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 028 - 035

回答: 靈山 015 - 021上官醜醜2009-01-12 18:51:09

029回、利器匣中懷雙刃,鋒芒善用兩無傷
梅振衣在翠亭庵中與尼姑們心平氣和的說閑話,心中卻很是忐忑,不知算明崇儼之事怎樣了?用完齋飯淨手喝茶的時候,梅毅“巡視茶園”回來了,身邊不見了張果,卻多了孫思邈。梅振衣驚訝道:“您老人家怎會到此山中?”同時用疑惑的目光掃了一眼梅毅。

  梅毅微微頷首悄悄做了個手勢,那意思是已經得手了。孫思邈淡淡一笑:“我到山中采藥,恰好遇見梅毅,聽說你來此進香,順便過來看看。……你大病初愈,身體尚未盡複,山中風寒莫要停留太久,一起回去吧。”當著梅大、梅二等人以及眾尼姑的麵,孫思邈也不好直說山中的事。

  等回到菁蕪山莊,孫思邈直接把梅振衣叫到了書房中,屏退旁人隻有這一老一少。梅振衣首先開口:“明崇儼之事,看來您老已經知道了,很抱歉沒有與您商量,此事牽連重大,我不敢……”

  孫思邈揮了揮手:“不必再說了,你不想牽連我也是好心,但我既在莊中怎麽會坐視不管?你還不知道山中事具體的經過吧,我來講給你聽。”他詳細講述了明崇儼亡命敬亭山的經過,最後說道:“孩子,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主張,親自坐於山中能不動聲色,讓我也吃了一驚啊。”

  梅振衣眨了眨眼:“自從我生下來,這麽多年見聲色不能動,也許是習慣了吧。”

  孫思邈沒理會他的打岔,接著問道:“明崇儼已死,朝中正諫大夫無故失蹤,可不是小事,萬一讓人查出線索他死於敬亭山,你認為梅家就不會受牽連嗎?”

  梅振衣低頭道:“事出危急,先救人救已要緊。至於如何善後,怎樣給此人一個下落交代,這件事可交給梅毅去辦,應該能放心。”

  孫思邈看著他又多說了一句:“梅毅是忠膽家奴,劍術高超,但自古利劍雙刃,無事養於匣中,有事莫要濫用,他隨你左右,所作所為與你親自出手並無區別,你一定要善加引導。……先不談他了,如張果與綠雪尋訪嬰兒不得,你打算怎麽辦?”

  梅振衣:“我已經打算好了,如果今夜無信,明天我一早就趕去齊雲觀,仍以進香的名義,無論如何也要把那個純陽子誘到後山,逼問出嬰兒的下落。既然昨夜他和明崇儼曾在一起,應該知道內情。”

  孫思邈:“你有此心甚好,隻是身體能受得了嗎,連日如此奔忙。”

  梅振衣:“其實我什麽都沒做,真正出力的人都不是我,況且您老教我的那一套內養功夫,我習練起來頗有心得,至少現在出門遊山玩水沒什麽大問題。”

  孫思邈點了點頭:“那就好,對付那個道士比對付明崇儼簡單,我沒什麽不放心的。除了問明嬰兒下落,你不要忘了另一件事,那就是明崇儼為什麽要栽贓陷害梅家?此事我聽梅毅說了,也覺得蹊蹺。”

  梅振衣:“當然要問,就算我不問,毅叔叔也一定會逼問的。”

  孫思邈:“還有一點你要注意,明崇儼此人行事鬼祟,呂純陽未必知道他的身份,如果是這樣,就別問了。還是派人將此事告知你的父親,讓候爺去調查吧,你還小,參透不了如此複雜的事。”

  這裏商量已定,梅振衣也回去自做準備。淩晨時分張果回山莊稟報,他與綠雪遍尋留陵山毫無所得。一來是由於整片留陵山範圍太大,朝天洞的所在又毫不起眼,找起來很困難,另一方麵明崇儼離開時施了迷蹤法術,以張果與綠雪的修為還無法破解自然是找不到了。

  天色微亮的時候,兩匹快馬馳出菁蕪山莊,抄捷徑繞城而過直奔遠郊的齊雲峰,這是打前站的仆人,通知齊雲觀準備接待小候爺進香的,並責令觀主今日封閉道場,隻接待梅公子一行,公子及仆從家眷還要在觀中過夜。

  呂純陽一聽就猜疑是梅公子特地來拜師,否則沒必要搞這麽大動靜,不僅親自登門還帶著仆從家眷。他心裏那個樂呀!難道是老君顯靈了嗎?前天夜裏剛剛遇到 東華仙人垂青於他,得傳仙法靈丹有望;今天一大早又有喜訊登門,梅府小候爺要親自前來,這意味著青漪三山可能就要到手,還有說不盡的好處在等著他。他樂得 走路都發飄,先去老君堂燒了一捆香,精神抖擻指揮手下的道士們趕緊準備。

  一大早梅振衣就出門了,齊雲峰距離蕪州城路途較遠,丫鬟婆子們總不能騎馬狂奔,著急趕路最好就是坐船。梅家在句水河邊有自己的碼頭也有船,開了一艘舫 船少爺坐,另一艘蓬船下人們坐,沿句水河而下入青漪江,再逆江而上朝青漪湖方向駛去。當日有風,張開船帆在寬闊的江麵上航速很快,午後抵達青漪湖,午飯是 在船上吃的。

  梅家在菁蕪山莊的下人就有五十多個,在蕪州各處山野田園的佃戶那更是數不過來,這次出門卻並沒有多帶仆從。梅氏六兄弟自然在舫船前後職守,穀兒、穗兒 陪少爺坐在船倉裏,管家張果和山莊的“教頭”梅毅在後倉。同船的還有做飯的廚子,打雜的老媽子。後麵那艘船上坐的卻不全是真正的仆人,除了梅家的船夫與隨 行伺候的下人之外,孫思邈與曲振聲、曲振名兩個藥童躲在船倉裏沒有露麵。

  在青漪湖邊齊雲峰腳下上岸,觀中早就派出道士在湖邊迎接,如果不是呂純陽還要端著仙長的架子不能失了身份,他真恨不得拉著全體十二個道士到湖邊列隊歡 迎了。梅振衣心裏著急但行事還不能露破綻,張果先下船與道士接洽,安排好齊雲觀的東跨院這才請小候爺下船登山。由於有女眷不便道士往來,整個東院都被梅家 單獨占據了,門前有家人職守,裏麵自有丫鬟婆子伺候。

  梅少爺要在齊雲觀過夜,和現代人住賓館可不一樣,排場講究要大多了。所有的鋪蓋枕被、火盆手爐、杯盤壺盞都是自己帶的,連做飯的廚師,少爺三餐用的新 鮮果蔬都特地隨船運來。這排場越大呂觀主看得越高興——就怕你不是冤大頭!一切安排已畢,呂純陽這才在兩名老道的陪同下來到東院門前,請梅振衣到大殿進 香。梅振衣在穀兒、穗兒兩個貼身丫鬟的攙扶下前往正殿,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純陽子呂洞賓。

  隻見他三十多歲的年紀,白淨的麵皮留著三縷長髯,頭戴道冠束發高簪,寬袍大袖身姿挺拔,站在那裏很有幾分仙風道骨。連梅振衣都不禁在心中暗讚一聲:“ 好賣相,不亞於我大伯梅正乾年輕的時候!”梅振衣還注意到呂純陽的道袍是月白色的,竟然是上等絲綢質地。自古沒聽說出家人身披綾羅,看來這位呂純陽明顯沒 把自己當一般的道士,而是超於平民之上的仙長了。

  梅振衣一見麵就趕緊施禮道:“這位就是呂仙人嗎?在下梅振衣,日前仙長到府中拜訪,隻可惜體弱不能相見,今日病情稍緩,就特地登門拜謝,望仙長莫怪曾不敬之過!”小小年紀說話斯文得體,看上去就像府中下人事先教好的一樣。

  呂純陽連忙伸手攙扶,淺笑道:“小公子太客氣了,你能從蒙昧中回魂而醒,也是太上有靈。當日若能早點見麵,得仙法相助,或許小公子身體更複。”

  梅振衣心裏著急不想多談,裝作年幼不知應對的樣子,簡單寒暄兩句這就去老君堂進香。齊雲觀與後代常見道觀供奉三清祖師不同,正殿中央供奉的是太上老君 玄元高皇帝,也就是老子李聃,兩旁是張道陵、葛稚川兩位天師陪祭。老聃什麽時候成皇帝了?那是因為李唐得天下之後,自認為是老子後人,向上追封的。恐怕老 人家自己也沒想到,千年之後會得一個人間帝王的封號。

  恭恭敬敬上香跪拜已畢,梅振衣不想耽誤時間,命張果端上供奉的香火錢,足足紋銀三百兩,是往年定例的三倍。呂純陽眼睛一亮,悄悄咽了一口口水,裝作淡然的樣子問道:“今年與往昔不同啊,何故如此厚奉?”

  梅振衣故意看了張果一眼,頓了頓才答道:“自古嚐聞空袖莫結緣,既有求於仙長,隻恐禮數微薄。”

  呂純陽心中一喜,分這話明是要拜師的意思,他手拂長髯很神氣的問:“原來小公子有欲結仙緣之意,我當日登門所說,想來張管家應該已經轉達。”

  這時張果上前道:“呂仙人欲傳我家公子福壽永享之道,乃人間美事,隻不過我家候爺遠在長安,凡事多有不便。若仙長果有世間高人手段,那一切也就好辦 了,老朽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仙長能稍顯神通。……我也知觀中混雜,仙法非凡人輕易能睹,仙長不便施展。山中可有清靜之處,讓仙長為我家公子獨演妙法?讓我 老頭子也開開眼界。”

  呂純陽一聽就明白了,小少爺年幼能懂什麽,一切都是這個老管家說了算,他是要考一考自己有沒有真仙術,才決定讓不讓少爺拜師。找個沒人的地方糊弄這一 老一小還不容易,自己雖然不是出神入化的高人,但玩幾手法術還是沒問題的。這時梅振衣露出好奇的樣子弱弱的開口了:“呂仙人不是說青漪三山乃仙家福地嗎, 傳說仙長有騰雲駕霧之能,能不能施仙法把我們帶到青漪三山看一眼?”

  騰雲駕霧?呂純陽可不會!但是施個法術,帶著這位小少爺淩空虛渡越過斷崖到青漪三山之中,他還是勉強能辦到的。而且這一手功夫完全能鎮住管家張果,順 便還能談定在青漪三山鑿建洞天的事,何樂而不為呢?想到這裏呂純陽開口笑道:“仙家神通驚世駭俗,不便當眾施展,但區區小事自有妙法,小公子與張管家如有 興趣,不妨隨我前來。”

  當下吩咐眾道士守好道觀莫要驚擾了梅府家眷,同時準備好晚膳,呂觀主帶著張果與梅振衣到後院私下一敘。這道士存心要顯手段,來到齊雲台上迎風而立,一 揮衣袖飛出一條如煙如霧的白練,飄飄然對梅振衣道:“小公子,莫要心驚,請隨我飛去對岸山中。”言畢挽住梅振衣,飛雲岫展開如白虹天橋,身形順著這道白虹 飄滑到對麵的山崖上,一回頭又對張果說:“管家踏步上前就是,我自會施法引你過來。”張果裝作戰戰兢兢虛空踏步,呂純陽一收飛雲岫也把他接了過來。

  梅振衣有點發傻的樣子,就像被呂純陽的神奇法術驚呆了,好半天才張大嘴道:“仙人真是神通廣大,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世間有如此神奇的法術。 我能遇見呂仙長,真是天大的福氣!”他這麽說話一半是裝的,另一半也確實震驚——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修道高人的禦器神通。

  張果做出心悅誠服的樣子,拍著胸口讚歎道:“呂仙人神乎其技,張某人親眼目睹了,小少爺如有福緣能拜你為師,菁蕪山莊上下也跟著能沾上仙氣。……少爺,既然仙長說這三山是洞天福地,我看就回報候爺將此地供奉給呂仙人,做為結緣傳法之所。”

  梅振衣的樣子還是有點傻,愣愣的點頭道:“好啊,很好啊,仙家洞天有什麽講究,為什麽這裏就是呢?仙長能不能領我上前麵看看,好好說一說。……是不是要在這裏蓋很多房子啊,否則怎麽住啊?”

  呂純陽一聽心裏都樂開了花,笑嗬嗬的說道:“請隨我來,前走幾步進入穀中,我仔細為二位講來。”他前頭帶路,張果攙扶著小公子在後麵跟著,聽呂純陽講 解此地玄機。其實梅振衣今天來的時候順青漪江而上,已經一路遙望九連山的地勢,等到登上齊雲峰也留意看了此地的山川地脈,越看越是驚歎風水玄奇,同時看著 呂純陽也更加生氣,不住在心中暗罵,隻等前走幾步就好動手。

030回、占盡風光合有忌,挑燈照夜應垂簾
風水,往簡單了說,其實每個人都會看,且與所謂的迷信無關。比如你走到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也會感覺心曠神怡,感慨一聲:“居於此地有益身心!”旁邊有詩意的同學還會歎道:“百年之後,應長眠於此類風景靈秀之地。”這些話是什麽意思,說穿了,不就是在講陰陽宅嗎?

  這時可能又有人問你了:“老大,既然喜歡這個地方,那麽把別墅建在什麽位置合適呢?”你會綜合考慮各種因素選擇一個地方,這些因素包括地勢、交通、空 氣、陽光、風向、水源、視野等等,還不能隻考慮風和日麗的情況,還要想到刮風、下雨等各種氣象條件的影響。這些就是風水的起源,其中的規律總結也就是江湖 風門術的緣起。

  如果往複雜了說,還有很多微觀的細節問題。比如房屋的格局、門窗的比例、物品的擺放,甚至夫妻、老人、小孩的房間最好都是什麽朝向、怎樣布置床幾等等 講究。最簡單的例子,每個人在布置自己的房間時,都會有一個標準——怎樣讓自己的身心最舒適,這些往往都是憑經驗與感覺,至於實際效果就說不定了。

  從直觀的感性經驗上升到理論高度,並建立起複雜深奧的玄學體係,那就是風水學了,以至於後來的風水書一般人根本看不懂。在這個過程中,難免參雜了許多 故弄玄虛的成分,甚至許多不知所以然僅是混飯吃的風水先生,看風水時根本就是在牽強附會。比如一戶人家前麵對著一片墳地,後麵有個池塘。風水先生甲說:“ 出門碰到鬼,轉身落下水。”風水先生乙說:“家藏聚寶盆,前有鬼看門。”——都是在瞎扯!但是諸如墳地、池塘在風水局中確實都有講究,具體情況很難一言以 蔽之。

  再舉一個生活中的例子——“挑燈夜讀書的時候,要把窗簾拉上。”這個講究乍聽起來與風水沒有任何關係,但它確實就是風水局起居篇中的一則。

  有人又要問了:“我就是不拉上窗簾,又能怎麽樣?”實話告訴你,不能怎麽樣。現在學生在大教室裏上晚自習,根本就沒有窗簾,也沒聽說有什麽不良影響。 但如果有條件的話,你可以自己試一試,體會一下點燈夜讀時拉窗簾與不拉窗簾的區別,在心境與微妙的生理感應方麵可確會有所不同。這如果用心理學等現代“科 學”理論,可以給出看似合理的解釋;但如果用玄學“迷信”思想,同樣也能講出一串道理來。之所以舉這個例子,是為了讓大家對傳統風水局有個直觀的了解。

  在此可以給風水一說做個簡略的總結,江湖八大門中風門術核心在於兩點:第一是根據需要選擇一個最適合的大環境;二是在這個大環境中建造一個小環境盡量滿足設想的功能。

  呂純陽考察蕪州一帶山川地勢,看中了青漪湖中的三座山,欲在此鑿建仙家修行洞天,他顯然也是個懂風水的道人。當然,對於真正高明的風水大家來說,所看見的東西遠超出了一般人的眼界,不止是眼前的一山一水,而是周邊一帶所有相關聯的地脈靈樞走向。

  在梅振衣穿越前的五叔梅正金是位有名的風水先生,這位五叔忽悠人蒙錢的事也幹過不少,但確實是個風門內行,梅溪從小就得了五叔的真傳,包括五叔家裏有 關風水的藏書也讓他翻遍了。此時梅振衣沿江察望九連山地勢,又來到青漪三山環抱的幽穀中,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此地的風水太絕了!

