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上、古樹成精張果老,山人疑是呂洞賓
“ 高手,絕對是高手啊!我怎麽一點都沒看出來?”梅振衣愕然驚歎。管家張果,是梅振衣來到這個世界上除了孫思邈之外感覺最親近的人,有一個特別的原因,因為 張果長的很像梅太公。具體是怎麽回事梅振衣也很奇怪,但也沒法問,總不能去問張果一千多年後的事情。而此時張果一露身手,梅振衣立刻就發現他還是一位深藏 不露的高人。
“晴天白日的這麽緊張幹什麽?什麽來襲?劍氣還有妖氣?不會聽錯吧,張果說的竟然是——妖氣!我怎麽什麽都沒看見?”就在梅振衣驚疑間,對岸天空突然升起一片灰色霧氣直撲而來,霧氣後麵有一道金光激射。
張果身形未動一揮衣袖,平地飛沙走石向灰霧卷去,梅振衣眼尖,分明在天空的灰霧中看見一個張牙舞爪的人形身影。此人在空中受阻,身後的金光也追到了,隻聽對岸一聲大喝:“妖孽休走,受死吧!”
金光擊中灰影落地,恰恰在張果身前,梅振衣眼前一花懷疑自己出現幻覺看錯了。剛才分明看見天上是一個人,而現在河灘上竟然趴著隻一尺多長的大蠍子,被一柄寶劍釘在地上,劍身還在嗡嗡鳴響。梅振衣揉著眼睛張嘴吸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金光落地,對岸河堤上也閃出一個人,淩空踏步一躍就過了句水河,剛剛落地還沒有說話,就聽張果驚呼道:“梅毅,怎麽是你?”
此人正是長安來的梅府家將梅毅,論年紀他也不小了,但看上去也隻有三十出頭,一身短打扮非常精悍,身材壯碩五官棱角分明,肌膚是健康的古銅色。他聽見 張果的招呼也愣了愣,抬眼看清急忙抱拳施禮道:“原來是菁蕪山莊的張總管,我奉候爺之命趕來蕪州,路上被妖孽糾纏,不想在這裏遇到了你。……後麵那位 是?”梅毅早年曾在蕪州待過一段時間,是認識張果的。
張果連忙道:“那就是大少爺,還不快來見禮?……你可嚇壞我了,少爺體弱,若受驚擾怎生擔待得起?”
梅振衣這才回過神來正要說話,鼻端隻聞見一絲淡淡的腥氣,覺得有些惡心眼前發花頭也發暈,腳下一軟就要摔倒。穀兒穗兒同聲驚呼連忙伸手攙扶,此時身後有人說道:“妖霧有襲人之毒,騰兒體弱不受,快送他回山莊。”是孫思邈的聲音。
梅振衣也夠倒黴的,那妖蠍散出的灰霧被張果施法擋開,飄散到後麵已經極淡,梅氏六兄弟沒事,穀兒和穗兒兩個小丫頭也沒事,偏偏他這位大少爺,平生第一 次出門就被放倒了,誰叫他既敏感又體弱呢?好在沒什麽大礙,有孫思邈這樣的神醫在,回到山莊簡單調理也就沒事了。但山莊上下見少爺麵色發黑被抬著回來,個 個嚇的心驚肉跳。
梅振衣醒來的時候,管家張果、家將梅毅、貼身丫鬟穀兒、穗兒,還有孫思邈的藥童曲振聲、曲振名都圍在床前,大多一臉焦急擔憂之色。孫思邈救治之後就離開了,隻叫兩個童子看著,他心中有數料定梅振衣無事,但其它人可沒有孫老神仙那麽從容。
梅振衣一睜開眼睛,穀兒、穗兒就齊聲輕呼道:“少爺醒了,少爺,感覺怎麽樣?若有什麽不舒服,就再去請孫仙人!”
床前的張果也道:“少爺,你可嚇壞老奴了,倘若你有什麽三長兩短,這山莊上下都沒法交代,今天的事,是老奴大意了。”
梅毅單膝點地道:“我是長安候府的家奴梅毅,奉候爺之命來蕪州保護少爺,路上遇妖人糾纏,不得不出手誅殺,不想驚擾了少爺,請您責罰。”
這些人幾乎同時開口,聽起來夠亂的,梅振衣咳嗽一聲,掙紮著要坐起來,穀兒穗兒連忙把他扶起。他坐在床上一揮手,眾人都住了口,梅振衣看著梅毅眼神有 些發直,楞楞的開口道:“你們先別說話,我有事情要問,你叫梅毅是吧?我聽過你的名字,現在有兩個問題,仔細回答我——世上怎麽會有妖怪?你怎麽一步就能 飛過河?”
他確實很迷惑,同時也很震驚,穿越之前不是沒有遇到過靈異事件,但那些經曆都飄渺的很。而今天在光天化日之下,親眼看見一個人騰空而起又被飛劍斬殺, 落地化為一隻大蠍子,眼前的梅府家將,飛劍斬妖,一步過河,比武俠小說裏的描寫還要傳奇,簡直就是傳說中的劍仙,他如何能不詫異?
眾人聽見他的話,卻有些沒反應過來,就像聽見了人為什麽要吃飯、狗為什麽要叫這類的白癡問題。對於這些人來說,這種事情早已視為理所當然。
但是換一個角度去想,這種問題一點也不白癡,人為什麽要吃飯狗為什麽要叫?習以為常的東西人們往往不去想,似乎是一些簡單的常識而已,感覺麻木之後也 就忽略了去深究。比如剛懂事的小孩常常會問:“我是誰?我從哪裏來?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上?”但大人們大多已經不會再去想這些問題。
在梅振衣曾生活的二十一世紀,沒有妖精橫行,大街上也看不見禦劍飛仙,當他穿越到這個世界,就如同一個純淨的嬰兒,遇到未見過的不解之事,自然要開口 發問。還是管家張果最先反應過來,向梅毅解釋道:“小少爺十二年渾渾噩噩,月前方醒,今天才是第一次走出山莊大門,對世間事多有不知,有此疑問也不奇怪。 ”
梅振衣轉頭一指張果:“管家,既然你知道,就講給我聽吧。”
張果連忙答道:“少爺以前沒有問起過,所以下人們也沒有多講。這世間生靈不僅僅有人,草木禽獸有生者若獲機緣,或可知我通靈。……”
梅振衣打斷了他的話,插問道:“何謂‘知我通靈’?”
張果皺了皺眉頭,思索著答道:“能獨全其身,世世繁衍者,為眾生。眾生於蒙昧中忽然知我為何物,如夢初醒而思求變,可謂通靈。”
這番話就算一個正常人也未必能聽懂,穀兒、穗兒這兩個小丫頭就聽得隻眨眼,梅振衣微微皺眉道:“我不是很明白,你別管我,接著說。”
張果接著說道:“通靈則可修行,修行有成則可化形,於是成妖成怪成精成靈,稱謂不同而已,或居於山野潛修,或混跡於人間。”
梅振衣又問:“我聽明白了一點點,那些妖精,為什麽要變成人的樣子呢?”
這個問題看來比較難答,張果沉吟著邊想邊說:“人為萬物之靈,爐鼎獨具養生之全形,氣血經絡與天數循環相合,故妖物修行有成多化人形,此其一也。……人間萬象繁華,修行之道隱含其中,更見曆代聖賢大道傳承,為眾生中獨有,故混跡人間在世修行,此其二也。”
梅振衣點頭自言自語:“原來這個世界上有妖怪,而且就混在我們身邊,你們都是知道的嗎?”看他的樣子也不知聽懂了多少。
張果麵色有點苦猶豫不能答,梅毅道:“妖物通靈修行有成,化為人形混跡紅塵,往往與常人無異,凡人不知也不必盡知。有道高人或可分辨,若有妖物為禍,自當出手降妖除魔。”他的回答很有講究,意思是大家都知道有這麽回事,但一般普通人分辨不出來誰是妖怪。
梅振衣轉頭看著梅毅又問:“原來是這麽回事,知道世間有妖怪,又分不清誰是妖怪?那你呢,怎麽和妖怪打起來的?是不是為了降妖除魔呀?”
梅毅:“妖物不為惡,我又管什麽閑事?我在途中遇到一夥妖物,見我單人單騎,圖謀我所佩的寶劍,於野外攔路劫殺。……我的馬被妖物所噬,拔劍斬妖,今 日所見那妖物是最後一個,斬盡之後才敢來菁蕪山莊,所以路上耽誤了。……當時我隻是追擊而已,不成想妖物往蕪州南郊而走,恰好衝撞了少爺您。”
原來事情是這樣,梅毅匹馬南來,途中遇到一夥妖怪,事情就壞在裴玉娥贈送給他的那柄寶劍上,此劍在人世間也是一件珍貴的法器,妖怪對這種東西是最感興趣的,這夥妖怪的頭子起了貪奪之念。它出手奪劍,梅毅哪能答應,當場拔劍反擊,格殺了幾妖其餘的逃去。
梅毅本來是到蕪州保護少爺的,他的心思縝密,既然在途中和這夥妖怪結仇,就不便立刻趕往菁蕪山莊了,否則把仇家引去反而會給少爺帶來危險。於是提劍追殺,將這夥妖怪全部趕盡殺絕,那蠍子精是最後一個,至於衝撞梅振衣純粹是意外。
梅毅說完了,梅振衣仍然似是自言自語道:“原來是攔路搶劫的強盜,妖怪有做強盜的,人也有做強盜的,樣子長的也相同,看來都差不多呀。”
張果伸袖悄悄擦了擦汗道:“少爺明見,確實是這麽回事。……其實也不必擔心,妖物修行有成通靈化形甚為艱難,混跡人間者極少,不是很容易遇見的。”
梅毅聞言搖頭道:“張管家此話也不盡然,妖怪混跡紅塵看似與常人無異,但大多有修行法力,一旦為禍凡人難避,所以世上有道高人多有警惕,隻是庸庸碌碌者不知而已。”
張果連連點頭:“對對對,梅毅的話說的比老奴明白多了。”
梅毅卻看著張果,眼神中大有深意,仍然搖頭道:“張管家何故謙虛呢,剛才少爺的問話,您回答的非常精妙,暗合玄機大道,我自問是答不上來的,恐怕也不是張管家您自悟的吧?”
022下、古樹成精張果老,山人疑是呂洞賓
張果被梅毅盯的神情有些忐忑,低頭答道:“梅毅壯士猜得不錯,這番道理並非張果之言,我早年跟隨柳公時,曾遇仙人開壇講法,那些都是聽仙人說的。”
梅振衣剛有些明白又迷糊了,剛剛解釋完妖精的事,怎麽又冒出來仙人?莫名穿越到大唐年間,本以為自己一點點在適應這個時代,與曆史書上所說的並無二 致,今天的所見所聞又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顛覆——這似乎是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腦中飛速的思考口中又問:“仙人?原來這世上有妖精也有神仙,不是傳說而 是眾人親眼所見?有道高人又指的是些什麽人?”
梅毅:“那是當然,孫真人不就在府上嗎,少爺何出此言?”
梅振衣:“我沒有冒犯孫老神仙的意思,隻是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張果連忙解釋道:“這也不是什麽奇事,妖物通靈修行,人間也自有更精妙的修行大道。自古修行有成之高人各俱神通,或騰雲駕霧、或呼風喚雨、或長生不 老、或天外逍遙,當出神入化之後,更可成仙成佛。修道有成者,世間稱為仙人,就算未必達到真仙果位,對有所成就者也以此尊稱。”
他的回答也解釋了梅振衣心中的一個疑問,原來府中下人稱孫思邈為老神仙並不是沒有原因,孫思邈是修道的,而且成就不低聲名很大,按習慣都尊稱他為孫仙人,又由於他的年紀很大了,所以又敬稱為老神仙。
梅振衣一指梅毅又問道:“那你呢,我見你飛劍斬妖,淩空過河,就是禦劍飛仙嗎?”
梅毅連忙擺手道:“我自幼習武,早年跟隨吳王杜伏威,學得禦劍術,不過小有所成而已,天資所限,無論如何也無法脫胎換骨踏入大成仙道。”
梅振衣:“那禦劍飛仙,是有的嘍?”無意中聽見“脫胎換骨”四個字又喚起了曾經的記憶,曲正波曾經講過醫家所言修身境界,依次為五氣朝元、易筋洗髓、脫胎換骨、出神入化。
梅毅點頭:“那是當然,想當年吳王在陣前曾遇刺客,就是一位禦劍飛仙,我與眾親兵拚死抵擋,傷亡慘重這才抵住,自今胸前猶留有傷痕。”
梅振衣歎道:“你真是好功夫啊,連劍仙都能擋得住。”
梅毅:“世人所謂禦劍飛仙,未必是真的天仙,大多是可禦器飛天的高人而已,我雖無此境界,但也可一戰。”
梅振衣有些不解的問:“我今天親眼見你一步騰空就過了句水河,這還不算會飛嗎?”
