地人到萬家酒店飲老春黃。無非就是為色味口腹之欲,我也不算騙人。……你既然這麽聰明,那麽我再問你,假如我剛才點成的是真正的金子,你要還是不要呢?”

梅振衣搖頭:“不要。連你自己都不要地東西。我為何要拿?”

東華先生:“此話怎講?”

梅振衣:“你要是有那本事,幹嘛還要向萬家酒店白白討要三年美酒?直接拿金子買不就得了?你自己都不用地東西。我何必要。”他今天心情不是很爽,也看破了麵前的道人是在有意試探,很幹脆地不上套。

東華先生一瞪眼,有些不悅的責問:“我好歹是位真仙,你怎麽這樣與我說話呢?我剛才說的是假設,假如點石成真金,你要嗎?”

梅振衣想了想:“如果讓我選,我要你那根手指好不好?”

他這個回答也是來源於一個經典地傳說,據說有個老農無意幫了神仙一個忙,神仙拿塊石頭變成金子送給他,老農不要,神仙問他想要什麽?老農說想要神 仙那根手指。結果神仙長歎而去,臨走還說了一句話,和東華先生曾對紀家老母說的那句話一模一樣,就是“世人之欲,所求無厭!”

梅振衣是故意的,就想看看麵前這位“東華上仙”究竟會不會也對自己說“世人之欲,所求無厭!”然後拂袖而去。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此人就不算什麽 神仙了,因為他讓自己這個凡人給耍了。不料東華先生不僅沒生氣,反而很開心的笑了,手撚胡須笑道:“哈哈哈哈,你想學我地仙法,悟性倒是不錯,可是拜在我 門下不是那麽簡單地事。”

他為什麽笑的這麽開心?同樣地話要看什麽人說,又是什麽人聽,鍾離權今天就是衝梅振衣來的,而且暗中觀察他已經有三個多月了。其實去年十月鍾離權就來到了蕪州,也是被梅振衣醒來時蕪州雲氣變化所驚動,查探此地究竟有何方神聖出世?但是他也沒找著。

前不久鍾離權到萬家酒店了結三年因果,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卻沒有立刻離開,仍然在昭亭湖對岸的山林中留駐。梅振衣到萬家酒店喝酒聽聞此事,為 紀家老母治病,還指點紀山城如何麵對眼前的困境,出的主意非常巧妙。更巧的是,梅振衣隨口叫破了“東華”名號,這一切鍾離權都察覺了,對這個小小年紀的孩 子非常感興趣。

後來梅振衣離開時,鍾離權在十裏桃花道上觀望,一眼就發現這孩子根骨奇特。梅振衣曾經非常柔弱,但經過世間第一神醫孫思邈的悉心調養,如今已經恢 複如常,而且他相當於在最糟糕的情況下重新打造一個最完美的根基,目前還不能說有多強壯,但是挑不出一點缺陷來。鍾離權就更感興趣了,特意唱了一首詩歌試 探,又發現這小子有修行根基。

隨後這段時間鍾離權把梅振衣的情況調查了一番,今日見他在山中獨自一人長歎,故此現身相見,當麵做一番試探。一試之下發現這孩子不僅資質好,而且 連性情與悟性都是人間上上之選,叫他如何不動心。他和孫思邈一樣,見到梅振衣也起了收徒之念。一根好苗子,在不同的高人眼裏,都是好苗子。

其實這多少是個誤會,因為梅振衣占了穿越前現代經驗的便宜,已經把東華先生試探的用意和想做的事情看破了,自然顯得性情與悟性超乎一流,他與孫思邈之間也多少有過這種誤會。但這一切真的僅僅是誤會嗎?也難說!

像鍾離權這種人行事高深莫測,在凡人眼中喜怒無常,但也不是無跡可尋,無非遵循緣法。梅振衣在萬家酒店無意中說破了東華名號,自稱受東華上仙所托 而來,緣法已經有了,那就別怪真正的東華先生會找上門,是禍是福就看他自己是什麽人了。梅振衣說想要鍾離權那根能“點石成金”的手指,就是學法之意,說到 了鍾離權心裏他如何不高興?

看見東華先生嗬嗬笑,梅振衣卻搖頭道:“前輩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是拿假冒的金子和您那根手指相比較,我寧願選擇手指。但我不是真的想要那根手 指,如您所說,隻是打個比方而已。……我已經有傳法上師孫思邈孫真人,師父的學識浩如淵海,我所學尚且差的很遠,此時不必貪多,也不敢擅自拜入他門,所以 先生多慮了。……您不是要采藥嗎,就不耽誤前輩時間了,您快去采藥吧。”

東華先生笑了一半被噎回去了。鬱悶啊,著實有點鬱悶!已經開口說出要收徒的話了,對方不僅沒有拜倒在麵前請求他來考驗,反而來了這樣不冷不熱的一句。雖然鬱悶卻又沒法生氣,梅振衣雖不是很熱情,但表現一直很恭敬,絲毫沒有得罪的地方。

唉!人間事就是這樣奇妙,有多少人願意拜倒在他麵前肯求結緣,可惜鍾離權看不上,等碰到個能看上的吧,對方卻不怎麽主動。

聽梅振衣這麽說,鍾離權反而不走了,臉色一沉道:“你這孩子,到底是聰明還是傻?你是孫思邈的弟子,要尊師,我也沒法說你什麽。但你今日發出不知 己身是誰的感歎,你師父沒有傳你心法解惑嗎?……小子,我知道你為何事鬧心,長安侯府是不是來了一位專找你茬的程先生?來來來,此事我幫你擺平,也算報答 報答你。”

說完話也不問梅振衣答不答應,將道袍的大袖一揮,梅振衣隻覺得四麵八方有無形的力量包裹而來,身形隨著飄然而起,這股力量壓迫得他說不出話,眼前光影扭曲也看不清東西。鍾離權以化身之力帶著梅振衣從妙門山中飛出,將他一直攝到蕪州城北。

等落地之後收了法術,梅振衣才看清周圍景象,這裏他非常熟悉,就在菁蕪山莊大門口的路對麵,但眼前的菁蕪山莊已經麵目全非,隻剩一片斷壁殘垣,廢墟中還冒著縷縷青煙。這裏不久前應該經曆了一場慘烈的大火,周圍看不見一個人。

PS:民間神話流傳千年,溯本求源難知當初究竟,本小說一家之言演繹,行文用意可能另有不同,不必太較真:)

040回吹落桃花又蓼花更番芳信飄天涯
東華先生上前一步手指山莊道:“富貴莊園,也隻留青煙一片,那位程玄鵠,此刻已葬身火海,你愛也罷憎也罷,都已隨風而去。小子,此刻你還剩下什麽,是否明白己身是誰?……”

“靠?果然在玩這一套,還是障眼法,有沒有點新花樣!”梅振衣左心中暗道。眼前這一幕他很熟悉,真真切切就是傳說中“鍾離十試呂洞賓”的場景。據說漢鍾離在用點石成金術考驗呂洞賓之後,又把他帶到家門口,讓他看到家因已毀,親人都已亡故。呂洞賓由此了悟人間無常,一念看破生死,麵不改色從容安葬家人。

後來呂洞賓才知道這隻不過是漢鍾離考驗他的一個幻境而已,這一關算是通過了。校溪小時候聽見這個傳說就很反感,曾對太爺說道:“那個漢鍾離,到底是考生死呢還是考冷血呢?那樣也算通過考驗?全家人都被弄死還無動於衷,這樣挺好玩嗎!……我要是呂洞宴,當場就給那漢鍾離一頓鞭子。”

穿越前的一句戲言競成為真實的場景,但此刻的校振衣不是在看戲,而是親自成為這出戲中的主角。該怎麽辦?像傳說中的呂洞賓那樣做嗎?想都別想,梅振衣就是梅振衣!這一刻他仿佛找回了一點自我。

東華先生站在前麵侃侃而談,陡然聽見腦後一聲銳利的風響。原來是校振衣猛一抬手,袖中飛出一根金黃色半透明的細長鞭子,鞭梢在空中一轉直抽東華先生耳後的腦側,一出手就是打猴鞭中的絕技昏厥鞭。

梅振衣跟隨梅毅習武練劍。當然沒有忘了穿越前所學地打猴鞭法,當他身體恢複到可以習練的時候,就時常私下裏練習。他還叫張果給自己特製了一根鞭子,就是仿造穿越前所用的那支打猴鞭。現在這根鞭子,用最堅韌的老黃牛筋製成,又經過張果的法術淬煉,裏麵還纏繞了百年烏梅根絲加固。

照說這樣一根鞭子已徑不是世間普通的東西了,但梅振衣卻覺得還不如穿越前所用的那支長鞭。那根打猴鞭是梅太公給他的。據說是梅家祖上世代相傳之物,不僅用起來十分順手而且材質奇特水火不傷。張果給他特製地這根鞭子雖好,但還比不上原先那支,不過用之施展打猴鞭法倒也沒什麽問題。

昏厥鞭據說能打世間人鬼神,如果真的打中了,東華先生這樣的高人會不會也昏倒在地呢?梅振衣沒有得出答案。因為他失手了。本來這一招絕技閉著眼睛出手他都能抽中的,打猴鞭又細又長又軟。帶著內勁出手又急又快,可以追著要打的方位走,不怕對方躲閃,人的身形再快也快不過鞭梢。可是在即將要打中地那一瞬,東華先生的身形一陣恍惚似乎瞬間椰動了位置,鞭梢在空氣中發出一聲爆裂般地脆響,抽空了!

這一鞭沒抽著人但也非完全沒有效果,隨著鞭梢脆響東華先生身體移位。眼前的幻境仿佛也被抽滅了。隻見光影一轉,大道對麵仍是好端端的菁蕪山莊。還有家丁在門前職守。

“姓梅的,為何偷襲我,你膽子也太大了!”東華先生轉身麵帶怒意喝道。

梅振衣一指麵前道人:“你放火燒我家,我還能對你客氣?不管是誰幹這種事,我都會出手!鞭子抽不中你。就用磚拍!”說著話從地上揀起半截磚頭來。瞪著東華先生。

看這個小孩竟然在自己麵前掄磚頭,東華先生好氣又好笑道:“不過是考驗你的幻境而已。你既然已經識破,又何必向我行凶?你就不怕我生氣嗎?"

梅振衣反詰道:“既然你沒被打中,那就把鞭子和磚頭也當幻境好了,有什麽好生氣的?搞個幻境把別人家燒了挺好玩的嗎?拜托,我沒請你來考驗我!”

東華先生生氣了,至少看上去很生氣,肩膀發抖胡子都在亂顫,指著梅振衣道:“好好好,算你狠,有眼不識好人心!走了,不理你了!”說著話轉身就走。

梅振衣在他身後叫道:“前輩,你這麽就走了,不送我回去了嗎?”

東華先生頭也不回道:“自己走回去!”

梅振衣:你太不講究了吧,一百二十多裏路呢!"今天東華先生提供的是單程機票,隻管飛天攝梅振衣到此處,卻不管把他送回去。

東華先生又答道:誰叫你跑那麽遠,路對麵不就是你家嗎?進不進去隨你地便!……小子,你等著,我是不會放過你的!”最後這句話說地有些凶狠,言畢身形已飄然不見。

鍾離權真的生氣了嗎?當然不會,他不是明崇伊或呂純陽那種人,

有真正的仙人修為境界,怎會與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計較?他兩次出手考驗梅振衣,一般來說最好的結果和最壞地結果事先都能想到,但事實卻大大出乎他地預料。每次還沒等他把戲唱足呢,梅振衣就已經把他的戲法給破了,這孩子天份之高實在罕見!

他說了一句聽上去似乎惡狠狠地話,但轉身走的時候卻麵帶微笑,他說的是實話,確實不想放過梅振衣----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個徒弟收到門下,錯過了太可惜。他所學的道法是金丹大道,正式傳法應等到弟子年滿十六歲之後,梅振衣今年十三歲,算一算還要等三年時間。那就等著唄,反正梅振衣拜在孫思邈門下,基礎也是極好的,修行之路不會走偏。....此時鍾離權已經打定了主意。

其實梅振衣也清楚真正的得道高人不會和他計較的,況且這種事也沒法計較,隻是還不知道鍾離權看上了他這個“弟子"。眼見東華先生落了一場尷尬轉身離去,還留下一句找場子的話。他也起了孩子氣,單手叉腰大叫道:“那我們就走著瞧,我又不是被嚇大地!”

這一聲大叫不知東華先生聽見沒有,卻驚動了菁蕪山莊。本來他倆站在山莊對麵說話,山莊那邊的人既看不見他們也聽不見說話聲,等東華先生一走,梅振衣的身形就顯現了出來,恰好他發出這一聲大叫。

山莊門口的家丁聞聲看過來。發現竟然是小少爺,趕緊跑過來道:“少爺,您怎麽回山莊了?其它人呢,怎麽一個人都沒帶?”

梅振衣一看被下人發現了,立刻吩咐道:“趙啟明,去山莊裏給我牽一匹快馬來。我還要趕路,就不進去了。”那個下人就是曾丟了孩子又找了回來的趙啟明。趙啟明不敢多問立刻回山莊給少爺牽出一匹快馬,梅振衣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說來也巧,長安派來的那位程玄鵠先生這天正在前院有事,也聽見了門外的一聲大喝,然後就看見趙啟明進門牽馬,他連忙叫下人去看看怎麽回事。下人回報:“小少爺剛才今著半塊磚頭在門前大喊我們走著瞧,我又不是被嚇大的!然後連門也不進,就騎馬走了。"

程玄鵠聞言心裏咯噔一聲。站在那裏倒吸一口冷氣。梅公子這是要幹嘛?顯然是衝自己來地,這是跑到山莊門前恐嚇示威呀!小小年紀。又出生在王侯世家,怎會有這樣粗俗無禮的舉止?一定是被身邊的下人教壞了,看來侯爺夫人派自己來調教這位小公子是有道理的,他真該好好管教。

程玄鵠也算飽學之士,其實也不是惡人。到羌州來是受人所托忠人其事。辦事也很用心。但小俁爺躲在山上不下來,總這麽抻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他畢竟是來當老師的。這幾個月為了給少主麵子,他也不好上山強逼,現在情況不同了,這位小公子竟然敢在門前示威,看樣子確實是疏於管教,再這樣下去他也沒法向長安侯府交代。當下打定主意,他決定第二天就上齊雲觀去會會那位尚未見麵的梅家大少爺。

暫且不提程玄鵠如何打算,梅振衣這天趕回齊雲觀時天都黑了,顧不得和下人們多解釋,立刻就去找孫思邈,向師父詳細稟報了今天遭遇東華先生地經曆。

“東華先生點石成金,實為世間錢財妄境,你不受他的神通所惑,並不是因為你如今地修為已能破妄不迷,而是你早有察覺,所以根本沒進去!…向在菁蕪山莊門前的試探,情形也是類似的。"這是孫思邈的解釋。

“請問師父,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梅振衣追問道。

孫思邈:“好事,當然是好事,這說明你的性情與悟性都極佳,甚至超乎他的預料。不過也非全然是益處,這一關你修行中遲早要過的,世間大妄,如不能入則不能出,你也不會見到一番新天地。你這孩子呀,就是太聰明了!”

