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回、從來不聞仙人泣,隻緣未到落淚時
梅家公子大難不死,是菩薩顯靈了嗎?對,一定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自在菩薩顯靈!聽說觀自在菩薩曾在蕪州的山上顯靈,那座山就是梅家的,梅家還有一座廟專門供奉觀自在,結果菩薩顯靈在萬馬軍中救了梅少爺!
梅振衣人還沒找回來,這一股“謠言”卻已在西北軍中傳開了。梅毅等人隱約能猜到梅振衣為何未死,但也不好解釋什麽,於是傳言越來越盛,最後遠在神都洛陽的朝堂上都聽說了。
梅孝朗率大軍七天七夜連戰三番,大獲全勝親手斬殺車簿,這些都是後來的事了。在交戰的第一天,大難不死的梅振衣就被左遊仙帶離了戰場。
梅振衣被人攝去在天上飛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先有鍾離權,後有左遊仙,但這一次他才明白什麽才是真正的禦器飛天。修行人若有法器的妙用相助,一飛衝天可能會 更加容易,但禦器飛天所謂的“器”,指的並不是“法器”,而是以自身為器,就算借助禦器之能,法器也是與身心一體的。
比如左遊仙此時飛遁,並沒有祭出任何法器。那麽高人飛天時祭出法器是做什麽用的呢,其一是修為有所不足時借助法器妙用的幫助,其二是用來防身護身的。
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被修行高人帶著飛天呢?理論上來講,隻要有出神入化境界,都可以化身之力帶著別人飛天,但是落地之後那人是死是活就說不定了。以前梅振衣被鍾離權或左遊仙都曾帶到天上。現在才明白那算不得真正的禦器飛天,隻是用一股法力托著他在半空飄行而已。
這一次有三名飛天高手的追擊,左遊仙顧不得其它,隻能施展真正的禦器飛天術,被他帶走地梅振衣可就慘了,感覺非常、非常、非常的難受。
眼前光影扭曲什麽也看不清,耳邊隻能聽見尖銳的鳴叫聲,不知從何處傳出,想說話張不開嘴。連呼吸都十分艱難。頭暈、惡心、全身酸脹刺痛等等感覺還算輕的,更嚴重的是一種無形之力的不斷壓縮與撕扯,身體內外,幾乎要把他揉碎。
怎麽形容呢,假如有人從一架高空飛機上不帶傘包跳下去,往往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因為落地之前就不省人事了。梅振衣早有五氣朝元的境界,擁有健康狀態最完美的身體,修煉“省身之術”後已在易筋洗髓之中。他尚且有如此感覺,平常人就更別說了。
兩軍陣前中地那一箭,身體上的難受是法術被破那一瞬間的衝擊而已,更主要的還是精神上的那種無助感。萬馬軍中定坐修煉靈山心法,嚎啕大哭出定,哭聲中氣十足,他的神氣法力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這也是從未有過的經曆。
現在到好,萬分難受的感覺一直在持續,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當他實在忍受不了,覺得自己就要被撕碎地時候,不由自主的運轉法力,手臂上的護腕一緊,有一種延伸而出的力量護住了全身。
這種力量與兩軍陣前施展的護身之法不一樣,不是籠罩在周身三尺之外,就在他的身體中,不僅僅是體表。而是奇異的滲透入肌肉筋骨五髒六腑,彌漫全身無處不在。並不是刻意朝著哪個方向地力量,而就是對抗外加的各種撕扯與擠壓,保護身體爐鼎維持在正常的狀態不受傷害。
此護腕還有這種妙用,能在禦器飛天時護身,這是梅振衣在特殊情況下誤打誤撞發現的。此護身之法一發動,好是好,但梅振衣發現自己也無法呼吸了,不由自主斷 絕了外息。修行人收斂神氣可以閉息很長時間,或者將呼吸心跳保持在很綿長細微的狀態下。而此時並不是呼吸綿長,而是根本無法外息。
梅振衣是被動了進入這一狀態,他不知道自己能閉息多久,就算比普通人時間長得多,也總有個極限。這時他並沒有慌神。而是盡量收斂神氣保持心境不亂。進入一種特殊的清醒的入靜狀態,他也算是很有經驗了。隻有這樣他才能堅持更長時間。
在這種狀態下,梅振衣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他能清晰的體會到五髒六腑與周身經脈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潮汐般地波動,就和平常的呼吸相似,卻不是正常狀態下的氣血運行方式。
他隨即反應過來,之所以能產生這種感覺,是因為自己堅持修煉的“省身之術”根基已足,在這一刻由於處境特殊機緣巧合,境界更進一層。他一醒悟,立刻以元神內息外感,爐鼎神氣運行一時毫無凝滯,就如施展平常法術一樣輕鬆,隻要法力不盡,內息就不絕。
這時神識中就聽見左遊仙傳來的聲音:“修行初入門時,斷絕外緣紛擾,呈現清明元神。元神出現無礙之後,內景清明中複感外緣,又是一番眼界。……這便是內息之法,無論真正的縮地神行,還是後來的禦器飛天,內息之法都是根基,各家所傳巧妙不同,其理相通。”
梅振衣此時無法開口說話,更無法開口罵人,隻有一心一意去體會這剛剛領悟的內息之法,幹脆不搭理左遊仙。
又不知過了多久,梅振衣又一次覺得越來越疲憊,雖然這內息之法運轉無礙,但不要忘了人都是會累的。正常人都會走路,就像修行人都會施展各種法術一樣,走久 了也會走不動的。梅振衣再一次有堅持不住地感覺,“省身之術”中的“內息法”剛剛領悟第一施展,就已經運用到接近極限。
就在此時感覺身體一輕,種種不適感消失了。原來是左遊仙收了法術,不再像剛才那樣盡全力禦器飛天,而是像以前那樣以一股法力托著他在半空飄行。周圍仍然是一片光影扭曲茫然無所見。看來是左遊仙施展了另一種法術,隱蔽身形在空中飄
“終於把追兵甩脫了,隻要我們不露行跡,他們已經找不到了。”沒等梅振衣說話,左遊仙首先開口了,看不見他的身形,但話音卻在身邊不遠處傳來。
看來知焰等人終究沒有追上左遊仙,讓他帶著梅振衣逃出了幾人神識所及的範圍之外、左遊仙不再禦器疾飛,飄然收斂神氣隱蔽身形。再想找他就難了。
等了半天,梅振衣也沒吱聲,左遊仙忍不住又一次說話了:“小子,還在心中感慨嗎?陣前相鬥之時,我可是聽見你嚎啕大哭,我等修行人會哭鼻子的可少見。”
梅振衣冷冷答道:“用不著扯什麽修行,我自從懂事之後就很少哭,哪怕心酸也不彈淚,但這並不代表我不會哭。今天是第一次大哭。是人就會哭,不論仙人還是俗人!你沒資格笑我,雖有出神入化大神通,你也一樣會哭,隻是未到落淚時。”
左遊仙地聲音帶著笑意:“不錯,說地真不錯,高人有種種神通。難道還不會哭嗎?昨*****在萬人之中放聲長哭,梅孝朗那一箭與你這一哭,已相還父子之情,不枉我萬裏迢迢點化於你,趁此正可斬斷塵緣,拜我為師修行大道罷。”他說的是昨日,意味著現在已經到第二天了。
梅振衣反問道:“真地是我父親要殺我嗎?真的是你救了我嗎?左至尊,你自稱至尊,不會連這麽簡單的事都不明白吧?”
左遊仙:“難為你此時還能保持心境不亂,但你父親救了你嗎?我殺了你嗎?這一路之上。是誰教會了你護身之術、內息之法?你口中不願拜我為師,其實我已是你的傳法上師,想賴是賴不掉的。”
梅振衣岔開話題道:“左至尊,你就是這麽教徒弟的嗎?難怪你那些徒弟都不成器,沒給你玩死就算走運了!”
左遊仙又笑:“弟子不成器,是因為自己沒那個根器。你不同,你有這個根器,所以我才會如此點撥你,將昨日地恩怨愛恨都放下吧,它已經過去。此時此刻。你應當拜我為師了。”
梅振衣又問:“左至尊,那護身之術與內息之法,如何才能到知常境界?”
“你此刻助借那雙護腕方能施展,往後也可借助那雙護腕修煉,等到你摘下護腕也一樣能夠施展之時。便是如常境界了。……小子。你終於開口向我問道了,這便是師徒之緣。打算什麽時候正式拜師呀?”左遊仙的聲音中有幾分得意,說話儼然已是修行上師的口吻。
梅振衣卻笑了,笑的不冷不淡:“我之所以能有今日所悟,是因我師父孫思邈真人傳我的靈山心法與省身之術,並非左至尊所傳。方才問你,隻是修行道友之間的切磋,其實,我也經常到廚房問我家的廚師怎麽做菜。”
左遊仙也不生氣,反問道:“若不是我,你能精進如此神速嗎?”
