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回、鬼祟哪如心猿劣,邪風久染醫成疲
“ 一根鞭子,回頭再讓你仔細看,先把這燈關了吧,沒事了。……告訴我開關在哪?……這開關好像接觸真不太好,明天應該找人來修了。”梅溪走進手術室,關上了 紫外線燈,嗡鳴聲消失了,一切就像沒發生過一樣。連梅溪自己都佩服自己,不久前在走廊裏聽見聲音嚇的夠嗆,一轉眼當著曲怡敏的麵看見鬼影,竟能表現的如此 鎮定。
關好手術室的門,扶著身體發軟的曲怡敏重新坐好,又給她倒了一杯水,梅溪這才柔聲道:“喝杯熱水定定神吧,不管那是什麽東西,三天之內都不會再出現了,相信我,不用怕。”
曲怡敏定定的看著他就像看著外星人,好半天才呐呐的問:“你怎麽知道的?你的袖子裏究竟是什麽?你是什麽人?”
“我就知道姐姐會很意外,其實也沒什麽神奇的,就一根鞭子。”說著話梅溪挽起了右邊的衣袖,他的手臂上纏著一根細長的鞭子,普通電話線粗細,金黃色半透明,似是牛筋製成。既然已經被曲怡敏看見了,梅溪也沒有隱瞞,介紹了這根長鞭的來曆。
梅溪的打猴鞭是跟他三叔學的,他三叔家原先是走江湖賣藝的,過去的江湖藝人行走荒郊野嶺的機會很多,不會兩下子防身是不可能的,所以三叔一家都會武功,梅溪最早的功底也是這麽打下來的。拳腳功夫就不說了,最神奇的是一套打猴鞭法。
這套鞭法據說世代相傳主要都是耍猴使用的,猴性最為頑劣,訓猴的時候不僅要哄而且要嚇,還要防止猴逃跑。打猴鞭法可以對付最頑劣的猴,不論猴子有多調皮多靈活,長鞭抖開都能抽得它無處躲閃,而且力道巧妙還不傷猴。
過去耍猴人玩的猴雖是家養的但很少是家生的,都是從山上抓來的,訓的再好畢竟是畜生,碰見有猴凶性大發要攻擊人的時候怎麽辦?此時還有一招絕技——昏厥鞭。
這一鞭子帶著內勁抽出去,鞭梢的巧妙可以從任何方向不同角度打在猴子耳後腦側一個地方,左右都可以。勁力可大可小,可以讓猴昏厥半個時辰,也可以讓猴昏 厥三天三夜,醒來之後卻不受真正的內傷。據說過去梅家耍猴人在農忙的時候都把猴子放歸山林,需要喚猴的時候隻要站在山下抖開長鞭,啪啪啪三聲鞭響,猴子聽 見招喚就會自己下山。
聽到這裏曲怡敏忘記了害怕,露出笑容問道:“這麽誇張?你們家那裏能在山上抓到猴?”
梅溪也笑了:“梅家原地處秦嶺餘脈,過去山上有很多猴,現在獼猴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耍猴已經淘汰了,但是打猴鞭卻留傳下來。”
曲怡敏不解的問:“不是打猴的嗎?你怎麽連鬼都能打?”提到這個鬼字,她又麵露懼色偷偷看了一眼手術室方向。
“這一手絕活可不僅僅能打猴,凡帶九竅者皆可打,還可以打人,也是一門防身絕技。……”
這一手絕活可不是人人都能學會的,十八般武藝中長鞭是最難練的,功夫不到不僅打不了人弄不好還會傷到自己,練成之後又是最為神出鬼沒難以防備。三叔的兒子就沒學會,三叔自己也沒有完全練成,隻有梅溪將這一手昏厥鞭所有的巧妙都徹底掌握。
學完之後梅太公又告訴梅溪,其實他所學打猴鞭法也不全,那招昏厥鞭隻是一整套鞭法中的一招,但是梅氏家傳隻有這麽多。絕活雖隻有一招但用處卻很神奇,傳說能打世間人鬼神,至於能不能打中、打中之後有什麽效果,那要看梅溪的功力和對方的修為了。
梅溪從小夜路走的多了,梅家原一帶的荒郊野嶺亂墳崗都走遍了,從來都沒遇到過鬼更別提撞著神了,所以能打世間人鬼神之說他也不知真假。沒想到今天第一次 陪曲怡敏值夜班,就接連遇鬼。在走廊上聽見異聲,他聽聲辨位甩手一記昏厥鞭,果然把怪聲打滅;在急診手術室中又看見“鬼影”,當即又是一記昏厥鞭出手,仍 然奏效,看來梅太公沒騙他。此時的梅溪藝高膽也大,已經不怎麽害怕了。
時間已經是後半夜,兩人正在說話間,值班副主任王醫生回來了,推門笑道:“小曲呀,值班還帶著男朋友?你們聊什麽呢?”
梅溪有些尷尬的起身:“不,我是曲老師的學生,曲老師值夜班害怕,我特意來陪她的。”
王主任:“小曲,你是醫生,難道還怕鬼嗎?”
聽見這個鬼字,曲怡敏的臉色有點變了,皺眉問道:“緊急處置室鬧鬼,醫院早有傳聞,我問護士她們支支唔唔都不肯說,主任怎麽不告訴我呢?我剛才還真見到了,不是幻覺,他也見到了。”
原以為王主任會解釋幾句,哪有醫生承認醫院鬧鬼的,沒想到他卻淡淡的像開玩笑一般答道:“哦,是嗎?你們是新來的,那種東西欺生,等熟了就好了。”
曲怡敏聞言站了起來:“還真有鬼?那個女人到底怎麽回事?”
王主任一擺手:“坐,別站著說話,你們今天晚上看見的是不是躺在手術台上的長發女人?已經好久沒出現了。……那是一個跳樓的,送來的時候很怪,衣衫整齊外傷並不明顯,但人已經不行了,搶救的時候一直瞪著眼睛喘粗氣,到死也沒閉上。”
曲怡敏:“急診室裏死的人多了,為什麽她不走?”
王主任輕輕歎了一口氣,淡淡道:“說來也巧,那女人輕生是因為感情糾紛,而那個男的就是我們醫院的醫生,那天夜裏恰巧在急診室值班,當時那女人一直瞪著他,感覺就別形容了!”
曲怡敏倒吸一口冷氣,腳下不禁移了幾步,站到了梅溪身邊:“我們醫院哪個醫生?”
王主任:“你不認識,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那醫生早就辭職走了。聽說到了南方一家醫院,現在混的還不錯。”
曲怡敏:“你說的好輕鬆啊,就像一點感覺都沒有?鬧鬼了,就是剛才,就在這裏!”
王主任:“小曲呀,你還是太年輕,等醫生做長了你就知道了,醫院經常死人,什麽沒見過?哭天抹淚的不就是那麽回事嗎?”他的語氣仍然平淡,梅溪卻暗暗歎 了一口氣,有一句江湖話叫作“久醫成疲”,說的就是這種情況。迎生送死見得多了,人往往會變得麻木起來,這種情況有利有弊,冷靜不感性本來就是醫生上手術 台的基本要求,但是麻木不仁的淡漠感會消磨一個醫生應有的濟世之心。曲正波談醫道的時候,經常強調這一點——冷靜,但不要麻木。
正在梅溪感歎間,王主任似乎想起什麽又補充了一句:“急診室鬧鬼不僅是欺生,醫院裏各種傳聞多呢,據說哪裏要死人哪裏說不定就鬧鬼,很可能急診室今天夜 裏要死人。”話音未落,外麵傳來了鳴笛的汽車呼嘯聲與刹車聲,王主任皺眉笑道:“你們看,送死的來了吧?……咦,怎麽不是救護車而是警車?”
這聲音梅溪早就聽見了,正在驚疑中,就看見警車鳴著笛來到了急診室樓外,來的不是一輛而是兩輛。車一停,就有幾個警察七手八腳架著一個掙紮的人衝了進來,有人大叫道:“醫生,急診!”
一看這個架式,應該是有警察在執行任務時受傷了。護士站的護士也驚動了,一路小跑趕了過來,大家把病人送進了緊急處置室,梅溪幫不上忙隻能退在門外看 著。他發現來了七、八個人,有的穿警服有的穿便服,其中還有一對衣衫不整的母子,那孩子也就十六、七歲,瞪大一雙驚慌的眼睛身體有些發抖,而母親摟著孩子 在那裏抹眼淚。
聽了幾句議論梅溪才知道,原來這個患者不是執勤時受傷,而是換班之後和同事喝酒突發急病。這病來的很怪很突然,好好的就突然發了瘋一樣掄起酒瓶摔打,話 也不會說了人也不認識了,神智不清且狂躁不止。幸虧身邊都是警察,當場把他製服,呼叫巡邏的同事開車趕來把他送到醫院。
最早送的還不是京華醫院,可是被那家醫院的急診趕出來了,因為在手術台上根本按不住這個狂躁的病人,注射鎮定劑也不好用,醫院建議把這名警官送到精神病 院去。好好的怎麽就成了精神病呢?同事們不敢相信也不願意那麽做,又換家醫院試試這才送到了京華醫院,此時他的家屬也被接來了。
梅溪還沒搞明白情況,就聽手術室裏哎呦一聲慘叫,緊接著曲怡敏喊道:“梅溪,快來幫忙!”