  青漪江很奇特,發源於一片大澤——青漪湖中,向東北蜿蜒如遊龍流入長江。敬亭、飛盡、白莽、留陵、妙門、齊雲、承樞、法柱、方正九座山峰沿青漪江中上 遊綿延排列。而盡頭的承樞、法柱、方正三山就在青漪湖中,方正峰最高最遠,承樞、法柱一左一右相對,三山懷抱一大片幽穀,穀地中央還有一條玉帶般的小溪穿 流而過。

  蕪州地處西南山區與長江中下遊平原接壤之處,九連山的地勢就是風水上所講的“龍脈”,雖然在浩瀚的九州山川中並不起眼,卻也是出昆侖入東海的一條神 龍。青漪三山於湖中狀如龍尾卷起,是這條地脈的靈樞升騰之處,天地靈機與生發之氣盡出於此,形象的說這就是龍脈的“靈根”。呂純陽要在這裏修行,真是挑對 了地方,而且以梅振衣的眼界,還看出了更多的玄機。

  蕪州地界還有兩處風水玄奇:一處就是九連山脈的另一端敬亭山,那是山入平原之處,地勢猶如神龍探海,靈氣宛如絕世高人於紅塵外隱現,此地陰陽兩宜,但 不宜俗世凡人留居。另一處在人煙繁華的蕪州城南邊,蕪州城以州府所在為中心,地勢東西北三麵走低,向南麵緩緩走高,狀如頭朝南的鼇龍據地,城南最高處一帶 當地居民稱為鼇峰。

  按九連山地脈的延伸走向,到句水河邊的鼇峰一帶,恰好是神龍入水吐珠之處,也是蕪州城的“地眼”所在,地氣靈樞似大隱於世,處煙華市井中修養泰然。而 巧合的是,梅振衣所居的菁蕪山莊正建造在鼇峰地眼之上,是絕佳的養生之所。假如在此地立道場鎮住地眼,可以收攏山川靈氣不致流散,滋養蕪州百姓眾生,此謂 風回水轉。而建造山莊對此也有些許幫助,但作用不是很明顯,話又說回來了,立一處能鎮住地眼的道場沒那麽容易,建這樣一座山莊已經很不簡單了。

  梅振衣大概能看出蕪州一帶的風水局以及九連山地脈的分布,為什麽會在心中大罵呂純陽呢?關鍵還是在於風水——

  青漪三山是整條九連山地脈的發端與升騰之處,天地靈氣匯聚而生的“靈根”。假如在此結廬修行自然絕佳,而且對他人也沒什麽影響。但如果盡占此地建造一 處隔絕內外的道場洞天,意義就完全不同了,那等於收攏生機於發端,千裏山川天地靈氣獨享。如此也就罷了,然而別忘了梅氏菁蕪山莊建造在“地眼”之上,如果 龍脈“靈根”被收束,從風水角度會形成一種“龍珠回吸”的格局。

  這等於將菁蕪山莊的養生靈氣盡數收回於青漪三山,要按照江湖風門術中附會的說法,那也就是將菁蕪山莊中的福緣、財氣盡數收於占據洞天的呂純陽手中。這 讓梅振衣如何不生氣?就算呂純陽沒有看出這麽深奧的風水局,他心裏也是這麽打算的——收梅家小少爺為徒,將此地供奉給他,再為他呂仙人將整個青漪三山建成 道場洞天。

  他打算將梅家在蕪州的地位、財富、風水靈氣等等好處都弄到自己手中,而且搞得還象梅振衣占了天大便宜。人可以有私心,凡夫俗子難免,江湖人憑手藝撈點好處混飯吃很常見,但切忌貪狠殘獨!不能將別人的好處都欺奪為己有,否則就是禍害人間了。

  呂純陽哪裏知道這位看似年幼無知的小少爺比他還精通風水地脈,自以為一切盡在掌握,聊了一番仙家洞天的建造,又動起了別的歪心思,背著手對梅振衣說 道:“小公子,古人雲‘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有向道之心也是菁蕪山莊上下所有人的仙緣。我今日見你身邊那一對同胞丫鬟,根骨也頗為不俗,正適合在本仙 人身邊伺弄丹鼎,或可同修大道。”

  呂純陽見梅振衣年幼且身形瘦弱,顯然還不知男女之事,打起了穀兒、穗兒這一對美少女的主意,貪念正濃又起色心。其實這番話在當時的年代倒也沒什麽,連青漪三山都能供奉,再送一對丫鬟算什麽?但是聽在梅振衣耳中,就算他再能沉得住氣也有些壓不住火了。

  眼見入穀已深,齊雲峰那邊察覺不到此地動靜,梅振衣向張果使了個眼色,停下腳步以崇敬的目光看著呂純陽,用請教的語氣問道:“請問仙長,您方才帶我飛渡山峽時,從袖中飛出一道白雲,那是什麽法寶?在您麵前不敢多說話,可實在忍不住好奇,想問一問。”

  呂純陽麵帶得色的嗬嗬一笑,一揮衣袖祭出飛雲岫,隻見一條白練如煙如霧浮於半空,他笑道:“這是我的法器叫飛雲岫,在虛實之間變化莫測。”

  梅振衣上前一步伸手道:“這麽神奇呀?我可以拿在手裏摸一摸嗎?”

  “當然可以,你接好。”呂純陽一揮手,飛雲岫縮成如拳頭大小的一團白雲狀似棉花糖般的東西,落在梅振衣手中。此物感覺似有似無,形狀在手中可以變幻,就像一團凝結的無形流體,梅振衣撫摸之下也暗自驚異。

  這時張果湊上前來,不偏不巧正站在梅振衣與呂純陽之間,也伸手道:“這是仙家法寶啊,讓我老頭子也摸一摸沾沾仙氣!”說著話一伸手,飛雲岫嗖的一下沒入他的袖中不見。

  禦器之時,法器與施法人身心一體,是沒那麽容易被奪走的,但呂純陽剛才大意了,收了法術將飛雲岫放在梅振衣手心,被張果趁機收走。法器一失他立生警覺,但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聽那邊張果一聲斷喝:“狂徒,還不束手就擒!”

  隨著這聲斷喝,張果的雙腳沒入土中數寸,呂純陽腳下地麵裂開飛出幾條粗壯的古樹盤根,朝天張開一卷,將呂純陽結結實實的綁在了半空。可憐呂純陽法器已 失又突遭暗算,還毫無防備就已經著了道。他剛想施法掙紮,隻見不遠處一道金光帶著淩厲的殺氣而來,撲麵的勁風刺得他臉上生痛幾乎睜不開眼睛。

  等稍微定神看清麵前情景,隻見梅毅手持寶劍已經抵在他的咽喉,劍芒閃爍隻要往外稍微一吐就能立時要了性命。呂純陽驚慌失措道:“小,小侯爺,這,這,這……”

  梅毅悶哼一聲:“姓呂的,告訴我蕪州丟失的嬰兒都在哪裏?你和妖道又為何要陰謀陷害菁蕪山莊?敢說半句虛言,立時取你狗命!”

  呂純陽此時已經徹底懵了,說話牙齒都有些打顫:“小侯爺,我們無冤無仇啊,我是真心想傳你仙法。……這是怎麽回事?什麽嬰兒,什麽妖道?”

  梅毅手腕一抖,劍芒吞吐立時削去了呂純陽的胡須,還在他臉頰上留下一道血痕,喝問道:“少廢話,再閃爍其詞,別以為我不敢殺你!告訴你,齊雲觀中那十二個與你狼狽為奸的道士,此刻已是我的劍下亡魂。”

  梅振衣聽見心裏咯噔一聲,這梅毅出手真狠,才一轉眼的功夫,他已經把齊雲觀中所有的道士都殺了?自己沒有要他這麽幹啊!再看呂純陽聽見梅毅這句話,竟然白眼一翻暈了過去,看來這位“高人”不適合做地下黨,顯然是個怕死的軟骨頭,被嚇成了這樣。

  一看呂純陽的反應,剛才說的似乎不是假話,梅振衣趕緊揮手道:“梅毅,你且住手退到一旁,不要再問了,我看他是真不知內情。……張果,能加點作料嗎,把他弄醒。你們都不要吱聲,讓我來問他。”

  張果一彈指,那些纏繞的樹根上瞬間生出寸許長的尖刺,呂純陽慘叫一聲醒了過來。梅振衣也不廢話,上前道:“呂純陽,沒功夫跟你解釋什麽,現在我問一句你答一句,隻要你答不上來,馬上給你好看。……聽好了,前天夜裏什麽人來找過你?”

  呂純陽:“前天夜裏?東華仙人,是東華仙人來找我。”

  梅振衣:“他來找你幹什麽?”

  呂純陽:“東華上仙說我有仙緣,要傳我金丹大道與九轉紫金丹。……你們也是為九轉紫金丹來的嗎?”

  梅振衣:“廢話少說!他還說了什麽,你們又去了留陵山幹什麽?”

  呂純陽:“上仙還說要擇一處鬼神難測的洞府修煉仙丹,我帶他去了留陵山。”

  梅振衣:“鬼神難測的洞府?在什麽地方?”

  呂純陽:“東華上仙要煉製仙丹不能受打擾,禁止我泄露。……啊嗷——在朝天洞!”他的話稍一猶豫,身上帶刺的樹根就一緊,發出一聲慘叫把實話說了出來。

  梅振衣:“朝天洞你認識嗎?”

  呂純陽:“我認識,就是我領著上仙去的。……東華上仙說了,禁止告訴外人,他不想被打擾。”

  三言兩語,該問的已經都問清楚了,沒來得及詳說的情形,梅振衣也能猜測大概。他此時連看都沒有多看呂純陽一眼,轉身對張果道:“已經清楚了,你火速帶 此人下山,通知孫真人一起趕往那個叫朝天洞的地方救人。……先救到人再說,這個呂純陽也先留著,我自有安排。……梅毅,你留下來,我還有話說。”

  張果押著倒血黴的呂純陽走了,梅毅問道:“少爺還有什麽吩咐?”

  梅振衣看著他歎了一口氣:“毅叔,你下手也太快了,已經把觀中道士全殺了?”

  梅毅:“是的,但是並沒有驚擾府中家眷,所有家人都在東院,我命令梅氏兄弟看門,任何人不得出入。我動手的時候沒有驚動其他人,屍首已經拋於山崖下的深澗。”

  梅振衣搖了搖頭:“我想說的不是這些,隻想問你為什麽要殺了他們?”

  梅毅:“少爺,我這是為梅府安危以絕後患!那明崇儼既然敢陷害梅家,很可能是得到皇後的授意,如果是這樣此事連提都不能提。他找到齊雲觀,十有八九也是想通過呂純陽來陷害菁蕪山莊,明崇儼一死,這些知情人都不能留。”

  梅振衣:“你出手太狠了。”

  梅毅:“不得不如此!你想沒想過,齊雲觀已是妖道幫凶,假如明崇儼陰謀得逞,梅氏一家將死無葬身之地,難道他們就不該死嗎?”

  梅振衣看著他,心中的感覺很是複雜,此人劍術高超,而且對自己與梅家忠心耿耿。那位沒有見過麵的“父親”派他來保護自己,就因為他做事“幹淨”不留後 患。想當初梅毅來蕪州的路上遇到一群妖怪起了衝突,為了不牽連菁蕪山莊,趕盡殺絕之後才來見小少爺,足見其心性堅忍殺伐果決。他又想起了孫思邈提及梅毅時 說的話:“自古利劍雙刃,無事養於匣中,有事莫要濫用,他隨你左右,所作所為與你親自出手並無區別,你一定要善加引導。”

  看來孫思邈已經看透了梅毅的性情,希望梅振衣不要被他左右,而是要善加引導此人。可今天一不小心,梅毅就已經滅了齊雲觀滿門。想到這裏他又歎了一口氣 說道:“剛才我問呂純陽的話你也聽清楚了,連他也不知內情被蒙在鼓裏,觀中的道士們更是無辜,你殺錯人了!就不能等事情搞清楚了再動手?”

  梅毅聞言屈膝跪了下來:“齊雲觀中的道士不知情,不知己為觀主幫凶,呂純陽不知情,不知已為明崇儼幫凶,但幫凶就是幫凶!……不提明崇儼之事,那呂純 陽登門收徒,我跟著少爺也看出來了,就是騙賺我梅氏,假如少爺無知落了圈套任他擺布,結果又會如何?……候爺派我來不僅是為了保護少爺,也是讓我教會少爺 如何保護自己。……如果少爺覺得梅毅有罪,那就請治罪。”

  穿越到唐朝,梅振衣最見不得的就是這種下跪的禮數,上前一步把梅毅扶了起來:“你的忠心沒錯,我還要謝你,你考慮的事情沒錯,沒有你出力此事還無法善 了。呂純陽確實過分,應該受教訓,但那些道士可以不死。……我再問你一件事,假如我們救出了那些嬰兒,怎樣送回父母手中?又該如何對蕪州百姓解釋?按你的 想法如果走到極端,是不是要把那些嬰兒也殺了滅口?”

  梅毅身子一頓,變色道:“我還真沒想過那麽周全,這些孩子要送回去,但山中發生的事不能泄露,怎麽善後還希望少爺考慮周全。”

  梅振衣:“殺人簡單救人難,雖然我們做了這件好事,卻不能要這個行善的名聲。我問你,第一次見你時所殺的那隻蠍妖,屍首在什麽地方?”