梅振衣點點頭,模仿左遊仙方才的語氣道:“不錯,說的真不錯,孫思邈是我地師父,傳我修行,而遇到你是我的劫數與磨難,也是機緣。……戰場上的恩怨愛恨已 經過去,我不想指責你什麽,說了你也不會聽,但我也不想謝你什麽,盡管和你這一路我學會了很多。……想起我師父孫思邈,你真不如他。”
左遊仙的語氣有些飄渺,聽不清他是喜是怒,淡淡道:“你誇孫思邈,我無話可說。我有不如孫思邈之處,但也另有大道玄妙,沒關係,既然機緣已有我可以等,遲早要收服你入左道門下。……小子,我隻問你一句,你現在要去哪裏?回家嗎,回哪個家?”
兩人的談話剛到這裏突然被打斷,不知何處一片激揚的清風卷來,竟然將周圍朦朧的光影全部吹開了,腳下出現一片清清朗朗地青翠世界,左遊仙的身形也在前方不遠處淩空出現。
這裏是一處綿延的崇山峻嶺上空,前方正對著一座山峰,左遊仙施法在穀地中飄行。突然間不知何人在山中施展神通法術將他截住了,不僅如此,一出手就破了他隱藏行跡之術,讓他們在空中現出了身形。
左遊仙吃了一驚,雖然是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人偷襲,但那人地修為也夠驚人的。他一展身形,梅振衣就被送到了身後幾丈之外,同時在空中揮動大袖,一片紫氣帶著光芒激射向前方。欲衝開那阻擋他前行的風。
左遊仙出手鬥法,天空突然間安靜了下來,滿山飛鳥不鳴草葉不動,四麵八方都像有風逼來,卻是壓向左遊仙的“不動之風”。連遠處的梅振衣無形中都有一種無法掙紮的感覺,前麵對抗法術地左遊仙壓力當然極大。
左遊仙在空中雙袖翻飛,披散的長發也飄浮而起,可是除了他,周圍沒有一樣能動的東西。空氣中連一陣風都激不起,玄妙地是,與左遊仙相鬥的恰恰是四麵八方威 壓的不動之風。這番鬥法的時間不長,左遊仙無法衝開麵前的壓力,空中不好借力,長嘯一聲帶著梅振衣一起落地,從天上被逼了下來。
左遊仙一落地。立刻向前抱拳朗聲道:“何方高人,無故攔我去路?若是無意中衝撞了道友的修行之所,我這便繞道而行,你我兩不相擾。”
“不是有誰衝撞了我,我就是在這裏等你的。”前方傳來一個稍顯稚嫩地男子聲音,對麵山坡上出現了兩個人。
前麵是一位童子,年紀看上去隻有十三、四歲,身形還比梅振衣稍微矮些,濃眉星目模樣十分俊秀,他的表情很淡。看上去卻又不覺得地冷,身穿一件絲光鶴氅。童 子身後還站著一位小女娃,隻有七、八歲的模樣,長的是粉雕玉琢,小臉粉裏透紅煞是可愛,正在那男孩身後探著腦袋,瞪著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向這邊。
“等我?請問你我以前認識嗎?”左遊仙見對方現身,暗自戒備開口問道。
那童子搖了搖頭:“不認識,我就是在這裏等,請問你是梅振衣嗎?”
左遊仙回頭看了梅振衣一眼。朝那童子搖頭道:“我不是,我叫左遊仙。”
童子淡淡道:“那就沒你什麽事了,我等地是東華先生的弟子梅振衣。”他口氣可不小,一句話就沒左遊仙什麽事了。
梅振衣咳嗽一聲,指著自己地鼻子道:“我就是梅振衣。請問二位仙童。找我何事呀?”一邊說話一邊就想繞過左遊仙往那邊走。
他也看出來方才出手之人修為不在左遊仙之下,突然開口說等地是自己。又叫出東華先生之名,應該是友非敵,這是個脫身的好機會。他說話也乖巧,當即把“仙童”的高帽子送了過去。
“站住!你小子什麽時候成了東華先生的弟子?我還從未聽說過啊。”左遊仙低喝了一聲開口問道。梅振衣剛剛邁步身形就被定住了,人還站在原地,但似乎與周圍的空間隔絕開了,這是一種形容不出的感覺,是左遊仙以化身之力將他裹挾。
梅振衣眼珠子一轉答道:“這位仙童說的是實話,我除了拜孫真人之外,也是東華上仙鍾離權的弟子。左至尊,你雖然神通廣大,但論修為也不及我鍾離師父,我怕傷你自尊,所以一直都沒說。”
這話說的,左遊仙一時之間也愣住了,噎在那裏說不出話來。這時那位小女娃脆聲道:“清風哥哥,他就是你要等的梅振衣哎!他被這個人抓住了走不了。”這小女孩心念單純,開口說地是實情,卻像看小孩過家家一樣沒把這當什麽大事。
清風點了點頭,一指梅振衣道:“我有事求他,一直在這裏等。左遊仙,我不想為難你,放了他,你自己走吧。”
左遊仙生性孤傲眼高於頂,哪能受得了這種語氣,沉聲道:“你說放了他,我就放了他嗎?你找他有事我也找他有事,我和他的事與你無關。……這位道友,你也叫清風,難道自以為是聞醉山清風嗎?”
左遊仙提到了一個人,就是“聞醉山清風”,聞醉山在昆侖仙境中,清風曾是聞醉山的藥園童子。不論是昆侖仙境還是人間各處道場,以清風為號的道童很多,就算沒有一千少說也有八百,但隻有這一位清風最有名,連左遊仙都曾聽說過。
073回、修行至此神通盡,人間無非化身行
左遊仙的修為已達出神入化境界,但他並不追求飛升仙界,而是在人世間各處幫人造大唐李家的反。可他也要修行啊,五十三年前左遊仙曾經飛越瑤池結界,來到傳說中的昆侖仙境,打算擇一處閉關修煉之所。結果一入昆侖仙境,就接連遇到好幾夥修行高人路過,各持法器匆匆忙忙的樣子。
左遊仙不知道怎麽回事上前詢問,結果沒等他開口,有人就招呼道:“這位道友要小心點,聞醉山清風所過之處亂成一團,整個昆侖仙境動蕩不小啊,真沒想到一個藥園童子,能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來。”
左遊仙先後遇到了幾十個人,個個都有飛天之能,匆匆忙忙經過據說都是因為“聞醉山清風”到了附近,有人是特意趕來圍堵的,有人是慌忙遠避的。左遊仙沒想到 這傳說中的天成洞天福地,卻是這樣一副亂糟糟的樣子,地方雖好卻不是清靜修行之所,於是幹脆沒有深入昆侖仙境,又回到了人世間。
“清風”這個很常見的法號,給左遊仙留下了深刻的印像,今日見山中攔路的童子也叫清風,語氣不善目中無人,於是開口以此諷刺。
不料那童子麵不改色,依舊淡淡答道:“不錯,我就是聞醉山清風,從昆侖仙境來到俗世間,已經有幾十年了。”
左遊仙聞言變色,不禁退後半步,而那名小女娃卻天真爛漫毫不理會這緊張氣氛,在清風身後探著腦袋也指著自己道:“清風哥哥就是聞醉山清風,我就是明月!”梅振衣看了她的樣子不禁莞爾,也沒人問她呀。
左遊仙麵色凝重,一伸手不知在何處取出了昆吾劍,緩緩道:“這裏也是人世間。我不管你叫什麽名字,從何而來,但請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情。……不論你修為有多高,哪怕是金仙成就,也應該清楚,在人世間也隻有出神入化神通,我用不著怕你。”
左遊仙說了一句話是梅振衣以前從未聽過的,那就是不管有多高的修為,哪怕已經飛升成仙。但在人世間,也隻有出神入化的神通。修行高人常說出神入化境界是世間法的盡頭,這句話有兩個含義。
第一是世間地各種修行,達到出神入化已是最高境界,除非你飛升成仙超脫人世,否則就是到此為止。第二個含義是指不論你修為境界有多高,真仙也好,金仙也好,菩薩也好,在人世間現身。包括所謂的昆侖仙境,也隻有出神入化神通。
因此有很多仙佛的法身是不入人間的,在人間結緣或了斷什麽事,大多以化身行走,反正世間神通無非出神入化。當然了,同樣是出神入化的境界,也有修為深淺的差異、法力高下的分別、法寶妙用的不同。可能彼此的差別很大,但從神通境界上來講都是一致地。
仙界和人世間的區別,很重要的一點就在於此,在真正的仙界不必刻意施展出神入化,人間修行時所得種種神通自然俱足,宛如平凡之常在。所謂飛升仙界能得大自在,也有這一層含義。
具體的原因是什麽?梅振衣境界不到還理解不了,這不僅是因為“地方”的不同,而是與修行最終要突破的境界有關。左遊仙開口說出那樣一句話,梅振衣也有些意外。站在那裏直眨眼,難道說隻要左遊仙抓住自己不放,不論什麽人也拿他沒辦法嗎?
然而清風卻似沒有聽見,自顧自朝梅振衣道:“梅振衣,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我與明月來到人間,想尋找一處適合我們的修行福地,一片靈樞匯聚的清靜道場。我把你從此人手中救出來,再護送你回家,你能不能幫我這個忙?”