梅毅:“那是騰空提縱的禦形之術而已,高不過三、四丈,遠不過十數丈,不敢稱飛天。越句水足已,但遇江河之廣,也不能憑空而渡。”
那邊張果道:“梅毅謙虛了,你的禦劍之術已至巔峰,就算修行未到飛天之境,立地與人動手也不懼這世上劍仙。”
梅毅瞄了他一眼:“管家看得很清楚啊,這份眼光不錯,就是太誇獎在下了。”
梅振衣能看出來,梅毅言語之中似乎對管家張果有點看法,擺了擺手道:“毅叔叔劍術高超,我是親眼所見的,原來世上還真有神仙,那麽有菩薩嗎?”
“有啊有啊,我們家既養著仙人又供著菩薩呢!”身旁的穀兒說話了。
“你說什麽?我家?既養仙人又供菩薩,在哪呢,長安嗎?”梅振衣又吃了一驚。
穗兒道:“不在長安,就在蕪州啊,齊雲峰上齊雲觀,敬亭山中翠亭庵,不都是蕪城梅家供奉的嗎?……哦,少爺你還不知道。”
兩個丫鬟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釋,梅振衣這才聽明白。大約在五十一年前,觀自在菩薩曾經在蕪州敬亭山上顯聖。後來梅振衣的外公柳伯舒就在敬亭山的南山腰, 也就是觀音菩薩顯聖之地捐建了一座尼姑庵,供奉觀自在菩薩。前文說過,柳巧娘的嫁妝包括九山一湖,近郊的敬亭山與遠郊青漪湖畔的齊雲峰後來都成了梅家的產 業。
就在幾年前,來了一位道士自稱姓呂,號純陽子,自稱能呼風喚雨吞雲吐霧,蕪州鄉民敬為仙人。蕪州最大的豪門就是梅家了,那道人得知梅家小侯爺自幼白癡 在菁蕪山莊休養,就跑上門來打秋風。說什麽南魯侯福威太甚,子孫也是非常之人,隻有恭奉太上道德真君,方可福壽雙至。他看中了齊雲峰的風水,要在此立觀造 福一方,同時也為梅家小侯爺祈福消災等等。
張果做不了主,報到長安侯府,梅孝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吩咐菁蕪山莊出錢出地,在齊雲峰的絕崖一側建造了齊雲觀,供奉太上老君,也是大唐追封的 太上玄元皇帝。齊雲觀雖然是梅家出錢出地造的,觀主卻是呂仙人,一切等於是他的私產。如今翠亭庵與齊雲觀都是在梅家的地盤上開的場子,菁蕪山莊每年供奉燈 火香油錢各百兩白銀,所以穀兒說梅家既養著仙人又供著菩薩。
姓呂號純陽子?梅振衣心念一動,這人不就是呂祖呂洞賓嗎?傳說中的八仙之一呀!想到這裏又突然看了一眼張果,八仙中的張果老不就叫這個名字嗎?難道他 就是傳說中的張果老?有菩薩跑到山上公開顯靈,呂洞賓是自家供養的神仙,張果老是菁蕪山莊的管家,那何仙姑又在哪裏貓著呢?暈!徹底暈了!
梅振衣的腦袋有點迷糊,不知是餘毒未淨還是一時間接受不了這麽多事,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一直沒說話的藥童曲振名趕緊道:“梅少爺解毒方醒,需要休息,有什麽話以後再說吧,我看他困倦了。”
張果一揮手,讓眾人暫退,留穀兒、穗兒伺候少爺休息,梅毅卻道:“你們暫且都退下吧,侯爺有密信,讓我一見麵就私下轉告給少爺。……放心,我不會耽誤少爺休息的。”
一聽他有侯爺的密令,其它人也不好說什麽,連穀兒穗兒都一起退下了,房間裏隻剩剛見麵的主仆兩人。梅振衣靠在枕頭上道:“毅叔叔,這裏沒有旁人,有什麽話你就說吧。不是我父親有事,而是你有事吧?”
這一句話說的梅毅神色一震,單膝跪地道:“少主人好生聰慧,侯爺沒有密信,是我有話要說。……你怎麽叫我叔叔,折殺在下了。”
梅振衣心中暗道:“長安侯府接信時還不清楚這邊的情況,一個剛剛醒來的白癡還是白癡,跟這樣的孩子交代什麽密信?要交代也是交代給管家,我那位還沒見 麵的侯爺父親不會這麽糊塗的。”同時不動聲色的拍了拍床沿:“你年長,又跟隨我父效力多年,此時不遠萬裏到蕪州來照顧我,我理應稱你一聲叔叔,就不要客氣 了。……不要跪著,坐到床邊說話,也聽得清楚些。”
梅毅聞言站起身來,卻沒有坐下,而是走到床邊低首道:“我見少爺言談舉止,心智如常而且十分聰慧,也就放心了,否則此事還不知道向誰請示。……我不敢隱瞞,今日河邊發現那管家張果恐怕不是凡人。”
梅振衣:“我也發現了,他是有修為的高人,你是剛剛知道嗎?難道以前不認識他?”
梅毅低聲道:“我四十年前就認識他了,也知道他有些手段,但卻不知他非人而是精怪,如果不是今天正麵見他出手施法,還真的察覺不出。這個老妖精如此深藏不露,看來修為不低。”
梅振衣一下子坐直了:“你說什麽,張果是妖精?”
梅毅點頭很認真的道:“是的,絕不會錯,今天他無意中露了行藏被我識破,我沒必要騙少主人。……本來我是不會說的,隻想密報長安侯府,可今日見少主人你雖然年幼卻很明事理,所以才向你稟報,你看此事要如何處置?”
梅振衣想了想道:“我父派你來的時候,是怎麽交代的?”他現在已經有點麻木了,剛剛聽了那麽多匪夷所思之事,現在聽說張果是妖精也不是特別驚訝,怎麽形容呢?反正是虱子多了不癢癢那種感覺。
梅毅:“侯爺交代要保證少爺的安全,其它的一切全聽管家張果的吩咐,而現在恰恰事關張果本人,妖物混跡人間本也沒什麽,但偏是菁蕪山莊的管家,負責少爺的起居一切,我不得不小心。”
梅振衣閉目沉思片刻:“原來是這樣啊,既然我父親都這麽信任他,足見他沒有什麽害人之心,否則的話,我還能平平安安這麽多年嗎?我一人遠在蕪州不都是他在照顧嗎?不論他是什麽人,也是對我有恩之人。”
梅毅沉吟道:“少爺說的也有道理,那應該怎麽辦呢?”
梅振衣突然笑了:“也好辦,你既然看破了也不必藏在心裏,直接告訴他你知道了他的身份,看他怎麽說?如果他承認了,就讓他來見我,我自有話交代,此事暫且不要告知旁人。”
梅毅:“知道了,現在就去嗎?”
梅振衣:“別急,我還事呢!今天你們提到了妖怪精靈高人神仙等等,其中內情我還想仔細請教。”
梅毅苦笑:“少爺,您這是聰明還是糊塗呢?府上有孫真人在,又何必問我一介武夫?這世上玄妙高深之事,去問孫老神仙就是了,侯爺也吩咐你要趁此機會多多請教。”
梅振衣點頭:“也對也對,有空我自去問老神仙,你去找張管家吧。”
023回、天與其人生有限,修而知之道無涯
梅毅出門去找張果,而這位張管家正在院門外候著,見梅毅出來迎上前去問道:“少爺休息了嗎?”
梅毅道:“少爺很好,已經休息了,張管家,我有事找你,請隨我來。”
張果見他語氣鄭重,沒說什麽隨他去了,出了菁蕪山莊又來到句水河邊,見四下無人,梅毅轉身道:“張果,你我結識已經有四十年了吧?”
張果答道:“是啊,當時你還年幼,如今強健鼎盛,而我已經老了。”
梅毅淡淡一笑:“你不是老了,隻是不露行跡而已,若論年紀,恐怕比孫老神仙還要大吧?也怪我眼拙,直到今日才知你非人屬。”
這一句話就像平地驚雷,張果連退幾步,躬身道:“原來你識破了,我今生確實是烏梅之精,早年入柳府不過是人世間的托身之計。柳伯舒公待我甚厚,心中一 直感謝,後來隨巧娘入梅家,為菁蕪山莊總管,得此山水靈秀之地修身。這幾年照顧小候爺一直盡心盡力,並無一絲過失,希望梅將軍明察!”
梅毅見張果承認的這麽痛快,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什麽,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肩頭道:“你不必驚慌,少爺也說你對他有恩,要我莫為難你。其實今日如果不是你情 急之中施法保護少爺,又怎會露了行藏?這些我心中都有數。……就是少爺命我來問你的,你既然不隱瞞身份,那就去見少爺吧,他有話要交代。”
梅振衣住的地方是菁蕪山莊後花園中一處獨立的小院,小院旁的假山後有一棵枝幹虯結的老烏梅樹。院門朝南,東西兩廂各有兩間偏房,正廂是三間房,中廳本是待客之處,梅振衣無客可待這裏放的是平時日用之物,穀兒、穗兒兩丫鬟就住在西房以便隨時照顧,而梅振衣住在東房。
張果去找梅振衣,穀兒、穗兒在中廳守護,看見他道:“少爺已經睡下了,管家有事嗎?”
張果:“我有事要找少爺稟報,睡下也無妨,我就守在床前待他醒來。”說完話走進了東房,此時梅毅也邁步進了院門,卻站在廳外沒有進來。
梅振衣確實有些倦了,梅毅走後他隻想閉目稍歇片刻,不料卻睡了過去,等他朦朦朧朧睜開眼睛時,看見床前有一人恭恭敬敬垂首侍立,正是管家張果。他揉了揉眼睛起身道:“原來是張老,我讓梅毅叫你來,自己卻睡著了,等了很長時間吧?”
張果連忙上前扶他,並將靠枕墊於肩後,麵有愧色道:“老奴藏身府中多年,卻一直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來曆,今日被梅毅點破,請責罰欺瞞之過,無論少爺想如何處置,或是逐出菁蕪山莊,老奴也無怨言。”
梅振衣笑了笑:“您老這話說的,您有功無過,好端端的責罰你什麽,我還要謝你才對。如果不是你擔憂我的安危出手施法,又怎會被梅毅看破?……叫你來隻是想問你,你的身份是想公開呢還是繼續保密下去?”
張果鬆了一口氣,以央求的語氣道:“本不想被視為異類,否則也不必隱瞞身份,既然被少爺看破,那少爺您說了算。”
梅振衣:“既然這樣,此事我和梅毅知道就可以了,不必告知他人知曉,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也吩咐梅毅不要說出去。……往後您仍然是菁蕪山莊的管家,這裏的一切還是你做主,與以前沒什麽兩樣,我年幼體弱,還要煩勞您老多照顧。”
他這麽處置倒也正常,張果本身並沒有犯什麽錯。他長的很像梅太公,梅振衣剛才就在心中暗想:“假如在穿越前,發現梅太公是個老妖精,自己該怎麽辦?” 想來想去答案是——不怎麽辦,梅太公仍然是自己的太爺,那麽管家張果照此辦理。反正這個世界已經是千奇百怪,那就見怪不怪吧。
張果聞言卻是大為感動,當場點膝於地道:“少主人有如此胸襟,能寬容張果,往後但有吩咐,必盡全力!”
梅振衣連忙俯身去扶:“張老不必如此,快起身!梅毅此來帶著我父的書信,山莊上下都有厚賞,你自去庫房支取,分於眾人吧,也算我向諸位致謝了。今日之事,往後就不必提了。”
張果領命而去,在門外見到梅毅,又是一番私語述說此事。梅毅站在院中看著東房的窗戶沉思良久,心中暗道:“真是想不到啊,本以為少爺醒來必定心智未 開,一見麵卻是如此聰慧的孩子,看來老天爺並非完全不公,給了他十二年荒蕪歲月,又給了他醒來時少年老成天資。此事處理的很妥帖,隱然已懂懷柔禦人之道, 這孩子真是個異數,如果能好生調教,將來可能成就不凡啊!”