梅振衣:“這有什麽不好嗎?請師父指點。"

孫思邈搖了搖頭:“也沒什麽不好,就是調教須謹慎,根基不能有偏,世間大器雕琢向來艱難,普通瓦缶燒造則不必費心費力太多。那位東華先生,多半是看上你的資質了。”他打了個比喻,越珍貴地材料,加工成器才物就越需要小心謹慎,普普通通的東西就沒那麽多講究了。

“師父,您這話什麽意思?東華先生看上我什麽?我可沒看上他,

我覺得他比師父您老人家可差遠了。

孫思邈笑了:“你對那位高人,似乎有成見?”

梅振衣想了想道:“是呀,我明知道他要幹什麽,也很清楚他沒有惡意,但就是感覺不舒服。您想想看,假如換一個人,被他這種玩法折騰,還不給玩瘋了呀?”

孫思邈伸手摸了摸梅振衣地後腦勺:“騰兒,你瘋了嗎?沒有!他試探的人偏偏就是你,就不必如此假設了。那位東華先生姓鍾離名權,我早年也有所耳聞,據傳說他已飛升成仙。沒想到還會現身人間。你若與他有仙緣,也不是壞事。"

梅振衣:“您老是什麽意思?不是想要我拜他為師吧?,師父所傳我連一小半都沒學會,現在不必想太多。”孫思邈又笑了:“據我所知東華先生所修是金丹大道,你的年歲還未到,所以也不必著急想那些,把眼前的根基打好才是。如果真有緣法,那就順勢而為,守好你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今日眼中怪異,來日未嚐不可知其中真趣。”

梅振衣點頭道:“我最願意聽,師父開解了,您老的話總讓我覺得很有收獲。”

孫思邈:“不要隻顧奉承我,眼前還有一件事才是正經,長安俁府給你派了一位程玄鵠先生。你不能總這樣晾著人家不見。我知道你心中有些許不滿,但他是奉長安侯府之命而來。你畢竟生為人子,如此顯得不敬不孝。”

梅振衣:“師父說地是,我打算過幾天就去山莊拜見那位程先生,總算讓他有個交代。晾了這麽長時間了,他初到蕪州時地那股銳氣也消磨的差不多了,見了麵也不至於找太多別地麻煩。”

孫思邈無可奈何的搖頭道:“你這孩子,怎麽又講起兵法來了?”

梅振衣打算過幾天就去拜見程玄鵠,沒想到程玄鵠第二天就拉下老臉主動登門了。這位程先生心裏也有一股氣,有上門問罪的意思。就算不能把小少爺怎麽樣,他可沒打算放過那些教少爺“學壞"的下人。這一天非常不巧,恰好星雲師太也來了,程玄鵠趕到齊雲觀的時候,梅振衣正陪著兩個小丫鬟在書房學歹功課。

程玄鵠到了齊雲觀。直接就往東院走。他雖然不認識梅振衣,但是梅家地下人卻是認識他的。梅振衣在書房聽見通報。趕緊迎了出來,恰好在書房門外碰見程先生,隻見此人不到四十的年紀,頭戴諸葛巾,身長七尺麵容很端正,身形稍顯清瘦,倒是典型的書生模樣。

一看張果陪在此人身側對他使眼色,梅振衣早已猜到對方身份,站在那裏麵帶微笑躬身施禮道:“是程先生嗎?在下梅府長子振衣,先生從長安遠來,我因身體不適一直在山中調養未能拜見,失禮之處請先生海涵。騰兒在此謝罪了!他自稱“騰兒"這個乳名,又客客氣氣的行禮謝罪,搞得程玄鵠一時間倒不好發作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這位賠罪的大少爺呢。麵前地大少爺隻是個十幾歲的孩予,長地眉清目秀十分俊朗,尤其是一臉的微笑很有親和力,非常討人喜歡,無論如何也無法與昨日在山莊門前掄磚頭叫囂的野小子形像聯係在一起。這一夜之間,區別怎這麽大呢?

此情此景程玄鵠也不好訓斥什麽,隻有還禮道:“少爺不必客氣,我既奉侯府之命來到蕪州照看少爺學業,這麽長時間卻沒有見麵,是我有負於你,還請不要介意。我們不要在門前說話,到書房中再談吧,我正有話要問你。”

一進書房程玄鵠又吃了一驚,隻見書房裏不僅僅有兩個伺候的丫鬟,還有一位年紀不算大的美貌尼姑,一時之間搞不明梅振衣唱的是哪一出?張果在一旁趕緊引見道:“程先生,這位是翠亭庵的住持星雲師太,素有才學,少爺請到府中教授文牘功課。……師太,這位是長安來的程玄鵠先生,不僅飽讀詩書,而且精通錢名帳目,是一位高才。"

星雲師太未及回避程玄鵠就進來了,也隻得上前見禮互相打個招呼,程玄鵠一聽說她是梅振衣私自請地課業老師,又看見桌上擺的筆墨紙硯,應該恰好在上課,當時就有些不高興了,坐下後微微沉著臉對張果說:“張管家,我奉侯府之命來教授少爺課業,就算本人才疏學淺不堪勝任,但也不會不讓少爺另請名師,隻是此事你應該告訴我才對。”

程玄鵠不高興也是有原因地,少爺把他晾了這麽長時間不來拜師,卻請了個尼姑搶生意唱對台戲,今天還在書房裏當麵撞見了,這不是給他一個下馬威嗎?他不好衝別人發火,當麵責問起張果來。

梅振衣解釋道:“先生有所不知。自去年開始我就請星雲師太來教授課業了,當時程先生還未到,自然無從告知了。這一段時間先生事務繁忙,一直在檢查蕪州帳目,張果想必是忘了,所以未曾提起。"

既然梅振衣搭話,程玄鵠就衝他來了:“少爺拜孫思邈真人為師,程某自然不敢多言。但這文牘句逗的課業,為何要請一位出家人呢?識文斷字,難道要從佛經開講嗎?”

他的話中有刺啊,星雲師太本來不想多話,此時也忍不住開口道:“貧尼不知梅府家事,隻是受梅公子再三央求。來此教授幾句文章。我雖是出家人,但世間僧尼豈能隻通佛學。不知詩文經史?先生未考小公子課業,就如此開口未免武斷了吧?"

星雲師太在梅振衣這裏拿的好處多,對這位少爺的印象又非常好,平時與兩個丫鬟相處地不錯,當然也聽說了程玄鵠到蕪州這回事。今日見程玄鵠一到就找茬,竟然把矛頭指向了白己,於是開口反詰。

程玄鵠見星雲師太語氣不善,轉向她道:“師太不必著惱。我受梅家所托照看小公子,教不嚴。,師之惰,他若有疏於管教之處,也是我地責任。梅府不會責問師太這樣一位出家人,隻會責我程某未曾盡職。方才聽師太所言,是自負滿腹經綸。反倒怪梅家長輩多事嘍?”

星雲師太:“我怎敢責怪梅家長輩?想必程先生也是飽學之士。才學遠在貧尼之上。但是梅公子天資聰慧,貧尼所授課業也無問題。難道有人想說貧尼誤人子弟嗎?"

進屋剛坐下,星雲師太和程玄鵠就掐起來了,有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連吵架都是文縐縐地。梅振衣在心裏偷著樂,但表麵上還得做個和事佬,站起身來走到兩人中間道:“二位不必爭了,如果你們有什麽不快,都是騰兒的錯。師太是我的啟蒙業師,程先生是從長安特意趕來指點於我的長輩,我都應該恭敬。”

他轉圈拱手,見兩人都沒作聲,又笑著一指窗外道:“師太的才學我一直很仰慕,聽聞程先生地才學也是相當不錯的,但還未及請教。今日恰見窗外風吹蓼花,夏日裏得一絲清涼,不如這樣,就以此風為題請二位老師各做詩一首,也好讓我這個晚輩門生開開眼界。師太,程先生,有請了!”

他這個提議也說不清是勸客呢還是挑地溝呢,總之出一個題目同時考考程玄鵠與星雲師太。程玄鵠既然受長安候府的委托來做梅振衣的課業老師,總得露一手顯示自己的水平吧,如果才學還不如星雲師太,那就別再抱怨自討沒趣了。

穿越到唐代,別的事情還可以慢慢習慣,但讓梅振衣最不適應地就是做詩。這個年代詩風極盛,稍微有點身份的人不論做什麽事情都喜歡來兩首,就像文革時期人們.辦什麽事都要先背幾句領和語錄一樣。梅振衣曾是二十一世紀地大學生,就算學習很好,但很多習慣早已養成,在唐代碰到一個人就隨口吟詩實在有些頭痛。可是此時考兩人才學,命題當場作詩,是這個時代公認的最權威的方式。

星雲師太悄悄瞪了梅振衣一眼,這位小少爺年紀不大可聰明的很,一肚子主意,她當然明白梅振衣的用意,二話不說站起身來,走到書桌前提筆寫了一首詩.,,.

吹落桃花又蓼花,更番芳信飄天涯。

能噓冷乞乘時令,也扇陽和喚物華。

江上暗催帆影動,陌頭軟曳酒旗斜。

泠泠習習來何處,隻隔琉璃不隔紗。

師太寫完之後放下筆道:“程先生,請!”

該程玄鵠上場了,他如果此時退避,今天就算栽了,以後也沒法在梅振衣麵前端老師的架子,無論如何也要做一首。但程玄鵠卻在發愣,看著星雲師太寫的那首詩表情充滿疑惑。梅振衣在一旁咳嗽一聲:“程先生,請指教”

聽見提醒,程玄鵠走上前去,卻沒有拿起筆,而是拿起了星雲師太剛才所寫墨跡未幹的那首詩。沉吟道:“師太,你是一位出家人,為何這篇應景之作有門庭感秋之意?你地字體我很是熟悉,請問師太與故褚河南公是什麽關係?"

一首詩要分什麽人看,若不精通詩文恐怕隻能看見字句平仄,讀不出其中詩意來。星雲師太這首詩表麵上是在寫風吹蓼花,字句背後隱約卻有感歎門庭變故與身世坎坷的意味,程玄鵠讀出來了。不僅如此。他還認出了星雲師太地書法,與大唐河南郡公褚遂良一脈相承。

褚遂良,博通丈史精於書法,由巍征推薦給唐太宗,頗受賞識。曾參與擁立唐太宗第九子晉王李治,李治即位後他與長孫無忌同為顧命大臣。官居宰相。後來因為竭力反對皇上廢王皇後立武昭儀,永徽六年(公元655年)被貶流放嶺南。顯慶三年(公無658年)客死愛州(今越南境內)。

現代人學書法,可以很方便地學習各家字體,不論是顏體字還是柳體字,從書店裏買字帖回來臨摹就是了。但在那個年代情況是不一樣的,褚遂良剛剛去世不久,所謂褚體字隻是後人總結當時並無說法,也無字帖刊行流傳。如果有個人隨手所寫就是漂亮的褚氏字體,有一個最大的可能。她從小習書就是褚遂良教地,所以程玄鵠才有此一問。

星雲師太輕輕歎息一聲:“褚河南公。正是家父,出家之前,我名叫褚雲行。”

這句話讓張果和梅振衣都吃了一驚,沒想到星雲師太竟有這樣地家世。程玄鵠聞言神色大變,小心翼翼放下那篇詩文。走到星雲師太麵前恭恭敬敬長揖及地:“原來是雲行小姐。褚氏門生程玄鵠有禮了,方才言語疏狂得罪之處。請您千萬不要介意。”

星雲師太一側身,詫異道:“先生為何前倨後恭?我已是空門中人,雲行小妞四字不必再提了。你自稱褚氏門生,難道認識家父?”

這是怎麽回事?程玄鵠的父親叫程務書,原本在朝中官至起居郎,與褚遂良相交甚厚,程玄鵠少年求學時也確曾拜在褚遂良門下自稱門生。後來褚遂良得罪了武皇後,獲罪流放,程家也遭受牽連以至家道中落。如今程玄鵠快四十歲了,也隻混了個八品丈散官,依附於裴府為幕僚。

程玄鵠介紹了自己地來曆,回想起往事,止不住一番唏噓感慨。張果在一旁勸慰道:“師太如今在空門中修行,往事就不必再提徒添傷感。既是故人相見,應該高興才對,今日師太來地真巧恰與程先生相見,冥冥中自有天意啊。”說著話還向梅振衣使了個眼色。

事情出現了戲劇性變化,上門找茬的程玄鵠前倨後恭,向星雲,坪太施禮自稱褚氏門生,而星雲師太就是褚遂良之女褚雲行。衝著這一層關係,如果善加利用,說不定能趁機搞定程玄鵠。梅振衣的腦筋當然轉得快,立即起身上前,先衝星雲師太施禮又向程玄鵠行了一禮,恭恭敬敬的說道:“我欽佩師太才學已久,今日方知您原來是名門之後。程先生也出自高人門下,不遠數千裏前來指點騰兒,我不知珍惜錯過數月光陰,希望先生恕罪。……來來來,二位老師都請坐下,邊喝茶邊聊吧。”

有了這個插曲,書房中氣氛緩和了不少,星雲師太坐下問道:“程先生,我見你進門時麵有不悅之色,除了梅公子私請業師之外,還有什麽別的事讓你不快嗎?"

一句話提醒了程玄鵠,他還沒有忘記來意,欠身答道:“我受長安侯府所托來到蕪州,應忠人其事,既然清點菁蕪山莊的帳目就應盡責。目前梅公子欲在敬亭山修建神祠,又欲為孫仙人立經石幢,程某非是不允,可實在支出巨大,所以要稟報長安侯府再作計較。……但我近日聽聞神祠與經石幢都已開工,而菁蕪山莊並未支出銀錢,所以要上門詢問。”

梅振衣有些驚訝地反問:“先生即刻拿錢不方便,我自己想辦法籌錢也不行嗎?”程玄鵠笑著問道:“小公子年幼並未自立門戶,名下亦無產業,你本人無進項。未經家主許可,擅自舉借巨額外債,這筆錢也是需要梅府來還的。我知道你舅舅家中巨富,他可能不會逼你還,但是追究起來此事還是違反唐律。如今侯爺出征在外,如果梅府主事之人以此為名,完全可以責罰你,少爺自己也需小心啊。”

ps:寫到本回有些感慨,穿越到大唐最頭疼地就是那時的人凡事愛作詩,曆史名人留有著作還可以到全唐詩中去查找,可是那些史上無名或無著的人物,比如星雲師太,她作的詩隻能由這個作者去編纂了。唉,比寫一般情節麻煩多了,且今天又是一次長章節小爆發。希望諸位憐我辛告又這般認真,多給月票支持!多謝!