梅振衣愣了愣。突然想起了齊雲觀以前的那位呂觀主,就曾經想賺他梅家地青漪三山,使了種種手段。而這位清風說話倒也直接,開口就要一片靈樞匯聚的清靜道場,並答應先救他並護送他回家。雖然是同一個目的。但行事的手段完全不同。
梅振衣很幹脆的答道:“二位仙童放心,我家在蕪州有九座山。都是不錯的地方。”
清風:“我隻要其中一座,隻在山中修行並不相擾,但是地方由我親自挑選,你若現在答應就不可反悔。”
梅振衣:“好的,一言為定!”他當即答應下來,不就是找個地方清修嗎,那麽大地山哪裏不行,反正有的是地方,何樂而不為呢?
這時左遊仙不高興了,清風說話根本就當他是空氣,人還沒救走呢,先商量起回蕪州的事情了。他重重的冷哼一聲道:“這位道友,你也未免太目中無人了,就算你的修為在我之上,但梅家小子還在我的手中,我若不放人,你是救不走的。”
清風這時才轉臉看向左遊仙,淡然道:“你剛才說的話我聽見了,不錯,人世間神通不過出神入化,但仙家玄妙不同,你沒有到那個境界是不會理解的,畢竟還差了許多火候。當然了,你也不必怕我,我的修行,不傷天下有靈眾生,自然也不會傷你。”
“不傷天下有靈眾生?好大地口氣!那你又如何與我相鬥?”左遊仙冷冷問道。
清風:“這樣吧,你用最得意的法寶,全力向我一擊,我絕不閃避也不還手,你的法力隻要能夠擊中我,我就立刻退去,但一擊如果不中,你就放了梅振衣自行離去。……你看這樣可不可以,事情是因你而起,需要你點頭?”一開始是在對左遊仙說話,最後一句卻是在問梅振衣。
梅振衣見清風竟然問自己,一時之間也不好回答,清風用的方式太托大也太冒險了。他說不還手不閃避,更玄的是不僅僅是不被左遊仙的法力擊敗,而是不被“擊中”,這其中的差別是很大的。這種鬥法就相當於梅振衣當初遇到左遊仙,拜神鞭根本就擊不中左遊仙。
梅振衣的修為與左遊仙相比有天壤之別。可左遊仙已有出神入化境界,既然人間神通不過出神入化,就算這仙童清風手段更高,也不會有那麽大地差距吧?這小童子是不是不太了解人間事,說話做事太自以為是了?他如果敗了弄不好會受傷,而且根據約定也無法再救人了。
梅振衣猶豫間還未答話,身後地遠處空中有人說道:“梅公子,答應他吧,就讓左遊仙一試!”回頭看去。知焰、積淵、積潭三位飛天高手已經趕到,在空中成品字形站立將左遊仙的退路截斷,梅振衣不認識另外兩位道長,知焰可是熟人。
本來他們三人讓左遊仙給逃脫了,再難找到蹤跡,可是左遊仙在終南山中遭遇清風攔路,鬥法暴露了身形,也被搜尋到附近的三人察覺,此時正好趕到。說話的正是知焰,她這話一出口。身邊的積淵、積潭也露出驚訝之色。
難道這位清風童子如此厲害,知焰也認識他?再看知焰說話時地神色,不是看著梅振衣,而是望向清風,眼中竟有驚懼之意。什麽人竟然能讓知焰仙子目露驚懼,看清風地樣子就是個眉清目秀的小童子,一點也不可怕呀?
知焰說話了。而且神色這麽古怪,梅振衣心裏就有底了,笑道:“我當然答應了,清風仙童啊,你小心點不要受傷。……但是不知這位左至尊答不答應了?”
左遊仙此時已經臉色鐵青,青地都發紫,清風從頭到尾每一句話都是輕描淡寫的口吻,但聽在他耳中卻是有生以來從未有的蔑視與羞辱,他如果不答應,那就不是狂放孤傲的左至尊了。左遊仙咬牙道:“我當然答應。你可不要後悔!”
說完話立刻就動手了,以前見他使用昆吾劍,都是握在手中祭出劍芒飛斬,這一次卻直接脫手飛出。昆吾劍射出之後,左遊仙大喝一聲如霹靂震天,隻見那把短劍突然在空中炸裂,爆發出無數耀眼的光芒。
仔細看不是劍身炸開了,而是隨著短劍的飛射,劍身上不斷射出一道道短劍狀的光芒,形成一片耀眼的劍雨飛向清風。劍雨還帶著呼嘯之聲,這聲音就似冬天關上窗戶聽見遠處的狂風吹過山林樹梢。
清風站的有多遠?不到五丈!以劍雨地速度射到,瞬間而已!清風站在那裏沒動,也沒閃避,隻是伸出了一隻手。豎起一根食指指向前方。奇異的是。淩厲而發的昆吾劍始終飛不到他身前。
如果隻看空中的劍雨,會發現它們在急速的飛行。幾乎比流星還快,後方拖曳著耀眼光芒留下的殘影。但是再看左遊仙、昆吾劍、清風這三者,位置都不變,劍雨就 在兩人之間呼嘯飛行,好像又始終沒有前進,仿佛這不到五丈距離被無限延伸。這是一幕相當怪異的情景,不是親眼看見很難形容。
左遊仙再度大喝一聲,衣袍鼓蕩而起,雙臂張開如飛翔狀,披散地頭發飄揚,臉色顯得有些猙獰。這時清風的衣袂輕輕一蕩,似有微風吹過,頭發絲也飄起來幾根,他點了點頭道:“不錯,你的修為不錯,在這人世間已是屈指可數!”
清風話一出口,左遊仙長嘯一聲,似將身中鼓蕩的真氣全部通過這一聲長嘯疏散而出,空中的昆吾劍光華盡失,向後緩緩的飛回到他手中。他全力一擊果然沒有擊中對麵的清風,祭出法器已經延伸到極限,繼續施法催動就飛出他的身心感應之外了,不得不收回昆吾劍。
左遊仙敗了,也就是兩聲大喝加一聲長嘯的時間,他站在那裏,眯著眼睛直視著清風半天沒說話。梅振衣覺得周身一輕,無形的束縛消失了,原來是左遊仙已經放開了他。
清風又說話了:“你地修行,尚未到達世間法巔峰,化身皆有執念,這執念就如你方才祭出的那一劍,看似隻差一線,卻終究是無謂之功。此念不斬,出神入化不得圓融無礙境界。終究無法超脫。”
長嘯之後,左遊仙已經恢複了往日傲然的神色,朝清風施了一禮道:“多謝指點!但你所說我早已清楚,寧願如此。……我敗了就是敗了,告辭!”
說完話飛身而起就欲遠去,梅振衣喊了一聲道:“慢著!”
“小子,還有什麽事?”左遊仙在空中問道。
梅振衣:“昆吾劍留下,那不是你的東西。”
一道光華射落,昆吾劍被拋了下來插在梅振衣的腳前。他又掏出指妖針向天上拋去:“左前輩,你的東西還給你!”
“送給你了,留著慢慢玩吧。”左遊仙地聲音傳來,人已經不見。
指妖針落了下來,被一隻伸出的小手接住,正是清風背後的那個小女娃明月。她捧著指妖針小跑上前,遞過來道:“他不要,法寶也不能亂扔。”
梅振衣看著明月天真爛漫的樣子苦笑道:“這上麵有左遊仙留下地靈引,我可不想把這東西留在身邊。”
“哦,是這樣啊?那我先幫你拿著。”明月收起指妖針又跑回清風的身邊。而清風一直站在那裏看著明月,什麽話也沒說。
梅振衣轉身朝天跪拜:“多謝三位高人,萬馬軍中相救,又飛天萬裏不舍,梅某人感激不盡,此生願粉身相報。”這三位是應該好好謝一謝,萬馬軍中率先殺出。又從萬裏之外的熱海一直追到終南山,可不是一般的人情呐。
知焰一閃身避開了他這一拜,積淵、積潭趕緊飄落身形,伸手一把將他扶了起來,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們是世間東華門下,你是東華先生的親傳弟子,論輩 份都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反正是我們地長輩。……東華先生曾以紙鶴傳信,托付我們關照你。結果出了這麽檔亂子實在有些不安,好在梅公子安然渡過此劫。……您 真要謝,就好好謝謝那位仙童。”
積淵真人是世間東華門掌門,見那位仙童清風修為通玄深不可側,又出手相助,當然要上前行禮,試探著問道:“這位仙童,在下東華門掌門積淵,給您行禮了。”
清風一眨眼:“東華門?你們就是太牢峰中那群修行人?我和東華先生有一麵之交,兩百年前他在我地藥園采過藥。我喝過他一葫蘆酒,也算有緣吧。”
一聽他這麽說,積淵與積潭都吃了一驚,這小童子可是一位“老”前輩啊,兩人又趕緊欲行大禮。被清風揮袖阻止。他們以前沒有聽說過聞醉山清風的名號。隻道他是東華先生地故交,也是一位入世雲遊的仙人。難得遇見自然熱情相邀,請他有空時去太牢峰做客。
明月卻搖頭道:“我們不去太牢峰,要隨梅振衣去南方,已經說好了的,選一處福地清修,人世間已經走過的地方,我都不喜歡。”
積淵、積潭與清風、明月說話,知焰卻落下雲頭遠遠的站在一旁沒有靠近,還悄悄的向梅振衣做了個手勢。梅振衣不解何意走過去道:“知焰仙子,我們又見麵了,這次勞你萬裏相救,心中實在過意不去。你下一步有什麽打算?不如隨我回蕪州吧,做個伴修行也很不錯。”
知焰搖了搖頭:“多謝你的好意,隻要記住你地承諾就行,其餘的事不必操心。……我隻想問你,你要將那兩人帶回蕪州嗎?你可知道,他們是開罪眾人,被逼出昆侖仙境的。”
梅振衣驚訝道:“他們得罪了誰?”