按照梅孝朗的想法,梅振衣年幼無知又遠在數千裏之外,菁蕪山莊大小事宜都由張果和梅毅做主。但是經過這件事,張果、梅毅遇事都要請示少爺的意思,梅振衣小小年紀,已經成了菁蕪山莊真正說話算數的少主人。
這天晚飯後,穀兒、穗兒又要為梅振衣淨身更衣,梅振衣擺手道:“不必了,給我準備熱水,我要沐浴,往後這沐浴淨身以及早晚更衣,我自己來就行。”
倆丫鬟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惹大少爺不高興了,麵帶驚慌之色伏地道:“少爺,如果奴婢們有什麽事情做的不好,您盡管明言,求你不要趕我們出去。”
梅振衣看著她倆嚇壞了的樣子,溫言道:“誰說要趕你們出去了?”
“那少爺為什麽不要我們姐妹伺候呢?是什麽地方伺候的不好嗎?少爺為什麽要換人?”兩個丫鬟還是跪在地上沒敢起來。
梅振衣暗歎一口氣,柔聲道:“不是不讓你們伺候了,隻是更衣沐浴之事,我自己來就好了,你們做其它的,我一樣很滿意。”
“你說什麽?自己來?”兩個小姑娘一起抬頭,麵露不解之色。梅振衣知道她們為什麽驚訝,穿越前在北京的時候,就聽說舊時八旗的遺老遺少,很多人至死都不會自己穿衣服,早上起來需要保姆伺候。現代人聽來也許覺得不可思議,但過去的貴族豪門子弟就是這麽生活的。
有一堆下人圍著伺候,也沒什麽不舒服的,但每天穿衣洗澡淨身這些事都讓兩個少女動手,梅振衣還是覺得別扭,既然現在行動如常了,把這些就免了吧。而且他現在那小身子骨,實在也不是很對得起觀眾,影響形象啊。
想到這裏梅振衣笑道:“不必驚慌,我對你們很滿意,隻是孫老神仙說我積年體弱,要想盡早恢複,日常之事要四體多勤,這樣對身體有好處。所以不是你們伺 候的不好,而是治病需要,明白了嗎?”同時心中也暗笑:“想自己穿個衣服、撒個尿,還要對兩個小丫鬟撒謊,把孫思邈都扯進來了。”
穀兒、穗兒聽說是孫老神仙的吩咐,也不敢再多說什麽,趕緊出去準備沐浴湯桶去了。梅振衣有專門的浴室,就在小院的西廂房,雕紋花崗石鋪地既防滑又整潔 美觀,屋角還有專門的排水出口。屋中四麵有帷幔,中央是一個大木桶,桶中有木幾,多大的胖子也夠坐在裏麵舒舒服服的泡澡,專門燒熱水的地方就在隔壁,有個 小門和浴室相通,水稍冷可以隨時叫人添加。洗澡水用艾葉熏煮,有淡淡的藥香氣息,雖然沒有現代那種肥皂,浸泡沐浴之後也覺得非常舒適淨爽。
說是不要下人伺候,燒水、添水、淨掃浴室等等還是下人來幹,梅振衣不過是自己脫衣服進桶洗舒服了再自己穿衣服出來而已。沐浴更衣已畢,穀兒、穗兒問他是不是要休息了?梅振衣搖頭道:“時間還早,我想去拜訪孫老神仙,他住在山莊何處?”
這時院子裏有人說話:“少爺想見孫老仙人,派人去請便是,何必趁夜親自拜訪?”抬頭一看是梅毅,他到山莊後就住在小院的西廂房,以便貼身保護少爺,梅大梅二等六兄弟每兩人一班輪流住在梅毅的隔壁值守,聽見聲音也都出來了。
梅振衣擺手道:“先前有事請他老人家移足,那是沒有辦法,我現在又不是不能動,哪有讓他來見我這個晚輩的道理?……你們就不必驚動了,穀兒,你領我去,穗兒,你留下來掌燈鋪床。”
孫思邈的身份可不低,雖自為一介布衣,但也尊比王候。管家張果沒敢讓他住待客的廂房,而是請他住在山莊主人休息的正房。他老人家卻沒有入住莊主的臥 室,在正房旁邊的書房中住著,兩個小童子住在院側的耳房中。菁蕪山莊的規模不小,是按照一座大府邸的規模建造,梅振衣住的後花園別院,本應該是接待尊貴的 女眷的地方,現在讓大少爺用來養病了。
大戶人家的書房不是推門直進的,有屏風隔出一個小前廳,後麵還連接著一間可以休息的臥室,臥室與前廳之間擺放書案和格架的廳堂才是真正的書房。曲振名正在前廳候著,見梅振衣來訪趕緊通報一聲請他進去。
孫思邈沒有睡,正在燈下讀書,見他進來釋卷道:“騰兒,這麽晚了不休息,找我有事嗎?為什麽要自己過來?”
梅振衣走到近前深施一禮道:“老神醫為我延命十二年,又以神針治愈我的失魂症,對騰兒有再造之恩。往日不能行走,不得不勞煩您老人家親往探視,今日既能行動,再也不敢失禮。”
孫思邈看著他眼神很是歡喜,撚須微笑道:“應該還沒人來得及教你這些,你自己就明白禮數,真是個了不得的孩子。”
他說的也對呀,梅振衣的表現不是很正常,根本不像一個剛醒來不久的白癡,看來自己還是太露痕跡了。想到這裏梅振衣也說:“我自己也覺得奇怪,昏睡十二年懵懂無知,一朝醒來就覺得應當如此,老先生您說這是怎麽回事?”
孫思邈:“其實也不必詫異,你本就是非常之人,孔子曾言人有生而知之、有學而知之,我想你就屬那生而知之。但切記,生而知之有限,學而知之無涯。”
有意思,梅振衣還在想著怎麽掩飾,不料孔聖人早有一句“人有生而知之”把他這種情況給解釋了。他此時還不知道,孫思邈正是看中了他這種天資,心裏動了 收為衣缽傳人之念,隻是暫時不想說破而已。其實在世高人傳衣缽,往往是師父找徒弟而不是徒弟找師父,看不上的人就是跪在麵前哭著喊著想拜師也沒用。
梅振衣很恭敬的對道:“您指點的對,學而知之無涯。家父也來信說,在您老人家麵前時時恭謹,要多多聆聽教誨。”
孫思邈微笑著伸手,梅振衣現在的個子不高,還不到穀兒的下巴,站在那裏孫思邈伸手正好扶在他的頭頂,掌中有一股溫和的熱力傳來,掃幹了他頭發上的水 氣,一邊說道:“好孩子,以後有什麽事想問我,盡管來。……但是像今夜這樣沐浴之後披濕發出門,對你的身體不好,究竟有何事呀?……來,坐下說話吧。”
搬了一張凳子坐在孫思邈身邊,穀兒獻上茶,一老一小這才談起正經事。梅振衣真正想知道的是——這個世界與他穿越前印象中的唐代有什麽不同?這世上神仙 菩薩妖魔鬼怪到底是什麽來曆,怎會公然到處亂跑?那些修行高人又是怎麽回事?他們修的都是什麽?這個話題談起來可就複雜了——
024回、貪倚三山齊雲坐,杯觴欲取一湖酌
遠古洪荒之事無史可記,待到有伏羲與女媧出,畫八卦正乾坤之序,而定人間大倫,萬物之靈開枝散葉。這些是最早的傳說,伏羲又稱青帝。後來炎帝神農氏與黃 帝軒轅氏爭天下,黃帝勝,各部融合,九州子民共稱炎黃子孫。黃帝子孫享國日久,傳承至秦。秦末布衣漢高祖劉邦得天下,其來曆不可考,遠古譜係傳承方止。
人類自洪荒而出,猶如自混沌入清明,故聖人俯仰天地萬物,各悟玄機而立道統。當時情況與後代人因傳治學頗有不同,因為前人無學可授、無道可傳,聖人所開悟皆從混沌中直指清明,因此其玄機根本曆傳不衰。過於久遠的細節之事,孫思邈也不能盡知。
世上不僅有人,還有眾生。人間有修行之道,眾生也可能修行,於是有修行高人,也有妖怪精靈。所謂修行,修於行止而證本源,悟大道求超脫。由於人間道統不同,追求不同,方法也不同,各門各派源流錯雜。
孫思邈講了醫家修身之道,五氣朝元、易筋洗髓、脫胎換骨、出神入化等境界,與曲正波所述也沒什麽不同,隻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就不是傳說,而是實實在在的修身法門。孫思邈本人也是個煉丹的道士,也講了道家修行的一些講究。
道家奉老子為祖,崇尚自然之道,修行為長生久視,求得道飛升。雖然法門次第各異,但修行境界都差不多:練形退病達五氣朝元方入門徑;易筋洗髓鍛煉爐 鼎,破妄不迷洗煉心性;其後達到身心內外真如不二的境界,可稱大成真人;勘破玄關脫胎換骨宛如新生,可有飛天之趣大獲自由;待陽神出現,不受爐鼎形骸所 累,有出神入化神通。世間修行境界到此為止。
世人談飛升,有兩種含義,其一是指修行高人有飛天之能,凡人稱為飛仙,那是溢美之詞。真正的飛升成仙,是指出神入化之後,人間種種化身圓滿無礙,可超脫色界而得大解脫,此時方是真仙境界。如此說來出神入化之後還有修行境界,但孫思邈就沒有多講了。
當然,修行也不止這麽一條路,比如佛家從心境入手,直求步步解脫,法門與道家不同,但關節之處是類似的。比如破妄不迷,身心內外出入空門無礙,稱羅漢 果,道家至此則稱大成真人。出神入化超脫色界,化身玄妙可渡世人,稱菩薩果,猶在真仙境界之上。細細追究起來,有各種複雜的次第講究,不入門修證,外人是 說不清的。
說到這裏梅振衣忍不住問道:“修道所謂大成真人,與‘上古天真論’中所稱的真人是一回事嗎?”
孫思邈有些奇怪的反問:“你怎會知曉《黃帝內經》?”
梅振衣一不留神問了這一句才覺得不對,就算生而知之也不能這麽誇張,趕忙解釋道:“我有一次聽振名和振聲在房門外對問,就在背誦內經,我聽見一些就記住了。”
孫思邈微微點頭:“原來如此!上古天真論中所謂真人,指的不是修道者所謂的大成真人,真要比較的話,那恐怕已是真仙境界了。……所謂大成真人,指的是身心內外洗煉純淨,不迷不惘境界不失,應為便是願為,此謂真如不二。”
梅振衣:“那這種境界,從醫家來說,有什麽講究呢?”
孫思邈笑了:“有些事不能言述,要親身驗證方知,告訴你最簡單的,大成真人據說有三元之壽,脫病厄之苦,能終其天年而不衰。所謂三元之壽,一甲子輪回 為一元,三元為一百八十年。……有此境界之人也未必都在人間留三元之限,隻是略說而已,重點在終其天年而不衰。也可能遇大劫而終,或自解而去,或境界更進 以求飛升。”
梅振衣:“聽說您老人家在七十歲之前,世人已經稱為孫真人,您是否早有大成真人境界?”
孫思邈又笑了笑:“我是學醫的,早年體弱幾番垂危,生死之間多有所悟,感醫道同緣,所以也參證修道。大成真人的境界當然是有了,但我還是個醫者,並不以道求長生,隻願醫這人間疾苦,這也是我的真人境界。他人可能不解,你以後或許能明白我的想法。”
孫思邈是個修道的散人,但並不求飛升成仙,隻是想以此印證醫道,治療人間疾苦,所以他並沒有在洞天福地清修道法,而是行走江湖濟世人間。他這種想法梅 振衣多少能理解,中國傳統思想就有“不為良相,便為良醫(注1)、良相輔廟堂,良醫治世間”的說法,包括華夏治世的始祖炎帝與黃帝,本身也是醫道之祖,傳 世醫典就托名《神農本草經》與《黃帝內經》,這些道理曲正波教授都曾經講過。
話又說回來了,修行也不是想成仙就能成仙的,其難度對普通人來說與買彩票中大獎沒什麽區別,就算你能夠得傳道法,也未必是福非禍。資質不夠、心性不佳,遇師不明都容易誤入歧途,甚者萬劫不複。
梅振衣最關心的問題是目前他身處一個什麽樣的世界?一番談話之後才了解到這是個龍蛇錯雜,人妖混居,神仙隱現的世間。修行高人並不刻意隱匿,各顯神通 插手人間爭鬥,甚至朝堂之上的一些高官名將,本身都是修行有成的高手。而另一方麵,江湖之中的修行高人地位超然,比如曾到菁蕪山莊打秋風的那位呂純陽,就 被蕪州鄉民尊稱為呂仙人,飄然在芸芸眾生之上。
聽到這裏梅振衣又問:“您老說的這些在世修行人,都是有真本事的嗎?都像您這麽造福世間嗎?”