  梅毅:“還在菁蕪山莊的地窖中,孫老神仙身邊的藥童告訴我,妖蠍遺蛻可以入藥,其藥效非普通藥物可比,所以還留著。”

  梅振衣:“那就好辦了,你立刻派人騎快馬去山莊取來蠍屍,然後去留陵山看看孫真人他們是否救出嬰兒,得到消息即時回報,剩下的一切我來處置。將呂純陽秘密帶回來,留他一命不要再殺人,我自有安排。”

  梅毅想了想,終於忍不住又說道:“呂純陽這個妖道,恐怕不能留,少爺莫要有婦人之仁遺留患禍。”

  梅振衣沉聲道:“你怎麽還不明白呢,我不喜歡那樣做,呂純陽其實並不知情,我自會給他一條生路,也會給他一個教訓。……你在我左右,我很放心,但你出手殺人與我親手殺人並無區別,如果你犯了什麽錯,我同樣有錯。”

  梅毅終於點了點頭,也歎息一聲:“少爺,我明白了,以後少爺需要出手的時候,梅毅才會出手。……隻是不知你想到了幹淨的善後之計嗎?”

  梅振衣感覺有些累了,疲倦的搖了搖頭:“我還要再想一想,你先送我回齊雲觀吧,然後就趕去留陵山,先救了那些孩子再說。”

  明崇儼被殺於昭亭山,這絕不能公開,齊雲觀的道士也都被殺了,隻剩下一個呂純陽讓梅振衣抓了起來,這些事也不能說出去。嬰兒們救出來,如何向蕪州百姓 解釋,梅家在其中又該扮演什麽角色?這確實是個令人頭痛的問題,不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都是梅振衣麵對的最大考驗。結果他的處理方式讓所有知情人都大開 眼界,連孫思邈也讚歎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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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本回特地介紹了風水說與九連山風水局,也是一個鋪墊,因為在本書後半段,圍繞蕪州一帶將會發生一場震動天下的風水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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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上、剝取浮名留仙籙,落魄遺身放凡流
當天傍晚,有人騎快馬從齊雲觀送一個木匣去了蕪州刺史府,木匣中裝的是一隻一尺多長的妖蠍屍體。隨木匣還有一份在黃綾上書寫的“仙詔”,這是一封由齊雲觀觀主純陽子寫給蕪州刺史蔣華的信,信中寫道——

“蕪州一帶妖孽作祟,盜取嬰兒欲修邪法。此等殘害生靈之舉,本山人豈能坐視。現妖孽已誅,嬰兒救回,特告知蕪州府台及百姓安心。貧道於此地修行數年,多受鄉民供奉,今日斬妖救民聊以回報。蕪州事已了,雲蹤不再留戀,將攜眾弟子雲遊五嶽尋訪仙友。

齊雲觀乃蕪州梅氏之地,已特招梅氏公子前來交待,此去之後,請府台與梅家商議另擇觀主勿使空存。日前聞孫真人思邈於梅府做客,前輩真人德昭於世,本山人遠不及也,已托其暫領齊雲觀。孫真人於天下有濟世之功,定能福澤蕪州四方,請府台謹而善奉之。”

這封信也不能算是偽作,因為它是呂純陽親筆寫的,當然也是在梅振衣的授意下,張果逼著他寫的。梅振衣將此事處理的很巧妙,盜取嬰兒的罪名被安到那隻被梅毅殺死的、不知名的蠍妖身上,殺死妖孽救回嬰兒的功勞,居然被安到呂純陽的頭上。

蠍妖已死無法開口,而呂純陽也將“攜眾弟子雲遊五嶽尋訪仙友”,離開蕪州不知去向,此事詳情已無法深究,但孩子們是救回來了,妖孽也被殺了,也就沒必要再去追究。

最重要的一點。這件事看上去從頭到尾根本沒有明崇儼出現的痕跡,也與菁蕪山莊一點關係沒有!

這下呂純陽可就出了大名嘍!他原本隻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世外仙人”,帶著一幫道士裝神弄鬼忽悠百姓,連近距離看過他地真麵目的人都不多。此時搖身一變搏得了造福滿城的美名,而且事成拂衣去,隻留身後名,其品行之高潔令人仰止。

當天晚上蠍妖屍體送到州府,第二天梅振衣派船將六十餘名被救的嬰兒送回蕪州城內,同時傳出了呂仙人已攜眾弟子飄然而去地消息。蕪州滿城轟動,有多少人提及呂純陽大名時都是感激不已崇敬萬分,甚至後來有人家逢年過節還要向純陽子呂仙人敬拜祈福。


梅振衣一開始碰見呂純陽,很詫異的發現這傳說中的呂祖呂洞賓所為竟然是江湖騙子的行徑。他也沒想到,後世純陽真人的大名,最早卻是從自己手中傳出去的。

蕪州人民感謝的高人除了呂純陽之外,還有一位神醫孫思邈。在嬰兒被救出妖孽的巢穴之後,是孫思邈開出一劑醒魂養神湯。讓這些受驚嚇折磨又暈睡兩夜 的孩子調養服用。發藥地時候沒有收一文錢,據說是呂仙人臨走時在觀中留下了曆年積攢的錢財,這些都是蕪州一帶百姓供奉的,孫真人以此買藥用之於民。

蕪州刺史及地方官員接信之後自然不敢怠慢。特意上門來商量齊雲觀如何處置?道觀自然要有道士住持,在唐代想成為一名正式的、受官方承認身份的僧侶 或道士。條件是非常嚴格地。以僧人為例,不僅要通過考試,還有嚴格的名額限製,想當個和尚不是自己剃頭那麽簡單,甚至比現在考重點大學還要難。僧人有正式 的身份證明。稱為“度牒”。道士的則稱為“書”。

在唐代,出家人不納稅服役。在唐朝初中期均田製沒有崩潰之前,正式地寺廟道觀還有國家分配的田地做為奉養地產業。出家人可能不親自種田,但有佃戶耕種,每年向寺廟道觀交租。唐代的《均田法》就規定:“凡道士給田三十畝,女冠二十畝,僧尼亦如之。”

急切之間找不到一名德高望重的道人來住持齊雲觀,梅振衣腦筋一轉就想到了孫思邈,他老人家就是位受的道士。但是孫思邈是來蕪州做客並非定居,等到梅振衣身體無恙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走,所以梅振衣試探的問了老人家一句:“想請老神仙暫領齊雲觀,不知可否?”

孫思邈答道:“我說過要在這裏留一年,如果此觀一時無人住持,我居於觀中暫管倒也無妨。……我看此地風清水秀,我若在此,你也搬來住吧。”其實孫思邈未必要留滿一年,梅振衣地身體恢複比他預計地要快得多,但此時動了收衣缽傳人之念,當然不著急走了。

如此一來就好辦了,蕪州地方也沒什麽意見,隻要孫思邈還在此地一天,齊雲觀就歸他住持了。梅振衣將齊雲觀供奉給孫思邈並不是一時突發奇想,他早就 看出來老神仙在菁蕪山莊中住的並不自在。孫思邈地名聲太大、地位太高,所以這次來菁蕪山莊並沒有驚動地方與百姓,外人並不知情,他本也沒想到這次一定能把 梅振衣救醒。

孫思邈是個醫生,一生雲遊天下,走到哪裏都不忘了行醫濟世。當他決定在蕪州久居,在山莊中自然感覺有些不自在,因為菁蕪山莊是梅氏私宅,不可能開 堂行醫。老人家以前的習慣與心裏想的事情,梅振衣通過兩個藥童偶爾的閑聊也查覺一二。這下好了,走了呂純陽,把齊雲觀供奉給孫思邈,蕪州百姓也都聽說了神 醫孫真人在齊雲峰上懸壺。

孫思邈對梅振衣處置此事的一係列舉措非常滿意,心中稱讚不已。就在梅振衣請示齊雲觀的安排之後,老人家坐在那裏摸著他的後腦勺說道:“騰兒啊,經過這件事,你讓我感到很安慰。”

梅振衣低頭恭恭敬敬的說道:“老人家何出此言?您昨天剛剛提醒我要注意梅毅的性情,我卻沒有立時想到,以至於他轉眼就殺了觀中所有的道士。此時您誇獎我,實在慚愧忐忑。”

聞此言孫思邈的神情也變得有些黯然。歎了一口氣道:“人與人相處,彼此之間心性都有影響,尤其是當你年幼之時,受身邊人一言一行影響最大。所以我才會提醒你。……我之所以誇你,是因為你有大智,這恐怕也是天生地,希望待你成年時,不要被磨滅。”

梅振衣一皺眉:“我有什麽大智?老人家過獎了吧。”

孫思邈搖搖頭:“殺妖邪救嬰兒,此等名利雙收且受滿城敬仰之事,你竟然能毫不居功,將功勞都推到那純陽子的身上,這可不是小聰明!”

梅振衣笑了:“若名利坦然誰不想要?但此事牽扯重大。到現在很多內情仍然猜不透,總之不是什麽好事,我與梅家可不想沾邊,能給蕪州百姓一個交代就是了。”

孫思邈點點頭:“這便是你的過人之處了,假如換個人。隻要不說出明崇儼之事,反正是托言蠍妖作亂,這萬民稱讚的功勞自己認下就是了。……你卻考慮 地更深遠,這偌大的名利功德。你想也沒想就能放下。……聽說梅毅受你父所托,還要教你自保之道。看來你已經學會自保了。”

梅振衣被他誇的有點不好意思:“不要總誇我,我年紀還小,不懂的東西還很多,往後還要多向老神仙請教。”

孫思邈眼光甚是慈祥:“請教我?那我就問你一件事,呂純陽如何處置?”

梅振衣:“我正有事想請教呢。請問有沒有一種辦法。能廢去這種人的道法修為?”

孫思邈眼神亮了亮:“有,我就會。隻要你製服他使之不能反抗,我可以施針散盡他的一身修行,而且不傷其本來身體。”

梅振衣微感意外:“您老的針術如此神奇?”

孫思邈淡淡道:“也沒什麽神奇的,我和你講過利劍雙刃的道理,世間其它地技藝也一樣,可以救人也可以傷人,與技藝無關,隻在於用者。……騰兒,你想不想學?”

梅振衣直點頭,心中卻莫名的想起穿越前梅太公教他功夫時的場景來,一麵問道:“世間修行高人,都可能被散盡修為嗎?”

孫思邈也點頭道:“若無大成真人修為,都可被廢去根基,否則各修行門派中若有弟子作奸犯科或心術不正,師長如何處置?”

梅振衣此時又想起了民國時代梅太公的堂弟梅太能,就是那位施法術半夜招小媳婦上山投懷送抱,後來被人民解放軍拉去打靶的那位。梅太能有這個下場是 因為當初梅家長輩沒有忍心廢了他地修為根基,看來有時候長輩廢子弟修為不僅是懲罰而且也是一種保護,否則可能會害人害己。想到這裏他又問:“若已經有大成 真人境界呢?”

孫思邈:“那也一樣會受傷,但修為境界不失,隻要不死,總可設法調養恢複。所以各大修行門派都有約定俗成之規,若無大成真人之境,比如僧人不證羅 漢果,不得傳秘法為上師受弟子供奉,但同道切磋交流並不禁止。”照他這麽說,那呂純陽擺出上仙的架子要收梅振衣為弟子顯然是居心不正,孫思邈應該心中有 數,但卻在一旁觀察梅振衣如何應對。

“那如果已有大成真人之境,不是廢不了嗎?這種人作奸犯科怎麽辦?”梅振衣存心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孫思邈苦笑道:“要想懲治一個人,又不是隻有廢修為這麽一種辦法,實在罪不可恕,性命也難留。……再如果修為到了出神入化境界,也可被滅,彼時此人或能托舍重生,但因爐鼎不再,一身修為須重頭再來。”

“那麽出神入化再往上呢,比如修成了傳說中的真仙境界,還有,如果菩薩犯了罪怎麽辦?”梅振衣猶自追問不休。

孫思邈麵色微微一沉:“真是童言無忌,古往今來可曾聽說過犯罪的菩薩,那修行還能叫菩薩果嗎?……就算是真仙也並非無敵,蛇鼠奔走,見蒼鷹飛天而敬畏,卻不知鷹亦有畏!……你問這些玄機還太早,為人切忌好高騖遠,先把身體養好再說其餘。”

梅振衣終於不再追問。很乖巧地答道:“好的,我會記住您老地教誨,今天能不能請您老人家幫個忙?我不想取呂純陽地性命,能否由您出手廢了他的修 為?這一手神針絕技。我真的很想學,往後再遇到這種事,就不必總麻煩您老人家。”此時他露出很有親和力的微笑,依稀已有穿越前梅溪地一點影子,這種笑容可 曾是他混飯吃地招牌。

孫思邈:“其實你叫張果那個烏梅精出手,也一樣能廢了他的修為,但是由他來辦恐怕呂純陽地性命十成中要去了九成,還是我來吧。”

梅振衣心念一動,反問道:“您老人家是不是早知張果的身份?為什麽沒有告訴我?”

孫思邈一笑:“是啊。我第一次見到他就看出來了,有什麽關係嗎?你也沒有問過我。……不說了,去找呂純陽吧,其實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會如何處置此人。”

一夜之間被蕪州萬民敬仰的、被傳誦的如活神仙一般的人物純陽子,此刻披頭散發衣衫破碎。被關在齊雲觀的地窖裏,身邊隻有一盞火光如黃豆大小地油 燈。這間地窖原來就是他用來收藏財物的,旁地上散放著成串成串的銅錢,箱子裏藏著黃白之物。而架子上還放著從蕪州老百姓那裏忽悠來的不少珍奇古玩。而此刻 這些錢財冷冰冰的呆在那裏,似乎成了一種嘲笑。讓呂純陽感覺有些心驚肉跳。

呂純陽是被梅毅扔到這裏地,梅毅當時一句話都沒說,對滿地錢財也沒看一眼就走了。呂純陽不知道自己怎麽得罪了梅家小少爺,也不明白這些人將如何處 置自己?地窖中不知天光,大約在晚上管家張果給他送來一碗清水兩個饅頭。這讓呂純陽心下稍安。看來這些人還不想立刻殺了他,否則也沒必要來送飯。

他剛剛吃完飯。一臉殺氣的梅毅打開地窖提著燈籠走了進來,還沒等呂純陽發問,梅毅揮手一拳就把他給打暈了。當呂純陽醒來的時候,覺得腦後火辣辣的 痛,那是被梅毅打地,同時全身又感覺有星星點點的酸麻,卻不知因為何故。麵前有兩個人,菁蕪山莊小公子梅振衣身披狐裘坐在一張靠背胡床上,身旁一臉冷峻地 梅毅按劍而立。

看見梅振衣,呂純陽突然感覺到發冷,一股寒意襲遍全身,他忍不住打起哆嗦身體蜷成一團。現在已經是深冬了,呂純陽隻穿著單薄的月白緞袍,以前他有一身修為能不懼寒暑,可現在……呂純陽陡然反應過來,自己苦苦修行的一點道行功力已被散盡!