知焰:“幾乎所有的修行大派,這兩位童子所過之處,無人肯容他們在附近,也無人肯庇護,包括我所在的妙法門。他們被逼的無法立足,才來到了人世間。”
聽見這話,梅振衣心裏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想起了後世那些暴露身份地黑社會老大,人人懼怕又人人喊打,就如過街老鼠一般。這清風、明月一個眉清目秀另一個粉雕玉琢,怎麽看也不像壞人啊?梅振衣不解的問道:“因為什麽呀?”
知焰皺眉道:“具體內情我也知之不詳,隻聽說他們原先是聞醉山藥田的童子……”她嘴唇不動細語傳音,簡單的講述了自己所知----
PS:本回中提到了“世間法不過出神入化”的另一種含義,可能比較新奇,未見於其他小說之中。
這不完全是一個“設定”的問題,真正的原因後文自會慢慢展開,當梅振衣的修為超越出神入化的境界後,自然會完全交代清晰。
不要著急,不要著急:)
074回、此山靈藥是我栽,天道無私論通財
聞醉山是地仙之祖鎮元大仙立道場之地,留下的道統叫作萬壽宗。五十三年前清風帶著明月離開聞醉山不辭而別,離去時竟將藥田中所有的靈藥一采而空,一株都沒留下。
萬壽宗的聞醉山藥田,是昆侖仙境最有名、最大、也是最好的藥田,一直是萬壽宗弟子的驕傲。其中生長著不少千年靈藥,尋遍昆侖仙境也難在別處采到,千年以 來,到萬壽宗求靈藥並結交福緣的修行高人無數。萬壽宗弟子行走各處頗受禮遇,也是在昆侖仙境中最受歡迎的修行大派之一。
所有靈藥全部被采摘,連藥田的地氣也減弱了大半,萬壽宗哪能讓這兩個童子如此胡鬧,掌門人親自將清風、明月攔住,要拿下問罪。
清風卻說:“我當年答應鎮元子守此藥田,這千年以來我與明月種植靈藥無數,你們也取而用之。現在鎮元子去仙界了,天地靈根也不在了,這片藥田我也不必守了,想走自然可走。……藥田是我開,靈藥是我栽,與爾等何幹?”
萬壽宗掌門自然不能答應,出手要拿下兩名童子,結果下場卻很狼狽。鬥法的具體過程外人不知,隻聽說萬壽宗掌門並沒有受傷,但清風童子是踩在他身上邁過去的,帶著明月揚長而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們這種行徑也是昆侖仙境各大派所忌,誰能容忍自己門下弟子如此呢?當然無人肯容他們在附近容身,他們所過之處亂成一團,最終結果是清風和明月被逼出了昆侖仙境。---這就是事情的經過。
梅振衣聽完怔了怔,思索著問道:“清風說的話是真的嗎?我指的是那一句----藥田是我開,靈藥是我栽,與爾等何幹?”
知焰:“聞醉山藥田年代已經太久遠。誰也說不清,但如今早已是萬壽宗之地。我這百年來在昆侖仙境中修行,聽說聞醉山藥田確實一直隻有清風、明月兩名童子,藥田雖大也隻有他們兩人。”
梅振衣笑了:“我隻是信守剛才的諾言,他救我,我幫他,送他們一處修行之地而已,然後兩不相欠。至於其餘的事,比如誰要找他們算什麽帳。與我無關,我也管不了。”
知焰歎了口氣:“我聽出來了,你想收留他們,那就收留吧。他們被逼出昆侖仙境之後,與各派地恩怨已了,之前的衝突倒也沒什麽關係了。隻是那清風的行事,將來未必不會招惹更大的爭端,你記得置身事外就好。”
話說到這裏,積淵掌門也走過來詢問梅振衣下一步的打算,是否和他們一起返回西北去見梅孝朗?梅振衣對東華門兩位高人自然是千恩萬謝。但卻不願此時去見父親。他對父親那一箭已沒有恨意,可感覺總有些複雜,有些事誰都明白,但說出來別扭。
見了麵不僅自己心中難受,梅孝朗恐怕也難堪,讓率領千軍萬馬的父親向十幾歲的兒子賠罪嗎?賠也不是不賠也不是!等過一段時間再說吧,既然答應清風去蕪州擇一塊清修之地。也應該先回蕪州。
積淵掌門還要回西北接應門中其它弟子,積潭護法也有事處理,眼見有清風這樣一位高手跟隨在梅振衣身邊,也沒什麽不放心的,簡單安慰與囑咐了幾句告辭飛去,那邊知焰淺淺的施了一禮也轉身飛走。
山穀中隻剩下梅振衣與清風、明月兩人。梅振衣望著積淵等人飛走地方向暗暗歎了一口氣,收拾心情轉身向清風、明月道:“二位仙童修為通玄,今日救我脫困,在此多謝!我自當實現諾言,讓二位選我家的一座山修行。你們想怎樣去蕪州,幾時動身?”
明月搖著小手道:“不要謝我,是清風哥哥救的你,不是我救的你。……清風哥哥,我們現在就走吧,好遠的路呢!”
梅振衣有些意外:“走?幾千裏路呢,你們不飛天嗎?我不會飛,但你們可以帶著我呀。”
清風:“不是我們帶你走,而是我們隨你走,你飛我們就飛。你走我們就走。既然明月想走,那就走好了。”
明月拍手道:“我剛剛體會到行走與飛天沒有差別,就多走走吧。”
梅振衣直撓頭,真是遇到了一對活寶,他們既然說走那就走吧。隻有一個問題。從終南山到蕪州三千多裏路。得有盤纏才行呀。梅振衣是突然被抓走的,身上不可能帶錢。再看看清風和明月,也像身上有錢的樣子。還好,幸虧還有別的辦法。
從終南山中出來,又走了幾十裏路到了最近的縣城外,梅振衣解開外衣,將貼身小褂上的扣子全部解開。古時地衣扣是用細布條在衣服邊緣縫成的盤扣,手藝十分考究,梅振衣將這些盤扣給拉斷了,每一個扣子裏麵都裹著一枚黃橙橙的小珠子。
這些是黃金,他的貼身衣物當然是穀兒、穗兒親手縫製的。前一段時間他喜歡一個人出門在蕪州山野各處行走,不帶隨從,張果就提醒他:“少爺喜歡在四處遊曆,說不定有什麽急需,老奴說句多餘的話,誰敢保證不碰到意外呢,人間黃白之物還是有些準備的好。”
穀兒和穗兒這兩個丫鬟不僅心靈手巧,而且凡事為大少爺想地很周到,碰巧聽見了張果說的話,就去找張果要來了一些金珠,縫在梅振衣貼身小褂的盤扣中,就是為了以防萬一,假如少爺出門在外回不了家,沒帶銀子或者錢囊丟了,也不至於遇事無措。
沒想到這些金珠今日還真派上用場了,梅振衣將它們捧在手中,心中不禁有一股溫意流出,那是久違的溫馨感覺。明月看見他這麽奇怪的舉動,好奇的問:“你在衣服藏了什麽東西?咦,怎麽是金子?”
梅振衣解釋道:“是金子,也是錢。我們這一路雇車、坐船、吃飯、住店都是要用錢的。”
明月直眨眼:“這是多麽大的神通,能把金子變成車、船、飯、店?清風哥哥,你也沒這麽大本事吧?”
梅振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不是拿金子變,而是拿它當錢用,和別人去交換。”
明月不笑了,問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清風哥哥,錢是什麽東西呀?”
清風淡然道:“金銀黃白之物,為世間通財。”
明月一皺眉:“上次東華先生那隻紙鶴,上麵地氣息我覺得很不舒服。你說那是俗世地銅臭味,後來又對我解釋就是錢財味,可這些金珠既然也是錢,怎麽沒有那種氣息呀?”