孫思邈苦笑:“且不要誇我,你雖然聰明,但畢竟年紀還小,不懂人間疾苦江湖險惡。有人確有修行神通,但更多人未免誇大其詞欺世盜名,世上魚目混珠之徒甚眾。就算有些許成就者,未必不行欺瞞手段以食利自肥。”
聽老人家這麽一說,梅振衣也笑了,當前的世界與千年之後的江湖沒什麽本質的不同,都講究“尖”與“裏”,尖是一點真功夫,裏是窮吹亂泡騙人的把戲,更 多人純粹就是江湖騙子了。要說有什麽不同,那就是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人公然以神仙聖佛的麵目出現,而且還真有妖魔鬼怪混居人間,這一點在千年之後的文明社 會是不可想象的。
他笑道:“我家也養了一位仙人,姓呂號純陽子,您老看他是哪一類人呢?”
孫思邈搖頭:“我不欲在背後談生人是非,但凡事你可自己分辨,那人自稱仙道,是他自己的仙道,至於你,要看他怎麽跟你打交道。……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既然醒來,那位仙人很快就會登門了,你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如何行事而已。”
半夜長談,孫思邈見天色已晚,讓梅振衣早點回去休息。談了半天梅振衣並沒有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這世上神仙菩薩妖魔鬼怪為什麽會公然到處亂跑?但實 際上也等於把答案說清楚了——從來沒有人規定他們不能出來隨便溜躂。還有一件事孫思邈猜的沒錯,那位呂純陽道長果然第二天就上門了。
第二天上午,梅毅閑來無事,正在後花園的空地上教梅氏六兄弟習武。他本是奉侯爺之命保護梅振衣順便教小少爺防身之道,可少爺的身子骨現在還不能習武, 梅毅腦筋一轉想到了梅氏六兄弟。這六個人從小在長安侯府梅毅就認識,也學過一些護身的功夫,身體素質與根基都不錯,好好調教一番也是六個不錯的貼身保鏢。
兄弟六人能和梅毅這樣的劍術大師學習,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再苦再累也是興致高昂。他們練武,梅振衣也搬了張靠背胡床坐在一邊看,感覺這六兄弟有些根 基,但論身手還不如自己當年呢,而梅毅所教卻十分高明。正看的起勁呢,管家突然來報——齊雲觀的呂仙人登門拜訪,執意要見小少爺。
孫思邈至今還沒有說少爺可以隨便見外客,如果是一般人來了說體弱不便就可以了,但這位呂純陽道長不同。前文說過,他享受梅家與蕪州鄉民的供奉,號稱仙 人高高在上,那是有仙家神通的,總不能說見他會對少爺病情不利吧?要是在往日張果也就自己做主了,可現在凡事他都要問問梅振衣的意見。
梅振衣一聽呂純陽就一愣,昨天還和孫思邈提到此人,言語之中孫思邈似乎對這個人並不是很感冒。如果是在他剛剛醒來的時候,一聽說呂洞賓的大名,弄不好一溜小跑就去見了,但現在情況不太一樣了,他多少已經了解這個世界的現狀,心裏多了幾分疑慮。
他想起了孫思邈的話,對於這種人莫管他是仙是凡,就看他怎麽跟你打交道,想了想說:“管家,就推說我體弱不便,改日登門拜訪仙長,今天不見了。你好好招待他就是,吃啥喝啥你來安排,總之上門是客,客氣一些就是了。”
張果有些為難:“我已經說了少爺體弱不便見客,可那位仙長認為我有意為難,他自稱在齊雲峰立觀為梅家做法祈福,少爺終於無恙而醒,就算別人不能見,難道連他呂道長都不見嗎?”
梅振衣眉頭一皺:“這位道長好大的架子,出家人入候門,明知主人有病還有強見的道理嗎?我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孩,有事找你張管家談就是了。”
張果苦笑:“恐怕他要見的就是小少爺您,來的時候排場大的很,兩個下人先來通報,青衣童子左右開道,轎子一直抬到山莊門口,人沒進門先送來一張法帖。我看了他寫的帖子,恐怕這事不見你談不了。”
梅振衣好奇道:“哦?還寫帖子了,拿來我看看。”
“就在這裏,少爺請過目。”張果遞過來一張A4紙大小,金色封麵鑲紅邊對折的帖子。梅振衣一看見這個帖子就想起穿越前的大伯梅正乾來,那位正乾道長在道觀裏裝神弄鬼騙遊客香火錢,桌上的簽名帖也是這種皮子。
他正準備接過來,轉念又想起自己還“不應該”識字,於是又一擺手道:“你念給我聽。”唐代人凡事愛拽詩文,帖子打開左頁是一首詩——
長倚三山齊雲坐,
掌中飛觴一湖酌。
緣引人間鬆梅友,
煙霞出岫入城廓。
右麵寫著幾行字:“修行山中,望見蕪城雲氣湧動,知梅府公子轉醒,施法終不虛行,道心甚慰。小公子生而非常,與仙家有緣方可脫世間苦厄,故此移步登 門,授以長生永福之道。……”這位道長分明是在暗示梅振衣醒來都是他的神通功勞,接著話鋒一轉要收梅家大少爺為徒,聽那語氣還好像梅振衣得了天大的福份。
要是換一個穿越的現代人聽說呂洞賓要收他為徒,恐怕會樂得一蹦多高,但此時梅振衣聽了心中卻微微一驚,覺得不對頭。不僅是因為孫思邈昨晚說的話,而且 梅振衣早就知道江湖八大門中有“法師吃徒弟”的說法,指的就是專找有錢有勢的冤大頭下手,說他有仙緣,要渡為有緣人收為徒弟,財色名利一齊騙,受騙者往往 還蒙在鼓裏對騙子恭恭敬敬。梅太公曾講過很多這樣的軼事,看來這位呂道長恐怕也沒安什麽好心眼。
呂純陽究竟是不是這個打算,梅振衣也不想冤枉好人,想了想道:“張管家,你說這是孫思邈孫神醫的交代,我暫時不便見外客。他一個江湖道士再大的架子還 敢壓過孫老神仙嗎?料想他也不會再強求見我。再告訴他我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有什麽事還不如對你說。……梅五、梅六,你們暫時別練了,隨管家到前廳伺候著, 聽聽那位道長都想幹什麽?”
過了幾柱香的功夫,梅六悄悄溜回來報告:“那位道長打扮的可氣派了,往那裏一坐真是仙風道骨的架子端著。他說在蕪州修行,靈氣造福一方,少爺如今得醒 他也大感欣慰。他說少爺與仙家有緣福份非淺,願意一身仙術相傳,以助少爺享福延年得登仙篆。……少爺,呂仙人主動上門要收你做徒弟。”
梅振衣不動聲色:“這些帖子裏已經寫了,還有其它的事嗎,他要我們梅家做什麽?”
梅六:“呂道長還說了,齊雲觀規模狹窄不夠仙家氣相,少爺如果在那裏學仙術也失了身份。青漪湖中承樞、法柱、方正三山連為一體壯如仙人筆架,懷抱幽穀 仙氣充盈,是難得的仙家福地。……他希望能在青漪湖三山中鑿建洞天,並不謀求梅氏私地,隻想廣布仙緣於蕪州四鄉,少爺如在那裏隨他修行,也能得人間善果。 ”
聽見這些,再聯想到呂道長那首詩中的字句含義,梅振衣心中多少明白了,麵不改色的說:“我都知道了,你回去悄悄告訴張果,讓他轉告呂道長,就說我仰慕 仙人已久,體弱不能待客心中十分惶恐,改日一定備重禮登門,好好向仙長請教。……毅叔叔,你的眼光銳利善於識人,麻煩你也去前廳看看,那位道長究竟有多大 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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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不為良相,願為良醫”是宋代範仲淹的言論,在唐代沒有這句話,但其思想是一脈相承的,作為穿越的現代人梅溪想到這些,也不算BUG.。
025回、尋訪人間烏梅友,神煙出岫入城廓
吩 咐完畢,梅振衣心中暗自升起一股怒氣:“這姓呂的太過分了,孫思邈不辭辛苦為我治病十二年,從來沒有貪圖過什麽,他呂道長倒好,輕飄飄一開口全成了他的功 勞!……白白占了一座道觀和半座齊雲峰還不滿足,現在一開口就要青漪湖中的三座山,用收徒弟做幌子。……真把我當白癡小孩了,一口就想吃定我和蕪州梅家, 卻不知道我也是個老江湖了,要真耍手段還說不定誰耍誰呢。”
心裏暗罵,表麵上卻裝作一點事都沒有。梅振衣聽說那三座山確實是個寶地,盛產各種珍稀藥材,而包圍三山的青漪湖則是蕪州一帶最豐饒的水產地,連年魚豐 蟹肥。呂道長一張嘴就是這麽大的胃口,梅振衣看穿了當然不高興。孫思邈提醒的對,不管那呂純陽是什麽高人修什麽仙道,對於梅振衣來說,就看他怎麽跟人打交 道。
至於學仙術梅振衣還是稍微有點動心的,畢竟聽名字那人很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呂洞賓,所以讓梅毅去探探底細。如果那呂純陽真是有道仙人,那麽梅振衣再打別的主意也不遲,反正他也不缺心眼。
又過了不久梅毅回報:“少爺,我看的仔細,那位道長確實有點修行。”
梅振衣揮了揮手,讓其它的人都退下,悄聲問道:“就你看,他到底有多高的修行,比管家張果又如何?”
梅毅笑了:“恐怕還不如張果,不足才易露底,他若真是仙家高人,憑我的眼力還看不出底細呢。”
梅振衣又問:“那麽如此說來,他就更不如你了,我指的是動手鬥法。”
梅毅:“他是修道之人,若論修行境界可能不比我弱,但假如真動手,隻要他不事先準備什麽詭異法術,我一出手有把握在幾合之內將他製服。……少爺你問這 些是什麽意思?就算你不想答應他的要求,找個借口推托就是了,沒必要將他怎樣吧?畢竟修行高人地位超然,他也沒什麽惡跡,公然開罪不是明智之舉。”
梅振衣:“毅叔多慮了,我隻想心中有數而已,並不一定就要做什麽,這件事先拖拖吧,等過年再說。”每年年底之前,菁蕪山莊都要向齊雲觀送去下一年的供奉折銀百兩,梅振衣也想去親眼看看這呂道人想占的那三座山是怎麽回事?眼下還是養好身體要緊,屆時再見機行事。
前麵張果招待呂仙人以及門下仆從吃了午飯,終於把他打發走了。這撥客人前腳出門不久,張果正在小院中向梅振衣轉述今天的詳細談話,有仆人又來稟告,門前有一女子,點名要見管家張果。
那報信的門童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廝,說話時看著張果神情有些古怪,梅振衣問道:“有客來訪你通報便是,擠眉弄眼的做什麽?”
小廝趕緊道:“少爺您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秀美的女子,差點以為是下凡的仙女了,門前的下人們眼睛都看直了。請她進來又不進來,隻站在門口,點名要管家出去。張管家在山莊這些年了,也沒聽說他和外麵誰家的姑娘有什麽來往,所以大家都很好奇。”
張果也納悶了,問道:“那女子可說自己是什麽人?”
小廝:“說了一句,自稱綠雪,來自敬亭山。”
張果聞言色變,一揮手道:“知道了,我馬上就去,你們好好的幹自己的差事,誰也不要亂嚼舌頭!”
門童走後梅振衣見張果神色有異,忍不住問道:“管家,你這是怎麽了?那來人有什麽不對嗎?”
張果連忙躬身道:“這裏沒有外人,老奴不敢隱瞞,那綠雪非人,乃是敬亭山中一株生長了三百年的茶樹精靈。”
今天可真熱鬧了,昨天剛談完神仙妖精,上午呂仙人登門,下午樹精綠雪又來拜訪。梅振衣揉了揉太陽穴說:“如此說來這綠雪是你的同族,她有事找你也正常,看你的神情怎麽不對呢?”