“小侯爺,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呂純陽顫聲開口,嗓音嘶啞的不像他自己的聲音。

梅振衣在笑,這笑容怎麽看怎麽覺得冷,隻見他笑著說道:“想知道怎麽回事嗎?那我就仔細告訴你。那封信你自己也寫了,情況應該清楚不少了吧?你所 說地那位東華上仙,是一隻無惡不作地蠍妖,他勾結你盜取滿城嬰兒修煉邪法,此等殘害生靈之事人神共憤!現妖孽已經伏誅,你還有什麽話說?”

呂純陽搶地道:“哪有此事,我確實一點都不知情,那人真的自稱東華上仙,我不過是帶他去了朝天洞而已!”

梅振衣眉梢一挑:“哦?你好無辜啊!那麽就講一講前天夜裏地經過吧,我喜歡聽故事。”

呂純陽再也不敢隱瞞,將自己那天夜裏遇到“東華上仙”的過程詳詳細細的講了出來,甚至包括每一句對話每一個動作。梅振衣聽了,在心中一邊罵一邊 笑,罵的是明崇儼歹毒,笑的是這呂純陽跑到菁蕪山莊耍手段要騙自己,轉回頭卻被明崇儼以同樣的手段騙了。他說完之後,梅振衣不緊不慢的反問:“故事倒挺有 趣的,可是你自己相信嗎?”

呂純陽指天發誓:“我說的沒有一字假話,否則天打雷劈!”

梅振衣不耐煩的一揮手:“等出去之後再發誓吧,現在地窖裏怎麽會被雷劈著?你自己想一想,大名鼎鼎救民於水火的呂仙人竟然被一個妖孽騙了,還幫著妖孽做下了滔天大惡,有人會相信嗎?反正我是絕對不會信的。”

“小公子又為何把斬妖救人的功勞給了呂某?”這時呂純陽想起了自己被逼寫的那封信。

梅振衣麵容一肅,斷然道:“錯!斬妖救人被滿城敬仰的是純陽子呂仙人,不是你,記住了嗎?”說著話又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正是從齊雲觀搜出的代表 呂純陽道士身份的書,展開念道:“姓呂,名岩,字洞賓,號純陽子,生於貞觀十八年,隴西人士。嗯,很好,我喜歡,這個身份和名號我都沒收了。以後這呂仙人 就不是你了,你隨便叫什麽阿貓阿狗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再叫純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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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下、剝取浮名留仙籙,落魄遺身放凡流
梅振衣一番話說得呂純陽與旁邊的梅毅都愣住了,自古以來隻聽說沒收家產的,還沒聽說沒收身份和名號的。呂純陽張口結舌,好半天才呐呐道:“小侯爺這是什麽意思?我的名號為什麽不再是我的?”

梅振衣冷冷一笑:“你不服是不是?那你就出去試試,告訴別人你這個倒黴蛋就是純陽子呂洞賓,再解釋解釋你做的事情,看看有沒有人相信你?不被亂棍 打死就算走運了!……上蒼有好生之德,我也有向道之心,雖然你想騙賺我菁蕪山莊,但念同在江湖的份上,這才饒你一條狗命。……張果,給這個阿貓阿狗拿幾吊 錢,讓他連夜滾下山,別讓我再看見!”

外麵有人答應一聲,張果下到地窖中,從地上隨手抓起幾吊錢掛在那道人的脖子上,拎小雞一樣把他提了出去。梅毅歎道:“少爺,我真是服了你了?要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此等妙法,但如此處置純陽子雖然巧妙似乎多餘。”

梅振衣麵色淡然:“毅叔叔,你是想說不如殺了他,對不對?我既然已經放他一條生路,也不許你再去追殺此人,除非他還敢自稱呂純陽。”

梅毅欠身道:“既然少爺有吩咐,我自然不會擅自行事,隻是有些想不明白,少爺剛才沒收純陽子名號究竟是什麽意思?”

梅振衣苦笑歎息:“你是不明白。我對這個名字有些感情,不想它竟屬於那種宵小之人,好名字啊!……想那個道士,坑蒙拐騙一心貪名博利。而現在純陽 子終於聲名赫赫百姓敬仰,這一切卻不再屬於他,這才是對此種江湖敗類最好的懲罰!”他確實沒辦法對梅毅解釋清楚,做為現代社會穿越到唐朝的人,聽到呂洞賓 的名字,感情地確有些複雜。

梅毅:“事情都了結了,少爺早點休息吧,我要連夜趕往寧國縣去找舅老爺。”

梅振衣:“你不提我差點忘了,快去。不要告訴舅舅太多,照我們商量的說就行。真辛苦毅叔叔了,我替梅家謝謝您!”他從胡床上起身朝梅毅長揖及地,梅毅趕緊上前攙扶。

在朝天洞救出嬰兒的過程中,還出了一個意外的插曲。幸虧梅毅當時也去了,否則要出大麻煩。朝天洞中不僅有嬰孩,還有明崇儼私藏地一批偷來的軍械,孫思邈一進洞隻顧得上解救孩子。張果發現軍械原打算就此損毀不留痕跡,恰在此時梅毅趕到了。

梅毅曾是軍旅出身。對軍械非常熟悉,特意多看了幾眼發現了不對。這是一批重鎧與鐵胎青銅機硬駑,屬於重騎軍的裝備,蕪州地處江南水網河灘密布根本 不適合重騎奔馳,怎會出現這樣一批東西?再看軍械上還有督造工匠與地方州府的標記。是各地方奉命造辦上貢朝廷的軍械。來自寧國縣,他立刻就想到了梅振衣的 舅舅就是寧國縣倉督。

丟失上貢物資。而且還是民間違禁的重騎軍械,相關官員那可都是殺頭的罪!當下和張果說明厲害,兩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又不好上報州府,隻能先去私下裏問柳直是什麽情況?梅毅連夜趕往寧國縣,而柳直那邊已經急得快上吊抹脖子了!

明崇儼偷東西十分隱蔽,寧國縣那邊直到幾天後清點倉庫時才發現這批軍械不見了,上至縣令、下至看倉庫的軍士都嚇得魂飛魄散,倉督柳直更是急地團團 亂轉。知情者誰也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去,因為相關責任人都有罪,隻能秘密四下尋找卻毫無線索。眼看這批軍械就到了奉旨運往洛陽的時限,恐怕再也瞞不下去了。

梅毅趕到寧國縣柳府的時候天剛蒙蒙亮,眼睛赤紅頭發蓬鬆的柳直正要出門,迎麵碰到梅毅,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拉住他拽到內院無人之處,劈頭蓋臉道:“梅壯士,你來的正好,我知道你武藝高超來去如飛,能不能幫我秘密找一批東西?這是救我一家人地命啊!”

梅毅一聽就明白了,俯身耳語了幾句,柳直聞言大喜過望,攥住梅毅的衣服道:“謝天謝地,您真是我們寧國縣的救命福星啊!”

梅毅:“您先別著急謝我,悄悄把東西運回來再說,我還有一件事要托你辦。”

柳直神情激動:“你說,隻要我能辦到,傾柳家全力也在所不惜。”

梅毅悄聲道:“請問向朝廷貢奉此批軍械,何時出發,到何地交割,又由何人押運?”

柳直:“本來應該明日就要裝箱出發,可東西一直找不到,現在知道下落就好辦了。運到洛陽工部交割,就由我負責押運。”

梅毅點了點頭:“那就托你辦一件事,把我也帶上,我還要帶一件東西混在軍械中,要絕對保密不能被任何人查看,到洛陽之前我會帶著東西先離開的。”

柳直當即點頭:“好地,絕對沒有問題。請問是什麽東西?”

梅毅:“是一口大箱子,不到二百斤,裏麵是什麽東西你不能問,總之把我和箱子送到離洛陽不遠就行。”

“既然這樣我就不問了,這件事我肯定能辦到,而且除你我之外沒有任何人會知曉。”柳直當場打了保票。

梅毅對柳直耳語了什麽,他又要偷運什麽?說起來就有點複雜了。他告訴柳直在蕪州發生的人盡皆知地一件事,就是有妖孽盜取嬰兒修邪法,被仙家高人斬 殺,嬰兒得救。隨高人解救嬰兒的時候梅毅也在場,發現了妖孽洞府中藏的一批軍械。竟然有寧國縣的標記,於是秘而不宣連夜趕來問明情況,正好碰見柳直也為此 事惶然。

按他地說法很顯然是蠍妖盜走了軍械,至於一個妖怪要這些東西幹什麽。反正蠍妖已死也說不清了。這些都是梅振衣交代地,不是他不信任自己地舅舅,而是像這種事情知道內情並不是好事。

至於梅毅要偷運的東西,就是明崇儼地屍體。梅振衣想了又想,總覺得朝中重臣明崇儼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的不見了,如果這樣朝廷肯定派人四下追查,所 有的線索都不會放過,說不定就有什麽高人查到了蕪州。誰也不敢肯定明崇儼來到蕪州之前,有沒有對別人提起過自己的行蹤?還是給明崇儼的下落一個公開的交代 比較好。

於是梅振衣想到了穿越前所看到的那些警匪片。罪犯殺人之後往往異地拋屍偽造現場,誤導警察查錯方向。按很多影視劇裏的情節實際推測,就連梅振衣這 樣的老江湖也認為警察是查不清案情地,如果不是編劇為了照顧主旋律硬要讓警察破案的話。他想到了將明崇儼遠遠拋屍在長安與洛陽之間,做成返回洛陽途中路遇 盜匪被殺的現場。

想辦法很簡單。可是怎麽才能把屍體扔過去?從蕪州到洛陽一路有很多道關卡,行人所攜的貨物都要接受盤查,何況是帶一具屍體?純粹穿行野路繞過關卡,在那個年代既不方便也很危險。有些地段還根本不可能繞過去,除非你是飛仙。

隻有一個辦法最安全穩妥。就是藏在地方上貢朝廷的軍事物資中。這種東西過關卡當然不用交稅,而且除了出發地與交割地之外,沿途關卡都無權檢查,甚 至連碰都不能碰。當時就有官員利用這一便利條件私夾貨物躲避稅收,也算是古老地走私了。這種事情柳直也曾經幹過。輕車熟路當然沒有問題。這麽運送屍體的主 意是梅毅替少爺想出來的,因為他了解其中的門道。找到柳直很方便地搞定了此事,自己也混在了押運的隊伍當中。

梅毅讓柳直派人到蕪州郊外,秘密將這一批軍械運回寧國縣,立刻裝車起程北上,比原定出發時間隻晚了一天。寧國縣知道內情不敢開口地官吏們終於鬆了 一口氣,摸了摸項上人頭還能回家吃飯,此事隱秘,誰也不敢多說。找回物資的梅毅成了大家的救命恩人,私下裏各有厚謝,暫且不提。

此時年關將近,按日期要在新年前將物資運到東都洛陽,因此這一路車馬行進極快。過了半封凍的黃河,行至一處荒郊野外,見沿途無人,梅毅帶著那口大 箱子悄悄離開了押運車隊。野路中穿山越嶺,趕到長安與洛陽之間的官道旁,在一處山林中打開密封地箱子,將明崇儼有些發臭地屍體扔在離道路不遠的地方,偽裝 好遇盜被殺地現場後快速離開,又找了個隱蔽之處將箱子燒掉不留一點痕跡。

隨後梅毅直奔長安,他突然回到長安事先連封信都沒有,讓梅孝朗吃了一驚,以為蕪州出了什麽變故。主仆二人在書房中密談了很久,第二天梅毅又匆匆離 開長安返回了蕪州。這次沒有書信,侯爺要梅毅帶給兒子三句話:第一句是——明崇儼之事爛在肚子裏,和誰也不要再提,但有恩不可忘,當為綠雪立神祠。第二句 是——我兒如此急智,父心甚慰,在蕪州向孫老神仙多請教。第三句是——那道士的書善加保留,萬一有大變故可能有用。

前兩句話好理解,最後一句是什麽意思?古時沒有互聯網,沒有拍照技術,書代表道士的身份卻沒有照片或畫像,誰拿在手裏如果沒有破綻就是誰的了,隻 要別人以前不認識他,想不到特意去追查。明崇儼的舉動讓梅孝朗心驚肉跳,想到了萬一再有什麽滿門禍事,可以讓心腹之人化妝成道士呂純陽,而梅振衣就扮作道 士身邊的小童子,那樣可以離開蕪州避禍,也是以防萬一的自保之計。

除了這三句話,梅孝朗還吩咐梅毅辦一件事,但不要告訴梅振衣。那就是回蕪州後,找到那個道士呂純陽,悄悄殺了他!梅振衣肯留此人一命。但梅孝朗還是要滅口,父子想法不同。等到梅毅再趕回蕪州後,那位倒黴道士早就跑的沒影了,這件事沒辦成。

那晚在書房裏。梅孝朗聽說了梅振衣與梅毅等人決定的拋屍移禍之計,長長歎了口氣道:“梅毅,你畢竟不在朝中為官,不知事態複雜,而騰兒畢竟是個孩子,再聰慧也懂不了太多,你們這麽一拋屍,牽連就大了!”

梅毅詫異的問道:“怎麽會牽連更大,難道還能追查到我們梅家嗎?”

梅孝朗:“唉。先別說梅家,太子東宮之位眼前就難保,不信,你就等著瞧吧!”

梅毅就更驚訝了:“人又不是太子殺地?怎麽會查到東宮頭上?”

梅孝朗:“那明崇儼一介術士,為武後爪牙謀得高位。他怎會無故陷害我?十有八九出自皇後授意,他是另有所圖。”

梅毅:“你是說皇後要找梅家的麻煩?”

梅孝朗:“恐怕不是梅家,是太子,皇後不滿太子朝中已早有傳聞。陛下臨幸東都不回。留太子於長安,朝臣中我為長安留守。若想在京中做文章很自然就能想到拉我下水。那明崇儼心機實在狠毒,你們殺的好!”

梅毅:“既然有如此牽連,那麽我再連夜趕回去,把妖道的屍體藏起來,侯爺認為應該怎麽處置更好?”