041回、遮眼紅塵身何處,誕言無栗食肉糜
程玄鵠這是在提醒梅振衣,不要讓裴玉娥抓住把柄給收拾了。前文提到,唐律規定:“尊長既在,子孫無所自專。若卑幼不由尊長,私輒用當家財物者,十匹笞十, 十匹加一等,罪止杖一百。”此人和一般的書生還不一樣,既精通財務帳目,也精通刑名律法,他以為梅振衣的錢是找舅舅柳直借的。

梅振衣擅自舉借巨債,將來還是需要梅家還。裴玉娥真要追究起來這也是違反律令的,她如果將錢還給柳直逼著他收下,然後把梅振衣送到官府告一個兒孫不孝,按照梅振衣的舉債金額,絕對夠得上“杖一百”的標準。

打一百杖可輕可重,輕的上點藥擦擦屁股就沒事了,重的是可以打死人的,誰又能保證裴玉娥不借機對梅振衣下狠手呢?反正如今梅孝朗不在家,而梅振衣自己又犯了錯。程玄鵠在菁蕪山莊待的時間不短了,當然清楚一些梅家的內部矛盾,此時提醒梅振衣也是衝星雲師太的麵子。

梅振衣聞言答道:“程先生誤會了,我不是和舅舅借的錢,實際上這錢不是我出的,而是齊雲觀上任觀主純陽子呂仙人出的。純陽子的事跡想必你也聽過了,他臨去之時曾留下一筆錢財,托後來人造福世間百姓。”

張果也在一旁解釋道:“是的是的,少爺說的沒錯,確實是呂仙人留下的財錢,我可以做證。”

這時星雲師太問道:“程先生。你掌管菁蕪山莊地帳務,錢財出入謹慎也是應該。但你知道小公子為孫真人所造的經石幢究竟是何物嗎?”

程玄鵠:“所知不詳,隻知是一座經石幢,公子欲為其師立碑。”

星雲師太搖了搖頭,從身後的書架上拿出來幾張紙。遞到程玄鵠手中道:“你誤會了,非為某人樹碑立傳,而是造福世間萬民之舉,你看看石幢上所刻就明白了。”

這幾張紙上寫的便是孫思邈交給梅振衣,要他刻在“石太醫”上的文字。程玄鵠接過來看了幾眼,立刻也明白了,他放下紙張道:“小公子,是我誤會了,如此功德 之舉。怎樣隆重其事都是應該地。我本以為你就是要為孫真人立碑,下人們借機聚斂私財。……此石幢當立,菁蕪山莊立刻調撥銀錢,我會向長安侯府解說清楚的。 ”

梅振衣擺手:“先生,這就不必了。孫真人是我師父,也是我的恩人,立石幢之事不必麻煩菁蕪山莊。至於綠雪神祠。是我父的吩咐,也是梅家的事情,這筆支出由菁蕪山莊來給是應該的,現在不著急,等你回報長安侯府之後再算帳吧。”

見程玄鵠表態立刻就要撥錢。梅振衣擺手道:“先生。這就不必了,孫真人是我師父。也是我的恩人,立石幢之事不必麻煩菁蕪山莊。至於綠雪神祠,是我父的吩咐,也是梅家的事情,這筆支出由菁蕪山莊來給是應該地,現在不著急,等你回報長安侯府之後再算帳吧。”

這一次見麵地結果非常好,看來人是需要打交道才能互相了解的,程玄鵠這個人並不壞,他既然是裴玉娥請來的,難免對梅振衣有偏見,等了解情況之後事情就有了轉機,尤其還有星雲師太這層關係。

程玄鵠告辭的時候,梅振衣親自把他與星雲師太一起送到了山下,兩人分別上船回程。上船之前程玄鵠把梅振衣拉到一旁私下裏問道:“梅公子,先前聽侯爺夫人言語,對你有些誤會,今日見麵發現你並非頑劣不堪,但昨日有下人說你在菁蕪山莊門前掄磚大喝,究竟是怎麽回事?”

梅振衣笑了:“先生又誤會了,昨天我在山中被一名道士騙到菁蕪山莊門前,和他發生了一點口角,並不是衝著您的。”

程玄鵠:“哦,那我就放心了!但我還是有話要提醒你。”

梅振衣:“先生請講。”

程玄鵠:“侯爺夫人說你在蕪州用度過於奢靡,也不是沒有道理。今天你開席請我,席上那幾道菜,你知道要費多少人工嗎?別地不說,就說那蒸蟹粉與野鯽籽,席 間聽說是你平常愛吃之物。你生在大富之家,如此佳肴偶爾品嚐倒也沒什麽,但成為經常日用,恐非持家修身之道,也不要怪長安有人非議

今天梅振衣請程玄鵠吃飯,準備的當然豐盛,席間有兩道菜是當地水產,梅振衣告訴程玄鵠是自己平常最愛吃的,請程先生也多嚐嚐。程玄鵠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這兩道菜看似普通實則不尋常,回頭又特意問了一下做飯地廚師。

那蒸蟹粉是用青漪湖特產的金鼇蟹,蒸熟之後,專門剔出蟹黃蟹膏,按比例配合蟹足肉一起絞碎成羹,一小盤菜需要七、八隻四兩重的金鼇蟹,還需要四、五個下人 專門忙乎一上午。更有講究的是那道野鯽籽,說起來材料不複雜,就是紅燒野鯽魚的籽,但複雜就複雜在這盤菜專門吃籽,配上其它地新鮮莖葉菜看不見魚。

那個年代還沒有什麽水產養殖,鯽魚都是在江湖裏打上來地。野生鯽魚的生長速度極慢,半斤重地鯽魚要好幾年才能長成,一網打上來的魚中合適的極少,但隻有這 種魚的籽才適合做菜,而且需要鮮活的。做菜的時候不是專門做籽,而是連著整條鯽魚一起紅燒,做熟之後單獨把籽取出來,再與別的配菜一起加工好端到桌上。你 想想這盤菜需要多少功夫?又需要現打多少條魚?

梅振衣穿越之前是個苦孩子,他並不了解世間大富大貴的生活,穿越之後成了小侯爺。莫名就享受了這一切並沒有考慮太多,隻是在努力適合這個角色而已。像這樣 地菜品逢年過節偶爾嚐嚐也沒什麽,梅家吃得起,但是當日常菜肴經常食用,那的確是過於奢靡了。如果小小年紀就養成了這麽奢靡的習慣。長大之後恐怕不是好 事,這正是程玄鵠提醒他的原因。

聽程玄鵠這麽一解釋,梅振衣打了個激靈,突然有如夢初醒的感覺----這段時間以來他真沒有意識到自己地生活是多麽的奢靡!這並不是他本人的習慣,卻在無意之中習以為常,如果程玄鵠不提醒,他恐怕還會繼續這麽過下去。

有多少下人每天在廚房剔蟹殼,還有多少佃戶冒寒暑在青漪湖中撒網打魚,就是為了他的一盤菜。為了少爺吃菜時感覺還不錯的那一絲口味。這些人都是伺候梅振衣 的下人。他們本來可以去做更有意義或更實用的事情,而現在卻隻能天天做這些。想到這裏梅振衣深施一禮道:“多謝先生點醒,就今日這一席話,足以為騰兒之 師!”

程玄鵠又問道:“請問孫思邈真人與你一起用餐嗎?”

梅振衣搖頭道:“不,師父從不與我一起用餐。因此也沒有指責過我。”他說的是實話,剛醒來的時候孫思邈會開每天地食譜,那是梅振衣單獨吃。後來他地身體恢複了。孫思邈不再開食譜,一日三餐就由菁蕪山莊的廚師負責,孫思邈也從不與他同席吃飯。

梅振衣吃飯的時候覺得廚師做的幾品菜肴味道很好,就經常吩咐廚房做,他心裏考慮的事情多。於是在生活方麵就沒怎麽操心。而包括張果在內地下人們誰會說少爺這些事呢?

程玄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是所有的事。都要讓師長教你,人長大了要求學。首先就要學會如何自省。至於長安侯府之事,至少衝雲行小姐麵上,我不會為難與你,但你自己也要謹於言行。”

與程玄鵠第一次見麵,梅振衣很有收獲。至少他想明白了一件事,史書記載古時晉惠帝聽說民間饑荒百姓無栗米充饑,竟然反問了一句“何不食肉糜?”聽上去荒誕 但也完全有可能。假如梅振衣就是個從小在菁蕪山莊長大地小侯爺,每天這種生活習以為常,甚至連他都可能會問出一句----“何不食蟹粉?”

回去的路上,梅振衣對張果歎道:“張老,這位程先生是個人材啊。”

張果笑道:“當然是有些手段,否則長安侯府為何會派他來?今日的事情也是巧了,他竟然是褚遂良門生,而星雲師太是褚公之女,想必他日後不會太過為難少爺。”

梅振衣:“我是另有所指,此人不僅讀詩書,而且精通錢糧帳目與刑名律法,這就不簡單了。自古飽學之士並不少見,但是像他這樣精通實用俗務的讀書人就太少了。如論如何,今後一定要重視這個人,要與他善加交往。”

張果點頭道:“既然少爺吩咐,老奴一定照做就是了,隻要他不為難少爺你,我往後就對他客客氣氣恭敬有加。”

梅振衣歎道:“不能總怪別人為難,也要想自己是否有毛病。”

張果望著青漪江上漸漸遠去的兩條船,若有所思道:“其實更讓我驚訝地是星雲師太,今日方知她竟有那種身世,因何故出家,又怎會流落至此呢?”

梅振衣:“既然想知道,你剛才為何不問?”

張果:“我不想勾起她地傷心往事,自然不便發問,隻是心中感歎。”

梅振衣看著他突然笑了,笑容有些調皮:“張老,我聽穀兒說你最近有空就練書法,把星雲師太留下的墨跡拿去臨摹。這麽大年紀地人了,才想起來練字嗎?”

張果咳嗽一聲:“在人間修行很多年啦,也讀過不少聖賢書,但我沒有少爺這種福氣,能請名家為師,連正經的書法都沒有學過。我見星雲師太書法精妙不俗,心中好生羨慕,故此私下臨摹習練,今日聽聞師太身世,果然出自名門世家。”他這張老臉竟然有些發燙,微微低頭扭臉。

梅振衣:“我就是問一問。您老不需解釋這麽多,你心中究竟是羨慕啊,還是仰慕啊?據我觀察,你看師太的眼神可有些不對勁!”

張果接連幹咳幾聲,就像嗓子眼卡了雞骨頭:“咳、咳。少爺年紀還小,不懂地事不要亂說,星雲師太可是位出家人。”

梅振衣卻不放過他,繼續糾纏這個話題:“我雖然年紀小,可您老年紀不小啊,說實話,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師太了?出家人又有什麽關係,又不是不可以還俗。”從他嘴裏說出這種話完全正常,穿越前的六嬸在農閑時就經常到風景區的寺廟中客串尼姑。這份工作還是大伯給介紹的。

張果的老臉終於紅了。就像聽見什麽大逆不道地話,壓低聲音道:“少爺切莫如此信口開河,師太可是供奉觀音菩薩的佛門修行人,不要褻瀆了她。”在唐代,出家人的地位很特殊。僧尼取得正式的度牒條件非常嚴格,很少聽說有還俗結婚的。

梅振衣開玩笑表情卻很正經,收起笑容道:“仰慕應是一種讚美。怎能說是褻瀆?話又說回來了,當朝武皇後如今母儀天下,不也曾經出家為尼嗎?”他說的倒是實 話,武後原是侍奉李世民的嬪妃,和當時的太子李治搞上了。李世民死後她出家為尼使了個暗度陳倉之計。後來又還俗回到宮中嫁給新皇。

這話張果還真不好反駁,湊到梅振衣耳邊道:“少爺快別說了。師太可能會聽見的,往後見麵就尷尬了!”

此時他們已經來到半山腰,梅振衣回身一指青漪江上揚帆遠去地那艘船:“這麽遠,師太也能聽見?張老你也太小心了吧!”

張果:“少爺有所不知,師太是個有修行地人,而且修為不低。”

“嗯?你怎麽看出來的?”這回輪到梅振衣吃驚了,他隻知道星雲師太才學不俗,還真沒看出她也是一位修行高人。

張果:“少爺修為尚淺,沒有發現也正常,等你將來境界到了,對身邊很多事都會無意中留心,老奴已經修行百年,自然有所查覺。師太下山時的步法你注意了嗎?落地悄聲,如雲煙拂過。”

梅振衣:“這我還真沒注意,以前也沒有送師太下過山,這到底有什麽講究,你仔細說說好嗎?”

張果:“其實也沒太大神奇,隻要少爺的修行到了,也是會的,無非是縮地神行之術,但師太是佛門中人,施展起來自有特異之處,而我就不會像她那樣走路……”這縮地神行之術,梅振衣還不會,但他所遇到地高手,比如張果、梅毅、孫思邈甚至包括那位呂純陽都是會的。

有人可能誤會這是武俠小說中所描述的輕功,說起來也類似。修行人地神通有“禦物”一說,就是指具備能感應外物的法力,這種法力可能是心念力、定力、攝力等 等,都以“法力”二字統稱。禦物神通是修行人使用各種專門法器的基礎,再進一步稱為“禦器”,感應外物使之與身心一體,得心應手運用自如。

此境界再往上,稱為“禦形”,禦天下大塊之形,法力所能感應的不再是具體的一件東西,而是周圍地天地山川。此時人地行止可有飄然之趣,有人稱之為縮地術,有人稱之為神行術,有人稱之為禦形術,總之都是一種類似的神通。

佛門有偈“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星雲師太走在山路上步履輕悄而過,腳下螻蟻無傷,是佛門修行人地一種步法。(注:後世也有人稱之為“雲行步”,倒也與星雲師太的閨名褚雲行相映成趣。)

張果不是佛門弟子,雖然也會類似的禦形術,但也不會像星雲師太那樣行走中隨時施展,所以他才會說自己不會那樣走路。梅振衣聽明白之後點頭笑道:“禦物、禦 器之說我聽師父講過,禦形之說還未得傳授,師父隻告訴我不必深究,功夫到時自然有成,所以我才沒有注意到師太的步法。……張老,你既然能看出她有修為,那 麽相比你又如何?”

張果有點不好意思的撓頭道:“師太是名門之後,年歲也不大,可能修行佛法時日不長,若論法力,還比不過我這樣的老妖精。但是她----精純、脫俗!”

梅振衣笑嘻嘻的接口道:“張老一直在誇師太,又何必害怕讓她聽見呢?我問你一句,師太正坐船遠去,此時她如在船上說話,你能聽見嗎?”

張果搖搖頭:“已經太遠了,我聽不見。”

梅振衣一跺腳:“她說話你聽不見,而她的法力還不如你,你竟然擔心我們說話她能聽見?這就是關心則亂啊,你都糊塗了!……張老,假如你真的對她有意思,我找機會探探師太的口風?”

張果一把拉住梅振衣,央求道:“少爺啊,求求你,就饒了老奴吧!可千萬不要對師太說那樣的話,否則往後還怎好意思見麵?”他心裏確實對星雲師太有幾分仰慕之情,但並不敢有非份之想,卻被梅振衣三言兩語把話都套了出來。

梅振衣:“哦?是不好意思說,還是你不想讓她知道?”

張果:“斷不敢想!”