清風:“金銀是金銀,世間之物而已,錢財是錢財,那些氣息不是發自金銀自身,而是沾染了無數人的欲念心機,所以你覺得不舒服。這些金珠未沾染,當然沒有那種氣息了。”
這話說的玄妙。普通人可能不解,但梅振衣完全聽懂了。清風說的“沾染”二字,其實很多搞古董收藏的行家可能都有所體會,收藏的東西靜心把玩的時候,恍惚間能夠感受到這些東西以往的主人留下地信息。
一件東西經過眾人之手,當這些人得到這件東西時,如果有種種強烈的諸如貪婪、喜悅、憤怒、幽怨等情緒。物件上也可能沾染這些氣息。梅振衣穿越前熟悉江湖八大門,其中冊門就有這些講究,他當然知道。
修行到一定境界,或者修煉某些特別地法門,會得到這種相當強烈而敏銳的靈覺,是神通也是一種考驗,人們會受到種種外來欲念的幹擾與勾牽。如此修行也是一種 曆練,如果到了超然境界,可以達到一種心明無染的狀態,按佛門的說法就叫作“維摩詰”。意思是無垢、自性無掛礙,有一部佛經就叫《維摩詰經》。
那位仙童明月,心中毫不受俗欲勾牽,絕對地心明無染,就是覺得不舒服、不喜歡,說她修為高絕又不太像,說她修為境界低也不可能,梅振衣反而有點想不通了。 但看見明月如此,梅振衣也明白清風為什麽要找一處靈樞匯聚地清修之所了,在人世間找適合明月修行的地方還真不容易。恐怕自己家那九座山也未必符合條件。
聽見清風地話,梅振衣也感慨的說道:“我師孫真人曾告訴我,世人常行詭詐陰險謂他人不知自以為得意,卻不知世事皆留痕,無知者不覺而已。……但是清風仙童。關於錢。您剛才的話也不盡然。”
清風:“哦,我錯在哪裏?”
梅振衣:“金銀之物。自性無染,以金銀為通財之用,自性亦無沾染,是一種無差別的世間法,你所言的沾染,不過是因緣而起的俗欲而已。”
清風皺了皺眉:“能否解透?”
梅振衣思忖著說道:“看似以金銀換車船衣食,所交換的非金銀,隻是一種世間度量中介,勞力費心之果,彼此互舍互得。……世間法若有不平之處,在於舍得不等,有人勞而無功,有人不勞而奪,此與金銀之物無關,也與通財之用無關。”
他說地是什麽意思?就是穿越前在大學裏學的貨幣學知識,以古時的語言方式說了出來。清風聞言點了點頭隻說了三個字:“明白了!”
梅振衣微微吃了一驚,修為到了清風這種境界,說明白了就是真的明白了,絕不會不懂裝懂,看來修行高人慧根開啟果然不凡。那邊明月睜大眼睛道:“清風哥哥, 我也明白了,你為什麽把聞醉山靈藥都帶走,是不是因為萬壽宗弟子沒付錢?梅振衣剛才說的錢就是這個意思,對吧?”
清風看著她,神色柔和的點頭:“對,就是這個意思----天地不仁、天道無親、天意無私。”
梅振衣聞言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人們常說一提到錢話就會變俗了,可這兩位倒好,談錢能談到如此玄妙的境界上,也太能扯了!但仔細想想,還真就是這個道理,明月說話單純而直接。
那邊明月又道:“我與清風哥哥不需要人間的這種錢。”言下之意這兩位仙童不需要坐車、坐船、吃飯、住店、買衣服等等。
梅振衣:“你們不需要。但是我需要啊,既然二位隨我走,恐怕也有花錢的地方。”
扣子裏的金珠自然不會太大,一共六枚,加起來隻有五錢重,但也是很大一筆錢了,全部兌換成銅錢相當於五千文。梅振衣在縣城裏找地方況換了幾兩碎銀子和一些零用銅錢,又買了一套新衣服換上,然後一家看上去不錯地酒樓去吃飯。
自從上次在突厥軍營中美美的吃了一頓烤全羊之後。梅振衣已經餓地快三天了,這次兜裏有錢上酒樓,自然點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吃飯的時候麻煩又來了,明月不吃東西,也不願意坐下,清風見明月不坐,也陪她站在一旁。
這三人在酒樓裏顯得非常刺眼。梅振衣就是個大孩子,清風看上去比他小點,明月就更小了,三個孩子上酒樓點了一桌子好菜。卻隻有最大的那個孩子在那裏提著筷子猛吃,另外兩個小的隻有幹瞪眼看著,連坐都不讓坐!
這是大哥帶著弟弟妹妹出來啊,還是少爺帶著書童丫鬟出來呀?無論怎麽樣這位公子小小年紀也太刻薄了!酒樓其它桌上的客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梅振衣的頭皮有些發麻,這頓飯可真不太好吃啊。
再看清風,其它人說的話他應該聽見了。卻一臉淡然無動於衷;而明月還是那副天真可愛地樣子,對周圍地議論就像聞所未聞。看見他們無所謂的樣子,梅振衣幹脆也無所謂了,不管別人說什麽,坐在那裏安心的享受自己的飯菜。
吃飯時梅振衣也在觀察,他發現清風地神色一直淡淡地,從來不笑,隻有看著明月的時候表情才會變得柔和。清風地話不多,幾乎從不主動說話,除了和明月說話很有耐心之外。與梅振衣交談往往都是簡練的不能再簡練。
而明月天真無邪,就似一個七、八歲的女童,但和平常地小孩又有所不同,當她用好奇的眼神看向四周時,仿佛周圍的各色人等、桌椅板凳沒什麽區別。
梅振衣看著他們在心中暗暗稱奇,同時也止不住的暗自高興----這回真是揀著寶了!把這兩位仙童帶回去安頓好,就可以經常找機會去請教了,而且他在蕪州修行亦可高枕無憂,不必再擔心出明崇儼、左遊仙這樣的意外之禍。
他為什麽會這麽想,因為知焰仙子告訴他的那一番話。知焰本是提醒梅振衣這兩位仙童是被逼出昆侖仙境的,但梅振衣卻有了另一番計較。
昆侖仙境地衝突聽上去沒有明月什麽事,麻煩幾乎都是清風一個人惹的,那麽這個清風可太了不得了!反過來想一想,昆侖仙境各大派包括妙法門都不能讓他們在附 近容身。清風又是將萬壽宗掌門踩翻在地離開聞醉山的。他帶著明月這個拖油瓶。竟能安然無恙的來到人世間,難怪知焰會看見清風會目露驚懼之色。
清風與左遊仙鬥法時曾自稱修行不傷天下有靈眾生。也就是說他沒有在昆侖仙境中傷一個人,就這樣還能毫發未傷的離開,這可是一位不好惹的主啊。有他在九連山中坐鎮,天下還有什麽高人敢到蕪州去興風作浪?
與人打交道其實很簡單,梅振衣也是個老江湖了,看情形隻要把明月哄好了,就能讓清風滿意。通過清風在路上談錢財而論道之語,梅振衣也大概了解了此人性情,與他不難相處,因為根本就不必刻意去相處。
聞醉山清風也不是傳說中的那麽可怕,凡事都有因果,他也不是主動惹麻煩的人,梅振衣越想越覺得收留這一對仙童實在太值了!
吃完飯,在周圍詫異與鄙夷的目光中,梅振衣領著兩位仙童出了酒樓。天色已經不早了,他想找家客棧住下,要間上房舒舒服服的洗個澡,但是一看身後地清風、明月,苦笑一聲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剛才在酒樓裏看的清楚,明月不僅沒有坐下吃飯,走路時連地上的灰塵都沒留下她的腳印,看來根本不喜歡那種俗氣雜亂的地方,沾都不想沾,何況是人間客棧呢?
不好意思,今晚有事,酒喝的不少才回家,更新也晚了。
075回、將軍跪地先卸劍,金仙開口莫亂求
梅振衣回頭問道:“二位仙童,我沒有仙家境界,今天實在累了想休息,但明月童子恐住不慣這人間客棧,你看我們到哪去休息呢?”
清風:“你自去住客棧吧,不用管我們,明日啟程行路之時,我與明月自會跟隨。”
梅振衣一臉親和的神色:“那你們要去哪裏?”
明月從兜裏掏出一樣東西,天真的笑道:“清風哥哥,這東西真好玩,可以用它在附近找個地方,我們暫且停留。”
她拿出的是指妖針,梅振衣當初捧著指妖針在左遊仙麵前裝模作樣,說是尋找靈氣充盈之地,而它落到明月手中,還真成了這種用途。帶著這兩人倒省心,什麽都不用管,既然如此,梅振衣就獨自住進了客棧,要了一間最大也是最好的上房。
經過一夜的休息,梅振衣的身體、精神都已經完全恢複,洗盡連日來的風塵疲憊,繼續南下趕路,一走出城外,清風、明月就不知從哪裏現身,不緊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後。梅振衣算是摸清楚清風的脾氣了,不廢話,也不刻意去做什麽,沒有雇車騎馬,就是老老實實走路。
在回家之前,他還要去一個地方拜訪一個人。
這一次順官道南下,速度不快不慢,五、六天後來到浩州城外,梅振衣對清風道:“我要進城拜謝一位朋友,他是浩州府的長官,你們願意隨我去嗎?”