張果:“少爺有所不知,那綠雪五十一年前化身成靈,就是因為觀自在菩薩於敬亭山顯聖,機緣巧合得此福緣。……她與我不一樣,紮根敬亭山中潤物化雨不入世間,這幾十年來我從未聽說過她走出敬亭山。今天突然來到菁蕪山莊,必定是有大事發生。”
梅振衣也好奇了:“那你還不快去,聽聽都有什麽事?隻要你願意,能幫什麽忙就幫。如果與我們梅家有關,那就回來告訴我一聲。”
書中暗表,這綠雪究竟是什麽來曆?說起來她還與敬亭山中的翠亭庵有點關係。五十一年前觀自在菩薩不知何故駕臨敬亭山,身邊還跟了一位仙童,那仙童用菩薩瓶中的楊柳枝灑下一滴淨露,救活了山中一株行將枯死的古茶樹。這棵茶樹有此福緣,也感悟成靈,化形女子名為綠雪。
觀自在菩薩在山中駕雲欲離去的時候,被一夥樵夫所見,當即俯身膜拜。菩薩見露了行藏也就不再掩飾,在敬亭山上現出五彩慶雲與百丈法身,蕪州萬民震動盡 皆頂禮。後來敬亭山的主人柳伯舒就建造了翠亭庵,專門供奉觀自在菩薩,一年四季香火不斷。綠雪一直在山中修行不入人世,但同為烏梅之精的張果一直替梅家照 看九山產業,是認識綠雪的。
張果迎出菁蕪山莊,門外站著一位綠衣女子,她神情淡然靜靜等候,似乎對山莊門人好奇的目光視而不見。她看上去約有二十出頭,膚色如雪如玉,沒有一絲瑕 疵也沒有半點人間煙火氣,挽著高髻,明黃發簪飾以碧玉片墜,仔細看又發現那精美的長簪是帶葉的細枝。她身姿窈窕容顏秀美,站在那裏遠觀似近,近觀似遠,山 莊外冬日裏的草木景象仿佛平添萌動生機,如畫中神韻天成。
張果看見她連忙迎上前去:“綠雪道友,有事傳訊即可,何故驚動你親自出山?既然來了,為什麽不進去?”
綠雪看了一眼山莊大門:“傳訊恐瀉事機,故此親來,菁蕪山莊有仙靈之氣亦有殺伐之氣,我修為尚淺不敢擅入。”
張果:“莊中確有高人,但於你無妨,請進來說話吧。”
綠雪:“原來如此,難怪滿城鬼役皆不得入,我也就放心了。不必進門,就在這裏說話吧,請屏退旁人。”
綠雪不願意進去,張果也不勉強,令下人們都退入門內,菁蕪山莊關上大門,見四下無人張果施法術籠罩左近不使談話聲外泄,這才問道:“你方才說滿城鬼役欲入菁蕪山莊,我怎麽毫無察覺?究竟出了什麽事?”
綠雪:“望此地氣色不可入自然退避,況且妖靈鬼怪受左道高人役使,自然不易被你察覺。”
張果吃了一驚:“你說什麽?有左道高人役使鬼神窺探菁蕪山莊,什麽人如此大膽?”
“我隻知此人在飛盡峰上做法,驅使鬼神,所謀還不止菁蕪山莊,他做的事將禍及蕪城生靈。我所居敬亭山乃梅氏之地,滿山生靈休養生息在此,聞此禍不得不上門告知。”綠雪神情一向恬淡不帶煙火氣,開口卻說出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來。
究竟出了什麽大事,能驚動不入人煙的綠雪?還要細細講來——
綠雪說的那個人叫明崇儼,洛州偃師人,有道術能召鬼神,以神通聞名。唐高宗召見賜官,累官升至正諫大夫入閣供奉。此人善鑽營,近年來朝堂權柄落在後宮 之手,他凡事逢迎武皇後,為其心腹。皇上與皇後移駕東都,太子李賢留守長安,本來無事,可武皇後偏偏自撰《孝子轉》、《少陽政範》等書賜予太子,書中頗有 訓斥之意。皇後怎會親自寫書,無非就是授意一批心腹編撰,明崇儼也參與了,知道皇後心中別有想法。
太子李賢,容止端重、天資聰敏,少時讀書過目不忘,且行事很有主見,自從他的兄長李弘不明不白的死後,在諸皇子當中是最適合繼承李唐大業的人選。可是 武皇後不喜歡他,或者說不喜歡一個很有主見的太子將來繼承大位。而太子李賢也對皇後專權頗有不滿,母子兩人有嫌隙,遲早要出事。
於是明崇儼給武皇後進言:“吾精相術,觀太子福薄不堪繼承國體,而英王哲、相王旦貌類其父,此兩子中擇一人繼位,方可無虞。”他推薦武後另外兩個兒字 李哲(亦名李顯)與李旦,這兩人與他們的哥哥不同,脾氣倒很像父親李治,十分懼內且無甚主見。明崇儼也看出來了,皇後想要的太子不是將來的一代明君,隻是 聽話的傀儡而已。
武後動了易儲之念,但是太子素有賢名,行事亦無過失,朝中還有一批老臣擁戴,沒有借口廢他,在皇上麵前也說不過去。明崇儼主動請纓去長安考察太子行 止,其實就是去找茬,尋找個過錯好讓武後有借口廢掉太子。武後點頭,命他西行暗中考察,見機可秘密行事。自古參與廢立之事都很凶險,但是好處也很大的,一 旦成功牽連甚廣,這裏麵的油水講究就多了。
明崇儼來到長安,一時之間還沒有找到太子失德的證據,這一日在城郊高丘上觀望東宮雲氣,越看越覺得帝王之氣已移居洛陽,看來自己跟隨武後謀廢太子的選擇是明智的。此時神念忽動似被驚擾,抬頭運神通極目望去,南邊雲氣聳動似有一方神聖出世,推算地點在蕪州一帶。
前文曾提道,就在同一時間,終南山中有個叫清風的童子也對身邊的女童明月說道:“我遙看南方雲氣突變,天下靈樞匯聚於斯地,不知有何方神聖現世,卻隱約有好重的殺伐之氣,似帝星又似殺星,又皆似是而非,好生玄妙啊。”(見18回末)
那明崇儼的修為遠不及仙童清風,隻能看出蕪州一帶有非常人出世,這可能是帝星降臨、仙人隕落轉世、聖童降生等等情況,當下動了私心,離開長安南下蕪 州。明崇儼來到蕪州四下暗訪卻不得要領,原因前文已經提到,他找的是剛出生的嬰兒,而蕪州雲氣變動是因為梅振衣醒來,而此時梅振衣已經十二歲了。
但是明崇儼聽說南魯侯梅孝朗是蕪城人,其長子梅振衣自幼白癡在蕪州菁蕪山莊養病,剛剛轉醒,心裏又打起了別的陰毒算盤,想到了扳倒太子的鬼主意。
想要搞掉太子又不留後患讓他沒有翻身的機會,最好的辦法是誣陷太子謀反,但是長安城中也有高人,明崇儼在太子身邊做不得手腳,隻能去想別的辦法。聖上 移駕東都將太子留在長安,任命的長安留守、東宮輔政大臣就是梅孝朗,如果誣陷梅孝朗謀反成功,一定能勾連到太子身上。當今聖上性情優柔寬厚,但最恨謀反, 如果太子牽連到篡逆案中,那也顧不得父子之情了。
梅孝朗怎麽會謀反呢?明崇儼自有歹毒手段。他打聽到梅孝朗的大舅子柳直是寧國縣倉督,兼管軍械采辦,於是在飛盡峰上做法,招聚山精鬼怪,役使它們以五鬼搬運之法從寧國縣軍械庫偷了一批重甲硬弩,然後又役使鬼神企圖將這些違禁物資悄悄藏於菁蕪山莊中。
梅振衣隻是個剛剛醒來的白癡孩子,他私藏軍械幹什麽呢?一定是其父梅孝朗陰有異誌。隻要東西藏進去,明崇儼再公然現身,假托武後的詔令帶領蕪州衙役抄查菁蕪山莊,那麽謀逆的罪證就做實了。然後順藤摸瓜,查出違禁軍械來自柳直監守自盜,旁人不信也得信。
明崇儼想的很美,但是菁蕪山莊有真人孫思邈與殺氣頗重的高手梅毅坐鎮,陰邪退避,他役使的那些山精鬼怪法力低微不敢進入,因此栽贓之計尚未得手。明崇儼十月初九起身從長安來蕪州,並不知道孫思邈在此,也不清楚梅孝朗把最得力的家將梅毅派來了。
明崇儼幹的壞事可不止這一件,他見栽贓菁蕪山莊暫時無法得手,還沒忘記自己因何而來,又冒出別的壞水。他又做法役使鬼神,命它們將蕪州城一帶十月初 八、初九、初十這三天出生的嬰兒全部偷來。他沒聽說過後世那句“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的反動名言,但就是這麽做的,既然找不到出世聖童的線索,幹 脆把有嫌疑的全部抓來。
敬亭山中有一茶樹精綠雪,紮根於斯三百年,通靈修行五十餘年。論修為她當然不及左道高人明崇儼,但是綠雪五十一年前瀕臨枯槁,是被觀自在菩薩楊柳枝灑 下的淨露救活,靈根純淨不染陰邪。明崇儼在相鄰敬亭山的飛盡峰上做法召聚鬼神,周圍一帶獨有綠雪不受其召。她自然不會去招惹明崇儼,收斂神氣藏於山中不被 他發現,可明崇儼役使鬼怪精靈幹的那些事綠雪是知道的。
明崇儼一開始役使鬼神偷了一批物資,還想讓它們悄悄送進菁蕪山莊,但是沒有成功。綠雪不懂人間那麽多複雜的事情,並沒有太在意,後來明崇儼又逼令眾鬼去偷蕪城一帶出生不久的嬰兒,如此傷天害理的行為綠雪看不下去了,也開始懷疑此人針對菁蕪山莊的行為另有歹毒的陰謀。
026回、心居不正多作怪,左道充仙也吟詩
綠 雪並不知道明崇儼是誰,也不知道此事的來龍去脈,隻知道他是一位歹毒的左道高人,殘害蕪州生靈,也企圖對菁蕪山莊不利。她認識菁蕪山莊的管家烏梅精張果, 平時隻需以神通傳訊讓張果來見她則可,但此時怕被妖人查覺,故此親自下山來到菁蕪山莊。在門外看見山莊內有仙家之氣與肅殺之氣,這才明白為什麽群鬼不得而 入,她也不想進去,把張果叫出來說話。最後她告訴張果:“既然山莊內有高人坐鎮,希望能出手除掉那位左道妖人。”
綠雪走後,張果甚至沒有進大門,直接原地一扭身如輕煙般就飄進了山莊的後園,落在梅振衣所住的院子裏。他如此進入立刻就驚動了梅毅,提劍躍到院中喝問:“張果,你怎在山莊中如此行事?”
張果直擺手:“先別問了,快隨我去見少爺,出大事了!”
張果與梅毅來到梅振衣房中,勸退正在閑聊的曲家兄弟,緊緊關上房門,梅振衣不解的問:“張老,你這麽神神秘秘的幹什麽?剛才有個姑娘找你,聽說你把自己關在大門外和人家說悄悄話,到底是怎麽回事呀?”
張果:“少爺,別開玩笑了,出禍事了,綠雪找我就是因為這個。”當下將綠雪告訴他的情況原原本本轉述了一遍。
梅毅倒吸一口冷氣,一把抓住張果的胳膊問道:“你可知那妖人想秘密運入菁蕪山莊的是什麽東西?沒聽錯吧?”
張果:“我不是說了嗎?綠雪告訴我是一批鎧甲和弩機,我沒聽錯!”
梅毅的表情就像迎麵被人打了一拳:“什麽人如此歹毒?這是誣我們謀反啊,是誅族之禍!”