梅振衣:“那好吧,暫時我就配合你,不向師太揭發,等你敢想的時候再說吧。”

張果又讓梅振衣抓住一條小辮子,往後對這位少爺更是服服貼貼,此話暫且不提。自從與程玄鵠見麵之後,梅振衣也開始注意自己日常生活的很多細節,一點點的在 改變。前段時間的困惑感漸漸淡去,他也在逐漸找回自我,經曆了這麽多事,他逐漸明白了一個道理----人不論在什麽環境下,最重要的還是要保持清醒的自我 不致迷失。

很多生活習慣的改變是在不知不覺中發生的,他也並沒有立刻打算要過什麽艱苦樸素的生活,身為梅府公子沒必要那麽做作,那樣也是為難身邊人。身邊的下人包括 穀兒、穗兒甚至都沒有發現梅振衣刻意在做什麽,因為小公子每天都在長大,人長大了總會懂事的----連張果都是這麽想的。

別人沒有注意到,可孫思邈發現了梅振衣這種自覺的轉變。有一天教完當日所學之後,孫思邈要留梅振衣一起吃飯,雖然隻是不經意間自然而然的一件事,但這還是第一次。

這頓飯既不太豐盛但也不能算寒酸,蕪州特產的紫米加了小米熬的雜米粥,就著饅頭,桌上放了一盤青漪湖打上來的鰱魚,還有一盤山中采的雞茸菜,也是有葷有素。孫思邈雖是道士,但是當時的道士也不是完全吃素的。

吃飯的時候,孫思邈特意親自盛了一碗粥遞到梅振衣手上,梅振衣趕緊躬身上前伸手接了過來:“師父,哪能讓您老為我盛飯,真是折殺弟子了。”

孫思邈坐下答道:“說的好,那你也為我盛一碗吧。”

梅振衣盛了一碗粥,恭恭敬敬的放在孫思邈麵前。老人家微笑道:“騰兒,這是你有生以來親手盛的第一碗飯吧?為師謝謝了!”

042回、心頭照見幡影動,世事總如往來風
孫思邈說的還真沒說錯,這的確是梅振衣醒來之後親手盛的第一碗飯,以前這些事自己從來沒動過手。梅振衣麵帶愧色道:“騰兒自知有失檢點,往日過於奢靡鋪張,在師父麵前很慚愧。”

孫思邈看著他點了點頭:“身處人間煙華之中,如不能看透,修行也無法更進,所以世上高人大多會出世清修。”

梅振衣問道:“師父這是建議我出世清修嗎,去山中遠離富貴奢華?”

孫思邈又搖了搖頭:“出世清修這一步,在修行中不可免,但入世曆練這一步,在修行中更不可免。貧也罷、奢也罷,不曾迷,又如何去悟?不曾夢,又談何知醒?不是一味避世就可得超脫之境的。”

梅振衣一皺眉:“那師父是什麽意思?”

孫思邈:“你的日常言行,為師一直看在眼中,有些事情不點破,就是看你能否有自省之心。如果我早些年遇到你,可能會帶你去世間遊曆,如今則不必了。能教你 的東西,我都會教給你,但師父不會永遠在你身邊時時提點,你的自省之心很重要。你沒有讓我失望,而那長安來的程玄鵠先生,也沒有讓你失望吧?”

孫思邈從來不主動幹涉梅振衣的私事,但是梅振衣的一舉一動老人家都看在眼裏,他對這弟子下的心血很大。孫思邈說如果早些年碰著梅振衣這樣的傳人,會帶他到 世間去遊曆試練,而如今隻能教導梅振衣一年時間,剩下的很多事需要他自己去解決感悟了。而巧合的是,梅振衣在穿越前早已有過二十年的人世間曆練,非常清楚 老人家說的是什麽意思。

這段時間,梅振衣也經常去菁蕪山莊向程玄鵠請教。雖未正式拜師,但也恭恭敬敬以師禮待之。至少在下人們眼裏,程先生確實將少爺“教導”的很服帖。至於具體 怎麽回事恐怕隻有程玄鵠與梅振衣自己心裏清楚了,程玄鵠對梅振衣地印象很不錯,至少這位少爺明知他的來意卻不再為難。讓他落了個兩頭都能討好。

平靜地日子總是過不了多久,很快又出變化了,事情來自長安那邊。轉眼到了秋天,有兩件大事發生。其一是邊關傳來捷報,裴行儉討伐突厥大獲全勝,其二昆侖仙境中的妙法門派弟子找上門來了。

南魯侯梅孝朗離開長安時的推測一點不錯,此次貶出京師是福非禍,而且是個以退為進的機會,用不了多久就會打勝仗,他也能立功而還。現在時間還不到一年,大軍雖未回師,但戰報傳來凱旋指日可待,此次立軍功者甚眾。甚至與遠在蕪州地程玄鵠都能扯上點關係。

其時東突厥作亂早已被滅,西突厥殘部阿史那與阿史德氏二部歸唐,按番俗封可汗。改雲中府為單於大都護府。朝廷安撫甚厚,而二部反複無常屢生叛亂,一有機會 就興兵劫掠,這一年裴行儉領軍深入突厥腹地征討,以梅孝朗為副使。裴行儉與梅孝朗分兵兩路。左路先鋒曹懷舜。右路先鋒程務挺,而程務挺就是程玄鵠的遠房堂 叔。

曹懷舜率先遭遇戰陣。被突厥可汗、阿史那部首領伏念用詐降計所敗,棄軍逃走後方敵軍滾滾追來。此時裴行儉率中軍趕到長城口,聞前方軍敗,於是固軍自守,並 遣使送金帛給伏念,與他罷兵結盟,並勸伏念一起攻打阿史德部。伏念見裴行儉大軍據守無機可乘,收了金帛回軍,而裴行儉密令梅孝朗的右路軍輕騎繞道出擊,斷 了伏念與阿史德部的聯係後路,先鋒程務挺將伏念後方地糧草輜重以及妻子一並虜獲。

前有守軍、後路被斷、糧草妻子被虜,伏念隻得派使者再向裴行儉乞和,裴行儉依結盟之言,讓他拿下阿史德部首領溫傅再說。而此時梅孝朗率軍從側後急攻,裴行 儉也撥營追擊,把伏念逼得走投無路,又派使者表示願意限期執獻溫傅到軍前。阿史德部被梅孝朗大軍所阻,尚未得到伏念消息,落入反間計中,伏念突然率軍殺來 猝不及防,首領溫傅被擒,被伏念綁到裴行儉軍中投誠。

這一戰大獲全勝,除了左路先鋒曹懷舜敗陣,其餘戰役唐軍損失極小,主要是設計逼突厥兩部自攻,目前兩部首領被擒,大軍正在清剿流串殘敵。聽到邊關的消息, 裴玉娥是既高興又鬱悶,高興的是丈夫即將立功歸來,鬱悶的是歸來之後梅家必受封賞,連梅孝朗的兒子也很可能會賜爵,又是梅振衣那個小崽子白白占便宜。

程玄鵠派到蕪州的日子已經不短了,不斷有書信回報,梅家在蕪州的田產、仆役、帳目收支等情況也查點的差不多了。那位大少爺確實奢侈糜費,被一幹下人慣壞了,但在程玄鵠的調教下已經變的服服帖帖。不過就是個十三歲地孩子嘛,好收拾,裴玉娥在心中就是這麽想的。

就在此時,她娘家裴府來人了,詢問梅家在蕪州的狀況,重點竟是齊雲觀與梅家大少爺梅振衣地關係。這是怎麽回事?說來就複雜了----

前文已經提到,那個年代人世間龍蛇錯雜,人妖混居,神仙隱現。修行高人並不刻意隱匿,各顯神通插手人間爭鬥,甚至朝堂之上的一些高官名將,本身都是修行有 成的高手。在人間聲名顯赫的各大世家,多少都與各修行門派有點關係,或者家中就供養修行高人,其關係盤根錯節一直能牽連到昆侖仙境中那些不問世事的仙家高 人。

昆侖仙境是一處傳說中地所在,據說是人間修士道法大成之後地飛升之所,那裏廣袤無邊,是天成的福地洞天。各門各派地尊長修為達到飛天之境時,往往會遠去昆侖,揮手向弟子告別,飛升仙境。也有人修為不足飛升失敗,當場隕落。世人稱之為渡劫。

昆侖仙境與世間不可同日而語,其仙靈之氣充盈。不需鑿建隨處都相當於世間的仙家洞天。況且無凡塵俗事所累,瓊花異草遍地、天材地寶漫野、珍奇瑞獸廣布,地 域遼闊,且有曆朝曆代飛升的前輩高人在此散居。是超脫之後的另一番新天地。修行高人飛升至此,自然會潛心修煉,以求證得終究大道,大多無心再回人世間。

這些高人是不是真地飛升成仙了?其實也沒有。但是至少要在修成大成真人之後,再往上達到脫胎換骨的境界,可以禦器飛天,才能來到昆侖仙境。自古以來,這裏 是各派高人修煉出神入化大神通時,最佳地出世清修場所。世間俗人說他們飛升成仙了也未嚐不可,能夠去往昆侖仙境的高人,在凡人眼中也和仙人差不多了。

修行人來到昆侖仙境,潛心修煉隻為真正的飛升前往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也就是俗稱的仙界。在昆侖仙境中也有真正地仙人。有的是已經達到了仙人修為,卻因為種 種原因並未飛升仙界,也有的是已經達到更高的金仙境界。從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下凡而回地,因為種種原因留駐此地。總之在這個地方與人間不同,來的人也很少會 回去插手凡塵俗事。

但是這種狀況在五胡亂華時發生了改變,當時天下大亂,而且那一場動蕩很特殊。牽涉到九州各族各部。不同信仰傳承的許多群體之間都有爭鬥,各修行門派大多卷 入到紛爭當中。各派以往的尊長雖已飛升到昆侖仙境不問世事。但在人間還留下了親友弟子,這些傳人卷入紛爭,也派高人飛到昆侖仙境去請以往的師長回世間幫 忙。

有第一個回來的就有第二個,昆侖仙境漸漸不再僅是出世清修的洞天福地,簡直成了來回穿梭的高人大本營,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天下生靈塗炭很是亂了一陣。直到 隋、唐兩朝立國,天下一統,這種亂相才漸漸止住。李唐自稱老子後人,信奉道家為尊,開國過程中也曾經得到了昆侖仙境中很大一批勢力的支持。

到唐太宗貞觀年間,天下安定,此時觀自在菩薩從無邊玄妙方廣世界來到人間,點化聖僧玄奘西行求法,為大唐開國征戰殺戮中的亡魂超渡,了結了唐太宗地一場心病。由此佛門道統在人間複興,與道家並尊,這一點看當時的唐律也很清楚。

那時在人間立道統的可不止佛道兩家,拜火教、摩尼教、景教(信奉上帝)、回教(信奉真主)、薩滿教等等凡是現代社會能看見地當時都有,現代社會中已經消失的在當時長安也能見到,各立道場招聚信徒。時至唐高宗年間,各大顯赫世家往往都與昆侖仙境中的某些勢力多少有牽連。

比如宰相裴炎家,祖上就曾經是昆侖仙境中妙法門留在人間的弟子,時至今日裴氏子弟仍然供祭妙法門祖師。妙法門的祖師是誰?就是傳說中地西王母!西王母早已飛升仙界,但其道統仍留在昆侖仙境與俗世間。那位騙子道士呂純陽曾經使用地法器飛雲岫,就是妙法門流落世間之物。

前文提到,呂純陽曾經救過一個重傷垂死的修士,得傳法器飛雲岫和一卷道法秘籍。此修士並非妙法門弟子,這兩件東西也是無意中得到地,是一位妙法門高人在鬥法中殞身而遺落。後來妙法門弟子查到線索,向這個修士追索兩樣東西,修士不願交出起了衝突,帶傷逃到人間遇到了呂純陽。

去年梅振衣廢了呂純陽的修為,又奪了他的書,把他趕下齊雲峰不得再叫原先名號,從此這位呂道長就失蹤了,世間再也找不到。蕪州百姓隻知道呂純陽做了一場大功德,離開此地雲遊天下去了,四處傳揚稱頌。

那卷秘籍自然是落到了梅振衣手中,上麵講述的並不是根基道法修行,而是如何煉化與使用無形之器,梅振衣暫時用不上,很大方的連著飛雲岫一起給了張果,這位老妖精倒是得了一個大便宜。

而妙法門傳人一直沒有放棄對門中秘典以及法器的追索,前不久查到了線索,是一名叫純陽子的道士救了那名修士,估計要找的東西落到了純陽子手中。自從天下安定之後,妙法門的正傳弟子很久沒有走出昆侖仙境來到人間了。這一次為了尋找師門遺物,派了一名法號知焰的女弟子出山。

知焰來到人間。首先招集了留在太行山中妙法門世間傳人尋問消息。其時純陽子受蕪州萬民稱頌,已經離開齊雲觀下落不明,但是齊雲觀是梅家供奉地道場,梅府大少爺梅振衣自從純陽子走後就一直住在齊雲觀。妙法門眾弟子懷疑本門典籍以及法器飛雲岫落入梅氏之手。

知焰當即就要趕往蕪州去找梅振衣,被其它人勸阻,有人建議去洛陽一趟,向裴家問問情況。眾所周知宰相裴炎與南魯侯梅孝朗是聯姻,也許事情很好解決。於是知 焰就帶著妙法門世間掌門鳴琴與護法彩琴、素琴,四名高手一起來到裴府。裴炎一見昆侖仙境中的仙長下凡,又帶著妙法門世間掌門一起來到,當然小心接待,問明 情況之後立刻派侄子裴衝趕到長安梅府。

裴玉娥見到堂兄問明情況之後也很是意外,也沒想到梅振衣在蕪州竟會卷進這樣地事情中。

她想了半天對裴衝說:“我家確實供奉過一位仙長號純陽子,此人已經離開齊雲觀。據蕪州來信,這位呂仙人留下的東西都在騰兒手裏,不知妙法門仙長要找的物件 是否也在其中?這樣吧。我寫一封書信,交待騰兒如果東西確實在他手中,就讓他還給知焰仙子。這封信你帶到洛陽給妙法門高人。讓她們拿去蕪州當麵交給騰兒便 是。”

這番話毫無破綻,也看不出有什麽險惡用心來,就算傳到了梅孝朗耳中也挑不出大毛病。裴衝滿意而去,裴玉娥卻在心中暗道:“梅振衣呀梅振衣,這回是你自己惹 的麻煩怪不得別人!”她早就聽說仙家高人喜怒無常凡人難測。假如梅振衣拿不出東西或者東西在手中卻舍不得拿出來。那知焰仙子一旦動怒後果就難說了,她甚至 隱約期待著這樣地結果。

人心一旦險惡走偏。到底會滑落到什麽程度,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在平常情況下,裴玉娥頂多是看梅振衣不順眼,想維護自己親兒子在梅府中的地位,這多少也是人之常情。裴玉娥還不至於親自下手去謀害梅振衣,梅孝朗對於這一點看的也很清楚。

但是情況出了意外地變化呢?比如有人可能會傷害到梅振衣,此時裴玉娥首先想到的卻不是去幫助他與保護他,這就是一念之差。很多人對於自己平時看不順眼的人,通常並不會主動去害對方,但是看見對方出了事往往第一念是幸災樂禍,而不是去拉一把。