明月問道:“什麽是浩州府的長官呐?”
清風替梅振衣答道:“若此城是聞醉山,長官就是這裏的護法長老。”
明月:“噢,那我就不去了,在城外等著就是了。”
明月不去,清風自然也不會進城,梅振衣也不客氣孤身進了浩州,在城中找人打聽浩州司馬程玄鵠的府衙。卻意外的得知程玄鵠不日前剛剛升官,現在已經是浩州刺史了,成了浩州府的一把手。這位程先生半生不得誌。一旦有機會當了官,升的倒挺快。
在刺史府外,梅振衣被看門的衙役攔住,朝他不耐煩地喝道:“哪來的孩子,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快走開!”
梅振衣也不生氣。和顏悅色道:“煩勞進去通報一聲,就說蕪州雲騎尉梅振衣,前來拜見浩州刺史程玄鵠大人。”
那看門的也是幾位二五眼,竟然沒聽清梅振衣這幾個字。隻見這個小孩裝模作樣地學大人說話。看樣子是來調皮搗亂的,有一名大漢一巴掌就扇過來:“你雲騎尉,我還是當朝宰相呢,快滾,別在這裏尋大爺開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啊,梅振衣閃身後退,朗聲道:“程先生,騰兒來看你了!”這一聲渾厚洪亮,從丹田發出傳的很遠。府衙的後院也聽見了。
話音剛落,一道人影如電衝到門外,看見梅振衣一把將他抱起:“唉呀,少爺啊!你可把我給擔心壞了,總算又看見你了!”這人竟然是梅毅。緊接著又有一個人連帽子都沒戴。穿著便衣也跑了出來,正是浩州刺史程大人。
在這裏見到梅毅太意外了。梅振衣驚問道:“毅叔,你怎麽也在浩州?西北軍前相見,至今也不過十天啊?”梅孝朗射出那一箭的時候,梅毅就騎馬緊隨在南魯公身側,當時梅振衣也看見他了。
梅毅又驚又喜:“說來話長,我馬不停蹄一路趕來,也是今天上午才趕到浩州地。……少爺受苦了,快,我們進去說話。”梅毅與程玄鵠將梅振衣迎進內堂,幾個看門的衙役是目瞪口呆。
梅毅在通古河大戰的當天晚上就離開了大軍,沒有參加後來的戰役。通古河戰役之後,打掃戰場時梅孝朗聽說左遊仙帶著兒子逃走,積淵真人等三位高人追去,當即也派梅毅率一批人向東南方追了下去。
梅毅地任務當然不是跑到天上去找左遊仙,而是盡快通知沿途各地州府,名義上是通緝反賊左遊仙,實際上也是關照各地留意梅振衣地下落。梅毅到了肅州的時候,積淵飛天而落給他帶來一個好消息----梅振衣昨日已在終南山中被一位仙童所救,脫困之後正準備返回蕪州。
梅毅大喜過望,當即馬不停蹄直撲江南,這次他是以執行軍務的名義,可以在沿途官方驛站換馬,誰能有他的速度塊,把其餘隨從都遠遠甩到後麵,匹馬兼程趕回關內。離長安不遠的官道上又遇一高人攔路,竟是左遊仙。
左遊仙沒有與梅毅動手,僅是告訴他若想早點見到梅振衣,可以先去浩州府等候,然後就飄然飛去仍是往西北熱海的方向。梅毅的任務本是“通緝”左遊仙,可此時卻顧不上別的,一路南下直奔浩州。上次調動浩州兵馬,他卻不辭而別,現在也應該回去一趟把事情交割完畢。
到了浩州得知程玄鵠升任刺史,公務倒好辦了,與程玄鵠講述西北軍中事,在刺史府休息了三個時辰不到,就聽見梅振衣在門外大喊。梅毅在椅子上彈起衝到府門外,門外站著的不就是活蹦亂跳地大少爺嗎!
到了內堂,梅振衣首先在他們二人麵前跪倒,拜謝出手相救之恩,唬的兩人連忙把他扶起按回座上還禮。落座之後談及這一月來發生的事情,梅毅以程玄鵠都唏噓不已,但關於梅家父子之間的事,梅振衣不提,他們也不方便多說。
最後還是梅毅硬著頭皮道:“少爺,國公爺臨行前曾吩咐我,如果見到了少爺,要我傳一句話----希望你能體諒他的苦處。”
梅振衣低頭答道:“我完全能夠體諒,心中無絲毫怨言,請問,就這一句嗎?”
梅毅:“就這一句,以少爺之聰慧,話也不必多說罷,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梅振衣向程玄鵠道:“程先生,此次專程來到浩州,一是向您致謝。二是向您請教。我脫困之後,徑直回蕪州,不去西北見我父。這麽做應不應當?”
這話問出來,程玄鵠也不好不答,沉吟半響才道:“小受大走,亦為孝道。南魯公若不遣人招你相見,你就不便去見。否則你是問罪呢還是謝罪呢?若謝罪你本無過,若問罪不符忠孝。……冠禮之前,隻要你父不招,你便留在蕪州好了。”
梅振衣:“多謝先生指點!……毅叔。你向我父複命之時。就說程先生講地這番道理,我是個孩子,沒什麽主見。”
這哪是沒什麽主見,分明是借程玄鵠之口回話,這種話還隻方便由別人說出來。梅毅答道:“知道了!我先護送少爺回蕪州,然後再回軍中複命。”
梅振衣想了想:“你便隨我先回蕪州吧,你這次離家匆忙,回去也好報個平安,蕪州府那邊。也煩勞你交待一聲程玄鵠要派人護送,梅振衣直說不必,還有 清風、明月跟著呢,實在不需要多餘地隨從。當晚設宴為梅公子“壓驚”,又在刺史府留宿一夜。第二日清晨告辭啟程。梅振衣沒有騎馬。也讓梅毅棄馬步行,梅毅 不解其意。但也隻得聽少爺的。
出城時梅毅問道:“據說是一對仙童救了你,並要隨你回蕪州,我怎麽沒看見這兩位高人啊?”
梅振衣笑著答道:“他們在城外等我,上路時就能看見了。”
梅毅吃了一驚:“是你地救命恩人,又是仙家高人,少爺怎能如此怠慢!你自去浩州府飲宴休息,卻把他們晾在城外一夜?”
梅振衣:“這不是怠慢,與那兩位仙童,如此相處最好。我也要提醒你,待會兒見到他們,不要驚訝,也不必刻意做什麽,照常趕路就行。”他又細細囑咐了梅毅一番。
等到了城外路上,清風明月不知從何處現身,梅振衣隻介紹梅毅是自己的隨行家將,便不再多言。梅毅得了少爺的提醒,隻是報出了自己的名字,並沒有打其他地招呼,盡管心中驚訝,但是臉上毫無異色。
這一路上打尖吃飯,梅毅隻伺候少爺,不多理會兩位仙童,而清風、明月也不計較。梅毅此人是個最得力的臂助,隻要少爺吩咐的事情,他都會一絲不苟地完成。這一段路比前幾天快多了,到野外無人之處施展神行之法疾行,清風、明月也不緊不慢的跟上。
清風、明月跟隨身邊也不是全然沒有麻煩,那清風童子可能真是個惹事精,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鬧出意想不到的事端來。
三天後經過一處市鎮時,有人在路邊賣鳥,大大小小的鳥籠子擺了一溜,花花綠綠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叫著很是好聽。明月停下腳步看了幾眼,對清風說:“它們在說話,都是被後麵那人從山上抓來的,好可憐,放了好不好?”
清風點了點頭,上前就把鳥籠子全打開了,雖未用神通法術但動作利索無比,大大小小的鳥兒呼啦啦全飛了。賣鳥的哪見過這種事情,張大嘴一時之間驚訝地說不出話來,而清風已經象沒事人一樣走到一邊去了。
不等梅振衣吩咐,梅毅已經一個箭步攔在賣鳥人身前,拱手道:“我家少爺已經把你地鳥全買下了,他就喜歡看人放著玩,多少錢?”然後很利索的掏錢、買鳥、走人,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更沒有說清風什麽。
集市上的其他人驚訝不已,從來還沒見過有人這麽玩的呢,指著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說什麽話的都有。梅振衣與梅毅隻能裝作沒聽見,而清風、明月就像真的沒聽見。清風似乎對梅毅剛才的舉動很感興趣,一直在留意打量他。
這隻是一個小插曲,真正的大麻煩還在後麵呢!
等出了鎮子路上無人,清風突然在後麵喊道:“梅毅!”
梅毅停下腳步轉身:“仙童叫我,請問有何吩咐?”
他以為清風要說剛才地事,不料清風卻問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你是習武之人,專修劍術得禦劍神通,有多長時間了?”