“綠雪不認識他,請問梅將軍認識此人嗎?”張果說話間從袖中取出一片碧綠的葉子,那是綠雪交給他的,他持在手中施法一揮,葉子散成一片青光,光芒中看見一個人站在一塊狀如玄鳥展翅的巨石上,頭戴綸巾,手中揮動一麵黑色長幡。
光影隻是閃爍一瞬就已消失,葉子也不見了,但梅毅已經一眼看清了此人,錯愕道:“他是明崇儼,朝中的左道妖人,官拜正諫大夫,是武皇後的心腹近臣,我 在長安城見過。……怎麽會是他呢?聽說太子深恨此人,但我們梅家與他沒什麽仇怨,怎會做這麽歹毒的事?難道是武皇後——”說到這裏突然住口不敢再講下去, 額頭上也滲出了冷汗,此時他與張果都把目光轉向一直沒有說話的梅振衣。
梅振衣一直不做聲,不僅是因為能沉得住氣,而且也因為事情太意外了,心中千頭萬緒需要好好梳理梳理。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落!莫名其妙穿越到唐朝 很是無奈,本以為生在王侯之家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也不枉來這一趟了。不料王侯有王侯的苦處,連象普通百姓那樣安穩過日子都不可得。
明崇儼?沒聽說過,甚至他的“父親”梅孝朗,在所知的曆史中都沒有半點印象。梅振衣後悔啊,後悔自己穿越前沒有好好鑽研唐史,搜腸刮肚也隻知道後來是 武皇後當了皇帝,成了中國曆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史稱武則天。至於武則天稱帝前朝廷中發生了什麽事,他是一無所知,能想起來的也就是電視劇中胡亂編篡的戲說 劇情,還不如不知道。
想到這裏他心念一轉,就算自己熟讀新、舊唐書又能怎樣,能想到今天發生的事嗎?曆史書上也不可能記載的這麽詳細,遇到事情還得像平常那樣去處理,至於 小說上說的穿越者無往不利,恐怕隻有設身處地才知道其說法的荒誕。他雖然是個老江湖,但做為二十一世紀的青年也不熟悉古代的宮廷鬥爭內幕,隻能朝別的方向 分析。
悄悄往人家裏埋東西,這種手段在過去的江湖術中也有,要麽是風水師故弄玄虛,要麽是陰陽師敲詐勒索,要麽是仇家栽贓陷害。不外乎這幾個原因,陰謀沒有 得逞之前總有辦法對付的。但有一件事正在發生無人阻止,梅振衣也不知道因為什麽,那就是明崇儼役使群鬼偷嬰兒。想到這裏抬頭看去,發現張果和梅毅都看著自 己,他開口問了一句讓兩人很意外的話:“你們誰能告訴我,明崇儼抓那些嬰兒幹什麽?”
張果一愣:“少爺你不知道?”
梅振衣:“我當然不知道,現在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我知道原因,另一件事我不知道原因,所以才要問清楚。”
張果:“當然是吸取生機元氣,助長妖道修行。”
“什麽?還有這麽修行的!”梅振衣震驚不小,臉色變的紫青,難以想像世界上還有這麽歹毒的修行法門。
張果耐著性子給他解釋了一番。世上就有一些歹毒的修行法門,吸取他人生機為己有,初生嬰兒從足月時到百日間最為柔弱,且心智未開不知在意念中抵抗,然 而其生機也最強最精純,是最合適的吸取對象。這種修行法門有傷天和,修煉者心性陰毒也無法超脫,最終成不了出神入化境界,但也能為自己延年增長法力。
梅振衣緊皺眉頭又問:“這麽歹毒的事,沒人管嗎?”
梅毅道:“怎會沒人管,在人間已是死罪,就算在正經修行高人眼裏,遇見了也絕對不能容。”
梅振衣點點頭:“如此說來,這明崇儼的所作所為是絕對見不得光嘍?那麽你們說他在蕪州做的事,會不會讓旁人知曉?”
梅毅眼神一亮,似乎想到了什麽:“絕對不會,這種歹毒的修練隻能自己一個人秘密進行,如果泄露出去,此人將死無葬身之地。”
張果也想到了什麽,接口道:“趁他還沒有栽贓成功,把他修行歹毒法門的事泄露出去。”
梅毅搖了搖頭:“不可,你有什麽證據?他沒有親自動手,而是役使鬼神偷嬰兒,一施法術就可以將那些山精鬼怪滅口,知情者隻有一個綠雪而已。他是朝中的寵臣,綠雪隻不過是無人認識的山中精靈,空口無憑能把他怎樣?”
梅振衣也搖頭:“這個主意不太好,你們再想想,明崇儼在蕪州做這種事,會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行蹤嗎?”
梅毅:“當然不會,滿城嬰兒丟失那可是震動朝野的大案,如果恰好明崇儼此前來到蕪州,聯想起來總歸不是好事,這種人做賊心虛,不會暴露行跡的。……如果我猜的不錯,他的計劃應該是蕪州嬰兒丟失案件已出,菁蕪山莊栽贓也成功,才會現身從外地趕來蕪州。”
梅振衣此時又一次無意間流露出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沉聲道:“這樣就好辦了,無論如何此人該殺,就讓他死個不明不白吧,也沒人知道明崇儼死在蕪州。……二位,你們都是有功夫有修行的人,能不能殺得了明崇儼?而且此事要秘密不能公開。”
梅毅沉吟道:“我在長安與他見過幾麵,此人修為不低,更可怕的是能役鬼神。如果他施法召集鬼怪精靈一起動手,我和張果不是對手,隻能趁他不備落單時下手,要突然近身偷襲才有把握。”
張果:“這種做盡壞事的人最為機警鬼祟,隨時都有防備,趁他落單時近身偷襲恐怕很難。……我看能不能請孫老神仙幫忙,他也是大成真人,對付妖法的手段自然在我和梅毅之上。”
梅振衣搖頭:“我們要暗殺一位朝中大臣,這是我梅氏家事,不可讓他老人家卷進來。……毅叔叔,你在長安時,聽說過此人的興趣癖好,為人有什麽特點嗎?”
梅毅想了想:“有,此人好色如命,經常誘騙女子共修左道,其實就是借機宣淫。且聽說他對女人很挑剔,非年輕貌美者不可。如果碰見人間美色,日思夜想總要弄到手,淫徒之原形畢露。”
梅振衣:“美人計?可是上哪去找一位絕色女子,能讓明崇儼神魂顛倒,還能配合我們誘他孤身涉險地呢?”
張果一頓足:“有啊,綠雪容姿絕色,世間難得一見。此事就是她上門告知,應該願意幫忙,隻要她出麵,絕對能讓那明崇儼神魂顛倒。而且她也有修行,可以聯合我們三人之力偷襲。”
說到這裏隻見張果的耳廓輕輕動了動,似乎在注意聽什麽聲音,梅毅也有所警覺,皺眉抬頭看向山莊大門的方向。梅振衣問道:“你們怎麽了,聽見什麽動靜了?”
張果:“剛才有人急敲山莊大門,此時前院又傳來哭喊聲。”
梅毅:“又出什麽事了,你趕緊去看看,現在可不能再添亂了!”
張果出去,時間不大又回來了,外麵果然出事了。山莊有個仆人叫趙啟明,今年快三十歲了,就在蕪州成家,前年娶了個當地的媳婦,不久前生了個兒子。這孩 子是十月初十出生,恰恰是少爺梅振衣醒來的第二天,張果以為喜慶,還特意打了一吊賞錢。啟明也高興,給孩子起名趙醒梅,算是沾點小侯爺的光。
趙啟明今天在山莊裏當值,媳婦在家做些針線活,孩子就放在搖籃裏,去廚房倒杯水的功夫,回來就發現孩子不見了!根本就沒有人來過,孩子怎麽會丟呢?四下找尋不得,當時就慌了神,哭著來到菁蕪山莊敲門告訴老公,同時也驚動了正在密談的張果等人。
梅振衣聞言重重的一拍床板,把手拍的生疼,咬牙道:“好快的動作,已經開始丟孩子了,這一夜還不知道要偷多少。事不宜遲,張果,你立刻就去敬亭山找綠雪,商量定了我們明天就動手。……注意點,別暴露了行跡,讓那妖人起疑。”
梅振衣是個聰明人,梅毅與張果也不笨,但他們分析的事情多少有些偏差。明崇儼雖然心地歹毒,但也知道什麽事對自己沒好處,吸取嬰兒生機的邪術以前他從 來沒有用過,至少在長安城他不敢。這一次是事出有因,他是來尋找出世聖童的,這與普通嬰兒可大不一樣,吸取這種聖童的生機精元,那是極大的助長修行法力, 甚至能一舉突破長生境界,這是他這種修左道之人夢寐以求的。
他在蕪州感應不到聖童的信息,又不方便挨家挨戶去找,貪毒之念終於大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可能的嬰兒全部偷來。當派群鬼潛入菁蕪山莊失敗後,他 也猜測莊中有高人坐鎮或另有古怪,另外盤算栽贓的計劃。卻沒想到樹精綠雪察覺他的所作所為,告訴了張果,而梅振衣聞訊後決定悄悄宰了他。
明崇儼行此歹毒之事當然非常謹慎,他想對付梅家,也聽說了菁蕪山莊養了一位修行高人呂道長,栽贓菁蕪山莊受阻後他想到了這位“呂仙人”。當梅毅等人在 山莊中密謀的時候,明崇儼悄悄去了齊雲觀查探究竟,卻恰好探聽到這位呂道長要收梅振衣為徒的消息,也看穿了呂純陽的底細。明崇儼當時就樂了,眼珠一轉又心 生一計。
這天晚上,呂純陽和弟子交待了幾句看好燭火,這幾日好好收拾收拾道觀,等待梅府公子前來拜見仙師等等閑話,入夜之後獨自來到道觀後麵齊雲台上修煉。
齊雲峰在青漪湖岸邊,地勢頗為奇特,臨湖的一麵陡峭如斧劈,齊雲觀依山勢而建背靠絕壁,道觀後院斷崖上一塊巨大的磐石就是齊雲台,是這片山中最佳的修 行場所。從這裏可以看見青漪湖中承樞、法柱、方正三座成品字形連接在一起的山峰,形成一個巨大的懷抱狀孤島,中間一片清幽穀地正朝著齊雲觀方向。
青漪湖三山朝著齊雲峰這一麵也是一片陡峭的絕壁,青漪湖水在兩麵絕壁間形成一線峽,峽中終年煙雲不散,峽下水流湍急暗礁滿布。看那青漪三山的規模氣象,真是建造仙家福地洞天的絕佳場所,可惜這地方不是他呂純陽的,他也沒那財力與人力去建造洞天。
呂純陽早有貪占青漪湖三山之心,就等著梅家小少爺上門來拜師了,隻要拜了他這尊仙師,其它的就好辦了,憑他呂仙人的江湖經驗與神通手段,還忽悠不了一個白癡小孩嗎?想到這裏他的嘴角露出了笑意,開始收拾心事靜坐修煉。
這夜繁星燦爛,呂純陽坐在齊雲台上,從袖中飛出一條白練,如雲如煙,在星光下繞著他的身形飛舞聚散。這便是他最得意的法器飛雲岫,他此時正在修煉禦器之道,白練盤旋間忽然覺得遠處星光晃動,有一條人影大袖飄飄落在對麵的高崖上,憑空起風迎麵而來,耳中聽見吟詩之聲——
丹犀台上往來仙,散談黃庭內外篇。
五氣園中植靈藥,玉液周流繞廬間。
此下昆侖拈妙法,遊訪名山興隨緣。
風錦雲袍橫津見,道達衝霄紫虛前。
呂純陽驚覺有高人到訪,還不知此人來意,趕緊起身道:“我乃此間修士純陽子,何方高人訪我齊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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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要去北京辦點事,趕在出發前提早更新這一章。
027回、純陽弄徒行詭計,崇儼依樣畫葫輪
對麵那人悠然答道:“我自昆侖仙境而來,號東華仙人,遊走人間欲結仙緣。今夜駕鶴路過,見山中有仙靈之氣隱現,果見修士在此采取星月精華,我見你根骨不俗,若善加指點有登仙之望,故此現身一見。”此人正是明崇儼,他說的這番話,與呂純陽忽悠梅振衣的那番話沒什麽區別。
所謂忽悠,要看什麽人對什麽人說什麽話。那呂純陽自己也是個半吊子,很久之前他曾經遇到一位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修行人,自稱來自昆侖仙境,被仇家所傷 恐性命不保,求呂純陽為他安排後事,他留給了呂純陽一部修行典籍和一件法器飛雲岫。那人沒多久就死了,隻來得及教授了一些入門築基的心法。呂純陽將他草草 掩埋,根據典籍所載自己繼續修煉,但一直沒有真正的明師指點。
呂純陽此時運足目力向十丈外的對崖看去,隻見那位“東華仙人”身披星光飄飄渺渺,麵容看不真切,身邊煙雲環繞,腳踏三尺虛空立於風中,空著手並沒有禦動任何法器,就這一份修為已遠在自己之上。他將信將疑道:“請問道友,您真是來自昆侖仙境嗎?”