梅孝朗搖了搖頭:“來不及了。你此時趕回恐怕會露了破綻。莫再理會妖道,你還是回蕪州吧。其餘地事我自會處理。……對了,騰兒可曾時常提起我?可憐他出生到如今,還沒有見過我這個父親呢。”

梅振衣可曾經常想念父親?還真沒見他怎麽念叨過,也許在他的內心深處,對這位沒見過麵的侯爺,一時間還很難與父親的概念聯係在一起。梅毅既不敢撒 謊也不便挑撥父子之情,隻有含糊的答道:“少爺醒來還不到兩月,體弱不能遠行,我想等他身體好了,一定會立刻前來長安拜見侯爺。這孩子既聰明又乖巧,將來 一定也很孝順。”

梅孝朗擺了擺手:“我也很想早點見他,但此多事之秋,還是不要讓這孩子來長安受驚擾。遠在蕪州尚且險遭大禍,他可真是多劫多難之人,這次你們做的 很好,救了梅氏滿門。我得謝謝你,也要謝謝我兒。”第二天梅毅離開長安,梅孝朗也另派兩名心腹,一人前往洛陽給嶽父裴炎送信,另一人北上到邊關軍營中向定 襄道行軍大總管裴行儉密報,這二位姓裴的是在朝中與梅孝朗關係最密切的人。此事不能寫書信隻能帶口信,大意隻有一句話,那就是皇後廢立之意已決,讓兩位大 人心中有數。

目前朝堂權柄落在皇後之手,皇後要治太子之罪總有辦法,除非皇上立刻駕崩太子即日登基,或者太子反叛自立,而這些都是不可能的。至於武後想讓哪個 兒子繼承皇位,那是李家地家事,梅孝朗也管不了太多。而此時連老謀深算的梅孝朗也沒有想到,其實皇後的內心深處是自己當皇帝,這一點如果問一問他穿越來的 兒子梅振衣就會明白了。

明崇儼的屍體沒過多久就被過路人發現了,立刻報往官府,當時地民間治安非常好,發生這種事情很少見,立刻引起有司重視。由於天氣寒冷屍體並未完全 腐敗還可辨認,查驗之後發現此人身中致命劍傷,從後心插入直透前胸,全身上下財物一律不見,隻剩下一個代表身份的魚符,竟是正諫大夫明崇儼!洛陽得報,皇 上與皇後都大為震怒,下旨嚴查。

按現場來看是路遇盜匪被殺,但皇後一口咬定是太子指使人幹的,因為明崇儼曾多次指出太子言行不檢,太子不僅不思悔過反而暗中忌恨,還曾在酒後揚言 “妖道當誅”。這一次明崇儼奉皇後之命去長安考查太子行止,返回途中被殺,顯然太子有什麽忤逆之事被明崇儼查出,於是命人徹查太子。

朝中也有人對這一案件提出了質疑,侍禦史狄仁傑隨大理寺官員驗看過明崇儼的屍體,推斷死亡時間已經十日有餘,官道旁邊恐怕不是案發地第一現場。又 根據傷口的形狀判斷,這一劍穿胸淩厲至極,胸骨地半邊斷茬光滑如鏡,腑髒卻被震的半碎,絕不是一般盜匪的身手。狄仁傑認為另有高手殺了明崇儼,遠道拋屍於 此處惑人耳目。

032回、真傳萬卷心如印,虛讀百年學亦休
狄仁傑的判斷十分正確,但恰恰被人用來做為猜疑太子的借口,其時狄仁傑還人微言輕,輪不到他來主持調查,否則讓這位曆史上鼎鼎大名的狄公來查此案,能不能查到梅振衣頭上還兩說呢。朝廷派到長安主持調查的人是宰相裴炎。

大將軍裴行儉接到梅孝朗的口信後並無什麽舉措,不想插手帝王家事,而宰相裴炎就不同了,他能混到當朝首輔的位置當然心機深沉,接到梅孝朗的口信, 也明白宮中的意思,自然要順水推舟搞掉太子了。裴炎與武後另外派的兩名大臣薛元超、高智勇一起來到長安太子府邸,“果然”查出太子於府中暗藏兵甲心懷異 誌。

世事就是這麽有意思,明崇儼企圖以暗藏兵甲陷害梅氏菁蕪山莊,以便勾連太子。而太子最終倒黴還是因為暗藏兵甲,此事到底是真的還是栽贓?曆史沒有 明確的記載,就連穿越到唐朝的梅振衣也不知內情。裴炎也有自己的私心,他與相王李旦私下交往甚密,有擁立李旦繼位的想法,但還沒有等到他回到洛陽,宮中已 經傳旨:廢李賢太子之位,流放巴州,立英王李哲為太子。當年改元永隆。

裴炎擁立相王的如意算盤落空,但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查出李賢不軌立了大功,回到洛陽之後多有封賞,權勢更加顯赫。在長安與太子有關的官員多受牽 連,左庶子張大安被貶晉州,太子洗馬劉納言被貶振州。就連梅孝朗,也被調出長安任命為定襄道行營副使,不僅官降一級,還要派他去前線打仗,有點戴罪立功的 意思。----這已經算是很寬厚的處理了,有宰相裴炎居中斡旋的功勞。

梅孝朗心中有數。上表謝恩即日啟程北上,表現的很坦然,他上任的時候連夫人與兩房姬妾都沒帶在身邊。可夫人裴玉娥就越想越不是滋味了,太子莫名其 妙的出事了。與之毫無關係的丈夫受了牽連,丟了相位被貶出長安還要上前線打仗。父親裴炎立了大功,而自己怎麽這麽倒黴呀?連兒子梅振庭都跟著受連累,否則 也應該像娘家地哥哥那樣受朝廷蔭封了。

梅振衣在蕪州做的事是絕對機密,梅孝朗沒有告訴任何人,至於他給宰相裴炎傳的口信也是隱秘之事。不方便說給裴玉娥一個女流之輩知道。裴玉娥隻知不 久前梅毅從蕪州趕來長安,與侯爺秘密商量了一晚上事情,次日又匆匆離去,第二天侯爺就派人到長安自己娘家送信,沒過幾天梅家就倒黴了!但是不論她怎麽打 聽,就是打聽不到具體的內情,這種事可沒人會告訴她。

在夫妻床頭夜話地時候,裴玉娥也問過丈夫這些是怎麽回事?梅孝朗隻說梅毅是趕回長安報信的,騰兒在蕪州一切都好。醒來之後開口能言人很聰慧,特意 讓梅毅代他到長安請安----這孩子很懂事。至於派人往洛陽裴府送信,那也是年關到來前的禮數,順便談點朝中事,夫人就不必多過問了。

裴玉娥在丈夫懷中半嬌半嗔道:“太子坐罪,與你有什麽關係?還是我父查出的大案,居然將你謫出長安。塞北苦寒之地連年烽煙不斷。你一直是朝中的文官,此去前線甚是凶險。這分明是在害我們梅家嘛。”

梅孝朗安慰道:“我曾被加封殿前散騎長侍,也有武職。況且我自負有文韜武略,此去邊關一展才華抱負,正合我願,夫人應該為我高興才對。”

裴玉娥:“瞧您說的。這是貶官啊還是升官啊?”

梅孝朗拍著夫人道:“太子出了事。我身為長安留守怎能不受牽連?如此已經是最寬厚地處置了,倘若邊關報捷。我也有一個立大功的機會,這也是你父的 巧妙安排。……已經臘月了,菁蕪山莊那邊的歲入不日就要送到,這次不要怕多花錢,你置辦一份厚禮送到娘家,明年新歲給相交同僚府上的賀禮也辦的格外豐厚 些。……我不在府中,一切就要靠你多操持了。”

夫妻敘話半夜,梅孝朗隻道夫人憂心離別之苦,這夜於房中特地多行那夫妻禮數,曲意奉承,直到天色微明方才睡去。第二日臨別時梅孝朗又執手寬慰夫人 道:“裴行儉將軍用兵如神,突厥早如驚弓之鳥,為夫此去因人成事而已,不日即將凱旋,屆時蔭妻封子必有後福,夫人就請安心吧。”

這句話倒是勸的裴玉娥安心了,但很快她又起了別的心思。按照丈夫的說法,這一去肯定是要打勝仗回來,而且是自家父親裴宰相安排好地,當然不會有差 錯。立了軍功朝廷自然要再度加封,說不定連梅府的公子也會賞下爵位。那麽賞誰呢?首先要賞的肯定是躲在蕪州享清福的梅振衣,想一想就覺得有點不平衡,自己 和親兒子留在長安擔驚受怕還要操心那麽多事,那小崽子倒過的舒服!

沒幾天江南的歲入送到了,白花花的銀子與滿箱地銅錢,還有孝敬夫人、公子、小姐們的各種江南小玩藝與土特產。以梅孝朗地俸祿,一家人享受小康生活 沒有問題,但要想過大款的日子,除了朝廷的加賞,還得靠蕪州的產業收入。蕪州每年歲入除了菁蕪山莊自用之外,都會折錢送到長安供梅府花銷。今年送到的歲入 比往年少了十幾萬錢,不是那邊地收成不好,相反今年地收成比去年好很多,但是因為孫思邈到來救醒了梅振衣,菁蕪山莊開銷大了許多,賬簿上都記的清清楚楚。

今年地皇家封賞是沒有了,按丈夫的交代府中的開銷又要比往年大很多,可江南歲入少了一大筆,讓裴玉娥很是不痛快。梅振衣醒來前後,短短幾個月就比 往年多花了數十萬錢?裴玉娥不禁有點起疑心了,難道是菁蕪山莊那邊借著小公子的名義營私舞弊?菁蕪山莊自管家張果以下,都是柳氏陪嫁的老家人與當地人,裴 玉娥根本插不進去手,往年都是梅孝朗親自過問那邊的事務。

這次梅孝朗不在。裴玉娥當家作主,也開始動起了心思。她也在考慮自保之計啊,假如老爺權勢不複,一家人恐怕就要靠蕪州的產業過日子了。自己不抓在 手裏遲早要吃虧。上次她建議給梅振衣請個老師,梅孝朗沒同意,現在她還是打算派個人過去,名義上給梅振衣做授業老師,順便查一查菁蕪山莊的帳,把財權順手 拿過來。反正為人之婦。也沒有什麽安邦定國之計可考慮,琢磨的就是家中這點事。

遠在蕪州的梅振衣可不清楚長安地後媽在想這些,他就像一隻煽動翅膀的蝴蝶,在蕪州殺了明崇儼拋屍洛陽城外,不經意間掀起了一場震動天下的大風波。 現在的他遠離風暴漩渦地中心,正在山清水秀間享受自己悠閑富貴的小侯爺生活,菁蕪山莊以及梅家在蕪州一帶所有的事務,都是由他說了算。

他住進了齊雲觀,觀中的整個東院現在成了小梅府。西院成了孫思邈開的行醫之所接待前來看病的鄉民,而正殿及後院還是道觀地道場所在,孫思邈領著兩個小童子住在後院,梅振衣也派了幾個仆人過去伺候。

梅振衣的日子過的很奢侈,但他自己並沒有太意識到。齊雲觀遠離蕪城在半山絕壁之旁,他平時所用的物件與新鮮果蔬都是從蕪州專門裝船運到山下,再由 仆人挑上山的。青漪湖中還有一艘專門的漁船,每日打來新鮮的水產供觀中的梅府家人享用。這些都是張果在操持。梅振衣沒有管,反正自從一醒來變成小侯爺生活 就是這樣,還沒有想到去多過問。

梅少爺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該請個老師讀書識字了,雖然孫思邈就是最好地老師,但總不能請他老人家來教自己一筆一畫寫字斷句逗吧?梅振衣穿越而 來當然是識字的。但也不能表現太離奇了。還是裝模作樣學一學吧,而且唐代很多繁體字在他看來很生僻。以前往往會念不會寫,既然來到唐朝,基本功就應該紮實 一點。

他於是找張果商量,請個教他讀書識字的啟蒙老師來,條件隻有一個----是女的。

那個年代識字的人不多,菁蕪山莊上下五十幾口人,包括張果也隻有三個識字的,其中一個是管帳先生,其它人家可想而知。上哪裏去找個女的,還能給小 侯爺當開蒙老師?這讓張果這個幾百歲地老妖精直皺眉。結果梅振衣笑道:“張老不必發愁,我就是跟你商量商量怎麽辦,人我已經請好了。”

張果很意外:“誰呀?小少爺平時做什麽我都知道,什麽時候請到一位女先生呢?”

梅振衣得意的一笑:“就是敬亭山翠亭庵中地星雲師太,上次去庵中進香用了一頓素齋,吃飯的時候我與師太商定了此事,她願意到梅府授業。”

張果:“原來是她呀,少爺的主意真是出奇,但出家人不太方便,少爺打算經常去敬亭山中嗎?”

梅振衣:“那倒不必,每過幾日就派船將師太接到齊雲觀,授完功課之後再送她回敬亭山,當初我說的授課地點是菁蕪山莊,師太滿口答應了,現在移至齊雲觀有專船接送,想必也沒有問題,你去安排就是了。”

張果一挑大拇指:“少爺,還是你行,你真行!那日我們在山中竭盡全力才殺了妖道,你吃頓飯的功夫,就把師太搞定了!”

梅振衣為什麽一定要請位女先生?其實他自己學認字就是裝個樣子,真正地用意還是想教穀兒、穗兒兩個小丫頭識字。在他地意識裏,這兩個丫頭將來就是 自己的人了,也舍不得送出去,那麽還是知書達理地好。請尼姑到道觀裏教丫鬟認字,也就是梅振衣這種現代的穿越者才能幹得出來,也因為他這位小侯爺肯花重 金,同時也有一張老江湖的巧嘴,把師太都說動心了。

為什麽一定要請尼姑呢?教穀兒、穗兒那一對小蘿利讀書,普通的先生還真不方便,一不小心請來個流氓教師就麻煩了。星雲師太有才學,人長的也漂亮,以梅振衣現在的年紀自然鬧不出什麽師生緋聞。但在書房中坐著也講究一個賞心悅目。

古人讀書和現在不太一樣,在唐代除了供貴族子弟上學的官塾之外,民間私塾還很少,大多還是拜師在家中私學。這可不是一般家庭能夠承擔得起的。古人談到“書”這個字往往有一種特殊的敬意,現代人有些不理解,滿大街不都是書嗎?可唐代地情況大不相同。

唐代還沒有活字,但已經有雕版印刷技術,印一本書要雕成全部的書版,當時成本之巨大現代人無法想像。也隻有傳世重要的經典。才有條件開版刻印,開 印的如果不是官方,民間刻印需要募集重金,比如刻印佛經,那是需要無數信徒募捐地。如果你需要一本書,市麵上買不到,也不可能因此去開版刻印,怎麽辦?在 當時最流行的做法是把這本書抄下來。

再舉個例子,醫師傳弟子一部《黃帝內經》。很多時候都是口述,一字一句講解,弟子要像刻碑一樣銘記在心裏,師徒兩人手裏都不拿這本書。如果師父手 裏有書,弟子學完征求師父同意之後會把它抄下來,連著原文和注解一起。如果師父身邊恰好沒書,那麽有心的弟子也會把自己所學完全默寫下來。成一本傳世之 書。假如師父把自己手中的書送給了弟子,那是一種重要的恩賜。大多數情況下就意味著傳衣缽了。

那麽有大戶人家藏書甚豐,都是怎麽來的呢?其一是曆代攢下來地,其二是請人抄的。這種傳統其實一直到民國初時還有,比如魯迅筆下的那個孔乙己,能 寫一手好字。曾有人請他到家中去抄書。結果孔乙己經常玩連書帶人一起失蹤,被抓回來自然是一頓臭揍。請人抄書也隻有家資豐厚的大戶才有條件。子弟不珍惜僅 用來裝門麵就太可惜了。

很多時候我們看古代故事,覺得匪夷所思,文人清談也好僧人辯經也罷,都是引經據典信手拈來,似乎自己學過的東西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不是誇張,真 正博學之人,學問不是在書架上,也不是在百度上,而是在心中。後世隨著印刷術的流行與進步,書籍逐漸走下神壇,但傳統的治學精神還一直香火延續,學什麽東 西是一回事,治學的態度是另外一回事。