梅毅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有幾十年了。”
清風接著說道:“按你這種修煉之法,就算修成禦劍飛仙,也終究不得長生。雖身強體健異於常人,但壽數與凡人相差不遠,天年已盡便是散功辭世再入輪回之時。若無其他功德機緣,是白修一場。”
梅毅點頭道:“您是仙童,而我不過是凡間一武夫,修成劍術能防身自保亦可上陣殺敵足矣,不奢望長生。更不敢奢望飛升成仙,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就能實現的。”
清風淡然道:“你的殺業太重,就算真能飛升仙界,到時也抵不住天刑雷劫。但僅論你地資質。還是可以修煉全形養生之道地。就算這一世不得飛升,也值得一試。”
梅振衣聞言心念一動,清風莫不是要指點梅毅什麽?也在一旁插話道:“請問仙童,您剛才說的天刑雷劫是什麽?”
清風:“飛升時地天劫,也是一世的人劫,你現在問這個還太早。”
梅振衣又追問:“我有一事不解,飛天之能猶在在大成真人境界之上,您怎麽說梅毅就算修成禦劍飛仙,壽數也與凡人想差不遠呢?”
清風:“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禦劍飛仙也有不同,梅毅的修煉地劍術,最終境界若達世間器用之極,連真仙可能亦非敵手。但若不修全形養生之道,終究受天年所限。這些你師父不可能不知道。為何問我?”
梅振衣:“以前我沒有請教過師父。現在請教仙童,那麽梅毅可修你所說的全形養生之道嗎?”
清風:“不是我所說。你所修道法的便是,以梅毅的資質根器也可以修習,但是他劍術根基已成,說難也難啊。”
梅振衣向梅毅使了個眼色,梅毅趕緊拜倒:“懇請仙童指點迷津。”
清風看著他問了一句:“你是真心的嗎?”
梅毅:“當然真心求教!”
清風搖了搖頭:“在我麵前,你不是求教,而是求助,我不會教你,隻會幫你。現在再問一句,你是真心求助嗎?”
梅毅:“當然真心求助!”
清風又問了一句很奇怪地話:“梅毅,你臨死散功之前,會把劍放下嗎?”
梅毅苦笑回答:“到了那個時侯,不放也得放啊,您不是白問嗎?我一介武夫本無奢望能修成仙道,但今日仙童既然開口,我當然真心相求。”
清風:“那麽,你現在能把劍放下嗎?”
梅毅愣了愣,隨即解下腰間的鏤金劍放在地上,抬頭問道:“這樣可以了嗎?”
清風的話仍然很怪:“我可以助你,但成與不成,在你自己,到時候你可不要怪我。”
梅毅:“這些我懂,拿到劍譜,不等於就會劍術,修煉之功全在個人,我謝你還來不及,怎會怪呢?”
清風又扭頭問明月:“你說,我幫不幫他?”。
明月眨了眨眼睛,沒說話點了點頭。清風這才轉向梅毅道:“剛才在鎮中之事,我本應謝你,但又無所可謝,就助你一回吧。好了,你可以起來了,我們還要趕路呢。”
梅毅茫然起身,梅振衣插話道:“清風仙童,你還什麽都沒說呢!”
清風:“剛才說的清楚,我不是指教隻是相助,而他是自願真心求我,現在我地事已經做完了。”
梅毅與梅振衣麵麵相覷不解何意,明月拍著小手說:“清風哥哥已經幫忙了,我們繼續趕路吧,馬上就明白怎麽回事了!”
已經幫忙?幫什麽忙了?梅振衣一頭霧水,但看清風地表情高深莫測,顯然已經不想再多說,那就繼續趕路吧。以神行之法剛一邁步,就聽梅毅發出一聲驚駭已極的叫聲,梅振衣愕然回頭:“毅叔,你怎麽啦?”
梅毅臉色煞白,指著清風顫聲道:“你、你、你使了什麽手段?竟然廢了我的修為!”原來他剛才施展禦形騰空之術,卻發現全身無一絲法力可用,連苦修數十年的內勁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一邁步向前差點沒栽倒,心中的驚駭可想而知!
076回、手中仗劍心入妄,神通難憑落真空
清風一擺手:“你的修為仍在,隻是從放下劍的那一刻起,神通法力無憑。不信,可以讓梅振衣看看,他是孫思邈的弟子,應能清楚你的狀況。”
梅振衣一個箭步上前,扣住了梅毅的脈門,以省身術中的神識外延之法切入到梅毅的體內,發現他的確是毫發無傷。不僅無傷,而且神氣完足、筋骨強健,梅毅的修為若按醫家的說法也是易筋洗髓之人,多年的修煉使自身不僅達到巔峰狀態,而且已經發生常人所沒有的改變。
梅振衣鬆了一口氣,安慰道:“毅叔不要擔心,你沒事也沒受傷,一身修為仍在,隻是暫時無法運用神通法力。……我聽說星雲師太說過,修證羅漢果之後,須悟慧 而不用之道,有無神通習以為常,不視為依仗。……太上亦有雲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為玄德。這是大成真人之後的修行境界。”
他很聰明也很機靈,知道梅毅這樣一位征戰一生的將軍,突然失去了一身神功,心理遭受的衝擊是如何巨大,不小心都可能精神失常,趕緊解釋安慰。梅振衣將自己從星雲師太那裏聽聞的一點佛法,還有孫思邈所教的玄理,凡是沾邊的都搬了出來,先哄住梅毅再說。
梅毅很信任大少爺,且聽他說的如此玄妙,也心下稍安,臉上恢複了血色,向清風道:“可是我並非大成真人啊?”
明月在一旁笑眯眯的答道:“所以清風哥哥才會幫你啊,靠你自己是不可能的。”
瞧她說話的樣子,清風三言兩語封了梅毅地一身神功,反倒是幫了梅毅一個大忙。而且是輕描淡寫沒當什麽大事。梅振衣卻笑不出來。恭恭敬敬地問道:“能否解透玄機?”
清風反問:“你剛才對梅毅說的很清楚,怎麽又來問我?”
梅振衣:“我隻是按字讀經話頭禪,修為境界未到,既然是仙童施展的仙法,我也不能解其玄妙。”
清風“噢”了一聲,淡淡道:“無大成真人的修為,也可有大成真人的心境,但無大成真人的心境,不可稱大成真人,修為再高、法力再強也不可稱。梅毅修煉的劍術就是如此。你師父可能沒告訴你這些,因為不必告訴,你所修法門路徑就是這般,與梅毅不同。”
梅毅回過神來,也聽出一些門道,上前施禮:“請問我有何不同?”
清風:“你自己也清楚,你依劍訣修煉。爐鼎強健、心性堅忍能有今日成就,但並無超脫之心法,持劍之心幾十年未變,所以隻是一名武夫、劍客,算不得真正的修行人。若想入全形養生之道,必須入這一關,而這一關不是你想入就能入的,所以我幫你一把。”
梅毅:“您是怎麽辦到的?我又該怎麽辦?”
清風:“你若不是真心求我,我亦無法。我問你散功之時能否放下劍,你說能。便是法緣。我問你此時能否放下劍,你放下,機緣就到了。……至於你該怎麽辦,全在你自己,已經與我無關。”
梅毅愕然,梅振衣嚷道:“清風,有你這麽辦事地嗎!散了他的功力就不管了?”
清風反問:“自古以來,隻聽說渡人修行,有聽說管人修行、替人長生的嗎?
梅毅此時問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我還能恢複一身功力嗎?”
清風:“能與不能,在你自己。我借機緣引發你修行中的劫數,心中還有持劍之念,你是無法再拿起劍的。……梅振衣,你別皺眉,將來你若修行大成。也得過這一關。不信就去問你的師父。”
梅振衣:“劫數?我將來也得過這一關?這叫什麽劫數?”
清風:“飛升之前,世間修行種種劫數因法緣起。皆無名。”
明月突然插了一句話:“沒名字可以起一個呀,聽說心猿悟空也曾被鎮五百年用不得神通,就叫悟空天劫好不好?”
清風搖頭:“梅毅與那栓馬猴地情況不一樣,仙凡兩種修行不可同日而語,他哪有五百年金剛不壞之身曆劫。我聽觀自在菩薩說過,那叫能斷金剛波羅密多……”明月一開口,話題就扯遠了,他們談的竟然是《西遊記》中事情,盡管說法不太一樣,梅振衣也能聽出來。
但此時他可沒心情研究傳說與事實之間的究竟,咳嗽一聲打斷兩人的話:“二位仙童,不必商談起名之事了,仙家傳說久遠,但此事真真切切發生眼前,我看就叫真空天劫好了!……隻想請問,如何才能渡過此劫?”
清風扭頭看他神色竟有些好奇:“真空天劫?嗯,那你就叫它真空劫罷。……你怎麽不問如何成仙呢?難道你認為世上有口訣,隻要我一開口,你就成仙了嗎?”
梅振衣哭笑不得:“那你總得指點一二吧!把人當傻子玩嗎?”