明崇儼嗬嗬一笑:“那是自然,請問你是何門弟子?我看你這件法器,並非凡品啊。”
呂純陽心中微微一驚,難道此人是圖謀自己的法寶想出手搶奪?當下收起飛雲岫小心翼翼道:“我乃妙法門弟子,也是昆侖仙境中大派傳人,在此山中受人供奉 修行,隻待來日飛升仙境認歸宗門。”他心下猜疑索性扯大旗做虎皮,自稱妙法門傳人。那位傳他法術的修行人生前曾講過,飛雲岫是昆侖仙境中妙法門流落在外的 法器,但自己還無緣成為妙法門弟子。
明崇儼聞言心中暗笑,麵上卻一本正經的撚須道:“我在仙境中與妙法門掌門仙人以兄弟相稱,如此說來你也是我的晚輩了。……你我能相見就是仙緣,我閑來 無事本打算去南海訪友,回時如有緣再見,當賜你九轉紫金丹一枚,助你成就大成真人境界。”他真的是看中了呂純陽手中的法寶飛雲岫,但並沒有打算立刻搶奪, 先把這個人搞定還有他用。言畢大袖一甩做轉身欲飛走狀,玩了一招欲擒故縱。
這時呂純陽心中沒有了疑忌,反而著急起來。他成天忽悠蕪州老百姓結什麽仙緣,今天遇到了真正的仙人要結仙緣,他哪能就讓機會這麽溜走?趕緊招手喊道:“上仙請留步!”
明崇儼正等他這一句呢,一個瀟灑的轉身問道:“道友還有何事?”
呂純陽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施禮:“誠如上仙所言,相見便是有緣。實不相瞞,我的傳法師父曾是昆侖仙境妙法門在這人世間的記名弟子,修行未成已經身去。 多年來我獨自於山中習法,苦無指點多有不解之處,今天得遇上仙懇請垂憐,可能在此盤桓數日指點一二,小道一定竭其所能供奉上仙。”同時心中暗道:“你要給 我九轉紫金丹現在就給唄,還等什麽回時,萬一回時你不路過怎麽辦?”
明崇儼哦了一聲,語帶同情的說:“原來如此,你也是個江湖散修,我欲傳你九轉紫金丹,但你並非妙法門正傳,且此地並非我東華道場,你也非我東華弟子。”九轉紫金丹這種高級貨色他手裏哪有,無非是逗呆子吃冰凍,先哄住再說。
呂純陽搶著道:“這無妨,既受上仙指點,願為上仙門下,於觀中供奉東華上仙。”
明崇儼笑了:“你不必急於拜在我門下,我傳法擇弟子甚嚴,還要考驗資質與心性以及向道之心。……念你獨悟大道精神可嘉,我就留些時日考教於你。”
呂純陽拜服於地:“多謝上仙!”
明崇儼:“言謝尚早,我還沒有說一定答應你的要求,這樣吧,你先幫我做一件事。”
呂純陽:“有什麽吩咐,上仙盡管開口。”
明崇儼:“一件小事,你久居此山,應熟地脈,可知附近山中有何處適合安置爐鼎,演化道法時不驚擾外界,又能避鬼神耳目?”
呂純陽想了半天,點頭道:“有有有,此山叫齊雲峰,往前是妙門山,越過妙門山還有一座留陵山,留陵深山中還有一處朝天洞,正合上仙所言。”
明崇儼心頭一喜:“是嗎,那現在就帶我去看看,你的修為應不懼深山夜行吧?”
當下施展縮地神行之術,與呂純陽一起離開齊雲峰趕往留陵山。留陵山一帶的地貌是一片起伏匯聚的圓柱狀山丘,狀如丹霞,山間斷層溝壑密布,一般人難以深 入。所謂朝天洞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山洞,它的開口在深山中一座丘陵頂端的巨岩下,東西兩側各有一個入口,隻有普通房門大小,周圍荊棘雜樹叢生很不容易發現。
很奇特的是這個山洞是向下的,其實就是個帶有出口的漏鬥狀隱蔽天坑,向下深百丈有餘,底部平坦如川,方圓有六十餘丈,是個巨大的山中空洞。這裏麵空氣 很新鮮,隱約在流動,洞底也很幹燥。明崇儼站在洞中施了個法術,空氣中微光閃現照亮了整個朝天洞,向周圍看去四壁有很多天然形成的石龕,洞底中央的岩石也 如天然的幾案。
明崇儼很滿意的點了點頭:“這裏是個安放爐鼎,煉製丹藥的地方,雖然不比仙家結界但收拾一下也勉強可用。我輩修行人,首先要能據所需善擇良地,你找的這個地方不錯,我的第一個考驗你通過了。還有另外兩件事也是考驗,你如皆能辦到,我將正式收你為東華門下。”
呂純陽:“敢問上仙,還要我做哪兩件事?”
明崇儼:“天機不可泄露,到時你自會知道。……我將在此安置丹鼎,采集仙藥,暫留一段時間,你且去吧,無事莫來打擾我,也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我的行蹤,不久後我自會找你。”
打發走了呂純陽,明崇儼看著朝天洞得意的笑了,這裏真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啊!他要藏什麽東西?首先自然是從寧國縣偷來的軍械,其次就是驅使鬼神偷來的 嬰兒。他以東華仙人的名義忽悠呂純陽,並沒說出自己的身份也沒露清麵目,如果此事泄露,就讓這位呂道長去背全部的黑鍋吧,反正這個地方是呂純陽找的,別人 都不知道內情。
他聽說呂純陽欲收梅振衣為徒,就已經打好了算盤,計劃將栽贓謀反的事通過呂純陽來辦,到時候把那一批軍械悄悄藏進齊雲觀,反正外人看來那也是梅家的地 方,觀主還是梅振衣的師父。另一方麵,蕪州城那麽多嬰兒丟失是大案,他這位“高人”不久後如果在蕪州公然露麵,官府必然求他幫助破案,假如破不了又顯得他 沒有手段,幹脆計劃好把嬰兒丟失案都栽贓到齊雲觀頭上,到時呂純陽有嘴也說不清。
明崇儼可夠壞的,天下人之心機歹毒也莫過於此了,而且他行事也算心思縝密。但是老毒物碰上了小江湖,他算計梅家以及齊雲觀的同時,梅振衣也在算計他。
張果趁夜去了敬亭山,商量如何除掉明崇儼,建議綠雪現身引明崇儼前來。綠雪答應了,她告訴張果:“我可以現身施法,明崇儼如在附近必有感應,能不能將他引入敬亭山中,我就不敢保證了。”
張果道:“隻要你能驚動明崇儼,讓他前來見到你,我就有十足的把握偷襲成功。”當下交代了偷襲之計,回菁蕪山莊向梅振衣與梅毅稟告,又細細商量了一番。
這一夜過的並不太平,一大清早,蕪州的官衙就讓百姓們圍住了,叫喊聲與哭鬧聲響徹街巷,蕪州城內外一夜之間有六十餘家丟了孩子,都是剛剛滿月不久的嬰 兒。傳言四起人心惶惶,有人說蕪城來了千年妖精禍害人間,也有人說是此地受了天譴,還有人說是官府的責任。蕪州的地方官自刺史以下都急壞了,紛紛出麵安撫 鄉民,各府衙役幾乎全部派了下去查找線索。
市井之亂波及不到深居山莊中的小侯爺,養尊處優的梅家大少爺仿佛根本不必為這些俗事操心,照常享受自己的尊貴生活。這天上午,剛剛過了早飯時間,梅振 衣乘著一頂掛著厚厚氈簾的小轎飄然出了菁蕪山莊。他要去敬亭山上香,梅大、梅二已經乘快馬先行到翠亭庵報信了,通知庵中灑掃亭院勸退閑人等待梅公子。
梅少爺上香去哪座廟不好,偏偏要去尼姑庵?情況有點特殊,敬亭山就是他們家的,而且每年都要供奉翠亭庵香火錢紋銀一百兩,通常在年關之前送到。現在離 新年還有一陣子,但是大少爺久病方醒,喜歡四處看看山水風景,所以特地去了敬亭山,順便拜拜菩薩。這回出門沒帶丫鬟,其它的下人也未相隨,梅三、梅四抬 轎,梅五、梅六一左一右開道,管家張果在轎前領路,梅毅在轎子後麵警戒,連著轎中的梅少爺,七個男人大搖大擺穿城而過,奔向尼姑庵。
梅振衣要親自上敬亭,出門前與張果和梅毅還有一番爭執,兩人都不建議少爺出門,認為那樣太危險了。但是梅振衣堅持說:“明崇儼不可能不派眼線監視菁蕪 山莊,我出門上山他應該得到消息,這樣才有可能把他引到附近。否則蕪州那麽大,誰知道他躲在哪裏,綠雪現身也無法立刻引他上鉤。……你們說有危險,這本身 就是我梅家的危險,讓你們去殺妖道,我反倒連山都不能上嗎?”爭論到最後,還是少爺說了算。
敬亭山在蕪州西北郊,山腳下是果園,春日可見十裏桃花,再往上走地勢見高是一片鬱鬱叢叢的青竹,竹林間點綴著散落的茶園,雖是冬日,也有清幽蒼翠之 意。山間隻有小道通行,梅三、梅四身手矯健抬著轎子也頗為輕鬆,行至半山腰,鬆柏漸多,向南的一處緩坡上露出飛簷翹角與琉璃瓦的顏色,翠亭庵在望。
庵前落轎,張果掀簾的時候梅振衣悄聲說了一句:“這裏供著菩薩?真有意思,就在菩薩眼前,居然有那等妖孽做惡。”
張果嚇了一跳,也耳語道:“佛堂之前,切莫這樣言語,妖人之惡非菩薩之過。若非當年觀自在菩薩以淨露救活綠雪原身,綠雪怎能不被明崇儼妖術驅使,又怎能告知你我這場驚天大禍呢?凡事應思人之恩。”
梅振衣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我還是恭恭敬敬去拜佛吧。”
張果繞到轎後對梅毅耳語道:“你殺氣過重,恐泄露行藏,我教你的收斂神氣之法,你可都掌握純熟?”
梅毅點頭:“張老真是道行高深啊,所傳之法甚為神妙,我以前小看你了。”
張果苦笑搖頭:“別誇我,三年前孫思邈老仙人教我的,你若謝,回去就謝孫真人吧。”他做管家時間久了,事無巨細都要過問,養成了凡事考慮周到的習慣。
翠亭庵住持星雲師太早就領著庵中七、八個大小尼姑在山門前候著了。梅振衣見到這位師太微微吃了一驚,她不是想象中的老尼姑,看樣子頂多三十擦邊,相貌 甚是清秀,好好打扮打扮也是美女級別的。星雲師太剃著光頭帶著僧帽,僧袍下的身姿略顯單薄,但仔細看起來身材還是不錯的。
見到師太有點吃驚,等見到神龕上的菩薩就更讓梅振衣目瞪口呆了,竟然也是半個熟人。觀自在菩薩就是後世所說的觀音,譯名稱呼不同而已,隻見佛堂正中是 一尊女身菩薩,塑的十分生動傳神,束發髻紗幔披身。這菩薩如果換身裝束,身形麵目再細弱纖柔一點,有八分竟似穿越前在大街邊遇到的那位賣水果的“關小妹 ”。當初那位風公子叫她小妹,以梅振衣現在的年紀應該叫大姐或阿姨。
穿越前的夢裏見過,大街邊也遇到過,穿越後竟然在神龕上又見斯人麵貌,她真的就是觀音菩薩?看來在一千三百多年後的二十一世紀,市井中也有菩薩行走, 隻是旁人不知而已,而穿越到此時此地更是誇張,在這裏可能見到自稱觀自在菩薩的真人!如果有機會見麵,梅振衣真想問一問自己到底是怎麽穿越的?怎樣才能回 去?
“小公子,你何故對佛出神?”一旁的星雲師太見梅振衣對著菩薩像發呆,輕輕扶了他的肩膀一下,出言提醒。
梅振衣反應過來,解釋道:“不瞞師太,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出遠門,也是第一次見到菩薩,有感寶相莊嚴,我一時之間不禁忘形了。……來來來,淨手焚香,張果,將香火供奉交給師太吧。”
此次進香,除了按例供奉紋銀百兩,還特意多加了十吊賞錢,尼姑們都眉目含笑,看著這位瘦弱的小少爺也覺得他身形高大了不少。張果吩咐梅家六兄弟就在翠亭庵山門內警戒,招呼眾尼姑伺候好小少爺,他與梅毅悄悄的走出庵堂後門消失於山林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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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回、使術京中何顯赫,魂飛滅地寂無聲
梅 振衣來到此地,當然要用一頓午膳,嚐嚐廟裏的素齋,一群尼姑簇擁著梅公子吃飯暫且不提。隻說那明崇儼,他役使群鬼一夜之間盜得六十餘名嬰兒,都是當年十月 初八、初九、初十這三天出生。最後的藏匿步驟他沒有讓任何鬼怪經手,而是親自施法卷起妖雲,將這些嬰兒都放置於朝天洞四壁的石龕中,並使了個封閉神識的眩 暈之術讓這些嬰兒沉睡不醒。接下來又將藏於飛盡峰中的那一批鎧甲弩機偷運到朝天洞,在洞外使了個迷蹤法術,隱去入口的痕跡。
這樣一來,朝天洞的所在就隻有他與呂純陽兩人知道了,而且呂純陽隻知道有一位東華仙人在此煉製仙丹不能打擾,他打算明天夜裏就開始施邪術吸取嬰兒精 元。明崇儼忙完這一切又回到飛盡峰上,搖動煉魂幡,準備役使鬼神去查看蕪州動靜,畢竟一夜丟失了這麽多嬰兒不是小事,他也想看看官府能不能查出些許線索 來?