梅溪趕緊推門進去,警察們都在手術室門外,而曲怡敏和幾個護士顯然按不住手術台上的這名警察,剛才那聲慘叫是王主任發出來的,他的一隻眼圈都青了,捂嘴 蹲在那裏,地上還落了一枚帶血的門牙,顯然是剛才挨了一下。梅溪趕緊上前,一把將手術台上的警察翻了過來,扭臂控住後腰不讓他亂動,感覺這人全身都在抽 搐,力氣大的驚人。
王主任站了起來捂嘴喊道:“快,大劑量鎮靜!”
外麵有警察聽見了,大聲喊道:“醫生,剛才在別的醫院已經注射過了,不好用,針管都掙彎了,劑量太多會不會出問題?”
王主任聞言把手術室的門推開了,怒道:“別的醫院推出來就送我們這?警察就可以亂打人了?我的牙怎麽算?……你們還是送精神病院吧,快送!”
警察的妻子上前哀求道:“打壞您哪裏我們賠償就是,他是個病人,醫生,我求求你!”
這時手術室裏的曲怡敏叫了一聲:“王主任,這好像邪火狂躁症狀,不能送精神病院去電擊,試試十三鬼針怎麽樣?”
王主任不耐煩的答道:“又不是外客上身,用什麽十三鬼針?再說了,他這樣能下針嗎?……趕緊轉院,總不能……”看著外麵全是警察盯著,王主任總算把“死在這裏”這四個字咽了回去。
他們說話間就聽嘶嘶幾聲,原來梅溪扯開幾條醫用繃帶把那警察的手腳都綁了起來,轉身一把抓住曲怡敏的肩膀:“他是什麽病症?你能治嗎?”
曲怡敏搖頭:“這是凶險急症,繼續發作下去有生命危險,我不會治,恐怕隻有爺爺……”
她沒說完梅溪的手就一緊:“姐姐,我求求你,能不能給曲教授打個電話,讓他來救救這個人?這個警察我認識,他是好人,也幫過我。”剛才他已經認出這名警察,就是在火車站時巧遇的那位。
“你的手鬆一點好不好?我這就給爺爺打電話。”梅溪把她的肩膀抓的很緊,語氣緊張而誠懇,曲怡敏不知為什麽立刻就被他說動了,掏出電話撥號,另一隻手還揉了揉肩膀。
梅溪麵帶歉意的說:“對不起,我把你的肩膀弄痛了。”
而另一邊的王主任卻瞄了他倆一眼,似乎對梅溪的節外生枝很不滿,但曲怡敏已經撥通了電話,他捂著嘴也沒有說什麽。
……
“唇幹裂,舌苔黑紫,手腕寸脈洪、大、數,關、尺脈幾近於無。頸脈與手腕寸脈相符,趺陽脈與手腕尺脈相符。狂躁不止,神無定主。入院之前已用加量安定針 注射,無效;全身抽搐肌肉痙攣,無法靜滴。……這是陽明經狂躁症。這種急發病症非常少見,醫生遇到往往措手不及,怡敏,你把我的脈案、診斷、用藥都仔細記 錄下來。”
曲教授趕來之後,看了一眼病人神色十分凝重,叫梅溪鬆開那警察的一隻手開始診病,對曲怡敏說了一番普通人聽不太懂的話,又問道:“陽明經狂躁症,該怎麽治?”老人家診病的時候也不忘了教育孫女。
曲怡敏想了想答道:“這是邪火橫行、神無定主的實症,首要祛邪去火。”
梅溪有些著急的插話:“曲教授,他的病能不能治?”
曲教授看了他一眼:“你很著急?我也著急,但不能因急而亂。你放心,此人病症難以下針卻可以用藥,天亮之前用藥還能有救,再晚就性命堪憂了,幸虧你們打電話把我叫來。……這很可能是情誌病,我要問問病因,你把患者家屬叫進來。”
眼淚汪汪的警察妻子被叫了進來,剛要說話就被曲教授擺手製止了,老人家和顏悅色的問道:“你是患者家屬吧?能不能盡量告訴我,你丈夫發病前這一段時間的生活、工作情況?”
通常在醫院裏,如果病人家屬看見醫生護士慌慌張張也會十分緊張,說話往往語無倫次,現在看著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心平氣和的問話,家屬也心下稍安,帶著 顫音哭訴道:“工作就是治安巡邏,風裏來雨裏去辛苦的很,看不慣的事情多又管不了,兒子學習不好還不聽話,他幹這麽多年職務也升不上去,心裏憋悶愛喝點 酒,怎麽突然就成這樣了……”
曲教授:“先別激動,告訴我他有什麽病史?最近吃過什麽藥?”
“身體一直好得很,幾乎沒生過病,就是經常值班吃飯不規律腸胃不太好,而且值外勤時間長了,一直有腿疼的毛病,到醫院也看不出名堂來。對了,最近有人告訴他一個偏方,用中藥泡酒,喝了有一段時間了。”
“正麵疼還是後麵疼?酒裏都是什麽藥?”曲教授插話問道。
“前麵疼,大腿正麵從膝蓋一直到小腿麵,酒裏有杜仲、當歸、紅花、牛膝……我親手給泡的,記得很清楚。”
曲教授:“好了,你先出去吧,放心,我們會盡力而為的。”
病人家屬出去了,曲教授沉吟道:“心不受邪,積鬱成躁火,病起陽明胃經,前腿疼說明早有症狀。他泡的偏方藥酒,是補骨強髓的方子,根本不對症。……怡敏,你認為應該怎麽用藥?”
曲怡敏:“承氣湯?”
曲教授:“不錯,總算你沒有白讀《傷寒論》,此時實症凶險,應用大承氣湯灌服,你快去準備湯劑,梅溪,你去幫忙煎藥。”
《傷寒論》陽明篇記載的大承氣湯:大黃四兩,厚樸半斤,芒硝三合,枳實五枚,除芒硝外,其餘三藥都要求熟製,煎成劑量約有兩中碗,一斤左右。需要強調的是,這藥有毒,而且用的劑量相當大。
兩人去準備藥劑,王主任的臉色卻變了,半捂著嘴勸道:“曲老,不是我不信你的醫術,但是你這麽用藥實在太冒險了!……你不用藥,咱們常規處置一下,他就 是死了也跟我們醫院沒關係,你一旦用了藥,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就麻煩了,我們說都說不清!”也就是曲教授開方子王主任不敢阻止隻能勸說,要是別的醫生這麽 幹他早就發火了。
009回、華佗落難扁鵲走,無奈揮鞭耍人猴
曲教授沉吟道:“病有可治不可治,我心裏明白,這人可以治,我要是不用藥他就凶險了,你放心,我有把握,你不要想太多。”
藥劑煎好後送了過來,病人仍然被綁住手腳在手術台上掙紮,如癡如狂神誌不清。曲教授叫梅溪把病人扶起來,撬開牙關送藥,他右手在病人背後用力一撫,病人就不由自主的往下吞咽。剛喝了一小半,病人就把藥吐了出來,曲教授要梅溪擦幹淨病人的嘴角繼續送藥。
神奇的是,藥剛下去不久,病人就不再掙紮亂動,又過了一會,脈搏已緩氣息漸平,躺在那裏發出哼哼嘰嘰的聲音,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此時天色已經蒙蒙亮,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曲教授揮手道:“急症已平,不必留在急症室了,轉內科病房吧。立刻安排全身檢查,特別是腦部掃描看看有沒有出血症狀,如果沒有別的病 症,好好調養應該沒有大礙了。……小王,待會兒你也去牙科看看吧。”
安排完畢又把病人家屬叫了過來,囑咐道:“病人暫時脫離危險了,還需要做個全麵檢查,如果沒有別的病症,醒來後就能恢複神智。……我用的藥暫時會影響他 的胃口,這段時間可以用薑棗煎湯調理一下脾胃,至於那藥酒,就不要再喝了。以後不經診治,自己不要隨意用偏方。……還有,你愛人把王醫生門牙打壞了,等他 醒來後親自去道歉賠禮。”
離奇而緊張的一夜過去了,因為梅溪的一念之仁,救了那位名叫餘先的警察一命。很多人隻感歎曲教授醫道高超,卻不是太清楚老人家擔的風險。縱觀患者臨床特 征,為凶逆危候,起病迅猛隨時有病危的可能。王主任勸阻也不是沒有原因,醫好乃醫之責,醫不好是醫之過,遭受責難辱罵毆打無奇不有,甚者負擔法律責任,風 險之大可想而知。然醫者父母心,同時曲教授對自己的醫術也有自信。
餘先警官當天上午就清醒了,曲教授又開藥調理,病來的快去的也快,第二天餘先便下床行走如常,可以出院回家調養了。餘警官一家人對曲教授、曲怡敏、梅溪、王主任等救命恩人感激不已,特別是對那位被打掉一顆門牙的王主任深懷歉意,私下裏如何道歉賠償梅溪就不清楚了。
餘警官見到梅溪愣了愣,出於警察的職業敏感,他認出了梅溪,有些猶豫的問了一句:“你是……?”