我們可以做個比較,一直到民國時期,三十年代前後那一批成名學者,是從舊時代走過來放眼望世界的最早一批人,他們接受地思想與現代學者接受的思想 已經沒有本質的不同,但是當代卻很難再出當年那樣一批大家。原因有很多方麵,但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根基不同,包括曾激烈批判傳統文化的魯迅先生在內,那 一批人早年治學的根基太紮實了。

也許從學習的內容來看,現代人所學自然比古人先進科學了很多,但是從當代教育所培養地治學精神來看,有一種非常保貴的傳統已經逐漸被丟棄甚至割裂了。----這是梅振衣與於唐代正式開始請師學習所獲得地第一感受。

星雲師太來上課,與現代學校的作息當然不一樣,她是三、五天才來一次,講解教授一段文字,留下功課,然後讓梅振衣自行溫習,下次再來檢查,如果都 學會了就教下一段。梅振衣上課時,穀兒、穗兒就在一旁伺候著,端茶遞水研墨洗筆,也等於一起學了。無論師太教什麽他自然是一學就會,星雲師太驚為神童。對 於梅振衣來說,也等於是經曆一場古典再教育。

私下裏無事,他也考考兩個丫鬟學的怎麽樣,沒學會的再指點兩句。就這樣,師太考他的功課,他考丫鬟地功課,沒事摸摸小手開個玩笑,小日子也過地其樂融融。

除了學識字之外,其它大部分時間梅振衣還是跟著孫思邈混。整個道觀的西跨院不僅是丹房,而且成了一家“門診部”,用來接待上門求醫地病人。梅振衣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就是孫思邈看病的實際情況與後世的許多傳說有很大不一樣。

033回、百歲情懷長濟世,一生精誠大醫心
後代人提到藥王爺孫思邈,有意無意給這位受尊敬的老人家發了很多張聖人卡,包括中央電視台的百家講壇欄目都有這個傾向。就梅振衣親眼所見,孫思邈行醫與後代傳說至少有三點不同。

首先第一點,有人說孫思邈一生行醫濟世、救助窮苦大眾,給老百姓看病不收錢。這一說是想當然,孫思邈看病一樣會收錢,不比一般醫生收的診金貴,但也不更便宜。

古時醫生看病收費有兩種情況:一是診病開方,讓病人回家自己去按方抓藥,這時收的就是診金。大多數情況醫生看病都是如此,普通醫生是沒有實力開藥 鋪的,在當時開藥鋪比行醫賺錢要多得多。第二種情況就是碰到一些特殊的病,需要膏藥、丹藥、散藥等成藥,藥房裏沒有,醫生自己配置,或者遇到跌打損傷等需 要處置,這時會另收藥費。

在唐高宗年間,雖然朝堂上權力爭鬥的厲害,但民間安居樂業,論物質自然沒有現代社會豐富,相對比較卻很是太平富足,老百姓大多不缺吃穿。有的鄉民 手中一時沒有現錢,會送幾鬥穀子、幾匹土布、幾籃雞蛋、幾條臘肉、山上打的野味等暫抵診金,孫思邈也不計較照樣收下。老人家自己用不了,也都賞給身邊伺候 的下人了。

這不是錢的問題,就算孫思邈可以不收診金過日子,老神醫如此,那麽其他的醫生怎麽辦?老人家所到之處,民間醫生們豈不都得喝西北風餓死,往後看病找誰?孫思邈行醫,並不會阻礙附近一帶這個行業的生存發展。

當然老人家也有看病不收錢的時候,行走鄉裏無償行醫施藥,一生做過很多次這種事。那往往都是在一種特殊的情況下,就是大疫流行。不論古今,碰見大 規模的瘟疫爆發,僅僅靠醫生都是不行的。需要官方組織救助並動員全社會的力量,這時作為一代醫家宗師地孫思邈都會挺身而出。

舉一個例子,唐初太行山區曾爆發“癘風”,就是人們談之色變的麻風病,一般人包括醫生都避之不及。但孫思邈卻不顧危險深入疫區,率弟子在山中建立 隔離治療場所。收治了六百餘名麻風病人,親手治愈了六十多人,並留下了詳細的醫案記錄。這已經可以用“功德無量”四個字來形容。

孫思邈與梅振衣的外公柳伯舒地交誼深厚,也是因為一場瘟疫。當年孫思邈在蕪城采藥結識柳伯舒,受到熱情的招待,此時傳來關中大疫缺醫少藥的消息, 孫思邈立即告辭返回關中。臨行前柳伯舒指著碼頭上一條蓬船道:“我敬仰老人家已久,您老此去救死扶傷,柳某也應稍盡綿力。這樣吧。無論您老需要什麽藥材, 隻要本地有的,我可以將這艘船裝滿送您。”

孫思邈真開口了,一點也沒客氣,裝走了滿滿一船藥。後來孫思邈為梅振衣治病盡心盡力,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其次第二點,有人說孫思邈一生行醫來者不拒。什麽人的什麽病都看,而且藥到病除。實際情況也不是這麽回事。雖然不清楚老人家早年是怎麽看病地,但就梅振衣親眼所見,孫思邈也有婉言謝絕病人的時候,有更多的時候連藥方都不開。

在傳統中醫看來,除了外傷(跌打金創)與風邪(感染生病)之外。其他很多病都可以歸於“情誌病”一類。所謂情誌病是指一個人的心態與生活習慣、環 境等因素導致的生理機能病變。最簡單的例子。心胸狹隘遇事看不開或者飲食不規律,都容易導致胃病。甚至“風邪”也與“情誌”有關。一個人的抵抗力、免疫力 是與生活環境與習慣直接相關的,治病就是通過各種手段調動一個人的內在恢複機能,假如人沒有這種機能或者它很弱,那麽所有地外科手術都做不了、所有的藥也 都不會有效。

中醫治病的核心是“扶正祛邪”,所謂“正”就是人在天地之間正常的生活狀態。中國的古人很有意思,曆史記載中人死時常常不說得了什麽病,而是說“憂憤而死”、“鬱鬱而終”、“縱欲早亡”等等。

從某一方麵來說,現代很多病也是廣義上的“社會情誌病”。比如飲用添加過量三聚氰胺的牛奶會導致腎結石,病理上是因為這種化合物微溶且不吸收,但 從另一方麵,這類現象地流行與社會發展的病態大環境有關。不僅是喝牛奶地會得病,生產這種牛奶的人早就染病了,而且病的不輕!藥物與手術治療是一方麵,更 重要的藥方是治理這種社會環境的病態。這就解釋了為什麽要將醫道地最高境界稱為“濟世”,又為什麽將良醫與良相並論。

有很多時候,孫思邈望聞聽切之後並不開湯劑藥方,他隻是告訴“病人”應該如何調整飲食習慣、生活習慣、甚至思想觀念與平時地所作所為,這樣病可以 自愈,否則就算一時治好也會反複發作。現代江湖騙子也有這麽給人看病的,但孫思邈絕對不僅是安慰與忽悠,每一句話都有醫道與病理地依據,不經意間有感化扶 正世人之意。梅振衣看在眼裏,對傳統江湖中“尖”與“裏”、“道”與“術”的區別有了更深的理解。

還有一些病人被孫思邈勸下了山,告訴他們在城中找醫生調治就可以,不必舟車勞頓跑來齊雲觀,就算讓他來治也和普通的醫生沒什麽不同。這些大多是城 中富貴有閑之人,也有平常好事挑剔人家,偶爾有點頭疼腦熱的小毛病,勞師動眾坐船登山來到齊雲觀,非要請老神醫來看看自己有沒有病才甘心。

而孫思邈隻是一句話“不必遠來,就近尋醫即可!”然後就把這些人打發下山。這些人大老遠白跑一趟,難免腹誹甚多,逢人提到孫思邈沒什麽好話。但孫 思邈如果不這麽做,一來精力有限,可能耽誤真正需要救治的病人,二來蕪州其他的醫生豈不是沒了生計?以孫思邈的聲名地位。對這些毀譽早已不在乎,換做尋常 醫生還真不敢這樣。

這樣一來,有事沒事跑到齊雲觀的人便少了許多,很多人仍是就近請醫生看病。一般醫生碰到看不了或者拿不準的病情,會主動建議病人去齊雲觀找孫老神 仙。有不少醫生幹脆陪著病人一起來找孫老前輩,當麵切磋請教,而孫思邈總是很耐心細致的交流講解診病用藥的心得。孫思邈不僅是一位醫生,也是醫者之師。

症有可治不可治,醫者隻能醫病不能醫命。孫思邈也不是任何人地病症都能治愈。對於這種情況,孫思邈會教授患者帶病延年之道;同時會對其他醫生講明可治與不可治的道理。

最後第三點,有人說孫思邈看病事必躬親,始終奮戰在醫療第一線,事實也不盡然。孫思邈年輕的時候可能確實如此吧,但別忘了老人家活了一百多歲,始終讓他衝在最前麵,那麽門生晚輩都幹什麽去了?也不符合傳統的師道和孝道。

在齊雲觀中,孫思邈很多時候並不親自坐堂。也不親自診脈。接待病人地是他身邊的兩個藥童曲振聲、曲振名,附近的醫師也有慕名而來向孫思邈求教的, 順便也在齊雲觀坐堂接待病人,蕪州府裏的兩名醫官也輪流跑到齊雲觀來,一方麵向老神醫學習,一方麵給孫思邈打下手。總之孫思邈一來,齊雲觀不僅成了醫院。 也是醫學院。

大多時候,孫思邈隻是在一旁指點觀察。其它醫生處理不了或者處置的不對,老人家才會伸手。更多地時候是向藥童與醫生們講解醫理醫道,梅振衣也經常 混在一旁聽,頗有所獲。等到第二年開春時,梅振衣的身體已經恢複如常。雖然談不上穿越前那麽強健。但與正常人沒有什麽區別了。他也愛湊熱鬧,經常跑到西院 去坐堂。給病人診脈。

他這麽做簡直是胡鬧,但是山莊的下人們也管不了他,奇怪的是,孫思邈也由著他胡鬧,別人就更沒法說什麽了。但孫思邈還是有分寸的,凡是梅振衣診過 的病人他都會叫別的醫生或者親自再診一遍,同時過問梅振衣究竟診出了什麽病症,想怎麽下藥?這樣一來,孫思邈發現梅振衣於醫道一途很有天賦,心中愈加高 興!

沒有天賦那是不可能的,梅振衣穿越前可就是中醫藥大學的學生,一伸手至少像模像樣不會說出外行話來。但對於一個隻旁觀學醫地小孩來說,這簡直就是天才了!

在醫院裏也能看見世間百態,來看病的什麽樣的人都有。齊雲觀在山上離蕪州城很遠,老神醫又不自己親自坐堂,這讓很多慕名趕來的人不太高興。比如這天,胖乎乎的王員外來了,在堂中指手劃腳數落個沒完,氣哼哼的非常不滿意。

員外這個詞,最早也是個官銜,不僅指的是退休在家地老官員,按現代的話來說就是編製外地官。這位王員外是一名承奉員外郎,沒有實職的八品文散官 銜,但在蕪州地界也算一號大人物了。得病的人不是王員外,而是王員外新娶的一房小妾,這幾天吹了風有點咳嗽,抬著轎子上山來找老神醫治病。

孫思邈掛著簾子坐在後堂,這天偏巧梅振衣手癢,也在堂前把脈,恰恰接待了這位小妾。要是當著孫思邈的麵,王員外也不敢放肆,可沒看見孫思邈,卻是 一位半大小子給自己地如夫人診脈,他立刻就有些發火了,不陰不陽地說道:“聽說孫真人年歲也不小了,怎麽做事如此不懂規矩,讓這樣一個小子坐堂。我夫人的 手,是草民隨便摸地嗎?”

梅振衣心中好笑卻裝作沒聽見,但一旁的曲振名可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衝王員外耳語幾句,又把他拉到了院中不知說了些什麽。時間不大,王員外回來了,臉色都嚇白了,小妾的病也不看了,走到梅振衣麵前不住的道歉賠禮,還誠惶誠恐的把他請到了院中。

在院中王員外彎著腰說道:“真不知道您就是梅家小侯爺,久仰久仰。剛才得罪之處請您千萬不要介意。聽說小侯爺看中了我這位小妾,那就請您留下來伺候茶水吧,反正手你也摸過了,算是王某的一點心意。”

一番話差點沒把梅振衣說傻了。怎麽轉眼這個人就要把小老婆送給自己?隻得板起臉來裝大人,將王員外訓了一頓,說自己並非好色之人,小小年紀怎會幹 這種事情,請不要辱沒梅氏門風。王員外隻得做罷,臨走的時候還向張果打聽。小侯爺究竟是什麽意思?張果笑著說小侯爺真沒那個意思,不必再悄悄把人送來。

王員外走後,梅振衣把曲振名拉到了觀外,問他究竟對王員外說了什麽?曲振名笑道:“也沒說什麽,我就是告訴那王員外----你知道給你夫人診病的 那位公子是誰嗎?就是南魯侯的長公子,也是蕪州首富柳伯舒地外孫,他是給麵子才會給你的小妾診脈的。在蕪州一帶,不論是做官還是做生意,你能得罪他嗎?居 然還敢當麵說那種話。是禍是福,你自己看著辦吧!”

梅振衣好氣又好笑道:“那他為什麽要把小老婆送我?”

曲振名捂著肚子笑的直打跌:“那我怎麽知道,他以為你看上了唄,否則堂堂小侯爺跑去診什麽脈?……我就是開個玩笑,沒想到那人看上去作威作福地架式,膽子怎麽這麽小,一轉眼被嚇成這樣!……梅公子。反正手你也摸了,人你也看清楚了。如果滿意的話,就收了吧。”

梅振衣抬起一腳踹他的屁股:“我不收,要不你收了吧,不是還沒娶媳婦嗎?我去和老神仙說一聲,看他老人家怎麽收拾你!”曲振名笑著撒腿就跑。一麵叫道:“饒了我吧。我可不敢要!”

曲氏兄弟年紀不大,而且碰巧名字中都有一個“振”字。與梅振衣也是平輩論交了,是私下裏的玩伴。大哥曲振聲為人穩重,有長兄的樣子,而這位弟弟曲振名伶牙俐齒還好調皮搗蛋,與梅振衣的關係格外好,原因也不複雜,這小子長地太像曲正波了,梅振衣無形之中就覺得親近。

那位王員外回城之後,也不知和人怎麽說的,傳來傳去竟然傳成了“梅家小侯爺混在齊雲觀坐堂,借著診脈專摸美人手。”一時之間,搞得城中一些自以為 有姿色的小媳婦,都不太敢上齊雲觀了。還有一些人家有女兒待字閨中的,特意領到齊雲觀去瞧病,希望小侯爺能看上,跟菁蕪山莊能結親。

還別說,梅振衣真的注意到一位上門看病的女病號,她竟然是何仙姑的女兒!