那封信倒沒什麽,可裴玉娥沒有派人首先給梅振衣報信,而是交給了知焰仙子本人,也就是說她沒打算提前通知梅振衣出了這件事。

非常巧合的是,恰恰在這個節骨眼,梅孝朗從前線派人傳信,招遠在蕪州的梅毅與程玄鵠趕到塞外軍營。信使來到蕪州,梅毅也非常不解,他剛剛把家眷接來不久, 已經準備在蕪州好好過一段時間了,侯爺之前派他來的意思就是讓他在蕪州長住保護小少爺,怎麽突然又要把他調到前線軍營去?難道是戰事吃緊?此時蕪州還沒有 聽說邊關大捷的消息。

梅毅心中疑惑,就去問少爺,梅振衣想了想笑著說:“毅叔不必擔憂,我看不是邊關戰事吃緊,而是即將告捷。假如作戰不利,幾十萬大軍,單單缺你一人之力嗎? 正因為凱旋在望,我父才會調你入軍營,好在軍功簿上留一筆,謀一場現成的功勞。這是體恤你在蕪州辛苦,特意照顧你。……那位程玄鵠先生也被招為行軍書記, 恐怕也是這個原因。”

梅振衣猜的一點都不錯,梅孝朗此時招梅毅從軍就是這個目的,梅毅忠心耿耿為他辦事,他也要為梅毅著想,這才是禦人之道。至於招走程玄鵠,原因類似,但還有另外一層用意。

043回、道心應住如神在,分別歧路問靈台
梅孝朗身在軍營,對家中的事也一直很關心,裴玉娥經常派人報信,信中提到從長安請的飽學之士程玄鵠協助菁蕪山莊打理產業並教導梅振衣課業,蕪州上下都很滿意、小少爺也很聽話雲

梅孝朗不笨,當然猜到夫人特意派人去蕪州恐怕就是為了管教大公子,同時對家中的財務收支不放心。既然表麵上看起來未傷和氣,不如再做個順水人情,將程玄鵠也調到軍營中得一場軍功,一方麵給裴玉娥麵子,另一方麵也還梅振衣一個清靜。

程玄鵠的遠房堂叔程務挺將軍此次出征軍功顯赫,回師之後在軍中朝中都將成為重要人物,送給他同宗侄子一份人情,也是結交之意。梅孝朗這麽做稱得上老謀深算八麵玲瓏了,就是沒想到有妙法門的高人恰在此時去了蕪州。

梅孝朗不擔憂兒子的安全嗎?也不是這樣,經過上次明崇儼的事情,梅孝朗知道菁蕪山莊的管家張果也是一位高人,而且自己的兒子為人機靈的很,在蕪州恐怕沒人能欺負到,所以此次也放心的暫時把梅毅調走一段時間。

程玄鵠接信後當然也來向梅振衣告別,梅振衣還特意陪著他到翠亭庵向星雲師太辭行,在下山後的十裏桃花道上,這兩人有一番長談。梅振衣在馬上問道:“程先 生,你不是那種死讀書的學士,精通世間俗務。我的家事您想必也了解,我不欲做個不孝之人,又想安享自在,希望先生有以教我。”

程玄鵠與他並馬而行,感歎一聲道:“昔年劉表之子劉琦,恐懼後母之害,上樓抽梯問計於諸葛孔明。孔明教他自請遠守江夏以避禍。……今日公子不必上樓抽梯,你不是已經遠避蕪州了嗎?”

梅振衣:“我到蕪州養病。是師父孫真人的建議,如今我病已痊愈,恐怕也沒有借口留駐蕪州,一紙書信便能將我招還。其實我也想見父親,此時就想隨您一起到邊關軍營,但若在長安侯府中起什麽衝突鬧的家中不和,甚至導致我父與裴相不和,也是不孝啊。”

程玄鵠看著他笑了:“我此去見到侯爺,會與他私下體積這些事情。你就放心好了。至於你,我有一個建議。”

梅振衣在馬上拱手道:“請先生指教!”

程玄鵠轉頭看向遠方:“在你未成年自立門戶之前,就留在蕪州吧,不要回侯府也不要遠去他處。他人若聞聽或誤會此是教人不孝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則可。”

梅毅和程玄鵠要走,恰巧也有另一個人要離開蕪州,就是孫思邈。此時已到十月初,自梅振衣醒來一年之期將滿,石太醫也建造完成,孫思邈該告辭回鄉了。梅振衣盡管心中有一萬分不舍,也知道挽留不住,隻有揮淚而別。

孫思邈來時帶了兩個藥童,走時卻留下了一個,就是老大曲振聲。這一年梅振衣還做了很多事。書中無法一一細述,他與曲家兄弟關係好,也為這對好兄弟考慮前程。在蕪州期間。他幫助曲振聲拿到了道士的書,並讓他在孫思邈走後正式住持齊雲觀。

獲得書是憑曲振聲自己的本事,他跟隨孫思邈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學會了不少真東西。但曲振聲畢竟隻有十八歲,住持一家道觀還顯得太年輕。這就要靠梅家的關係 與舉薦了。前文說過在唐代佛道出家人地位特殊。能取得這樣地身份,也算是謀了一份安穩營生。而且唐代的道士是可以娶妻生子地。

孫思邈對梅振衣的這個安排很滿意,他心中清楚自己將不久於人世,見梅振衣為“師兄”的將來考慮也很讚賞。另一方麵,他在齊雲觀行醫,蕪州百姓受惠,這一走 難免遺憾,留下一名徒弟繼續行醫仍是一方之福,梅振衣是南魯侯嫡長子,不可能是久居山中之人,將曲振聲留下是最合適不過了。

齊雲觀香火綿延千年,後代弟子談及道觀曆史,前三任觀主分別是呂純陽、孫思邈、曲振聲,而梅振衣曾住過的東跨院在現代成為了祭拜八仙的東遊殿,這些都是後話了。

孫思邈還給梅振衣這個關門弟子留下了很多東西,那就是他身邊攜帶的所有書,包括醫書與丹書,有很多是他自己的著作。前文也說過,“傳書”在古代是最隆重的一種傳承方式,梅振衣自是感激不已。

送別那一天是十月初九,江上西風微寒,梅振衣早已為三位長輩準備好車船,過黃河之前正好一路同行互相照應,石太醫的石料也已裝好可以運到關中完成最後建 造,需要地工匠都請好了一起出發。曲氏兄弟也在告別,曲振聲拍著弟弟的肩膀說:“二弟,一路照顧好老神仙,回家好好奉養父母。如果家中有什麽事,立刻通知 我,哥哥如今已正式受為觀主,應該能幫得上很多忙,千萬要記住啊!”

這句話如果翻譯成現代的語言就是----我現在參加工作了,收入還不錯,家裏有困難一定要找我,不要委屈了爹娘。雖然很平常,但也讓人很有感觸。

而孫思邈則把梅振衣叫到一旁,此時他的個子已經有一米四左右了,雖然還不算太高但比一年前已經長出了一大截,身材在當時十三歲地孩子中算是健壯的了,可見這一年的調養修行非常之成功。

孫思邈仍然以習慣的動作手撫他的腦袋道:“騰兒,臨別莫傷感,你既是修行人,凡事要看的透徹,為師人雖離去,但師道傳承仍在你心,師父在與不在,並無分別!臨別之前,你還有什麽話要問我嗎?”

梅振衣:“在與不在,並無分別!……弟子想問的就是這句話,往後心中有困惑,又如何請教師父?請問此句心法。”這一問比較有意思,上師不在了。弟子又如何請教?一般人可能不太明白,但修行人確有此種心法。而且不僅是佛道兩家,別的門派也有。

孫思邈答道:“想當初入門之時,你開口問的是鬼神,我當日所答便是心法。修行上師傳授弟子,要把心印留下,弟子能否得到真傳有關資質悟性,但師父做的是否 合格,就在於這在與不在,並無分別八個字。莫說是師父我。就算漫天神佛,在傳人心中也要做到在與不在,並無分別。你將來若傳授弟子,也要檢驗自己是否做到 了這一點。”

孫真人這席話什麽意思?比較難解。可以借助一個心理學實驗來說明。當代西方有個非常著名地心理學實驗叫“不存在的人”:有一組心理學家虛擬了一個人,虛擬 信息包括這個人生活地時代,姓名、出身、經曆,生卒期等,事實上這個人是不存在地,就似一部架空小說地主角然後他們開始通過冥想、催眠等方式與這個“不存 在的人”溝通,經過了一係列的失敗後,終於有一個自稱是這個人的鬼魂開始和他們交談,告訴他們關於自己地一切。這還不夠奇妙,當談到那個人生活地時代。那 人竟能糾正心理學家們對曆史了解的誤差。到最後溝通者給弄糊塗了,開始懷疑這子虛烏有地人物真的存在過。人神秘莫測地心境是一座可開啟的靈山,現實甚至比 任何科幻小說更離奇怪誕。

這個著名的實驗已經非常接近於古代修行人的鬼神之說了。隻差一層窗戶紙沒捅破。一個合格地修行上師會給弟子留下真正的“心印”,包括日常言傳身教所含有的一切信息,當師父不在時,弟子還可以在一種特別的入靜或冥想狀態中“見”到他,與之交流。

這對於普通人來說也許並不是很神秘。比如張三留給你的印象很深刻。遇到什麽事你會思考“假如張三在這裏,他會怎麽說。又會讓我怎麽辦?”然後會得出一個結論。而修行高人能把這個過程直觀化、具體化,可以在神識中招喚出師父或某些鬼神的形像,和他直接交流。

有些東西師父教徒弟了,徒弟也聽懂了記住了,但修行不是在學校上課,具體的境界和各種法術神通是要一步步實證的。有時候師父傳完法就走了,弟子在漫長的歲月中逐漸修煉,所依靠的重要途徑之一就是這種心法。

那麽在神識中招喚出來地師父,是否就是師父本人呢?是也不是!說他是,是因為與之交流所說的話,回答的問題,與師父在時不會有什麽兩樣,因為這個形像本身 就是上師傳道時留下地一切信息。說他不是,因為那隻是神識中的一道心印,他不會再告訴弟子以前沒有傳授過的東西。如果弟子有什麽新的收獲或突破,那也是在 這種交流點撥下自己求證的,隻不過通過這種方式感悟。

為什麽修行人自古以來要修到大成真人之後,才可以正式為傳法上師收弟子入門呢?就因為如果不到大成真人境界,就不能給弟子留下心印,師父一旦因故離開,弟 子修行就無所適從了。弟子要使用這種心法也是有條件地,比如有地門派首先要修成“回魂仙夢”能夠巨細無遺回憶起此生一切往事,然後才能運用此種心法,丹道 弟子至少要有“靈丹”境界,佛門弟子至少要能入“三禪”定境。

再比如說密宗有一種“本尊上師法”,修行中可以與上師交流,而那位“本尊上師”在現實中或當時的年代中,對於其它人是根本不存在地。甚至有人悟性極佳隻看 道藏典籍,突然開悟也能修行有成,他甚至能與留下法門的“上師”進行神識中的交流。這種情況看上去很神奇,但交流的範圍不會超出他所悟的內容,弄不好也會 入魔,也算是一種類似的心法吧。

孫思邈當然不會教梅振衣密宗本尊上師一類的心法,他是行醫的道士,而且梅振衣拜師問道時開口談的是鬼神之說,臨別之前孫思邈秘傳心法叫作“靈山心法”,入門第一步稱為“如神在”,孫思邈隻教了這第一步的口訣,更高的境界需要梅振衣自己去探索。

孫思邈教授梅振衣的東西很多。包括醫道與外丹餌藥,還有內養功夫與導引之術。除此之外他有三句話讓梅振衣獲益終生。這三句話也是梅振衣一生修行地心性根基----

第一句話是評價呂純陽時說的“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行事而已。”

第二句話是在梅振衣路遇鍾離權之後說地“你已在悟道中途,那就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便是。”

第三句話就是臨別時傳靈山心法之前說的“莫說是師父我,就算漫天神佛,在傳人心中也要做到在與不在,並無分別。”

孫思邈、梅毅、程玄鵠都走了,梅振衣一時之間悵然若失。他仍住在齊雲觀,除了習武讀書之外每日修行內養功夫。還是當初臥床不起時孫思邈教他的那一套,如今他已經達到“移經動氣”的境界。

一年前孫思邈為梅振衣巡經點穴,以內勁按摩他的周身十二正經,讓當時身體虛弱的梅振衣感覺非常舒適如沐春風。而如今不需他人之手。靜坐時內勁發動,又自然 而然的進入到當初那種狀態,不僅是舒適,氣機鼓動遊走全身,按少陰、厥陰、太陰、少陽、陽明、太陽的順序每巡行一周天,好像全身都已經被淨化洗煉了一番。

就在這一夜,梅振衣終於又一次修證了“五氣朝元”的境界。定坐中仍可內視全身,而且這一次與穿越前在北京中醫藥大學地小山上感覺不同,不僅僅是一種精微的 感知能查覺到經絡腑髒的運行,而且神識中仿佛有一雙眼睛能夠“看見”。所見並不是解剖中那種血肉。而是各種氣機運行下清晰的輪廓光影。

梅振衣用了一年時間,將一副最弱地身體,又重新修煉到最完美的境界。突破五氣朝元。修行弟子入門煉形退病達到初步圓滿,僅僅用這麽短的時間應該說是相當神 速了,況且梅振衣隻有十三歲。然而轉念一想,這也不算奇跡,因為他穿越前活了二十年。早已達到這個境界。如今這一年時間不過是把失去的修為重新找回。修行 入門的標誌,一般都有兩個:一是能夠“內視”。不論是用哪一種方式應該能感覺到自身內部狀態;二是通過這種煉形術退病,使身體達到一種健康無病的狀態。為 什麽這樣才能入門?因為修煉更高深的道法,不能憑借殘缺的爐鼎,如果身體上有缺陷可能會出問題,另一方麵修行人要隨時感知自身出現的變化。

孫思邈所傳的這套內養功夫,名叫“省身之術”,相比其它修行門派地道法,另有一種妙用,那就是修煉到高深境界時,不僅可以內觀自身,還可以延伸神識觀測他 人,輔助診病之用。那麽神識如何在診脈時延伸觀測他人呢?這就需要鍛煉了,鍛煉的功夫就是孫思邈臨別時所授的“靈山心法”。

除了餌藥、導引、辟穀等輔助修煉法門之外,孫思邈教梅振衣最根基地道法就是“省身之術”與“靈山心法”。省身術是感知與鍛煉自身爐鼎的,還可以惠及他人用 以醫道治療,而靈山心法往玄妙裏說是一種與神靈溝通的方法,簡單的說就是一種鍛煉神識的法門。而所謂神識,前文已經介紹,那是修行入門後一種奇異地感知, 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是各種神通法術地基礎。

神識重新清明之後,感覺要比一年前穿越前的那一次修為突破更加精深敏銳,他不用看也不用聽,似乎就能感知到靜室中一切物體地存在,甚至窗外小蟲爬過那細微 的震動。這種感覺一開始非常好,你幾乎覺得自己無所不知,但時間稍長便是一種困擾,比如一隻螞蟻在地上爬,都可以吵得你睡不著覺,在夜間體會的尤其明顯。

梅振衣並沒有什麽困擾,孫思邈早就教過他收斂神氣之法,達到一種既能敏銳感知又不受紛擾的狀態。此時就能看出來修行人有上師與無上師的區別,假如有人無師 自通突破門徑喚醒神識,會被這種奇異的感覺困擾很長時間,有的妖精自感成靈,不走運的甚至會被困擾多年,直到悟性修為更進一步才能解決,於是幹脆躲在深山 洞府中不出來。

044回、月夜輕浮王孫笑,斷折金鞭懲疏狂
孫思邈所教安穩神識之法,在修行高人眼裏隻是最簡單的法門,可是有妖精為什麽會被困擾多年呢?比如愛因斯坦的質能方程,在課本中看到當然簡單,但假如這個 方程沒有出現之前,你自己去推導試試,就是大麻煩了!這就是師道傳承的積累。梅振衣剛剛收回神識達到心境不動的狀態,突然感覺室中陰風四起,耳邊有哭喊聲 與厲嘯聲傳來,似極遠又極近。

他睜眼一看嚇了一大跳,差點沒從床上蹦起來,哇靠,鬧鬼了!