梅溪沒等他說完就笑著答道:“是我,警察叔叔,我們又見麵了。”
餘警官笑了,沒有當眾說破梅溪在火車站行乞的事,而是拍著他的肩膀道:“你果然是中醫大的學生,應該讀二年級了吧?多謝你了!往後有什麽事情遇到什麽困難,一定要給我打電話。”他給梅溪留下了聯係方式。
本來這件事已經過去,一切都很圓滿,可誰也沒想到會因此惹出巨大的麻煩,惹上麻煩的人是曲怡敏。那天夜裏梅溪用昏厥鞭抽滅魅影,並且告訴曲怡敏三天之內 不用再害怕,可是曲怡敏還是有些擔心,梅溪又陪了她兩夜。到周一的時候,曲怡敏已經不值夜班了,而梅溪要上課也不能總陪她,恰恰是這一天出了事。
這天曲教授不在北京,去外地參加學術交流活動去了。下午的時候,來了一名急診病人,其症狀與那天餘警官犯的病一模一樣,但是情況更加凶險。曲教授曾說過這種病症十分罕見,但在京華醫院急診室中就接連見到兩個,也真是奇了怪了。
曲教授不在,王主任堅決不收,反正患者從體症上沒有外傷隻是神智如狂,急診不收也正常,轉到神經內科做全麵檢查,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便要求病人轉院。曲怡敏多嘴說了一句:“和前天那個病人症狀是一樣的,能不能也試試大承氣湯?”
當場就有醫生搖頭否決:“虎狼之藥,寧肯不用,有效果是應該的,出了問題沒人理解你。”
偏偏患者家屬聽見了,有兩個老娘們和一條大漢幾乎是抱腿下跪哀求,問曲怡敏是怎麽回事?曲怡敏沒辦法,說了前天發生的事,剛開始沒敢告訴他們承氣湯的方子,可實在經受不住患者家屬尋死覓活的哀求,還是說了,同時也反複強調此方的凶險。
家屬帶著患者走了,結果第二天就有一大群人抬著屍體衝進了京華醫院,原來昨天夜裏患者就出事了,也不知家屬是怎麽處置的,反正是死了。這一家人是郊區 的,家族龐大親戚朋友很多,來到醫院還打了標語“草菅人命”、“庸醫害人”、“還我親人”等等,砸了急診室的玻璃和電腦,並且指名道姓要找那個姓曲的小妞 償命。
這場麵引來了很多圍觀者,包括不少排隊掛號的患者和住院病人的家屬。有兩個醫生被打的頭破血流,曲怡敏想出麵解釋,卻被其它人勸住了讓她從後門離開了醫院。醫院報了警,警察雖然趕來了但處理起來也很頭痛,隻是讓醫院和患者家屬協商解決。
這協商起來就困難了,病人不是死在醫院裏,也不是死在醫院的治療過程中,連申請醫療事故鑒定都夠不上標準。醫院建議患者家屬做屍檢,先確定死亡原因然後 再談別的。可是患者家屬堅決要求醫院“交出凶手”,並且抬屍占據了急診室。按照法律,可以強製執行屍檢驅散鬧事者,可警方不想激起大規模群體衝突,暫時也 沒有幫忙醫院采取強製措施,反正這天京華醫院門診大樓的情況是一團糟。
從上午一直鬧到天黑,死者家屬終於開出了條件:賠償六十萬,如果那個姓曲的小妞賠不起,醫院就得賠。醫院沒有道理答應這個條件,看在曲教授的麵子上,也 不好立刻把曲怡敏撇出去頂缸。而患者家屬的態度很堅決,不答應就放著屍體不走,“草菅人命”的條幅掛在門口,看你們醫院還怎麽開門?
梅溪是下午課後才聽說這個消息的,當時就很擔心曲怡敏,醫院、學校辦公室、宿舍都找了人也不在,他去了曲教授的藥劑實驗室。到地方一看,曲怡敏果然在這裏,曲教授也從外地趕回來了,實驗室裏還有一個人就是張小寧。
曲怡敏的眼睛紅紅的,顯然哭過,坐在那裏默然不語,也不理會身邊軟語安慰的張小寧。曲教授反常的沒有發火,臉色陰沉如水,正在平靜的說話:“怡敏,你現 在明白為什麽如今中醫很少治急症了吧?……在西醫的輸血、消炎技術沒有傳入之前,中醫治療開放外傷與急性感染確實有很大弱點,但是很多急症不是不可以 治。……可現在的環境下治療失敗你說不清,這就是很多醫生回避急症的原因。……扁鵲見蔡桓公的故事你們都聽過吧?到最後扁鵲為什麽要連夜逃走?就算在過 去,醫生在很多情況下也是不肯開方的。”
正在這時梅溪敲門走了進來,問道:“曲老師,出什麽事了?”
曲怡敏聽見梅溪的聲音抬起頭,想說話,眼淚卻不爭氣的流了下來。張小寧答道:“那幫無賴一口咬定要六十萬,把死人放在急診室裏不走,還在醫院外麵打標語 罵人。……小敏,別哭了,我知道錯不在你。那些人是不講道理的,不就是六十萬嗎?我幫你搞定,回頭再慢慢找他們算帳,不信玩不死他們!不用擔心,一切包在 我身上。”
曲教授眉頭一皺:“這不是錢的問題,六十萬我搜搜家底也能拿得起,但不是這個道理,如果這麽解決了,你想過後果嗎?”他說的也對,這還真不是錢的問題,如果這麽不明不白的賠錢了事,就再也說不清了。
張小寧:“可是讓那些人這麽鬧下去,影響更不好,總要把眼前的局麵對付過去,剩下的事情以後再說。”
梅溪看了看屋內的眾人,暗自歎了口氣,開口道:“老爺子,曲老師,你們不要擔心了,這件事交給我辦吧,到明天這個時候一定處理的明明白白,什麽問題都能解決。”
曲怡敏站了起來,上前一步抓住梅溪的胳膊:“你有辦法?你能怎麽辦?”
梅溪:“對不起,我還不能說。但請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也能把事情給了結了,一定讓你滿意。……你幫過我很多,就讓我幫你一次吧。……現在去洗把臉,好好休息。”
說完話梅溪轉身出門,曲怡敏想跟出來卻讓曲教授攔住了,老頭出門在樓下叫住了梅溪:“小子,我知道你可能有辦法,但是別玩過火了,人家畢竟失去了親人。 這件事其實我也有錯,那天治病的時候有些話沒說清楚。……你過來,我告訴你一件事。”他湊到梅溪身邊小聲耳語了幾句。
梅溪有些意外的說:“原來你已經去過醫院見過死者了?”
曲教授:“我一回到北京首先就去了醫院,混在人群裏看見了死者的麵目,雖然還沒有屍檢,但是死因能推斷個七、八成,應該不關怡敏的事。……但是對醫院造成這麽大的影響,必須要挽回。”
梅溪出了一口氣:“既然這樣,事情就更好辦了,那請老爺子你也幫個忙。”梅溪又在曲教授身邊耳語了幾句,一老一小私下裏麵不知道商量了什麽。最後曲教授長歎一聲:“好吧,就按你說的辦。”
……
死者姓遲名功,原是京郊的一個混混,打了三十多年光棍,去年娶了個外地女人,夫妻倆在某農貿市場兌了個攤位做買賣,日子還過得去。遲功的堂兄在郊區辦了個小廠,家族比較大,地方上有些小勢力。這次來醫院鬧事,就是他堂兄兩口子挑的頭,發動了一批人。
是人總得吃飯,這夥人又不想放棄急診室這個“陣地”,天黑之後留下幾個人繼續看守,其他人都去醫院旁邊的小飯館裏吃飯,一邊吃還一邊罵——
“這次老四的事情,一定不能輕饒了他們,不死也得脫層皮。我看六十萬還要少了,明天再不鬆口,就要一百萬!”說這話的人嗓門最大,就是死者的堂兄。
死者的媳婦聲音有些哽咽,是在座唯一麵帶淚痕的人,她不無擔憂的說:“這麽鬧會不會把事情搞大了?……人已經不在了,還是讓他走的安心些……”
死者的堂嫂冷笑一聲:“我們怕把事情鬧大嗎?這可是在醫院裏,人死為大,弟妹呀,這可是為你好。”
堂嫂的弟弟也就是那位堂兄的小舅子喝了一口酒道:“頭發長見識短,既然開價了當然要往高裏要,人哪能白死!……不行明天給報社和電視台打電話,把記者叫來,看他們還敢不鬆口嗎?”