何仙姑?沒搞錯吧,八仙之一的何仙姑?是不是那位何仙姑不清楚,反正她就叫何仙姑,夫家姓何,是妙門山下養賢鄉人,平時好裝神弄鬼請仙姑上身,給人指點迷津兼消災治病,十裏八鄉都稱她為何仙姑,也就是後來人們常說的神婆。

何仙姑自己請神上身給人治病,可她地小女兒從小體弱多病總也治不好,請了很多大夫看了也沒有起色,聽說孫思邈在齊雲觀中行醫,特意把女兒帶來了。 那天,梅振衣正在西院後堂聽孫思邈給兩名藥童講解傷寒論,前麵突然有人招呼道:“哎呀,這不是何仙姑嗎?您怎麽上這來了?仙姑上身不是能包治百病嗎?”

外麵有個女子的聲音嗲聲嗲氣的答道:“不是我有病,是我的女兒幼姑,俗話說能醫者不自醫,我就是給人看的病太多,閻王爺懲罰我呀,自家女兒的身體總是不好,也看不出什麽病來,特意請孫老神仙來瞧瞧。”

梅振衣一聽見“何仙姑”三個字就大感意外,立刻溜了出去。穿越到這個朝代,先後見過了張果老和呂純陽,與傳說大不一樣,聽見何仙姑他自然有興趣要 去看一看。挑開門簾來到前堂,一眼看見了何仙姑,他差點沒笑出聲來,想起了一部小說,就是趙樹理寫的《小二黑結婚》,眼前這個女人活脫脫就是小說中地三仙 姑。

034回、望盡人煙傳緣法,拜罷蒼生問鬼神
她年紀不大,也就三十多歲,仔細打量長的也不難看,徐娘未老麵容還算姣好。但是臉上的鉛粉比較厚,眉梢上還描著通常是年輕女子才會畫的飛霞妝,發髻上披著 一塊紗綢,胸前掛著巴掌大的雙魚符,走路一步三搖扭著水蛇腰。看見“三仙姑”梅振衣想笑,可是看見三仙姑的女兒“小芹”,梅振衣是一點也笑不出來了,反而 愣在了那裏。

隻見那小芹,噢不,是何仙姑的女兒幼姑,隻有五、六歲年紀,身形矮小麵黃肌瘦,一眼看去就像有病的樣子。她很瘦,按誇張的形容,瘦的就剩一雙大眼 睛了。就是這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好奇的四下張望,梅振衣看見她的眼眸,突然喚醒了心底的回憶,這眼眸竟然那麽神似曲怡敏!

何仙姑見後堂出來個小大人,盯著她們母女看,也問道:“這位小先生,請問老神仙在嗎?”

“噢,在後堂,我給你去請。”梅振衣有些慌亂的答了一句,轉身回後堂來到孫思邈身前道:“老人家,外麵來了個小姑娘,病症十分奇特,求您老親自給看看好不好?”

梅振衣隻和病人打了個照麵,竟然就請求孫思邈親自診脈,老人家也很奇怪,帶著兩個小藥童一起走出後堂去接待病人。大約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孫思邈診完脈,又詳細詢問了何仙姑關於女兒平時的情況,叫病人坐在外麵稍事休息,又領著兩名藥童進了內堂。

“怎麽樣?老人家看出她得的什麽病?”梅振衣見孫思邈麵色沉重,有些擔憂的問道。

孫思邈歎氣搖了搖頭:“她沒什麽病。”

“既然沒病,您老為何歎息?”

孫思邈:“她這是先天不足之症,天年不過三七,若不善加調養,隨時可能夭折。”

“那怎麽辦,您老一定要想辦法救救她。”梅振衣很是意外。先天不足之症,就是娘胎裏帶出來的體弱,像這種情況就算在二十一世紀的醫院,也沒有很好的辦法醫治。

孫思邈想了想道:“我可以開方調養,至於其餘,隻能聽天命盡人事了。”他老人家的意思很明顯,這小姑娘不注意調養隨時可能夭折,就算調養的很好,也隻能活到二十出頭,天年如此無法強求。

“老神仙。您是當世神醫,難道就沒有別地辦法了?”梅振衣很緊張,何幼姑的眼眸神似曲怡敏,梅振衣因此仔細打量了她的麵相。一個五、六歲麵黃肌瘦 的小女孩與青春健康的曲怡敏看上去自然不會太像,但梅振衣是學過相術的,看一個人的麵目與平常人的觀察角度不一樣,他能看出這小姑娘五官依稀極似曲怡敏。 穿越到唐朝,見到神似曲怡敏的小姑娘。梅振衣心中柔軟的地方又一次被觸動,無論如何也不希望等待那女孩地竟是那樣的命運。隻聽孫思邈又歎道:“先天爐鼎如 此,醫者也無能為力,就算有傳說中的仙方九轉紫金丹,她也承受不起。……振聲、振名。脈相和醫理我方才都說了,你們一人為她開一張固本培元的方子,然後讓 我看看。”

不一會方子開好了,都交給孫思邈過目,老人家又對梅振衣道:“騰兒,你也看看這兩張方子,有什麽見解嗎?”

梅振衣看了一會,拿過曲振名的方子。提筆將其中人參一味改成了大棗、蔥白兩味,用量加了五倍。孫思邈微微點頭。麵露欣慰之色問道:“你為什麽要這樣改?”

梅振衣:“那何家不過是尋常鄉村人家,而這方子是要長年用的,這叫他們怎麽用得起?就算手中有些閑錢,也不能為體弱的女兒長年買人參入藥。而且病人積年體弱,不受大補。還是這個方子更妥當些。”

孫思邈:“好好好。醫者不能僅考慮如何用藥,你想的很周到。我早年也這麽改過方子,你是怎麽想到地?”

怎麽想到的?這可不是梅振衣自己想的,穿越前在醫學院聽說過孫思邈的這個典故,沒想到穿越後當著老人家的麵現學現賣了。他隻有含糊地回答道:“我 隻是覺得人參貴而已,長年用不是一般人家所能負擔。……您老剛才提到九轉紫金丹,那是怎麽回事?此方能治先天不足之症嗎?”這個藥名他曾經聽說過,據呂純 陽轉述,明崇儼冒充東華上仙去騙呂純陽,就詐稱能賜他一枚九轉紫金丹。

孫思邈看了他一眼,很有深意的說道:“那是修行人移爐換鼎的神仙方,非常難以煉製,也不可能是普通人看病所用。你如果真想知道修行之事,不要在這裏,明日隨我出一趟遠門好不好?”

孫思邈明天要帶梅振衣出遠門,看來是另外有事,梅振衣當然滿口答應。當下孫思邈又提筆開了一張方子,叫藥童交給何仙姑,吩咐她回家之後定期按量給 女兒服用。而梅振衣回到東院後,也吩咐張果派人去打聽那何仙姑一家的情況,特別是他家的小女兒何幼姑要多留意,盡量暗中照顧。張果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但還 是按少爺的吩咐辦了。

第二天早上,孫思邈帶著梅振衣出門了,破例沒有其它的保鏢跟隨也沒有丫鬟伺候,隻有振聲與振名兩位童子撐船,乘一葉輕舟順青漪江而下。此時已是初 春,淺草嫩黃吐綠,河灘上有細碎野花點綴,風光很是怡然。一路無話,在接近飛盡峰的地方棄舟登岸,讓兩名童子在船上等候,一老一小步行走入深山。

飛盡峰是主峰之名,周邊當然不止這麽一座山,穿林而入隻有采藥人留下地羊腸小道,孫思邈似乎對這一帶的地形很熟悉,帶著梅振衣一路前行。漸行漸深山勢越來越陡峭,已是人力難以攀援,孫思邈停下腳步問道:“騰兒,你上得去嗎?”

梅振衣抬頭仰望險峻陡峭地飛盡峰,苦笑道:“這山。我現在還上不去。”要是再給他半年時間恢複,到那時的身手也許登上飛盡峰,可現在是真上不去。

“無妨,來挽住我的手。”孫思邈挽住梅振衣,衣袖帶起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他的全身,飄然而上健步如飛,帶著他一起登上了峰頂。

飛盡峰頂有一塊巨大地岩石狀如玄鳥展翅,麵朝地方向正是蕪州城,如果要俯瞰蕪州,這塊岩石上是最佳的地點。但此地山勢險峻人跡罕至。孫思邈站在飛盡岩上一指前方問道:“孩子,你看見了什麽?”

梅振衣若有所思:“蕪州萬家人煙。”

孫思邈又問:“我們所立足地地方,你是否有印象?”

梅振衣點頭道:“有印象,我曾在一片樹葉化成的青光中見過,那是綠雪交給張果的東西。我當時看見明崇儼站在這塊岩石上揮舞一麵黑幡。”

“是這個嗎?”孫思邈不知從何處取出一物,是一麵不大的黑幡,杆子有兩尺長短漆黑如墨,幡麵約有一尺多長。隱約籠罩著一層陰森的霧氣黑光。

梅振衣吃了一驚:“就是此物,但我看見的時候比這個樣子大多了,它怎麽會在您老手中?”

孫思邈:“此物叫煉魂幡,若配合法力,不僅能以之驅役鬼神。還能煉化生靈魂魄於其中,為己所用。……騰兒,明崇儼是你設計所殺,這也是世間難得的法寶,今日就把它給你吧,我不應該留著。”

梅振衣退後一步擺手道:“這天下一等一歹毒之物,您老為什麽不把它毀掉?你給了我萬一被壞人奪走,保不準又出一個明崇儼。”

孫思邈笑了。笑的非常高興:“今日把你帶到此地,取出此物。又問你這句話,就是想看你心中閃現地第一念,很好,你的第一念是幹脆將它毀去,而不是 收藏。……很多人即使不做惡。也不舍如此威力強大的法寶。豈不知這一念終究遺禍,因為此物於世間有百害而無一利。隻要稍不留意。便是萬劫不複。”

梅振衣有些不解道:“驅役鬼神聽命,可善可惡,怎麽能說是萬劫不複呢?”

孫思邈搖了搖頭:“那明崇儼有多大法力?能驅使滿城鬼神?關鍵還在這麵幡中。此幡能攝生靈魂魄,一則將他人生機奪為己有以延天年,二則煉化法力凝 聚幡中,可以之驅役鬼神。這麵幡中不知有明崇儼殘害的多少生靈,也不知有他煉化的多少鬼神,他既想求長生,又想求大法力,卻以殘害為途,豈不是萬劫不 複?”

梅振衣倒吸一口冷氣:“天下還有這麽歹毒的修行法門?”

孫思邈:“他認為這是一種修行,但在我眼中這不算修行,邪術而已。殘害生靈延壽,精血與此幡一體,一旦如此,便永世無法超脫,這麵幡,便是他的地 獄。明崇儼臨死之時,魂魄也被吸入此幡,煉化為殘魂法力。……他所驅使的滿城鬼神,如果不出意外,將來也會被他煉化入此幡中滅口。你殺了他,等於救了滿城 鬼神,至少在蕪州一帶,你已是鬼神不傷之人。”

梅振衣:“原來這麽玄妙啊?您老既然知道此幡之害,為什麽不毀掉還要留著?”

孫思邈苦笑道:“不容易毀,煉魂幡也是一等一地法寶,尋常刀槍不入水火不傷。若想毀它,必須以毀器的大法力,且此物凝聚邪法很盛,毀器之人承受的 反噬之力也很大,我力有未及。現在我要找一個人把它傳下去,既能善守此物,將來若有毀此器之能,又可以斷然將它毀去,所以我要交給你。”

梅振衣瞪大眼睛:“您老人家真要把它交給我嗎?”

孫思邈看著他似笑非笑:“這是當然,否則我何必跟你說這些?此事隱秘不可外泄,所以單獨把你帶到此地。……騰兒啊,我欲正式收你為徒,不知你是否樂意?”他早就動了這個心思,觀察了很久,直到此時才正式開口。

有什麽不樂意的,梅振衣求之不得,當場倒身下拜:“師父您老人家在上,受弟子一拜!”這一拜一切水到渠成。

孫思邈嗬嗬一笑。坦然受了他的跪拜,然後一側身指著飛盡峰下遠處地蕪州城道:“拜完我之後,請三拜這世間人煙。”梅振衣遙對世間人煙,恭恭敬敬三拜已畢,孫思邈把他拉了起來:“好了,可以了,這麵煉魂幡你小心收好,莫要被旁人知曉,哪怕是身邊親近之人。”

梅振衣將黑幡卷好收入懷中,問道:“師父您老人家都無法毀掉它。我怎麽能辦到?”

孫思邈:“今日不可,往後未必不可,修行之道漫漫無涯,隻要你善加修習,以你的天資,將來成就不可限量。為師一直勤研醫道,以救治人間疾苦為平生 要務,但所學並不僅僅是醫道。隻要你能學會的,為師都可以領你入門。……對了,你昨日問到九轉紫金丹,那麽就在此對你講一講吧。”

孫思邈不僅是位神醫,也是位煉丹的道士。尤其精擅外丹。通常人們講的金丹大道,如靜守丹田、運轉周天、采藥歸爐、嬰兒現形、脫胎換骨等修煉都是內丹術,是身心內外感應的自我調攝。所謂外丹與內丹對應,用特殊地餌藥幫助修行,這些餌藥也稱為神仙方。

外丹餌藥前文已經講過,比如五石散。像這種東西不是隨便能用的,也不是拿來吃下去就會有修行,弄不好還會吃死人。服用都有特殊地講究,符合特定的條件。而傳世地很多所謂神仙方。不僅不是外丹餌藥,而且根本就是毫無益處的毒藥。

九轉紫金丹這種靈藥非常神奇,能幫助人移換爐鼎,所謂爐鼎就是先天血肉之身,等於換了一副全新的、完美的身體。但它不是輕易能服用的東西。一個普通人拿一枚九轉紫金丹吃下去。估計第二天就沒命了,一般人根本受不了那種藥力。而且移換爐鼎地過程相當凶險。

五石散是修行人在達到五氣衝和境界時服用,以調和五氣朝元。那麽九轉紫轉丹地用處更大,它是修行人達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後,以助脫胎換骨時所用,服 用時必須有高人護法。假如一個普通人的機緣好,在當世高人地幫助下服用九轉紫金丹成功,那也並不代表他就有了修行人脫胎換骨的境界,無非是重新洗煉一遍身 心,退去以前的傷病,凡人還是凡人。

這便是外丹餌藥的作用,它並不能代替修行,隻能是一種輔助。倘若得到靈丹妙藥的輔助,在某些關鍵時刻,會對修行有很大幫助,比如梅振衣穿越前服用 五石散,一夜之間達到五氣朝元的境界。一方麵是因為五石散地藥效,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的修行根基已經到了。但是不論哪種外丹靈藥,都不是容易煉製的,就算 你有丹方又知道如何煉製,往往采集不齊藥材。而且有些異常珍貴的餌藥,成丹之時連鬼神都會來搗亂,讓你不容易煉製成功。

孫思邈講完這些,笑嗬嗬的問梅振衣道:“你都聽明白了?既然正式入我門下,這些我都會教你,現在不必著急。修行人收弟子入門,一般都是拜天、問 道、受戒三步。而在我這裏,是跪拜世間人煙,接下來,該師父問你問題了,但在我這規矩又有特別,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就是跪拜前所思所想。”

梅振衣脫口道:“我想問鬼神。”

孫思邈微微一怔:“拜蒼生而問鬼神,你很有趣,想怎麽問呢?”