梅振衣猛一睜眼就看見屋子裏飄忽著十幾道人形的虛影,或披頭散發、或殘足斷臂、或滿身血汙,都不落地懸於半空,一見他睜眼就尖叫著撲了過來,紛紛喊道:“還我命來----!”這聲音不大卻很刺耳,像無數細針紮進腦海中。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梅振衣袖中飛出一條半透明的細長鞭子,啪、啪、啪,空氣中發出一連串脆響,鞭梢在第一時間接連抽中這些虛影的腦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打猴鞭出手毫無效果,就像從空氣中劃過一樣,那些鬼影仍然撲上近前,伸手就來拉梅振衣。

梅振衣下意識的就要去拿煉魂幡,就是明崇儼留下來的那件歹毒法器,是專門對付這種東西的,藏在一個寒玉匣中就放在床頭的暗格裏。然而手剛伸出去他就頓住 了,沒有把暗格打開,而是突然一揮鞭。打猴鞭的鞭梢抽在了自己地腦後,內勁催動啪、啪兩下。他把自己打暈了嗎?沒有,隨著鞭聲連響,眼前的鬼影刹那間全部 消失。

怎麽回事?梅振衣心念轉的很快。剛開始他也嚇了一跳同時也很疑惑,自從殺了明崇儼之後,滿城鬼神皆感其恩,誰會來找他的麻煩?他第一念想到地是被梅毅殺掉的齊雲觀的那十二個道士,難道那些人陰魂不散找自己報仇來了?

打猴鞭出手沒有抽滅,他也反應過來了,這些東西不是鬼神,而是有高人施法術在作弄他。不知用什麽方法侵入了他的神識。否則就算有鬼神來擾,齊雲觀中還有張果這種高手,這些東西怎麽會輕而易舉跑進自己的修行靜室中?

下一轉念他本能的想起了一個人,誰呀?就是東華先生鍾離權!鍾離權作弄他已經兩次了,而且都與傳說中“鍾離十試呂洞賓”的手段一樣。

在那個傳說中。其中有一次,呂洞賓坐在家中,突然有很多奇形怪狀的鬼神跑來抓他,呂洞賓毫不畏懼,又有個血淋淋地人被一夥小鬼押著進門喊道:“我被你的前世所殺,快還命來!”

呂洞賓答道:“殺人償命,有什麽好推辭的。”立刻就去取刀子和繩子準備自殺抵命。就在此時有一人鼓掌飄然而下,口中讚道:“塵心難滅,仙材難得!”此人正是鍾離權,而屋中鬼怪都消失不見了。

當初梅溪聽到這個傳說時的評價隻有三個字----神經病!此時他想透了關節。立刻揮鞭抽中自己,將神識打散又重回清明,腦袋一迷糊又恢複正常。眼前的鬼怪 自然也不見了。這時空中傳來笑聲:“好小子,有兩下子,就這樣破了外魔入心,簡直讓我喜出望外!哈哈哈哈,徒兒啊。為師等著。看你還能過幾關!”笑聲越來 越遠終於不可聞,正是東華先生鍾離權。

梅振衣氣不打一處來。朝空中大喝一聲:“你煩不煩,還有完沒完!”

這一聲喝不要緊,把外間暖閣中睡地穀兒、穗兒吵醒了,趕緊披衣在門前問道:“少爺怎麽了?”

接著就聽見院中嗖嗖幾聲響,梅氏六兄弟都提著家夥蹦到了大門外:“出什麽事了,少爺在叫什麽?”然後就聽見張果的聲音:“少爺,為何半夜呼喊?”總之把齊雲觀東院鬧了個雞飛狗跳,一大半的人都被吵醒了。

梅振衣在屋中大聲道:“沒事沒事,我做了個夢而已,夢中和人吵架。大半夜的別折騰了,都回去睡覺去。”連說幾聲眾人這才散去。

鍾離權在空中哈哈大笑隻有梅振衣一人能聽見,而梅振衣這一聲大喝把齊雲觀許多人都吵醒了,這就是功夫境界不同。梅振衣要想做到同樣的事情,首先要在神識中 感知鍾離權的存在,還要修煉神識達到元神呈現的境界,化神識為神念,他現在的境界還差的遠,還需要修煉啊。別的不說,“靈山心法”第一步“如神在”還沒有 煉成呢。

經過鍾離權地三番試探,梅振衣心中清楚了,傳說中的鍾離十試呂洞賓恐怕是個誤會,傳言也多有不實之處,其實鍾離權試的是自己。難道自己把呂純陽趕走之後,恰好碰見了鍾離權,事情陰差陽錯變成了這樣?是自己地穿越改變了曆史,還是曆史原本就是如此?他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想不明白怎麽辦?那就不想。他有預感,鍾離權還會再出手試探他的,有了傳說故事墊底,甚至鍾離權還會使出哪些花樣來,他都心中有數。從這一天之後,梅振衣 仍然堅持修煉不斷,夜間主要修習“靈山心法”。他有個願望,希望早日進入“如神在”的境界,然後更進一步,才能與真正的神仙菩薩溝通。

到那時,他要去翠亭庵拜見觀自在菩薩,希望借助佛像能與觀自在菩薩溝通,但願那是一尊開光的佛像。因為穿越前他見到地那位關小妹,很可能就是觀自在菩薩,他很想找觀自在菩薩問清楚,在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而這種事無法對別人說。

想見菩薩不是那麽容易地,雖然那個時代神仙妖怪與世俗凡人雜處。但並不是你在大街上叫一聲觀自在,菩薩就能出來。菩薩想找你聊你事先不知道也躲不了,但你想找菩薩聊一聊那也是得有大神通地,尤其對於非佛門弟子來說。要求地神通更高。

為了防止再發生那天夜裏驚動其它人的意外,梅振衣每日夜間修行心法都在齊雲觀後的齊雲台上,與以前地純陽子一樣。而鍾離權“果然”又來搗亂了,時間就在三天後。

三天後是個月圓之夜,月華滿天如匹練般照在齊雲台上,以梅振衣的眼力四下山川景物看的是清清楚楚。入坐後以導引煉形術,凝聚月華入體,巡行一周天。此時他 的境界已突破五氣朝元,進入易筋洗髓的階段,仍然是“省身之術”的法門,但妙用有了不同,可以借助天地間的靈氣洗煉經髓。

運行神氣、導引月華。洗煉一周天已畢,覺得神清氣爽,連身體仿佛都輕盈了不少。此時凝神內守、垂簾逆聽,開始修煉“靈山心法”,然而剛一入定就覺得神識被 擾動,感覺有人走到了近前,緊接著他就聽見了妙曼的琴聲,飄飄渺渺如聞仙樂。他吐氣收功睜開了眼睛,在月光下看見了四位女子。

隻見當中一位散肩長發雙高髻,紅裙綠絲絛。肌膚如玉一雙杏眼如有星芒閃爍,亭亭而立正在好奇地看著他。此時皓月正圓清輝滿山,更顯伊人花容明媚、玉骨輕 柔。紅衣女子旁邊站著另一名女子裝束頗為----性感開放。沒錯,梅溪一眼看見心中就是這個感覺,隻見她身披粉色紗裙,抹胸低勒露出半雙豐滿圓潤的胸房, 雲鬢半卷淡妝淺束。恰如出水柔媚芙蓉。

大唐年間民風甚為開放。尤其是武後掌權期間雌風大盛,名流貴婦在內宅如此著衣也不罕見。但夜半山中見到這樣的女子,簡直就和見鬼差不多!而在她們身後,一 左一右還站著兩名女子,左著彩衣右著素衣,皆是人間秀色。更奇怪的是這幾人手中並無絲竹,而那如仙樂般的琴聲就是從她們身邊發出來地。

見梅振衣睜開眼睛,身著粉色紗裙的女子上前一步問道:“你就是梅振衣嗎?”

梅振衣眨了眨眼睛,嘻嘻一笑:“不錯,我就是梅振衣,但是我的外公姓柳,柳下惠聽說過吧?那就是我的祖先!你們如果寒夜無所奔,想在我懷中棲身,自然歡迎,但你們有四個人,我也抱不過來呀?”

紅衣綠絛女子愣了愣,不解的問道:“我堂堂知焰仙子,為何要在你一個俗人懷中棲身?柳下惠又是誰?”聽這位說話,好像不是很懂人間事故。

粉色紗裙女子臉色卻變了,伸素手一指梅振衣道:“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和誰學成這樣?我們好意來訪,仙人麵前你竟不知深淺隨口戲言。”

梅振衣依然在笑:“良家女子誰半夜跑這來?我曾聽說紅拂女夜奔李衛公往事,今日紅拂女居然買一送三,隻可惜我非李衛公。”

紅衣綠絛女子表情仍然十分疑惑,開口問道:“誰是紅拂女,誰又是李衛公?”

梅振衣:“你連紅拂夜奔的典故都不知道?想勾引我戲演的也不像啊。這一招不好使,也不看看我多大年紀,慚愧呀,還沒長大呢,你們過幾年再來吧,到時候我一定能夠以一敵四。至於現在嘛,請回吧!”說著話他還大大方方的一擺手。

說到這裏,這四個女子是誰啊?就是昆侖仙境來的知焰仙子與妙法門世間掌門鳴琴以及彩琴、素琴兩位護法,她們恰在此時趕到了蕪州齊雲觀。梅振衣為什麽會那麽說話,吃錯藥了嗎?誤會,這誤會可就大了!他以為又是鍾離權在搗鬼。

在鍾離十試呂洞賓的傳說中,還有一則:某夜呂洞賓獨居山中,突有一美女來投,自稱行路錯過了日頭,想投宿一夜。呂洞賓讓她留下了,不料美女百般糾纏,就是要勾引呂洞賓同床共枕,而呂洞賓始終不為所惑。

既然早就知道這個傳說,梅振衣也能猜到鍾離權可能會幻化美女來試探他,搞什麽色欲勾牽地把戲。今天一眼看見幾位美麗妖嬈地女子夜半來訪,怎能不誤會?

也不能全怪梅振衣想歪了,齊雲觀是什麽地方?在半山絕壁旁!古時沒有路燈,那幾個女子手中也沒有打燈籠。半夜怎麽可能上山到這裏?再看那妙法門掌門鳴琴等人,打扮的性感妖嬈,不是鍾離權變化出來勾引他地,又能是什麽人呢?他一眼看見就認定了。

知焰仙子第一次走出昆侖仙境,對人間事所知甚少,梅振衣說的話她沒聽太懂,但後麵彩琴、素琴兩位護法麵皮可繃不住了。素琴道:“知焰上仙,莫要和他嗦。這小子是在口吐穢言輕薄我等。”

彩琴地性子更烈,不等尊長發話,飄身形上前喝道:“小狂徒,在仙長麵前休得無禮,你找打!”

她在空中一揮袖。一股奇異的力量席卷而去,梅振衣身形定不住一個跟頭就摔下了齊雲台,大叫一聲當場跌了個嘴啃泥。而同時空氣中啪的一聲響,一根金黃色地鞭子掃過,彩琴地身形也應聲而倒。

怎麽回事?梅振衣的打猴鞭在這一刹那也出手了。彩琴一動手他就覺得不對,對方地法術是真的,而且很厲害!身形被掀下齊雲台地瞬間立刻出手還擊。

若論道法修為彩琴比他高的太多了,但還是著了他的道,一來兩人的距離太近,二來她根本沒想到梅振衣會還手。而且打猴鞭如此精妙。修行人鬥法首先要護身,如果不施法護身單憑近身肉搏,恐怕還不如一位武道高手。

打猴鞭的絕技昏厥鞭能打世間人鬼神。而那彩琴地修為離大成真人境界還差點,離出神入化可以移形的境界差的更遠,一不小心被抽中自然也是昏厥於地。兩人幾乎 是同時出手,梅振衣落地腦門摔了個大包砸得生痛,不及多想立刻彈地而起再欲揮鞭。耳中聽見一聲脆生生的嬌斥“米粒之珠。也放光華!”然後他就動不了了。

就在梅振衣彈地而起的那一瞬間,知焰仙子一抬手。梅振衣的身形被定住了,打猴鞭也奇異的在空中展開一動不動。知焰仙子能出入昆侖仙境,早已突破脫胎換骨的境界有飛天之能,以她的修為對付梅振衣,就和老虎碰上剛出生的小兔子沒什麽區別。

知焰仙子出手,她身邊鳴琴掌門剛想動,腳下土地突然裂開,幾根帶刺地樹藤伸出,來勢要把她卷入其中,地底傳來一聲悶喝:“何方妖孽,休傷我主!”是張果的聲音。

梅振衣剛才那一聲大叫把齊雲觀中的人也驚動了,第一個趕到地是張果,他見少爺已經被知焰仙子施法製服,投鼠忌器不敢直接向她攻擊,一出手就想拿下知焰仙子身邊的鳴琴,好要挾交換。

鳴琴身為妙法門世間掌門,可不是那麽好對付的,腳下有異她已有警覺,張果一出手她的身形就飄了起來,袖中飄出一道青煙狀的東西向外掃開,青煙掃中樹藤劈啪有聲,還升起一團團濃煙和火光,七、八根樹藤被掃斷了五、六根,地底傳來一聲悶哼,張果偷襲未得手還吃了個暗虧。

鳴琴動手素琴也沒閑著,她在同一時間揮出一條白色地長絲帶,抖出一個大圓弧掃向夜空,隻聽撲撲幾聲連響,將空中飛來地六支烏溜溜肉眼不易查覺的短棍全部擋飛。短棍飛了回去被六個疾奔而來地人接在手中,正是梅大東、梅二南等六兄弟,他們趕來比張果稍慢了一步。

從梅振衣摔下齊雲台發出一聲大喝,到梅氏六兄弟趕來所有人全部動手,也不過是打了幾個噴嚏的功夫。而那知焰仙子根本就沒回頭,也沒看其它人,皺著眉頭低喝一句:“不知死活,還有妖孽相助!”