旁邊又有兩個人笑的邪邪的,小聲道:“那個小醫生能賠得起嗎?不會賣身吧?小妞還挺俊的,能讓我們占點便宜也行啊。”
這些話,都被坐在一旁吃麵條的梅溪盡收耳底,他陰沉著臉一言不發結帳走出了小飯館。等這夥人吃飽喝足離開飯店,剛走到街巷拐彎處,就聽見空中啪啪啪三聲脆響,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見死者的堂兄、堂兄的小舅子、死者妻子的表兄都一頭栽倒在地,當即人事不省。
剩下的人一下子就慌了,趕緊送醫院。送哪家醫院?旁邊就是京華醫院!急診室就被他們占著呢。到了醫院慌忙去找醫生,王主任的回答是:“既然我們醫院是草菅人命,哪能治什麽病?去別的地方吧。”
在急診室門外碰見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好心”小夥,看了一眼三個昏迷不醒的人,驚叫道:“哎呀,這可不得了!趕緊去找人治,晚了就救不過來了!”
眾人當然要拉住小夥問個清楚,小夥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左右,小聲道:“這叫昏厥症,昏迷的時間越長人越危險,不及時救醒會落下殘疾,等到三天之後就變植物 人了。我聽說在北京隻有中醫藥大學的曲正波教授能治,但也說不定,你們快去找人試試吧。我就是曲教授的學生,所以知道這些,可別說這話是我告訴你們 的。……噢,對了,你們敲詐的那個小醫生,就是曲教授的孫女。”
一席話說的這夥人有些懵了,將信將疑,將患者抬出去了,結果到了別的醫院一律救不醒,每家醫院的醫生都建議他們轉院,甚至有不少醫生直接建議他們去京華醫院試試。也不知是聽到了什麽風聲故意如此還是真救不醒。
沒到第二天下午鬧事者就繃不住了,又把三名患者抬回了京華醫院,請求曲正波老先生出手救人。得到的答複是:“曲教授不在北京,這幾天夠嗆能趕回來,但是不要緊,曲教授的孫女曲怡敏醫生也能治,但是你們把小曲醫生和醫院得罪大發了,自己看著辦吧。”
鬧事者當即就把醫院門口的標語撤了,死人也送到了太平間,昏迷不醒的活人住進了醫院,這時那個好心的小夥又陪著曲怡敏出現了。曲怡敏一直沒說什麽,這個 小夥說話了:“曲醫生寬容大度不計前嫌,願意給你們那三人治病。但是你們得書麵道歉,損壞物品照價賠償,打人的去派出所自首,反正也就是治安處罰不算什麽 大事,完了再談治病,並且簽一份民事賠償協議。……至於死者,責任不在醫院,曲醫生也沒給他看過病,你們還是先做屍檢吧。”
道歉、賠償倒沒什麽問題,就是其中有三個打傷醫生的鬧事者不願意去派出所自首,這回不用梅溪操心,隻是拉著曲怡敏板著臉離開,結果沒過多久那三個人就被 親朋勸進派出所自首了。其間有人見曲怡敏不當場救人,還想趁機鬧事,結果被這夥人現在的領頭者,也就是死者的堂嫂堅決阻止。
救人很簡單,在病房裏關上門,隻留梅溪和曲怡敏兩個“醫生”,梅溪再抽一鞭子病人人就醒了。打猴鞭中的昏厥鞭就是這麽神奇,鞭梢抽在耳後的腦側可以致人 昏厥,在另一側的相應位用同樣手法抽一鞭,又能把人抽醒。其實不抽醒也無所謂,三天之後會人自然醒來不會留下永久性傷害,但是患者家屬不知道這些,也絕對 不敢等過三天。
救醒三個人隻是伸伸手的事,可梅溪偏偏沒有一伸手就把人全救醒,而是搞的很緊張的足足“治療”了兩天,過程看似驚險無比。這年紀輕輕的小夥可是個精通疲門術的老江湖了,這麽玩純粹是江湖手段,術語叫“拖疲”。
010回、自古命算九驚首,往來皆好問綢繆
表 麵上是曲怡敏出麵,兩天救醒了兩個人,她和“助手”梅溪都竭盡全力。鬧事的那夥人也沒閑著,寫感謝信、送錦旗、好話說了幾籮筐。還剩最後一人,就是那位領 頭鬧事的死者堂兄怎麽也救不醒,後來梅溪出麵對患者家屬一攤手,無可奈何的說:“最後這位症狀太重,小曲醫生治不了。不過也別擔心,曲教授今天晚上就回來 了。”
不擔心是不可能的,眼看就要滿三天三夜了,可是患者家屬們誰也不敢再鬧事發火,隻能小心哄著,生怕得罪了曲大小姐,一不小心把救星曲教授也得罪了。這夥 人也不是傻子,梅溪信口胡謅了一個“昏厥症”他們就能完全相信,滿北京城那麽多醫生恐怕也有人能治得了這種昏厥的症狀,但是沒有其它人伸手,在他們麵前隻 有梅溪說了算。
曲怡敏有點看不過去,眼見麻煩都解決了,很想把這件事快點了結,可是曲教授有交代,一切聽梅溪安排。
第三天下午,曲教授終於“趕回”了北京,立刻進病房救人。曲怡敏被打發走了,病房裏除了昏迷不醒的病人,隻有這一老一小,梅溪道:“我也不用費功夫再抽一鞭,反正到時候他自己會醒,這次玩個驚險吧,讓外麵人認為最後一刻您老人家妙手回春,這才叫神奇。”
曲老頭瞪了他一眼:“沒想到你小子還是個老江湖。不過你忘了一件事,我是醫生,真正的醫生!所以,這種手段不想玩到底。”言畢開始為病人把脈,又仔細檢查了病人的全身特別是頭部,取出隨身攜帶的針盒灸卷,開始下針施灸。
老爺子要來真的,梅溪也起了興致,站在一旁看看這家傳的絕技能否被人破解?老爺子一邊施治一邊說話:“你這一鞭以內勁而發透入經脈,功夫不到打不出來, 功夫不足也會把人傷了,看樣子你是練到家了。……鞭梢打中的是陰陽奇正交匯之處,改變神氣運行顛倒神魂致人昏厥,你在另一側打同樣的一鞭可以把人喚醒,我 也可以在另一側下針。”
梅溪點頭:“我原先隻知道施展,不清楚其中原理,讀了這一年多的醫學才明白一點,您老說的對,可做起來就不容易了。”
曲教授微微一笑:“容易的話,為什麽一定要我出手?”
看見他的笑容梅溪就知道老頭有了把握,微微驚訝道:“難道我信口開河還說準了?你果然能把人救醒?……曲老,我家傳鞭法據說不全,這昏厥鞭隻是其中一招絕技,照你這麽說還真有可能有一整套鞭法,回頭研究研究好嗎?”
曲教授:“我也很感興趣,回頭好好研究,以你的手法打這個部位有這種效果,那麽打別的部位呢?可惜不能輕易拿人實驗。……你得把打猴鞭法都教給我才行,不會有什麽顧忌吧?”
梅溪搖頭:“都什麽年代了,沒那些講究,耍猴的手藝而已。如果要說武學的門道規矩,您是老前輩比我更清楚,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曲教授:“耍猴的手藝?我看這次你把那夥人都當猴耍了!”
梅溪一笑:“會耍猴,當然也會耍人,您說呢?……您先救人,救醒了我還有安排。”
曲教授:“你還有什麽安排?”
梅溪:“那家人有求於你,現在會暫時低頭,但看他們的行事風格,等人醒了未嚐不會再反咬一口,幹脆做的徹底點。”
這話說的有些狠,不明白的人有可能會懷疑梅溪想做什麽歹毒的事,可曲教授卻明白他的意思,歎息道:“無論如何,我替怡敏謝謝你,我知道你也是情非所願。”
……
曲教授醫道高超,在那人沒有自然醒來之前,竟然施術將人救醒了,算是破解了梅溪的昏厥鞭。梅溪也在心中感歎,這世間果然是萬法同源!
這次衝擊醫院事件的領頭人從昏迷中醒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並不是曲教授和梅溪,而是兩個帶大蓋帽穿製服的警察。他還沒有回過神,就聽一個威嚴的聲音冷冷的問道:“遲業?”
“是我,我怎麽會在這裏?”這個叫遲業的男子清醒了,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麵前站著兩個警察,梅溪和曲教授站在一邊。
警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仍然冷冷的說道:“2008年11月3號晚上,你堂弟遲功突發急病,是你灌他喝的藥嗎?”