梅振衣:“什麽是鬼,什麽是神?我就想知道這些,妖怪精靈地來曆我已經清楚,但世間怎麽會有鬼神?以前隻聽人談神仙高妙,那麽被明崇儼驅使的鬼神又是什麽東西?”

梅振衣在穿越前也見過鬼,在醫院裏曾經用打猴鞭親手抽滅兩個鬼影。後來曲怡敏遇到算命的風公子,問世間為什麽會有鬼?風公子跟她講了一番道理,當時梅振衣以為是胡言,可知道風公子確實是高人之後,就不敢那麽想了。此時有機會發問,他當然要問清楚。

035回、一陰一陽之謂道,蒞臨天下神不傷
孫思邈沉吟道:“你問的玄妙,小小年紀居然會思考這個問題,確實與眾不同。你隨星雲師太學文章,可有講到各家經典?”

梅振衣搖頭:“僅僅是識文斷字而已,未講經史。”

孫思邈:“那也沒關係,隻要悟性好,也可以談經典,我曾經認識一個小和尚名字叫慧能,他不識字,但也有一代禪家大宗師的根器。……《易經》有雲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測之謂神,你明白嗎?”

梅振衣:“語句能懂,但含義還請師父指點。”

孫思邈並沒有解釋,又說道:“《內經》有雲物生謂之化,物極謂之變,陰陽不測謂之神,神用無方謂之聖,你能聽懂嗎?”

梅振衣:“有一些明白,但不能深解。”

孫思邈笑了,又說了一句:“《老子》有雲以道蒞臨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你能懂嗎?。”

梅振衣:“師父談的太玄,而我想問的卻很簡單。----人死就是鬼嗎?世上死那麽多人,又沒看見那麽多鬼,那麽鬼是怎麽回事?神又做何解?”

孫思邈分別引用了《易經》、《內經》、《道德經》中的三句話來談鬼神,讓梅振衣覺得更迷糊了。孫思邈看著他疑惑的樣子笑了,拍著他的肩膀道:“如 果言語能解盡經義,聖人又何必講述的如此玄妙為難後人呢?……孩子,坐下吧。我不指望你能立時領悟方才經義中的大道,但可以談一談鬼神之說,那三句話什麽 意思以後你自己慢慢了悟罷。”

神這個字。有多解多義,既可以是形容詞也可以是名詞,當作形容詞時,指地是陰陽莫測。所謂陰陽,是個非常玄妙的概念。也是萬物內在的對立依存關係,如晝夜、剛柔、男女、起滅、生死。當它做名詞又是鬼神連用時,是什麽概念呢?首先還要談鬼。

人死為鬼,鬼亦稱之為“歸”,歸宿之意。一個人死了,但關於他地一切信息並沒有完全消失,諸如他留下的言論、著作,生前所作所為的影響,人們對他 的印象以及喜惡恐懼等感情還在。無論別人對他是讚賞還是誤解,懷念還是懷恨。此人的一生已經結束了,可以蓋棺定論再沒有變化。但他留下地一切信息,生者還 可以感應,“鬼”因感應而生!

鬼是生者對逝者的感應,是因人而現,所以有時候兩個人在一起,甲說我見著某某的鬼魂了。乙說我根本沒看見,這完全正常。因為乙沒有感應。某某的鬼魂對他來說是不存在的。

人的身體來源於父母所授一點精血,受天地間五穀之氣長成,人死之後,精血生機耗盡,形骸散於天地間重入輪回。但是此人一生已定。因此“鬼”是不再 變化的。所以在陰陽不測之間。還有一種情況很特殊,那就是這個人天年未盡、生機未絕或魂魄未消而亡。其“鬼”能自感成靈,還能借他人的感應之力修行,擁有 影響外物的法力。這種自感成靈的鬼,就稱之為陰神,明崇儼所役地鬼神,就是這種陰神。

如此說來,“鬼神”與“神仙”中的“神”概念不同,前者是名詞,後者大多是形容詞,用“神”來形容“仙”超脫生死輪回之外。

神做為名詞還有一個意思,也是感應成靈,不僅是陰神自感而是與外物相感得神通法力。比如修行成靈能感應一片山川之力,稱為土地神、山神等等,還有 修行成靈能感應物類之力,比如花神。這一類“神”稱為“祗神”。祗神指的就是道場地位了,比如山神的道場就是那麽一座山,這也不完全固定,祗神也可能失去 道場成為遊蕩妖靈。

祗神的地位可高可低,那要看他感應外物之力的大小。有一類祗神是最重要的,它受掌管日月山河地帝君冊封而成,擁有很尊崇的道場地位,並受香火膜 拜,可借道場靈氣與膜拜者地心願力修行得大法力。這一類祗神就是“神靈”了,但不論是普通的祗神還是高高在上的神靈,都不可能是人,就算是人也不可能是活 人。

還有一種很有意思的情況,那就是所謂的“神靈”本身根本是不存在地,隻因敬神者地感應而生,這種情況就和上麵談的“鬼”差不多了。

“神”做為名詞如果形而上之,還有一個廣義地,大家最熟悉的概念。比如佛祖啊、太上老君啊、仙人啊、菩薩啊、甚至真主啊、上帝啊,都稱之為神。這 一類神的概念,就是“功德顯聖之神”。功德顯聖之神地位是無以倫比的,其神聖是不可侵犯與褻瀆的,是受到世人尊敬與崇拜的,與剛才所談的那些“神”的概念 是兩回事。

在孫思邈看來,天下人隻要心存正念,所行與道無虧,那麽鬼神也不會作祟,不是鬼神不作祟,而是世間與鬼神無傷,也就不必特意去談論。所以他才引用 了《老子》那一句:“以道蒞臨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孫思邈是一位國學與玄學大家,卻不是一位當代的馬克思主義者,他說出這樣一番話 來非常合理,見解也相當深刻。

孫思邈說完後,梅振衣笑道:“師父,您老人家百年之後,也可以成神啊,弄不好百姓會尊你為藥王爺。”他說的是實話,孫思邈身後被尊為人間藥王,在太白山享受世代香火供奉,流芳百世受萬民稱頌,也算得上是功德顯聖之神。

令他詫異的是,孫思邈並沒有反駁,而是淡淡一笑道:“身後事可能如此吧,若有人尊我為藥王。也不是尊崇現在你眼前的這個我。做為醫者,你親眼所 見,我也有治不好的病人。世間所尊應是大醫精誠之心。”這位老人家既不自傲但也不矯情,能想到自己身後會是什麽樣子,這更加讓梅振衣感佩不已。大宗師啊, 這才是真正地一代大宗師。

誰是藥王爺?藥王爺能收老鄉幾籃子雞蛋?藥王爺能治不好何幼姑的病?收老鄉雞蛋的是齊雲觀中地孫思邈,而藥王爺應受的供奉是大醫精誠之心。

梅振衣不住的點頭。良久之後才又問道:“既然人死為鬼,我又聽老鄉說,人死了之後要到陰曹地府,那麽真有陰曹地府嗎?”

“有!”孫思邈想也不想的答道。

梅振衣一愣,接著問:“我還聽庵裏的尼姑說,人死之後入六道輪回,那麽真有阿鼻地獄嗎?”

“有!”孫思邈答地仍然很幹脆。

“那這些又是怎麽回事?師父剛才談鬼神時可沒提到這些。”看孫思邈如此肯定的回答,梅振衣十分不解。

孫思邈從飛盡岩上站了起來,拍了拍梅振衣的頭頂道:“不必談,也不可談。在弟子沒有達到大成真人境界之前,師父是沒有辦法回答這種問題的,其中的道理,以後你自己也許會明白。……好了,天色不早,我們該回去了。”

梅振衣拍了拍屁股也站了起來:“師父,弟子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在您以前的弟子當中,有沒有一個叫正一祖師的人?正直的正。如一的一。”

談鬼神的時候他想起了穿越前地那位風公子的話,鬼物天年已盡要再入輪回的規矩,是正一祖師定下來的,而聽孫思邈所言,當今顯然還沒有這一說。根據曲正波教授所述。正一祖師就是孫思邈的弟子。與曲家兩位祖上是師兄弟。

孫思邈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這我怎麽可能知道。別忘了我還在世,弟子怎稱祖師?收弟子入門,還要受戒,這也是師門戒律之一。……至於我門下的戒 律日後我會一一講授,你現在隻要記住最重要的一條,那就是----勿為含生之害!”他說地也是,他本人還在世,門下弟子誰敢自稱祖師?那也太目無師長了。 梅振衣又想起關於正一祖師的傳說,聽梅太公所言是玄宗天寶年間事,那麽現在連唐高宗都沒死,時間還早地很呢。

孫思邈一生走遍天下,門生弟子無數,但做為傳統的修行人來說,普通的門生與正式傳人是兩個概念。正式拜師之後,弟子需要受戒,並終身以師禮侍奉師 父,不想這樣的話除非背叛師門,所以成為衣缽傳人的條件是相當嚴格地。曲家兄弟是孫思邈身邊地藥童,也算是老神仙的學生,孫思邈傳授醫道並無保留,但他們 與梅振衣是不一樣地。孫思邈將梅振衣帶到飛盡峰上單獨跪拜、問道、受戒,也算是秘傳衣缽,並交給了他一麵燙手的煉魂幡。

從這一天開始,梅振衣就正式在孫思邈門下學習醫與道,稱呼也從老神仙改成了師父。而同時,他還陪著兩個小丫鬟跟著星雲師太讀書,空閑的時候,還與梅大梅二等人一起跟著梅毅習武練劍,文武雙修是什麽也不耽誤。

梅振衣習武的根基很好,主要是悟性非常好,因為他穿越前就是自幼習武的,一手打猴鞭神鬼莫測,內外兼修已有五氣朝元的境界。此時再學內外功法,等 於回爐再造精益求精。很多人心中都有一個幻想,後悔以前求學時虛度光陰功底不紮實,如果能夠時光倒流再來一遍就好了。梅振衣也有這種想法,此時老天爺給了 他這個機會,所以他跟隨梅毅學武並不貪多冒進,而是把基本功打的非常紮實。

梅毅對他的表現非常吃驚,這位少爺一點都不像候門子弟,而且是一位習武奇才。他曾私下裏向張果歎道:“少爺是天賦奇才,照他這樣學下去,過不了一年半載,我就沒東西可教他了。”也不知梅振衣若聽見這番話,會不會臉紅?

閑話少敘,轉眼已經春暖花開。梅振衣習文習武學醫學道,生活過的既充實又逍遙。偶爾也溜出齊雲觀到蕪州城中轉轉。

這一天梅毅不在山莊中,因為他留在蕪州日久,梅振衣看他孤身一人。便建議他把家眷從長安接來。這天正是梅毅家眷渡江的日子,他北上特意到長江南岸渡口去迎接了,梅大梅二等六兄弟就放了鴨子,鼓動少爺出去玩。恰好這天曲家兄弟也沒什麽事,就一起下了山。

這次沒有乘轎也沒有帶丫鬟伺候。九個少年人騎馬離開齊雲觀。有梅家六兄弟陪著,況且梅振衣是滿城鬼神不傷之人,在蕪州地界上,不論是明地暗的、黑的白地、軟的硬的,能得罪這位小侯爺的人還真不多,張果也很放心沒有跟著。

一夥人先去了敬亭山,梅振衣先要考察神樹祠的選址。因為梅孝朗曾捎來口信----“有恩不能忘,當為綠雪立神祠。”能消滅明崇儼那個禍害,首先要 感謝綠雪報信與幫忙,她對梅家有大恩。那件事過後。綠雪就沒有再出現過,梅振衣迄今也未親眼見到她,但是立神祠之事還是要辦地。

梅振衣挑中的地點在接近山腳的幽穀中,旁邊的山壁上有一眼清泉流出形成一條小溪,三麵環繞著青翠的竹林,小溪邊點綴著野桃與野茶樹,風景與風水都相當不錯。

敬亭山腳距離蕪州城北門有二十裏。從山上下來往城裏的道旁,就是蕪州有名的“十裏桃花”。這十裏路兩邊都是果園。春日花開一望滿園,晴日殷紅風光 無限。走過十裏桃花道,在蕪州與敬亭山之間的路旁有一個碧藍的湖泊叫昭亭湖,昭亭湖對麵便是蕪州有名的“萬家酒店”,酒店距蕪州城剛好也是十裏。

萬家酒店地老板不姓萬姓紀。名叫紀山城。他家祖傳做菜的手藝不錯,特別是野味做的非常地道。比如有一道菜“燃炒野稚”口感香辛堪稱一絕。辣椒這種 東西據說是原產美洲,由哥倫布帶出來傳往全世界,那麽唐朝不應該有辣椒。可就梅振衣親眼所見,蕪州野外生長的一種叫朝天燈籠果的東西,其果實可以晾幹做調 料,做菜的味道是又香又辣。

然而萬家酒店最出名的不是菜而是酒----紀家自釀地老春黃。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麽酒,酒性比花雕稍烈,呈透明的琥珀色,入口淡苦微甜,細品餘香醇厚。有不少人都是衝著老春黃慕名而來,由於是酒家自釀產量有限,隻在酒店中有售並不外賣。

走在十裏桃花道上,梅振衣地興致也很高,和六個仆人開起了玩笑:“你們幾個跟了我這麽長時間了,連個名字都沒有,將來揚名立萬,傳出去不太好聽。”

梅大規規矩矩的答道:“我等被梅府收留,便是梅家的人,梅大就是我的名字,怎能說無名?”

一邊的梅六甚是乖巧,聽出少爺話中有話,立刻下馬來到梅振衣馬前行禮道:“如果少爺覺得我們幾個地名號太過簡單不好聽,那就請少爺賜名。”

其它五個一聽梅六地話也反應過來了,紛紛下馬拱手道:“請少爺賜名!”

梅振衣笑道:“名字不用改,各加一字就可以,就叫梅大東、梅二南、梅三西、梅四北、梅五中、梅六發,我也給自己起個小號,叫梅七白。”

曲振名鼓掌道:“好好好,好創意,東南西北中五行齊備!……不過,發、白何意?”

梅振衣:“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發白,意味天光初動。”

曲振聲皺了皺眉道:“梅少爺給家仆賜名自然沒有問題,可不必自稱梅七白吧?這樣不妥。”

梅振衣一揚馬鞭:“有什麽妥不妥的,名字而已,我還想叫梅溪呢。梅七白隻是私下裏地暗語,自己人能聽明白就可以,你們幾個,在人前可不許這麽叫我。……好了,快上馬吧,今天去哪裏玩啊?你們有什麽好主意?”

六人齊聲道:“多謝少爺賜名!”接著翻身上馬,梅六發一指前方:“前麵不遠就是萬家酒店,有蕪州著名的美酒老春黃,我早就惦記著了。今天沒有旁人,管家和教頭不在,曲家哥倆也難得出來一趟,我們一起去喝點酒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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