知焰仙子說著話輕輕一彈指,梅振衣覺得全身就像被一把大鐵錘撞擊了一般,一聲慘叫張牙舞爪的飛了起來,懸在空中的打猴鞭節節寸斷。這根鞭子雖不如穿越前那一支,但也不普通啊,一般人拿斧子都劈不斷,現在卻碎的滿天都是。

而梅氏六兄弟更慘,被一股無形之力分別擊中,短棍全部脫手飛出,齊聲悶哼倒地。地上的樹藤突然收回,遠處有一人現出身形飛退,發出一聲慘叫,正是偷襲的張果。

045回、彈冠振衣重揖客,悔負聰明擺烏龍
知 焰仙子一出手,就把梅振衣這一方所有人都擊倒擊退,緊接著衣袖一卷,一股狂風驟起就要把梅振衣的身形攝去。就在此時絕壁對麵山崖上有一人朗聲道:“小娃 娃,休傷我徒!”隨著聲音傳來,那節節寸斷的打猴鞭在空中突然發出金光,如一團團耀眼的金星疾射而出,全部打向知焰仙子。

“不好,有高手,走!”知焰仙子驚呼一聲,祭出的狂風轉向卷過身體周邊,陡然一片飛沙走石。等一切平靜下來,隻見梅氏六兄弟躺在遠處生死不明,張果披頭散發,身上的衣服還帶著燒焦的痕跡,已經搶到齊雲台下扶起了梅振衣。而知焰仙子等人,連著昏厥在地的護法彩琴都不知去向。

月光下,齊雲台上,卻多了一個人。這是一名麵容古樸的高簪道士,腰間還掛著個酒葫蘆,手持一把芭蕉扇,正是東華先生鍾離權。

“少爺,你沒事吧?傷到了哪裏?”張果焦急的喊道。

“我沒事,張老,你快去看看他們幾個。”梅振衣晃了晃生疼的腦袋,站了起來,剛才這裏一瞬間天昏地暗,他卻沒有受什麽傷,就是腦門上留了個大包。

“他們六個傷得不輕,閉息昏厥,但無性命之憂,先躺著沒關係。……小樹精,你也受內傷了,趕緊坐下調息吧。”東華先生不緊不慢的說話了。

梅振衣這才看清楚齊雲台上站的鍾離權,回想起剛才那聲喝,也反應過來是鍾離權救了自己,趕緊上前施禮道:“原來是東華前輩。多謝你相救之恩!請問剛才那幾 位女子都是什麽人?”說話的同時心裏也犯嘀咕:“今天真是倒血黴了,以為是鍾離權用女色相惑來試探,結果來的是真正地高手。”

鍾離權看著他,表情有點古怪,似乎很想笑,搖著芭蕉扇道:“我不認識,但看他們出手應該是妙法門傳人,尤其那紅衣女子。修為離出神入化也相去不遠。……小子,你是哪根筋不對,莫名其妙調戲輕薄,是好色不要命了嗎?佩服,我真佩服!”

梅振衣是有苦說不出。他這哪是好色啊,分明是誤會鍾離權搗亂,現在又不能朝人家撒氣,隻有搖頭道:“這是一場誤會,我認錯人了,以為是來騷擾我的山精鬼怪。今日幸虧前輩出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要說佩服,前輩的身手令人歎為觀止!”

鍾離權嗬嗬一笑:“現在知道誇我了?小子。既然你已經見過我的厲害,最好客氣點!”

梅振衣:“我何嚐對前輩不客氣?隻是前輩前次幾番開玩笑,鬧得我有些不適應而已。,您老人家怎會在此時趕來,恰好救了我?鍾離權:“我就住這裏,你不知道嗎?”

梅振衣:“神龍見首不見尾,晚輩修行低微毫無查覺。既然您就在此間居住。不妨現身到觀中做客,在下自會恭謹相待。請稍後片刻,晚輩要查看他們的傷勢。”

鍾離權:“不需要我幫忙嗎?”

梅振衣:“在下曾學過醫術,自會調治。如果實在治不了,再勞請東華前輩指點。”

鍾離權拿扇子拍了拍腦門:“哦,我差點忘了,你是神醫孫思邈的弟子,說到救死扶傷。我不如你那位師父。就不跟你去了。反正就住在附近,有事自會現身。你小心點,那些人還會再來的。”言畢一揮芭蕉扇,隨風飄到對麵山崖,身形沒入青漪三山幽穀中。

鍾離權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此時齊雲觀中亮起了***,有不少人打著燈籠火把走出了後院,連觀主曲振聲也出來了,看見梅氏六兄弟倒地不起,而梅振衣與張果一副慘相,都吃了一驚紛紛上前詢問。

梅振衣擺手道:“方才有高人到訪起了衝突,幸虧有東華上仙現身相助才躲過一劫,快把他們六個抬回去醫治,齊雲觀上下做好戒備。明日有女客來訪,大家都仔細點,不要得罪。”

張果傷的不重,服藥調養自然無恙,隻是十天半月之內無法運用法力。梅氏六兄弟傷地不輕,雖然性命無憂,但是腑髒經絡都受損,幸虧齊雲觀中有曲振聲與梅振衣這兩個好醫生,每天施針調養數月應該就能恢複如初。

但是偌大一座齊雲觀,除了梅振衣本人之外,其餘的人再無動手鬥法之能,尋常家丁遇到修行高手也不管用。而昨夜來的四個女子個個修為不俗,如果不是鍾離權就在左近,而且放話會幫梅振衣,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有生以來,無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他還是第一次吃這麽大的虧,沒辦法,是他自己先得罪了人家,而實力又相差太遠。目前還不知道對方的來意如何,就算梅振 衣有一肚子主意,現在也隻能等著。他有預感,那些人很快就會再找上門地,因為他的打猴鞭抽倒了一個,別人不是那麽容易救醒的,隻要救不醒就會來找他,事情 還有緩解商量的餘地。

在穿越前他用打猴鞭鞭法抽倒過三個人,其中有一個在三天內讓曲正波教授施針救醒了,可見世上萬法同源,那昏厥鞭絕技也不是隻有他獨家能解。但是此次出手不 一樣,那一次他的修為還沒有到五氣朝元的境界,更沒有拜孫思邈為師學習省身之術和靈山心法,揮鞭用的還是內家武功的勁力。

昨夜就不同了,鞭梢發出的不僅是內家勁力,還帶著他地獨門法力,修行省身之術那麽久,又以靈山心法鍛煉神識,到底有多大的進步他自己還不完全清楚,但情急之下全力出手揮鞭抽中那名女子時他就明白了,當時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當鞭梢抽中的那一瞬間,他地神識能夠順著長鞭延伸出去。切入對方的全身經絡,就像在自己身中運轉內勁一樣,封住了對方的神識感知,讓她倒地不起。一個人與 外物對抗地時候力量可能很強大,但是有什麽傷害侵入到身體內部,人的抵抗能力會變得很脆弱,這就是打猴鞭絕技發揮效用的神奇之處。

連梅振衣自己都沒想到,穿越前學的這套鞭法還有這一層境界。這可不是梅太公教他地,而是他學了孫思邈地道法之後,無意中自感自悟有所突破。昏厥鞭打中後的效果,不是傷也不是病,很難醫治。

梅振衣是個內行。明白此時的症狀恐怕當年的曲正波是治不了地,就算要孫思邈親自動手也要費一番功夫。那幾人就算修為高超,治療病症地手段不可能超過孫思邈,救不醒同伴又不敢拖延,所以肯定要來找自己。

梅振衣猜的沒錯,知焰仙子等人第二天就上門了,不是拿著法器打上山來,而是按規矩遞上了拜帖,同時還攜帶著昏迷不醒地護法彩琴。鳴琴等人的臉色非常不好看。就像掛了一層寒霜。

她們遠道而來,趕到齊雲觀恰巧見到梅振衣在齊雲台上打坐修行,上前一問果然是要找的人,結果卻莫名被人調戲了一番。一怒出手結果還被人放倒一個,這位梅公 子的手下們雖然不是對手,卻有一位仙家高人突然出現。知焰仙子是高手,一看鍾離權出手就知道來人很不簡單不在自己之下。自己這邊有人受傷,還不知道對方有 多少後援,當機立斷離開了齊雲觀。

知焰仙子本沒把彩琴的傷勢當回事,不料用盡手段。就是救不醒她,心裏也很疑惑。與彩琴情同姐妹的素琴當即就想上齊雲觀找梅振衣算帳,卻被掌門攔住了,掌門鳴琴請示知焰仙子該怎麽辦?

知焰仙子皺著眉頭道:“這傷勢好生詭異,我們解救不了。恐怕還需要去找施法之人。那齊雲觀中的樹精還有些修行。但也已受傷不足懼,梅振衣雖鞭法詭異。可修 為低微不難對付。隻是後來出現地那位高手,修為還在我之上,再上門引起衝突恐不好辦,也救不了彩琴。我隻是有點不明白,無冤無仇,那姓梅的小子為什麽會那 麽說話,連我們是誰都沒問就起了衝突,實在不解!”

知焰仙子在昆侖仙境妙法門中長大,以前還從來沒涉足過人世間,對凡間很多俗事甚至俗語都不了解,包括梅振衣調笑的那番話當時都沒聽太懂。她以為自己上門現身,對方見到仙子下凡,那還不得說什麽聽什麽,卻沒想到三言兩語起了衝突搞成這樣一個局麵。

鳴琴了解她的心性,想了想答道:“仙子,人間與仙境不同啊。那小子見到我等言語輕薄,確實該打。但是深山之中我們幾人在夜間突然出現,誰見到了都不會以為是良家女子,發生誤會也有可能。此事失於檢點了,應該正式上門亮出身份,料想那梅家小子也不敢無禮。”

知焰仙子:“良家女子?這人間女子還有良家、歹家之分嗎?”

鳴琴苦笑道:“這些三言兩語說不清,仙子在人間經曆一段時間就明白了,當下還是救人要緊,順便取回妙法門失落之物。”

知焰仙子點點頭:“既然你懂,就按你說的辦,明天上門找他就是了。我們救不醒彩琴,但他有六個手下被我的無形之器法力所傷,也不是那麽好治的,他治彩琴,我給他丹藥,兩不相欠。至於取回門中器物理所應當,就算對方有仙家高人相助,我們也不必畏懼。”

一行四人,次日登山,來到齊雲觀門前,卻看見觀門大開,一名青衣道士領著兩名小道童早已在此守候。見到知焰仙子等人,這道士大老遠上前稽首:“諸位道友, 貧道齊雲觀主曲振聲,在此恭候,梅公子正在觀中,料到諸位今日會來,特請我門前迎接。”他身後地兩名小道童也恭恭敬敬唱了個諾。

知焰仙子很意外,昨天三言兩語說不到一起去就來了一番混戰,今日登門,沒想到對方是笑臉相迎。還是身側的鳴琴掌門知曉世俗間規矩。上前遞上拜帖道:“曲觀主,我乃妙法門掌門,法號鳴琴,這位是昆侖仙境來的知焰仙長,有事要見梅公子,煩勞通報一聲。”

曲振聲:“仙長來訪無須通報,請隨我來便是。”一麵命小道童飛奔入觀送拜帖給梅振衣。

曲觀主領著知焰、鳴琴走進觀中,素琴抱著昏迷不醒的彩琴跟在後麵。剛剛走到東跨院門口,就見一個穿著長衫地半大孩子快步迎了出來,站在門檻內長揖及地:“ 原來是妙法門的仙長與諸位道友來訪,梅某深感榮幸。昨夜相見有所誤會,以至衝撞了諸位。在此深表歉意,請諸位道友恕梅某不敬之罪。”

知焰直截了當的問道:“昨天夜裏,你究竟誤會什麽了?”

梅振衣陪笑道:“最近此山中有一位仙家高人常與我開玩笑,驅使山精鬼怪在我修行時來擾,你們昨夜出現時,我又誤會是來擾的鬼怪精靈,想開幾句玩笑。不料有眼不識真仙,衝撞了諸位道友,實在不好意思。”

知焰點了點頭。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如此,你說地那位仙家高人,就是昨夜最後出手地那位嗎?好高深的修為,請問是何方高人?”

梅振衣:“這位前輩地名號,未經他允許,我不敢妄言,若有機會見麵。知焰仙子自己問他好了。我們不要站在門前說話,來來來,我已經備好賠罪的酒席,請諸位賞臉。”

他剛說完這番話。耳中突然聽見一個細細的聲音:“小子,你用不著那麽客氣,又是賠罪又是擺酒,有我在,不用怕這幾個女娃娃。”這是鍾離權的聲音。梅振衣聽見隻能在心中苦笑。他這可不僅僅是客氣。照說昨夜的事情,確實是他失禮在先。道歉是應該地。

況且張果與梅氏兄弟都帶了傷,對方修為十分高超,他自己根本不是對手,沒法不客氣。他在穿越前從小是走江湖的人,走江湖的講究之一就是不要無謂去得罪那些 惹不起的高手,不必做意氣之爭。鍾離權自從昨夜走後一直沒有出現過,梅振衣也心中忐忑,不敢把希望都寄托在鍾離權幫忙撐腰上,而且還不知這幾個女子的來 意,自然是笑臉相迎。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鳴琴掌門見梅公子這麽謙恭有禮,而且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板著的臉色也緩和下來:“不必急於置酒,我門下彩琴護法被你所傷,我不知你施了什麽詭異法術,至今未醒,你若真想賠罪,先把她救醒再說。”

“應該的,應該的,請諸位隨我來,我這就施法解救。”梅振衣把她們領到一間專門安排地靜室中,讓下人們都退下,取出一根鞭子,信手一揮,啪的一聲正抽在彩琴的後腦一側。

素琴上前一步怒斥道:“小子,你竟敢用馬鞭抽打我妙法門人!”

梅振衣趕緊解釋道:“這便是解救之法,本應用我獨門法器,可是我的長鞭昨夜已被這位知焰仙長的大神通毀去,不得已隻好臨時找了一支馬鞭,望諸位不要見怪。”

知焰很好奇的問道:“你的修為一般,但鞭法很奇妙,這是什麽功夫?”

梅振衣:“這叫拜神鞭。”本來“打猴鞭”三個字已經到了嘴邊,念頭一轉又咽了下去,改成了“拜神鞭”,這樣要好聽多了。

此時耳邊鍾離權地聲音又傳來:“小子,你這麽輕易就解了法術嗎?別忘了你的手下也受傷了,那知焰來自昆侖仙境,身邊說不定有靈丹妙藥,你怎麽不趁機問她要啊?”