遲業突然想起昏迷前的事情,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警官,是的,是醫生開毒藥毒死了我堂弟,我堂弟死的冤呐!”
警察仍是麵無表情的打斷了他的話:“你聚眾鬧事打砸,同夥已經自首,這筆帳另外算。告訴你,你堂弟屍檢結果已經出來了,遲功死於窒息,是強行灌藥導致湯 藥流入氣管引發痙攣,他是被嗆死的!……你知道你的行為是什麽性質嗎?往嚴重點說,就是殺人。至於具體情節還需要調查,既然醒了,你就跟我們走一趟吧。”
警察這一番嚇唬,遲業臉色都變了,一個激靈從床上跳了下來,拉著警察的衣角叫道:“警察同誌,不是這樣的,那藥是他媳婦熬的,遲功咬牙亂動藥灌不進去,叫人來幫忙,我力氣大才讓我灌藥。……我是救人不是殺人!”
那警察看著他神色有些想笑,可又忍住了,仍然冷冰冰的說道:“是殺人還是救人,問清楚了才知道,先跟我走吧!”
遲業一醒來,就莫名其妙的讓警察帶走了,同時接受調查的還有遲功死的那晚在他身邊的所有親屬,這下醫院清靜了。遲功死的也離奇,他真是被嗆死的。撬開牙 關送湯藥也是有技巧的,可是遲家人不懂這些。當時的遲功神智不清如癡如狂,當然不會自己服藥,遲業撬開他的牙關硬往裏灌,卻不懂灌藥的手法,結果導致了另 一場意外。
一直沒有說話的另一名警察卻沒有立刻走,他就是曲教授前幾天救的那名警察餘先,他向梅溪道:“你特意找我說了這件事情,我才知道曲醫生遇到的麻煩竟然和 那天救我有關,實在不好意思。……剛才那位刑警是我哥們,你們放心好了,嚇唬完了之後,那些人不敢再找任何麻煩了,公安機關也留下了調查的案底,將來有什 麽事情都好說。”
曲教授與梅溪連聲稱謝,餘先走後,梅溪長出一口氣道:“沒想到那人竟然是這樣死的,看來僅僅有藥也治不了病啊。”
曲教授:“那當然,否則還要醫生幹什麽?這件事,醫院和醫生也有錯,唉,不提了……”
事情了結,曲怡敏的麻煩沒有了,但餘波並沒有完全平複,所導致的最直接變化,就是曲怡敏看梅溪的眼神變了。梅溪身懷絕技,關鍵時刻挺身而出,而且很有手段解決了所有麻煩。梅溪還是她當初從火車站揀回學校的傻小子嗎?一年來的變化可真大呀!
其實梅溪倒沒怎麽變,變化的是曲怡敏眼中的梅溪。解決了此事的第二天,曲怡敏特意請梅溪吃晚飯,在學校外麵一家檔次不錯的飯店,當然是為了道謝,搞得梅溪挺不好意思。曲怡敏的心情還是不太好,吃飯的時候要了幾瓶啤酒,梅溪也隻得陪她喝。
梅溪在學校雖然很少喝酒,但他的酒量相當好,從小和三叔學武,梅太公經常用藥酒給他擦身,上高中之後,每次回家都要陪太公喝幾杯,也從來沒有醉過。但是曲怡敏的酒量顯然不怎麽樣,隻喝了幾杯臉就紅了,鼻尖也滲出了細汗,人微顯醉意。
“姐姐,少喝兩杯,你會醉的。”梅溪勸道,同時在心中暗想:“值夜班的時候讓我去陪,單獨出來喝酒又要把自己喝醉,這個姐姐真是對我一點都不設防啊?唉,幸虧我不是壞人。”
“好,你說不喝就不喝了,陪姐姐出去走走吧,心裏悶的慌。”曲怡敏倒挺聽話,放下杯子就結帳離開了飯店。
黃昏的路邊華燈初上,街旁的過客行色匆匆,梅溪與曲怡敏並肩漫步。不得不說,女人喝點酒有時候顯得更加嫵媚,她的臉紅撲撲的,眼睛水汪汪的,不時有淡淡 的幽香傳到梅溪鼻中。梅溪盡量不去看她,目視前方緩緩而行,耳邊聽見曲怡敏道:“沒想到你有這麽大本事,為什麽當初會淪落到街頭乞討呢?”
梅溪:“也不能算淪落,我沒和你提過,我從小就是走江湖長大的,當時兜裏確實缺錢,看那個地方適合行乞,就忍不住試試了。”
曲怡敏撲哧一笑,心情開朗了不少:“以你的身手,用不著那樣吧?”
梅溪搖頭:“你是說打猴鞭嗎?不過是耍猴的手藝,我總不能在北京西客站耍猴吧?如果持鞭搶劫,那我成什麽人了,還不如打悶棍的強盜呢,早讓警察給滅了。……論功夫,你爺爺比我高多了,但他真正的身份還是醫學教授。”
曲怡敏低頭道:“經過這件事,我覺得自己……”
梅溪打斷她的話安慰道:“你沒有做錯什麽,但這世上的事情就這麽複雜。”
曲怡敏:“我聽爺爺說,你用打猴鞭送他們進醫院,其實是犯忌諱的,真的不好意思,都是因為我。”
梅溪:“我們梅家的祖訓,打猴鞭不能輕易使用,我也不願意用。但是事到臨頭逼不得已,也隻能選擇為與不為,當為則為。”
曲怡敏側臉看著他:“我覺得你越來越成熟了,再聽你叫姐姐我都有點不好意思,真看不出來,你還隻是本科二年級的學生。”
梅溪心裏有點砰砰跳,避開她的眼神道:“人就是有各種各樣的,經曆複雜一點的人感覺成熟些也正常,至少別的學生沒要過飯。”
曲怡敏又追問了一句:“讀大學這麽長時間了,你怎麽沒談對象?現在和過去不同,大學裏找對象很流行了。”
梅溪摸了摸鼻子掩飾自己的表情:“你怎麽知道我沒談對象?”
曲怡敏笑了:“我可是你的輔導員,你除了上課,其它時間都和我爺爺在一起,搞沒搞對象我當然清楚。”
梅溪:“我連學費都付不起,哪有錢搞對象啊?現代都市的愛情嘛,都是奢侈的,我沒有那個奢侈的資本。總不能請女朋友吃飯看電影,也要找姐姐你借錢吧?”
看著他靦腆的樣子,曲怡敏來了繼續逗他的興致:“好啊,就這麽說定了,以後交了女朋友可以找姐姐借錢,不過有個條件,你得先領來給我看看,姐姐替你把把關。”
梅溪:“開什麽玩笑,我現在可沒這個心思。”
曲怡敏卻不放過他,繼續笑問:“這和你有沒有心思沒關係,遇到動心的就不是你想不想的事了。……看你這麽吞吞吐吐的,該不會是在老家有童養媳吧?”
梅溪又忍不住伸手去摸鼻子,神色有些閃爍的答道:“別再開玩笑了,現在都什麽年代了,哪還有什麽童養媳?”他的反應看在曲怡敏眼中是靦腆害羞,所以她也沒想太多,這句話卻在梅溪心中掀起一陣漣漪。
不經意的一個玩笑,觸動了梅溪內心深處的隱秘,他想起了一個妖嬈的女人。梅溪確實沒搞過對象,也沒正式談過戀愛,不過這並不代表著他沒有男女之間的經 曆。大學男生寢室夜話談的往往都是女人,吹什麽牛的都有,梅溪從來都回避這個話題,但是他卻早已不是處男,上大學之前就不是了。
那個女人是誰?不能說出來,也沒法說出來,但是少年對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是很難忘懷的,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她。梅溪甩了甩腦袋不再去想,轉移話題問道:“姐姐,你的情況呢?張小寧追你追的很緊啊,你就一點不動心?”
一聽見這個曲怡敏就有些不高興了,哼了一聲道:“別提他了,這次給我出的什麽主意?”
梅溪:“話也不能這麽說,看張小寧當時的態度,也是想幫你的,隻要你點頭,他真有可能自己花錢擺平。……這個人的做法有可能你不喜歡,但是別人對你的好不能視而不見。”
曲怡敏:“他追我,也是衝著我爺爺去的,你也知道我爺爺的本事,還有那些祖傳的東西。……假如這一次讓他出麵花錢擺平,我和爺爺該怎麽還這個人情?”
梅溪心中暗道——張小寧也不一定完全是衝著曲教授去的,隻要把曲怡敏追到手,也算是財色兼收,曲家的秘傳遲早也要落到他手裏。自從那次和曲教授談起關於五石散的話題之後,梅溪就知道曲老頭手裏有很多東西是能幫張小寧這種人賺錢的。
兩人邊走邊談,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叫道:“二位請留步!……對,就是你們這對帥哥靚女,請留步!”