明月很好奇的眨著眼睛:“傻子就是傻子,有什麽當不當的?……清風哥哥,你把話說清楚吧。”聽見這樣的反問,梅振衣簡直有點發暈,
清風想了想,對梅毅道:“你現在的情況,拿起劍是一顆妄心,放下劍是一片真空,心法隻有這兩句。這是兩重劫數齊至,渡過之後又是一番新境界,那時不僅有大 成真人之境,也可入脫胎換骨的玄關之門了。……好了,我今天說的夠多了,不要再問,你不是我地弟子,我隻是引發你的兩重劫數而已,成與不成,在你自己。”
梅振衣聽見“你不是我的弟子”這一句,突然間反應過來,其實未必要問清風啊,自己還可以去問鍾離權。既然是飛升成仙之前的世間修行劫數。鍾離權不可能不知道。清風講的很清楚,隻是相助不是指教,那麽就不會再多說了。
其實以梅振衣之聰明,他聽見這句同時也心中一動----或許可以乘機建議梅毅拜清風為師,聽清風話中地意思弄不好就能成。但梅振衣卻沒有點破,因為他看不透清風這個人,不敢確定是禍是福,說實話,他也有點怕了清風了。
他拉了梅毅地衣袖一下,先揀好話說道:“毅叔。恭喜你了,曆劫之後便有大成就。其餘的事不必煩惱,不要忘了東華上仙是我師父。”
梅毅還有些懵懵懂懂的,沒有完全回過味來,搞不清自己是走運還是倒黴,被梅振衣拉著就走。這回不能施展神行之法了,又想早點趕回蕪州。路過下一個市鎮時雇 了一輛馬車代步。梅振衣與梅毅坐車,清風、明月仍然跟在後麵步行不願上車,梅振衣也就不管他們了,吩咐車夫隻管揚鞭趕路。
車把式心中驚詫已極,趕了這麽多年的車還從來沒碰到過這種怪事,一位中年男子陪著一位少爺模樣地孩子坐車,卻讓另外兩個更小的孩子在後麵走路跟著。他好言提醒是不是也讓那兩個孩子上車,反正車上還有地方。
而那位少爺卻要他不必管,催馬趕路便是,先把車錢給付了。車把式隻得催馬。還不住回頭看,發現不論車走的有多快,那兩孩子始終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麵,看似走的不快卻一點都沒落下。大白天地見鬼了?這些人究竟是妖怪還是神仙?
這一路上,車把式一顆心始終在撲騰亂跳,到了晚上進舒州城打尖,那位少爺吩咐在城外停車對兩名童子說:“我要陪毅叔進城住店,二位請自便。”然後就進了城,車把式驚訝地連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進城之後,車把式就要告辭。要他們第二天另找一輛車,給雙倍錢也不願再拉,無論梅振衣怎麽解釋都沒用。看來是把清風、明月當成妖怪了---要是神仙的話, 誰會這麽怠慢,進城之後放之野外?梅振衣也無可奈何。隻得讓車夫自去。唉,帶著這一對仙童上路。說是什麽都不必管,可隨處都有麻煩啊!
住下之後,梅毅不時還在喃喃自語,念地就是那兩句:“拿起劍是一顆妄心,放下劍是一片真空。……到底拿起還是放下?”若有所思、若有所悟,也有點象犯了魘症。
就算不談修行,精通醫道的梅振衣也明白梅毅此時的心態,再多勸無益。此時當然無法去問鍾離權,但可以“見”孫思邈啊!進房之後與梅毅打了聲招呼,在床上定座,進入“如神在”靈台定境。
上次在萬馬軍前入定,與師父交談,最後幾句話說的很特別,不似平常心印交流,倒像是麵對麵告別之語,梅振衣當時得知老人家已經仙去了。靈台中再見,孫思邈和藹慈祥一如往昔,梅振衣不禁傷感,同時也更加恭謹。
聽見梅振衣轉述梅毅之事,孫思邈竟然笑了,微笑著說了一番話----
大成真人境界之後,在脫胎換骨之前,修行中確實有這麽一個階段,那就是不用神通,不僅僅是不可用,而就是“不用”,佛門稱之慧而不用。這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心境轉變,以適應有了一身神通法力之後地變化。
這個境界不是人人能有的,有人修行一世也找不到這種感覺,因為修行人得了神通法力之後,皆會視為成就依仗,不容易放下,就算嘴上說放下心裏也放不下。但如果不經曆這個階段,也無法修證再往上“脫胎換骨、神通俱足”的境界。
從這個意義上講,梅毅今日所遇,是天大的福緣!
梅振衣以前常說的修行次第,如五氣朝元、易筋洗髓、脫胎換骨、出神入化,是醫家從身體爐鼎角度談的,沒有概括心境的變化與悟道、證道的層次,是一種相當簡練的說法。而實際修行遠不止這麽簡單,會經曆重重考驗,因法、因人而異。
這種考驗也稱為劫數,飛升之前世間修行種種劫數無名。比如梅毅所遇。梅振衣起了個名字叫真空劫。為什麽會無名,首先因為它對每個人的影響不一樣。比如有不 少佛門高僧,入門得神通時就不為依仗,也從來不以此偷酒吃肉,真空劫這一關自然就過去了,曆劫就似沒有遇到一樣。
之所以無名地第二個原因,是因為說不清到底會遇到哪種考驗,反正境界到了遲早都是躲不過的。比如梅毅這種情況就很複雜,不僅有所謂地真空劫,現在拿起劍也成了他地一種妄心。那就再起一個名字吧,叫妄心劫。
所謂妄心,就似人們常有的種種妄想,比如有人常說:“等將來有了錢,魚翅點兩碗,吃一碗倒一碗;二奶養兩個,一白妞一黑妞……”其實錢這個東西。就是一種象征,有了修行神通也一樣,你如何麵對這種妄心?
這也是一種考驗,如果堪不破,修為無法更進,更有甚者定心散失也會修為盡失。這就是所謂的妄心劫,隻有經過這個考驗,才能修證大成真人。梅毅同時遇到了兩種考驗,梅振衣分別起名為妄心劫與真空劫。---拿起劍是一顆妄心,放下劍是一片真空。
世上有無數修士。修行一世,最終就是在某種考驗前駐足,終其一生無法精進。這是很正常的,別說飛升成仙,修證大成真人也是寥寥無幾,就連“真人不說假話”的境界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從這個意義上講,梅毅今日所遇,也是重大的劫數!
最後孫思邈又說道:“無論是福緣還是劫數,都是梅毅自己選地。”
梅振衣問:“自己選的?可是他事先不知是這種情況啊?”
孫思邈:“事先不知,事後難道也不知嗎?當時說了那麽多。梅毅單單沒有問----能否反悔,不要清風相助!……要解開梅毅的心結也簡單,把我剛才這番話告訴他,等他想明白之後,你再問他一個問題----假如事先知曉。他會改變選擇嗎?”
梅振衣恍然大悟:“謝謝師父指點!那麽今後該怎麽辦。他如何才能渡過此劫?”
孫思邈搖頭:“不怎麽辦,至於你所不知地事情。為師也無法指點,有機會你可以去問鍾離權。”
有師父可以請教就是好啊,這麽複雜深奧的問題就這樣找到了解決地方法!這些真是孫思邈所授嗎?其實前麵說地每一句話,都是梅振衣以前有所聞的,包括清風白天說地話,有些道理聽說過,但一時間想不明白或想不起來。
經過靈台中孫思邈這個“旁觀者”的點撥,此刻在定境中有所領悟。這孩子地悟性極佳,世間少見,難怪鍾離權與左遊仙都看中了,一心想收在門下。
接下來就好辦了,收功之後找來梅毅,把方才定境中孫思邈所述的那番道理細細講來。梅毅也是個聰明人,當然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不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 長出一口氣道:“多謝少爺開解!練劍這麽多年了,清風說的那些話,其實我自己都清楚!今日解劍之時,心中隱然有感,卻不象少爺能看的這麽透徹。”
梅振衣:“原來如此,我就放心了,清風的用意你既然清楚,那為什麽嘮嘮叨叨念了一路的咒語?”
梅毅:“什麽咒語?”
梅振衣:“拿起劍是一顆妄心,放下劍是一片真空,到底是拿起還是放下?”
梅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仙童的意思我清楚,但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情況,不禁恍然失神。”
梅振衣:“那我問你,假如事先知曉,再來一次,你是否還會求助?”
梅毅斷然道:“當然會了!現在回想,還是自願,這樣地機會上哪去求?千軍萬馬生死一線我尚且不懼,難道會懼怕妄心、真空劫數?”
梅振衣:“這可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怕不怕都沒用!你一身修為仍在,就是失去內勁法力,往後照常修煉就是了,也許到了真正拿得起也放的下劍的那一天,境界自足。……反正我就是這麽想的,具體對不對,有機會再去問鍾離師父。”
梅毅又歎了一口氣:“說來容易做來難啊!我雖萬分願意,但也覺得機緣來的不是時候,國公爺那邊西北戰事未完,少爺在蕪城也需要保護照顧,如果另選一個時間……”
梅振衣笑著打斷他的話:“哪有那麽多如果!你看那仙童清風拽裏拽氣的樣子,才不會理會人間這些破事呢!他還會跟你商量時間,求你請他幫忙嗎?……你要是這麽想,就是一點妄心的苗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