鍾離權挺有意思,一直躲在暗中不露麵,覺得梅振衣有什麽地方做的讓他不滿意,就忍不住說兩句,反正別人也聽不見。

梅振衣心中暗道:“老前輩呀,你就別出餿點子了,一見麵就要挾人家交換靈丹妙藥,不成打劫的了嗎?我本來就不想結仇,何苦把關係鬧僵呢!這彩琴傷勢別人不 清楚我自己明白,根本不需要我治過兩天就會醒,而那梅氏六兄弟地傷勢雖重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自己就能治。……不過真要有什麽靈丹妙藥嘛,有機會我會開口 的,但事情不能像你那麽辦,先把關係處到位再說。”

46回、相逢信手贈靈藥,緣來仙子下昆侖
這時彩琴哎呦一聲,睜眼坐了起來,茫然道:“這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兒?”

素琴扶起她:“這是齊雲觀,你昨夜被梅公子施法所傷,今日我們送你來讓梅公子把你救醒。……梅公子,我師兄的傷勢還需注意什麽?”

梅振衣:“不必了,隻要人醒來,並無其它任何傷勢遺留,如果不信,請彩琴護法內視爐鼎一周天。”

知焰仙子也道:“醒來就好,昨夜我也檢查過,彩琴並無其它傷勢。……梅公子,你有六個手下被我穿雲梭發出的無形法力所傷,無形之力切入經脈元氣大損難以調治恢複,既然你救醒了彩琴,那這一瓶生元丹就拿去吧,正好可治那六人之傷。”

生元丹?乖乖,高人一出手就是不凡呐!這東西梅振衣知道,說起來他自己也清楚煉製之法,但要他去煉生元丹現在幾乎不可能。一來修為功力還不夠,二來藥材不知何處去尋,據說那生元丹的主藥生元杏隻生長在仙家洞天最高絕的仙雲飄渺之處。

這生元丹的藥效就是補益元氣,而且最特殊的地方就是沒有任何副作用,普通人哪怕是身體很虛弱的人都可以服用,這在外丹餌藥中是非常難得的奇藥。

梅氏六兄弟的傷勢的確很重,世間一般的醫生用一般的藥都很難把他們完全治好,知焰仙子的穿雲梭發出的法力她自己心裏清楚。但是她不清楚一件事,那 就是梅振衣可不是一般的醫生,尤其對於補益調養的醫道比知焰仙子要高明得多,他完全能治得好梅氏六兄弟的傷勢,不需要生元丹的幫助。

剛才鍾離權還暗中提醒他趁機索取靈丹妙藥,沒等他開口知焰仙子先給了,看那表情沒當一回事,就像送人一袋糖豆般尋常。鳴琴掌門本想開口阻止。但見 知焰已經把藥送出去了也不好再說什麽,那邊彩琴、素琴看著玉瓶都露出了一臉惋惜之色。她們也沒想到知焰仙子出手這麽大方,一送就是一整瓶生元丹!就連那裝 藥的瓶子在人世間都是價值不菲之物。

梅振衣也吃驚啊,這位知焰仙子似乎不懂人情世故,做事簡單而直接,修為雖然很高,但卻沒有什麽多餘地心機雜念。這生元丹拿來給梅氏六兄弟治傷吧。 太奢侈太浪費了!梅振衣莫名在心中想起了一個人,就是何仙姑的女兒何幼姑,這瓶靈丹簡直就是為何幼姑準備地,用來固本培元的效果比服用普通的湯藥強太多 了。

他接過生元丹小心收入懷中,誠心誠意謝道:“多謝知焰仙子賜藥!既然彩琴道友無恙。諸位遠道而來,也讓梅某略盡地主之誼,酒席已經準備好了。……知焰仙子,您來自仙家福地,恐很少品嚐這人世間的美酒佳肴,今日就請移駕賜福吧。”

鳴琴掌門比知焰懂事多了,她知道梅振衣是南魯侯長子,也不是那麽好得罪的。在此地起了衝突傷到梅振衣。事後知焰仙子拍拍屁股回昆侖仙境了,將來南魯侯問罪要找的可是她在人世間地妙法門,能不傷和氣達成目的最好。

聽梅振衣這麽說,鳴琴也笑了笑答道:“既然小侯爺如此盛情。修行同道之間就不必太做作客氣了,知焰上仙,有什麽話到席間再談吧,想必小侯爺不會為難於我們。”

那邊彩琴醒來,也聽素琴介紹了事情的經過。昨夜莫名被梅振衣言語輕薄一番。她率先出手。結果在尊長眼前被梅振衣一鞭子放倒,今日又當著上仙以及掌 門的麵。被抽了一馬鞭,這臉丟的夠大地。別人心中還能消氣,可彩琴這口氣咽不下去,看著梅振衣目中欲噴火,但知焰與鳴琴都不再追究,她也沒有辦法,隻能一 起入席。

自從與程玄鵠見麵之後,梅振衣的生活習慣改了不少,去了那些無意中的奢靡習性。但今日特意準備酒宴是破例,什麽菜精致味美就上什麽,酒也是最好 的,鳴琴等修行人口味清淡卻也非完全食素,像蒸蟹粉、野鯽籽、雪鬆茸、銀絲羹等等山野美味與人間佳肴搭配,入口也是津津有味。好東西就是好東西,走遍蕪 州,在別人家也很難見到這樣一桌酒菜。

知焰仙子吃的不快,櫻桃小口隻是一點一點的細細品嚐,對每一道菜都很感興趣,甚至對坐的桌子都很好奇。她們坐的不是八仙桌,而是一張帶著玉石轉盤地圓桌,有點像現代酒店包房裏的那種桌子,是梅振衣自己設計的,叫木匠特意打造。

發現把菜放在玉石盤上轉著吃很有趣,知焰仙子幹脆施了個法術,讓玉石盤自己緩緩轉動,不需旁人伸手去推,每一道菜到麵前都要嚐上一小口。梅振衣投其所好,特意在一旁介紹這些山野特產的出處與做法,知焰仙子聽地很認真。

和這一桌高人在一起吃飯感覺很特別,甚至不需要下人伺候,她們想倒酒的時候一揮衣袖,酒壺嘴裏自然射出一道酒箭落於杯中,一滴都不會灑落。席間梅振衣特意向彩琴敬酒賠罪,彩琴淺淺的喝了一口,仍然是冷冷的神色。

他們這正吃著呢,鍾離權的聲音又從耳邊傳來:“小子,準備了這麽多好吃好喝地,隻請美色同席,想饞我老人家嗎?”

梅振衣聞言心中暗笑----你想喝酒就出來唄!想了想站起身來端杯向空中道:“鍾離前輩,昨夜多謝你援手相助!今日與妙法門眾道友誤會已消,也請您老人家現身一見,這裏還空了一張主座,就是為您準備地,給個麵子吧。”

隻聽門外嗬嗬一笑,有一高簪道人不知從何處現身,邁步走了進來,把門外站著伺候的下人們都嚇了一跳,鳴琴等人也都站了起來,齊聲問道:“何方高人到此?”

鍾離權走到桌前徑自坐了下來,解下腰間地酒葫蘆放在桌上,撚須笑道:“貧道複姓鍾離。號東華先生。”

知焰聞言吃了一驚,淺淺施了一禮道:“原來是東華前輩。我在昆侖仙境就已聽說過前輩大名,昨夜見您出手,果有大神通成就。”

鳴琴等人也隱約聽說過東華大名,一見知焰施禮,就知道此人來頭不小,也一起行禮。鍾離權大大方方一擺手:“酒桌上不必多禮。都坐下吧,我就是來喝 酒吃菜的。……小子,我就等著看你究竟請不請我呢,還算你有點良心,特意給我留了個座。……來來來。別客氣,吃菜吃菜,我在人間這麽久,這樣的一桌酒席可 是見的不多。”

說完話鍾離權提起筷子自顧自的吃了起來,一邊拿起葫蘆對嘴喝酒,看他吃菜喝酒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這一桌菜肴恐怕還不夠他一人掃蕩地,梅振衣趕 緊叫下人進來。吩咐廚房再加菜。見鍾離權現身,梅振衣的心裏也有了底,放下酒杯向鳴琴等人問道:“諸位道友遠來蕪州,找梅某究竟有什麽事情?說來慚愧。無 意起了一場衝突,還不知幾位來意呢。”

他直到此時才發問,中國人有很多傳統非常有意思,不論在官方還是民間,初次打交道溝通往往是在酒桌上開始。而且是氣氛到了之後才會談正經事。梅振衣從二十一世紀穿越而來。當然精通這一手,今天特意做了一番準備。和神仙打交道也這麽辦。

鳴琴看了知焰一眼答道:“小侯爺,這裏有長安侯府你母親大人親口所述地一封家信,你看了之後就明白了。”說著話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了過去。

母親大人?他的親娘早已過世,但按當時的規矩,裴玉娥為梅府主母,自然也是梅振衣的母親大人,這是孝道的講究。梅振衣接信看罷,第一感覺是驚,第二感覺是怒,第三感覺是暗自歎息。

他沒想到驅逐一個呂純陽,卻把昆侖仙境中的仙家高人給招惹來了,而那卷秘籍與法器飛雲岫確實落在了他手中,已經賞給張果,妙法門能找到這裏確實夠意外地。

令他生氣的是裴玉娥的做法,既然早知道這件事,還寫了這樣一封信,為什麽不派人先通知自己?也不派人陪知焰她們一起來。如果心中有數,也不至於出昨夜那種意外了,還連累張果與梅氏六兄弟都受了傷。

最後在心中隻有一聲歎息,這恐怕也不能怪裴玉娥,從旁人眼裏挑不出她什麽錯來,還是自己言行不小心,否則也不至於讓人給揍了。唉,有苦說不出啊,總不能去責怪鍾離權吧?他心念急轉麵色上卻沒有一點流露,放下書信道:“諸位怎麽不早說,否則也不至於誤會了。”

彩琴冷冷的回了一句:“早說?昨夜梅公子出口便是輕薄調笑,給人說話的機會了嗎?也就是我們,倘若真是世間弱女子,撞在你手裏恐怕真要不妙了!”

這句話說地梅振衣臉皮有點發燙,轉過頭去朝門外喊道:“把張管家請來。”

張果雖然受了傷,但經過一夜調治之後並無大礙,隻是暫時不能運用法力而已。今天聽說昨夜搗亂的四位女子上門,他也不放心,一直就在隔壁守著,聽見少爺叫他立刻過去問道:“少爺叫老奴有何吩咐?”

梅振衣歎了一口氣:“原先住在齊雲觀的那位道長,走後留下了一卷道法秘籍和一件法器。如今長安家母有命,要我們送給這幾位妙法門的道友。”他說這番話也很無奈,語氣中特意強調了“長安家母”這四個字,而且說的是“送”,而不是“還”。

張果噢了一聲,也麵露驚訝與不悅之色,但少爺有吩咐他沒法說什麽,轉身去了。鳴琴掌門聞言暗中鬆了一口氣,這兩件東西妙法門流落已久,幾經轉手,實在很難再說清楚是誰的東西了。

況且梅振衣並非強奪,據說是純陽子留給他的,如果真要追究,恐怕隻能追究純陽子或那名已死的修士,不好直接追究梅振衣。假如梅振衣就是不給,又仗著有鍾離權撐腰,那事情還真地很難辦。

鳴琴這麽想。梅振衣何嚐想不到這些?但是他根本沒想得罪妙法門與知焰。雖然法器交出去有點可惜,但那畢竟是死物也並非是自己家東西。而道法秘籍張 果已經背熟,也沒必要留著。他還是想借這個機會與修行高人搞好關係,說不定還能結交知焰仙子,那可能比留著飛雲岫的好處大多了。

他對知焰的印象很不錯,能看出來這女子修為高超而心性單純,一見麵就給了他一瓶那麽珍貴的生元丹。當然不是什麽小器吝嗇地人。他也清楚知焰本人沒什麽惡意,不過是奉師門之命,雖然昨天被她揍了,但再見麵對她還是很有好感的。何苦為難這女子呢?就做個順水人情吧!

張果領命轉身正要出門,一直吃菜喝酒沒說話地鍾離權突然放下筷子道:“張果。等一等!”

張果回頭道:“上仙叫我,有何吩咐?”

鍾離權:“那卷道法秘籍你自去取來,至於法器,則不必現在拿來。……梅振衣,你不要著急,先讓張果把秘籍取來便是,貧道自有話說。”

梅振衣不知鍾離權葫蘆裏賣什麽藥,也對張果道:“那你就按鍾離前輩的吩咐。先把秘籍取來吧。……鍾離前輩,您究竟想說什麽?”

張果聞言麵露喜色,轉身就出去了。他和梅振衣的想法可不一樣,昨天少爺讓人上門給欺負了。自己與梅氏兄弟還受了傷,幸虧有高人鍾離權插手幫忙。今 天一看這些人竟然是拿著侯爺夫人地書信來地,開口就要飛雲岫與道法秘籍,這不是擺明欺負人嗎?一見鍾離權出頭節外生枝,張果巴不得他多找點麻煩。

座上眾人都看著鍾離權。隻見他不緊不慢的問道:“知焰小道友。你到齊雲觀來索取地這兩樣東西,究竟是怎樣失去的呢?”其它眾人都尊稱知焰為仙長。獨獨鍾離權稱她為小道友,沒辦法,他確實輩分更高,年紀也大了好幾百歲。

知焰答道:“飛雲岫與飛雲秘籍,本是昆侖仙境妙法門長老天象掌管之物,三十年前天象長老與一散修高人鬥法雙雙隕身,有一過路修士得到了遺落的法器秘籍。後來我妙法門找到此人索回,他竟然不給,反而出手挑釁以致身受重傷。”

鍾離權插話道:“天象長老我聽說過,修為還不錯,苦修百年難得大成,沒事打什麽架?鬥法也沒必要見生死啊!……此物並非那修士強奪,落入他手也是緣法,上門索取打傷人卻沒有道理了。”

知焰:“前輩的話是不錯,但天象長老與那散修在未飛升昆侖仙境之前就是死敵,私仇不可解,我也沒法說什麽。飛雲岫與飛雲秘籍並非天象長老之物,而 是她替妙法門掌管,殞身失去我等自然要收回。那修士修我妙法門典籍,用我妙法門法器,至少應該有尊法之心,當時我們讓他拜入妙法門為弟子,交還器物則可。 這對他來說也是有益無損,不料此人卻暴走傷人。”

鍾離權:“那確實是此人不該,今天你們來到齊雲觀,打算怎麽辦呢?”

知焰:“收回秘籍以及法器而已,前輩,這事情並不複雜。”

知焰說的簡單,鍾離權笑著又問了一句:“先不談飛雲岫了,飛雲秘籍是你門中典藏,收回是應該地,不論在哪裏都是這個道理。但是它流落已久,假如有人已經修練了其中法術,

你又打算怎麽辦呢?”

知焰看了梅振衣一眼,淡淡道:“假如有人已經修煉飛雲秘籍,如果他願意,可拜在妙法門下,如果他不願,則請散去修為。梅公子今日既然盛情款待,我等也不想為難。”

知焰以為是梅振衣修煉了飛雲秘籍,張果恰在此時進門,聽見這話嚇得一哆嗦,沒敢多說什麽將飛雲秘籍遞給了鍾離權:“上仙,秘籍在此。”然後一轉身躲在了鍾離權身後。

鍾離權仍然不緊不慢的問道:“梅振衣,請問你身邊有誰修煉了飛雲秘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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