駐足回頭一看,街邊有人叫他們。梅溪一看見這人就想笑,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大伯,那位在道觀裏給人化解吉凶的正乾道長。隻見此人身穿銀色滾花刺繡盤扣對 襟上衣,三十多歲的年紀,麵如溫玉相貌俊朗,隻是鬢角的白發很多。他坐在人行道旁邊姿態甚是儒雅,麵前放著一張白紙,上麵隻有兩個大字——算命。他的淡定 神態與他麵前這張不倫不類的幌子顯得十分不協調,頗有些喜劇效果。
原來是遇到個走江湖的算命先生。驚門是江湖八大門之首,自古有“九驚”之說,分別指的是:算命、看相、測字、扶乩、圓光、走陰、星象、法師、端公。其中 星象師在民間很少見,隻隸屬官方,因為中國古代大多時候都禁止民間私習天文,平民妄談星象是犯法的,至於其它“八驚”自古都很常見。
“驚門”是八門之首,“算命”是九驚之首,並非偶然。世人皆好問運數、前程,就算嘴上不問心裏也想,這其實與信不信鬼神並無直接聯係,做什麽事情都是在 推測未來的可能、思考過去的經曆中不解的問題。廣義上幹這行的人很多,指點經濟的有市場分析師、金融專家,指點炒股的還有投資顧問、證券分析師等等,比如 美國華爾街有一堆人吃這碗飯,隻是人家的名頭好聽,辦公室樓層也高。
011回、博學落眼收偽器,廣聞不識撞真仙
至 於街頭走江湖的算命先生,一般學的是《鐵口神算》等速成蒙人法,再高深一點的還可能去學《淵海子平》,知道怎麽批八字。幾乎所有的算命先生都自稱學過《易 經》,得到真傳雲雲,大多是胡吹,其實梅溪心裏明白,有點門道的算命先生大多都學過中醫望診,往往能看出他人大概有什麽毛病,一開口就很能唬人,這也是驚 門與疲門的相通之處。
而這位先生真能搞笑,竟然就在幌子上寫了“算命”兩個字,梅溪從小走江湖見過各色驚門中人,也從沒見過這麽打招牌的。要麽這人就是個完全外行的傻子,如果是內行的話,還真是奇了怪了!
見兩人回頭站定,那算命先生開口就說了一句:“這位美女,你麵帶衝煞之色,近來可曾撞見什麽陰邪之事?”
驚門中人,開口第一句往往就“擂崗”驚人,把人嚇一大跳,驚門得名也與此有關。這句話模棱兩可卻很有技巧,首先說“衝煞”就是撞見了鬧心的人或事,誰能 沒有呢?硬要去聯想總能聯想起來。至於陰邪之事,有可能是見鬼,有可能是做生意賠錢,也有可能是遇小人,反正都能扯得上邊。
從中醫望診的角度,曲怡敏微有醉意麵色潮紅,笑時卻眉心微蹙若有所思,顯然有積鬱在心尚未開解,有微染風邪之相。開口說這句話十有八九能叫準,高明的算命先生往往都講究鐵口術的,一句話出口,不明真相的人往往驚疑不定以為自己遇到了活神仙。
梅溪清楚門道不太意外,可曲怡敏真的被嚇了一跳,上前一步問道:“這位先生,您真的能看出來?見鬼也能看出來?”
梅溪心中暗歎一聲:“曲姐姐這簡直是在遞話讓人接,恐怕想算得不準都不可能。”果然,那算命先生微微一笑:“是呀,我方才抬眼一撇,發現你天庭有晦色,近來曾撞見陰神,以至遭遇不利,不知我說的對不對?”
曲怡敏很好奇的答道:“你說的沾邊,叫住我們有什麽事?”
梅溪一見這個架式,就知道曲怡敏真的感興趣了,他不說話就站在一旁看著。反正有自己這個見多識廣的老江湖在身邊,也不怕這算命先生把曲怡敏給騙了,一般 走江湖算命的套路都是先“擂”後“興”,先嚇唬人最後也要把人哄安心了才好收錢,其作用跟心理醫生也差不了多少,就讓他去哄曲怡敏安心吧。
聽見曲怡敏兩番發問,“釣空子”已經成功,那算命先生反而把架子端起來了,手扶下巴笑道:“相逢便是有緣,我開口便是緣法,能否結緣在你不在我,我不便主動告訴你什麽,你心中有何事不解,盡管問我。”這位先生算命的方式倒是與眾不同。
曲怡敏卻問了一句連梅溪都大感意外的話:“這位先生,能不能告訴我世上為什麽會有鬼?”
這哪是算命啊?簡直是玄學探討,可不是一般的江湖人能扯圓的話題,梅溪也等著聽那算命先生如何回答?而那位先生卻不慌不忙的反問道:“請問,你可知何為天年?”
天年?一般人還真答不上來,但曲怡敏卻是知道的,非常簡練的答道:“生機之至,自然之壽,就是天年。……這和鬼有什麽關係?”
算命先生:“天年未盡而夭亡,機緣巧合,或陰神不知己身已死,或怨念難消此生留恨,都可化為陰靈之物。……這麽跟你說吧,假如一個人能活八十歲,但他四 十歲就意外掛了,就可能變成鬼,這鬼在世間能再留四十年,且現形時容顏不改,聽明白了嗎?”他的話前半句說的文縐縐的,後半句說的十分通俗——這個人很能 扯,忽悠起來還能自圓其說。
聽到這裏梅溪也忍不住笑了,插口問了一句:“那傳說中的千年老鬼呢?可不止普通人人的壽數。”
算命先生眼皮也不抬的答道:“千年老鬼,你見過嗎?世間鬼物,待天年已盡,將再入輪回。除非有莫大福緣,得傳鬼修之法,修行而延年,鬼之長生與人之長生,其理同一。”
他在那裏一本正經的胡扯,曲怡敏自然不能相信,聽到這裏也笑了:“天年未盡而亡,就可能變成鬼,等到原本的壽數盡了,鬼也入輪回,這算什麽規矩?你發明的?”
算命先生搖頭:“這個問題不能問我,應該問千年之前的正一祖師。”
梅溪一愣,原來這街頭算命的也聽說過正一祖師,上前一步與曲怡敏並肩而立,問道:“先生,正一祖師是誰?您還知道什麽?”
算命的還在搖頭,抬起臉露出不悅之色:“我說二位,你們這是算命呢還是搞研究呢?我可是算命的,不是講課的。”
曲怡敏笑道:“當然算命了,那您先算一算,我們現在想問什麽?”
算命先生這才顏色緩和,看了她一眼道:“俊男美女肯留步,一般都是問姻緣,我看二位的姻緣嘛……嗯?……你還是不要問了,你身邊這小夥……並非當世之人!”他的語氣一開始有些微顯得意,可沒說兩句臉色就變了,變得十分疑惑與嚴肅。
曲怡敏剛開始聽見他說出姻緣二字,臉臊的通紅正要開口說話,緊接著又發現他的語氣變了,透著十分的古怪,忍不住轉念問道:“你什麽意思?”
算命先生站起身來,上前兩步一腳踩在自己的那張幌子上麵,眼睛直盯著梅溪道:“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小夥,你非當世之人的麵相氣色。”
梅溪一擺手:“先生,你這回可打眼了,她是我的老師,我們才不是那種關係。……你這麽看著我幹什麽?”
算命先生一伸手就要抓梅溪的衣領:“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你看上去真的不是當世之人,我是不會走眼的。……我看你很麵熟,走,跟我走,讓我仔細研究研究。”
梅溪一閃身避過,然而那位先生一個滑步就繞到了他的身前,看身形竟然很像是個練家子,仍伸手抓向他的胸口。梅溪再閃身避過,喝了一聲:“算了,我們不算命了,別一驚一詐的,沒用,我身上隻有食堂的飯卡沒帶錢。”言畢一把挽起曲怡敏道:“這是個精神病,我們走。”
梅溪挽著曲怡敏就走,算命先生在後麵喊道:“沒帶錢不要緊,我給你錢還不行嗎?”
變故發生的突然,曲怡敏沒反應過來,被梅溪拉著快步向學校方向走去,一邊還問:“怎麽回事?那人為什麽是精神病?”梅溪好氣又好笑的說:“你聽聽他在說什麽?”
隻聽那個算命先生也跟著他倆來了,這次沒有強行伸手拉人,而是在後麵央求道:“我給你錢,開個價吧,多少錢你能讓我算一命?……把信用卡給你,要多少錢隨便刷!”哪有這麽算命的,不是精神有問題又是什麽呢?
好在離學校不遠,很快就進了大門,曲怡敏對門衛說了一聲,門衛將那個糾纏不休的算命先生攔了下來。兩人已經走出很遠,還聽算命先生在大門口不甘心的叫道:“小夥子,別走,你看過美國電影《終結者》嗎?第三部都拍完了——”
聽見這句話,梅溪與曲怡敏忍不住相對一笑,曲怡敏道:“這人的精神還真不正常,怎麽回事呢?這幾天淨遇到怪事!”