煉魂幡一動就有感應,在句水河對岸監視菁蕪山莊的幾隻山精鬼怪有所發現——今天梅家大少爺坐著轎子出門了,穿城而過上了敬亭山,進了翠亭庵之後就沒有 出來。這小少爺病剛好,不去齊雲觀拜呂仙師,跑到翠亭庵找尼姑幹什麽?明崇儼也有些奇怪,當下悄然來到敬亭山中。他從西坡進入,離主峰還有一段距離,突然 感覺到山穀中有一陣神氣波動,是典型的精靈氣息,雖很微弱卻也精純。
這是怎麽回事,他已經催動煉魂幡控製了附近所有的鬼神妖靈之屬,怎會有漏網之魚?難倒是新來的,這可得注意點,此地發生的事不能走露了風聲,他立刻轉身掠向穀中。
深山幽穀中,野草枯黃,密林間閃現一抹綠色,仔細看那是一名綠衣女子在微風中飄然而行。隻見她體態似神韻天成、美目如畫筆墨難描,明崇儼一眼看見,魂 先飛了半邊。見那女子修為不甚深,他也沒有多做防備,施了個法術身形一閃來到女子麵前,大袖飄飄稽首道:“請問小娘子,你是何時得道化形的精靈?何故在山 中獨行,本仙人路過此地,山中鬼神皆來拜見,為何獨獨沒有見到你?”
綠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能看出我是此山中的精靈?你在飛盡峰上做法招聚鬼神,但我靈根純淨不受其擾。”說實話,綠雪根本不知道什麽叫美人計,人 間女子那種嫵媚做作之態她也一點不懂,就是配合張果引明崇儼現身而已,但綠雪的舉手投足皆宛如天成,看的明崇儼身子都酥了半邊。唐代女子以豐腴為美,綠雪 體態窈窕卻並不過於豐腴,但明崇儼就喜歡這樣的女人,這讓他更有一種征服滿足感。
當下也顧不得裝仙人做派,腆著臉上前道:“原來你是此山中的精靈,可憐你生為異類悟大道艱難,今天遇到本仙人,不如做我的道侶,同享那雙修之妙。…… 你的靈根純淨,正可配我的仙風道骨,真是難得的福緣啊。”他此時也看出綠雪是山中的樹精,心中的警惕又去了幾分,伸手就去拉她。
“可惡!”綠雪臉色一變,一揮衣袖飛出數道樹藤,或纏繞或直刺襲向麵前的明崇儼。她是說翻臉就翻臉,覺得討厭那是一點麵子都不給,毫無征兆就出手了。
事出突然可明崇儼並不驚慌,在他看來這小樹精就是待宰的羔羊,就在樹藤及體的那一瞬間,他一捏法訣懷中飛出一麵黑色的旗幡,迎風一抖長達丈餘。幡麵卷動帶著嗚咽之聲,將所有的樹藤掃開。條條樹藤散開,化作紛紛落葉如雨,綠雪驚呼一聲向後飛退。
明崇儼冷笑一聲飛身向前,抖幡祭出一道黑氣封死綠雪的去路,一手已抓向她的衣襟。他出手還留有餘地,並不想傷了她,此時明崇儼已經淫心大起。眼看他就 要抓住綠雪,情況又發生了變化,綠雪身前的地麵突然裂開,幾根樹根似的枯枝如一隻大手,一把抓向明崇儼,綠雪也突然轉身,一揮衣袖點點碧光如箭都射向明崇 儼。
有埋伏,女子的腳下還有一個樹精潛伏!明崇儼吃了一驚,出手卻不慌亂,大喝一聲煉魂幡中黑雲爆出,探出無數猙獰爪牙的形狀,撕碎了枯枝與碧光的圍襲。 綠雪與張果聯手也非明崇儼之敵,他此時已經氣急敗壞,怪叫一聲:“爾等找死!”煉魂幡四射黑霧,這一片空間陡然不見天日,明崇儼施展收妖之術就要拿下這兩 隻精靈。
然而還沒等明崇儼完全展開法術,心中突然暗生警覺,感應到有一股殺氣從側後方襲來。與此同時不遠處一株大樹從中裂開,一道金光爆射而出直刺明崇儼後 心,藏身樹中的人正是梅毅,他在最關鍵的時刻現身,以劍氣襲人一出手就是必殺之技。梅毅的攻擊可比兩個精妖犀利多了,收妖之術能克製精靈,卻影響不了一身 殺氣的劍俠。
明崇儼驚呼一聲不好,顧不上張果與綠雪,妖雲展開帶著厲嘯之聲全部向梅毅卷去,同時急轉身形向穀外飛縱而去,隻要他逃離陷井喘一口氣,就可以招聚鬼神前來協助收拾掉麵前三人。
煉魂幡爆出的黑雲遮蔽天日,其中伸出數十支厲爪凝聚著陰神怨念,氣勢洶洶極為駭人,一般人別說抵擋,恐怕看見這個架勢腿肚子都嚇軟了。但梅毅毫無懼 色,眉頭不皺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對明崇儼的妖法襲擊仿佛視而不見,掌中的劍氣化成弧光毫不招架閃避仍然直擊明崇儼的後心。
有一種氣勢在平常情況下是學不來的,必須經曆過真正的生死錘煉,比如上過戰場親手格殺過敵人的戰士,與普通武者在氣質上大不一樣,這不是功夫高低能決定的。梅毅曾在吳王杜伏威軍中出生入死殺人無數,膽識和殺氣遠超於常人。
明崇儼哪想到在山中調戲樹精,會碰見這樣一位不要命的主,一閃念他先心怯了,不敢全力出擊,情急間妖雲半收將煉魂幡護在身側,飛身形仍是想逃。他再快 也沒有劍快,幾乎在妖雲籠住梅毅的同時,金光也擊中了明崇儼裹著黑氣的身形。黑氣中一聲慘叫,襲擊梅毅的妖雲也倏然散去,半空灑下一片血雨。
明崇儼帶傷,身形外飄仍然想逃,隻要衝出穀外就有機會反敗為勝了!梅毅一劍傷了他卻沒有完全截住他的去勢,明崇儼正要衝出包圍圈,突然覺得眼前金光點 點如絲雨拂來,接著就看見山穀邊站著一名須發皆白的長者。看見這個人明崇儼的心就沉了下去,眼前點點金光似乎來的很慢,可他偏偏躲不開,身上星星點點一片 酸麻,再也施展不了任何妖術。
這是明崇儼在世上看見的最後一幅場景,一係列事情發生的很快,就在電光火石之間。那邊偷襲的梅毅根本就沒有停手,一擊沒有留住明崇儼,立刻暴喝一聲, 掌中劍脫手飛射急如電蛇,透後心而入將他從半空劈了下來深深的釘在了地上,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當場斃命。一代顯赫妖人,就此落地無聲。
“梅毅壯士,我已破了此人妖法,你又何必再擊殺他?”長者說話了,語氣不急不緩略帶責問之意,同時一招手,點點金光從明崇儼屍身下飛出收回指間一閃不見,他正是孫思邈。
梅毅上前拱手施禮:“原來是孫老神仙相助,多謝了!……方才我劍已出手,妖人生死已定,想留他性命也不可能了。”
這時張果不知從哪裏現出身形,也上前行禮道:“孫真人,你怎會出現在此地,采藥路過嗎?此事來龍去脈甚為複雜,不是想瞞著您,少爺吩咐過千萬不可驚動您老人家。”
孫思邈歎了口氣道:“山莊內外的事情,我豈能一無所知?要是那樣,老朽枉自修行了一百餘年!騰兒小小年紀病弱之身也上了敬亭,我若不來才是不該。”
梅毅解釋道:“孫老神仙是濟世之人,如此殺生之業怎敢牽累您?再說此人叫明崇儼,想必您也認識,他是朝中重臣,殺之幹係重大,少爺不想把您老牽連進去。”
孫思邈:“我來是為了救人,滿城嬰兒丟失乃人間大孽,救此疾苦也是醫者之心。你出手就是必殺一擊,現在明崇儼死了,蕪州之大,哪裏去找那些失竊的嬰兒?”
張果連忙道:“不妨不妨,現在妖道已死,蕪州一帶妖怪精靈皆得解脫,可以問問它們將偷來的嬰兒藏於何處?”
站在遠處一直沒動也沒說話的綠雪突然插口道:“妖道一死,我便問了,滿山鬼神無一知曉。妖道藏匿嬰兒是親自經手,地方極為隱蔽,所役鬼神不得聞覺。”
張果有些慌了,轉身問道:“那怎麽辦呢?”
綠雪:“也非全無線索,我知道昨夜妖道去了齊雲觀,隨後與呂觀主一起進入留陵深山不知所謀何事。嬰兒可能藏於留陵山中,或許那呂觀主知情。……我等草 木之精最擅尋地,張果,你現在就與我去留陵山搜尋,如果搜索不得,就讓你家少爺去問那呂觀主吧,別忘了齊雲觀也是受菁蕪山莊供奉。”
孫思邈點點頭:“也隻能如此了,請問,這位姑娘是……”
綠雪站在遠處淡淡答道:“我叫綠雪,是此山中草木之精,你又是誰?”
孫思邈笑了笑:“我叫孫思邈,是行醫之人。”
綠雪的表情一怔,難得看見她吃驚的樣子,上前幾步問道:“你就是孫思邈?我五十一年曾聽菩薩提到你的名字,不想今天還能見到。”
這下輪到孫思邈有些發怔,反問道:“哪位菩薩,為何提到老朽名號?”
綠雪:“我的原身是一株茶樹,紮根於此三百餘年,五十一年前行將枯槁,觀自在菩薩與一位仙童降臨此地。仙童問菩薩世間最好的醫生是誰,能否化腐朽為神 奇?菩薩回答就算將人間第一神醫孫思邈請來,也救活不了天地靈根,但她手中楊柳枝灑下淨露即可。仙童說除非能救麵前枯樹一試,於是以楊柳枝沾菩薩瓶中淨 露,救活了一株枯槁古樹,那棵樹便是我。……當日聽見菩薩說話,提到孫思邈是世間第一神醫,因此就記住了。”
孫思邈微微一笑:“菩薩誇讚,老朽卻不敢擔此譽,醫者濟世非如武者爭勝,何必談什麽勝負位次?……不必再說我了,救人要緊,你們速去留陵山吧。”
張果與綠雪匆匆去了,山穀裏隻剩下了孫思邈和梅毅。孫思邈指著明崇儼的屍身問道:“壯士,此人已經殺了,如何善後呢?”
梅毅低首道:“我不敢做主,伏擊此人是少爺的主意,殺人之後如何處理我還是聽從少爺的吩咐。”
孫思邈:“哦,是騰兒主謀?他小小年紀未免早慧過聰,這不是梅壯士策劃的嗎?”
梅毅:“今日之事確實是少爺主謀,既然您老現身,我想少爺也要請教您如何處置,我這就陪老神仙去見他。”
孫思邈一擺手:“莫急,方才有一句話還沒問你。”
梅毅恭恭敬敬的說:“您老有話盡管開口。”
孫思邈:“你為梅府安危而殺明崇儼,出手毫無餘地,當時是否根本沒想那些失竊的嬰兒下落?”
梅毅長出一口氣答道:“在孫仙人麵前不敢隱瞞,我確實也想救那些孩子,但首要目標還是殺了明崇儼以絕梅家之禍,如果讓我選擇,當然首誅妖道,事後再談其餘。……我曾在千軍萬馬中征殺,又在長安城隨候爺經曆朝堂爭鬥,行事先有輕重取舍,一旦出手從不知猶豫兩端。”
孫思邈看著他,片刻之後才緩緩說道:“你是剛毅果決之人,也是個忠膽家奴,但隻宜輔明理之主,你跟隨騰兒左右應注意身言舉止對這個孩子的影響,好在他 雖年幼卻自有主張。老朽開口直言,莫介意!暫且把屍身收在你藏身的那棵樹中,我們去找騰兒吧。”言畢藏好明崇儼屍身,卻將那麵煉魂幡收在自己懷中,與梅毅 一起走出山穀。
靈山 022 - 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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