梅溪:“也沒什麽好奇怪的,那些個走江湖的算命先生,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日子久了,人就真變的神經兮兮了,這怎麽形容呢——自我催眠?”
曲怡敏:“剛開始看那人的舉止還很正常,不像精神病。”
梅溪:“正常嗎?現在的正常人哪有那麽說話的,文言不像文言,白話不像白話。”
曲怡敏又撲哧一笑:“你這麽一說還真是,一開始看見那人就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曲怡敏本來心情不算太好,經過這個神經兮兮的算命先生一攪和,反而輕鬆了不少,笑的很開心。梅溪這才發現,直到此時曲怡敏還挽著自己的胳膊,姿勢看上去 十分親昵。剛才隻是無心的,現在反應過來一隻手臂也僵硬了不少。曲怡敏也察覺到了,把臉轉了過去麵有羞色,想鬆開又覺得太明顯,氣氛一時有點尷尬。
“姐姐,時間不早了,你這幾天心情不好,現在沒事了需要好好休息,回家吧。”梅溪顧左右而言他。
曲怡敏瞄了他一眼,柔聲道:“好的,這幾天也給你帶來不少麻煩,連上課都耽誤了,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就是從這天開始,梅溪發現曲怡敏看他的眼神有了微妙的變化,卻很難形容,總之是一種讓人心裏癢癢的溫柔觸動。這讓梅溪覺得有些溫馨,同時也有幾分困惑和為難,看來有必要適當保持一下距離了,繼續這樣互相不設防的交往,滋味有些不對勁。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出門遇到個神經不正常的驚門中人,沒過幾天,梅溪又遇到一位企圖行騙的冊門中人。這個騙子通過張小寧去騙曲正波教授,如果沒有梅溪在一旁撞破,恐怕就行騙成功了。
曲家祖上據說是藥王孫思邈身邊的藥童,因此關於藥王爺的軼聞掌故曲老爺子一直注意搜集,對藥王爺的遺物自然更是視若珍寶。這些事被一個古董販子得知,投 其所好,偽造了一個銅鼎,並經過了“專家鑒定”,是唐代古物。而且妙就妙在古董商沒說這是什麽東西,送到老頭手中後,是曲教授自己“發現”它是藥王爺遺 物。古董商開價百萬,沒有直接賣給曲教授,而是賣給了一心想討好曲教授的張小寧,一番討價還價之後以六十萬成交。
張小寧拿著銅鼎和那份鑒定證書跑到曲教授那裏去獻寶,他以前送的禮多了,曲教授從來就沒收過,但這一次確實送到了老人家心裏頭,曲教授實在舍不得讓他拿回去。老頭也沒說要,隻說暫時留下研究幾天,越看越感覺愛不釋手。
這天梅溪一進藥劑實驗室,就看見曲教授在那裏擺弄一隻不到一尺高、略有殘破的三足赤銅小鼎,他很好奇的問:“這是什麽東西?老爺子現在也搞收藏了嗎?小心別讓人蒙了!”
曲教授隻顧看鼎,頭也不抬的答道:“蒙不了我,別的我不清楚,這玩意我可是內行!梅溪,我考考你——你能認出這是什麽東西嗎?”
梅溪:“這是一個赤銅鼎,應該是真的古董,看上去有年頭了。”
曲教授嗬嗬直樂:“你小子還不知道吧?這不是普通的鼎,是古時煉丹人所用的丹鼎,真正的丹鼎!一般人不可能認識,就連玩古董的也未必清楚。……你再仔細看看,猜猜這是什麽年代的東西?”
梅溪聞言也湊過去仔細端詳:“老爺子,恭喜你了,這回沒上當,真是古物。……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是明代中期的東西,至於丹鼎我就不認識了,您老的話肯定比我有權威。……咦,為什麽要做舊呢?做舊手法很高明,打眼一看年頭好像更久,有點奇怪。”
梅溪不是考古學家也不是收藏家,不過有些東西他還是能看出門道的,明清兩代的銅香爐他從小見過不少,大多殘缺不全是作偽時參考的模器,從材質到形製他都 很熟悉,各種做舊手法也都見過。別忘了他四姑家是幹什麽的?就是專門幹仿造古董的!現在他們家的主業是仿製古瓷,有一段時間也仿製過古銅,會做假的人也善 於辨真。
曲教授聽見他的話眉頭卻皺了起來,很緊張的追問道:“你會鑒定古董?不會看錯吧,這東西真是明代的?不是唐代的?”
梅溪:“不敢說會鑒定古董,但是明清兩代的銅器還是有把握的,有時候鑒定就是一掃眼的活。唐代的赤銅器很少,這件東西形製和紋飾也不對,可以肯定是明代的,隻可惜有點裂紋算殘器,按照現在的行價也能值個幾萬塊錢。……怎麽,有人告訴你這是唐代的東西?”
曲教授將信將疑:“鼎的底部有銘文,你看一眼,認識小篆不?”
梅溪小心的將鼎翻了過來,三足中間的鼎底沒有花紋,刻著幾行銘文:“永徽五年孫隱岩得伏火法鑄赤金鼎銘之”(銘文沒有標點)。這些字梅溪勉強能認出來,一邊看一邊讀,讀完了抬頭問道:“曲老,這是怎麽回事?我不太明白這幾行字在說什麽?”
曲正波:“連你也不清楚,所以我才沒懷疑,我想一般的古董販子不可能這麽內行,了解這麽偏門的考證。這幾句話是在說藥王爺孫思邈的事情,說明這個鼎就是當年孫思邈煉丹所用的丹鼎。這個故事知道的人不多……”
據曲正波早年查證,曆史上有據可考第一次留下火藥配方的文獻記錄,就是孫思邈所著《丹經》中描述的“伏火法”,配方是硝石、硫磺、皂莢三味,後世的黑火 藥則是用更易製取的木炭粉取代了幹皂莢粉。孫思邈為什麽會創製“伏火法”?因為他在煉製一些特別的丹藥時,需要一般燃燒方法達不到的高溫與壓力。
相傳孫思邈於湖南瀏陽城東孫隱岩立鼎煉丹,創製了“伏火法”,最早的火藥就誕生於湖南瀏陽,到現在瀏陽的煙火仍很有名,有一家上市公司就叫瀏陽花炮。孫思邈的《丹經》成書於唐高宗永徽六年,也就是公元655年,而這本著作就是在他在瀏陽煉丹時期寫的。
丹鼎上的銘文印證了孫思邈留下火藥配方的記載,又和孫思邈在永徽年間於孫隱岩煉丹藥的史實相合,在曲教授看來刻意做偽的可能性非常低。丹鼎這種東西不是 一般人能認識的,就算是搞古董的也未必明白,而這段銘文的來曆就更非一般人能看懂了。所以張小寧把丹鼎拿來的時候,曲正波一見之下是欣喜不已,沒有太懷 疑。
聽了這些梅溪也覺得蹊蹺,這丹鼎顯然是針對曲教授的愛好刻意偽造,該怎麽把話說清楚呢?想到這裏他問道:“這些典故您老知道,別人未必不知道,但這隻鼎恰恰送到你這個‘識貨人’的手裏,也有點太巧了!再仔細想想,這些典故您還對什麽人說過沒有?”
012回、藥王名成留身後,何曾自謂孫隱岩
聽梅溪這麽問,曲正波想了半天,皺眉道:“應該說過,都是對我的學生偶爾聊天時談起的,他們可都不是搞古董的呀?”
梅溪:“這丹鼎是誰拿來的?”
曲正波:“張小寧有個朋友是搞收藏的,張小寧從他手裏買來的,朋友不會騙他吧?”
梅溪:“那張小寧知道這些典故嗎?”
曲正波:“應該知道,記得我對他說過。”
梅溪:“既然那個收藏家是張小寧的朋友,張小寧告訴過那人這些典故嗎?”
曲正波搖頭:“這我怎麽清楚?那是他的事情。”
梅溪:“你知道張小寧花多少錢買的嗎?”
曲正波:“一開始他不說,後來我一再追問,他告訴我是六十萬。……怎麽,你認為張小寧被人騙了?這東西可是有專家鑒定證書的!不會是你看錯了吧?”
六十萬?聽到這裏梅溪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了什麽。不久前就是在這間實驗室裏,他也聽到過這個數字,當時醫院裏那個死者遲功的家屬鬧事,要求曲怡敏賠償六十萬。張小寧在場,主動說讓他來擺平,曲老爺子說不必,並且說自己搜搜家底也能拿出六十萬。
這樣的巧合也許別人不會注意,但聽在梅溪這種老江湖耳中就不一樣了,江湖敗類設局行騙的第一步就是要摸家底,而曲老頭的家底已經無意中透出去了。有人可能不太明白,這裏舉個例子——
不論是路邊設賭局行騙還是坐地開賭場,在古時江湖八大門中都屬於飄門。飄門的江湖術是有套路的,最近這套東西在南方一帶很猖獗,不少人都曾陷進去。比如 張三不小心陷入到一個賭局中,從小贏到大輸身上的籌碼輸完了還想翻本,賭場裏就有放高利貸的,而且往往放錢放的很準。張三有一家工廠,值五百萬,放高利貸 的往往連本帶利放到四百萬就不會再借了,此時贏家會逼張三還錢。考慮到緊急處置資產的打折,張三恰恰能拿出四百萬,看上去很巧,實際上張三是落入到別人設 計好的賭局中,對方事先摸過家底。
曲正波拿工資過日子不愁,在北京城有一套大房子,但他畢竟不是什麽大款,這些年來的積蓄加起來也就是五、六十萬,所以他才會說出搜搜家底也能湊夠六十萬 的話來。那古董商是張小寧的朋友,估計是通過張小寧了解了曲教授的情況,不僅恰好偽造了這麽一件丹鼎,而且最後的要價也是六十萬。如果張小寧舍不得花這筆 錢送禮,曲老爺子見到東西也會自己掏錢買下來的。
想到這裏,這個騙局的前後過程梅溪在心中已經的很清楚了,就是不知道張小寧是否也被蒙在鼓裏,或者是他與朋友合謀算計老爺子?估計張小寧也被騙的可能性很大,他的朋友所為用行話講就是“殺熟”。
可是怎麽對曲教授把這些話講清楚,他又不想太打擊老頭,把那張鑒定證書要了過來,隻見上麵寫道:“三足兩耳螭紋異形爐……造型古樸端莊、紋飾精美流暢, 符合唐代器物特征,一側耳部有放射形裂紋,品相略有殘缺。經鑒定,為唐代真品,傳世較為稀少。……市場參考價:80—100萬元……鑒定人:河洛博物館研 究員——龍如海”。
他皺了皺眉頭說道:“古董可以偽造,這鑒定證書也未必可信,曲老,我沒必要騙你,我看這真不是唐代的東西。……您再仔細瞅瞅,認真想想,先不說這丹鼎是 真是假,用平常心去分析有沒有其他的破綻?這段曆史典故我不是很懂,丹鼎我也不認識,但如果是偽器,很可能還會有別的破綻。”
曲教授將信將疑的看了一眼梅溪,用審視的目光重新打量那倒扣過來的三足銅鼎,看著看著突然一拍大腿,驚呼道:“唉呀,果然不對!我怎麽沒想到呢?”
梅溪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趕忙問:“您老看出哪裏不對了?”
曲正波一指鼎底上的銘文:“這‘孫隱岩’三個字不對勁呀,如果是永徽五年的東西,恐怕當時還沒有孫隱岩這個地名。……我是太高興了,以為找到了藥王爺的 遺物,一時間忘了去多想,聽你這麽一提醒,回過味來還真是有問題。你還不知道吧,我曾經去過瀏陽,尋訪藥王爺遺跡……”
古時瀏陽真有一個地方叫孫隱岩,曲教授不僅去過,還在當地檔案館中查閱過地方誌。史誌的記載中,隋代之前沒有出現過這個地名,而唐代不知何時出現了這個 地名。這個地方叫孫隱岩,有記載的地名從唐朝開始,而初唐時孫思邈曾在這隱居煉丹。這意味著什麽?——仔細分析,結論應該是此地因孫思邈而得名!
永徽年間,孫思邈正在那裏煉丹,當時此地就叫孫隱岩了嗎?這種可能性並不大,也不符合中國古代傳統的習慣,至少也應該是孫思邈離開之後的事情,就算是唐 代命名,也不應該是永徽五年,更不可能銘刻在孫思邈當時的丹鼎上。曲教授被一時高興衝昏了頭腦沒有想太多,現在冷靜下來也看出了蹊蹺。
而這一段曆史,估計那古董販子也沒有考慮太多,就算去查史書,也隻能看到唐代確實有個地方叫孫隱岩,而孫思邈確實在那裏煉丹創製了伏火法。曆史有明確記載的東西可以去造偽,而曆史沒有明確記載,隻能憑經驗和常識去推斷的知識,偽造之物往往會露出破綻。
其實那段銘文梅溪就沒怎麽多想,因為他一眼就看出這銅鼎不可能是唐代的東西,不管上麵寫了什麽那也是假造的,所以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而丹鼎最能打動曲正波的就是這段銘文,所以銘文中的破綻是曲正波最早想到的。
見曲教授自己看出了破綻,梅溪也鬆了一口氣。很多民間搞收藏的都有一種偏執心理,總以為自己收藏的東西“有可能”是真的,哪怕是明顯的假貨,行家對他說破嘴也將信將疑。曲教授不是無知之人,清醒過來一下子就發現了問題,這對梅溪來說是件好事。
梅溪此時問了一句最關鍵的話:“曲老,您付錢了嗎?”
曲教授長歎一聲:“差一點就付錢了,我存款有五十多萬,股市裏還有點,就是股票都套著,股市從六千多點一路跌到一千六百點,到現在也不見反彈,我沒舍得 賣,上午還打電話想暫時借點湊齊。這丹鼎是張小寧買下送我的,我是無論如何不會讓他花錢的,我要留下就給他錢。……唉,看來張小寧很可能是被朋友騙了!”
就在這時,曲怡敏推門走了進來,開口就道:“爺爺,你給我爸發郵件要借錢?爸剛才聯係我了,問你幹什麽用、需要多少,他從國外直接給你打到帳戶上。……你花那麽多錢,就是為了買這個銅鼎嗎?”這時她也看見了梅溪和桌上的丹鼎。
曲教授坐在椅子上,很失望的一擺手:“不用了,這東西是假的,我看出銘文不對,梅溪也認出這不是唐代的東西。”然後解釋了一遍剛才發生的事。
曲怡敏蹭的一下就跳了起來,掏出電話一邊撥號一邊道:“這個張小寧,竟然詐騙到我爺爺頭上來了,看我罵不死他!”旁邊的曲教授和梅溪一起伸手攔住了她。
曲教授勸道:“事情還沒搞清楚,看情況張小寧也是被人騙了,我聽說哦他真的花了六十萬,能不能要回來還兩說呢。”
梅溪對兩人道:“你們別急,這事情不複雜,假如張小寧真的被騙,按照古董行的規矩,如果我猜測的不錯,錢是能要回來的。……就是這份鑒定證書還有點問題,曲老師,把手機借我用用行嗎?”
曲怡敏將手機遞給了他,梅溪撥通了一個號碼,就是他四姑家表兄的兒子遊成基,現在潘家園古玩市場混的那位。電話打通了之後梅溪說道:“小基基嗎?……是 我,你表舅。……找你有點事,我這裏有件東西,明代的三足兩耳異形爐,八寸高的赤銅器有點殘,底上加刻了銘文做舊冒充唐朝的,可鑒定證書好像是真的。…… 我給你念一遍,你聽聽是怎麽回事?”
電話那頭答道:“你問的是這件東西?耳朵上有裂紋底下加小篆的是不是?太巧了,我還真知道,就是我們對麵鋪子的那家何老板幹的。……那個鑒定專家龍如海 在業內口碑不好,何老板找他的時候,他要三千鑒定費,還價之後一千八搞定了。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給人看穿了就推說走了眼。……也就是你問我才會說, 別人摸情況我根本不能告訴這些。”
梅溪:“那老板是坐地戶還是過江龍?”
遊成基:“正規的開門戶,有招牌走不了的,出了事得按規矩來。”
梅溪:“好,我知道了,謝謝你!……有空到學校來玩啊!”說完掛斷了電話,將手機還給曲怡敏道:“這事好辦,明天把張小寧叫來,什麽話都說清楚,他明白了之後,自己拿去退就行了,古董行有古董行的規矩。”
倒騰古董,現在時髦的名詞叫搞收藏,在江湖八大門中屬於冊門。時代發展了,現在人不知道什麽是冊門,但古董生意規矩大多從冊門的講究來的。比如你去某個古董商店,買了一件贗品回家,按照行內的規矩,能不能退呢?不一定,得看具體的情況。
賣古董的沒有不往外放贗品的,這東西真假難辨要求的專業知識也非常複雜,因此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清的,哪怕糾紛鬧到現代法庭上連法官都頭痛。賣古董有 一條約定俗成的行規,簡單的概括起來就一句話:假如你的貨中間有贗品的話,你可以不說東西是假的,但你不能保證東西是真的,讓顧客自己去挑,真假自辨,走 了眼後果自負。
假如你拿著一件去年剛燒出來的瓷器,可以對顧客說:“這可能是弘治青花,我要價挺便宜的,您買回去碰碰運氣!”這樣沒有問題。但如果你對顧客說:“這就是弘治青花!”那多半要承擔責任,顧客找回來你得吃回去,除非你想做完一票買賣就溜。
當然了,古董行的具體情況很複雜,賣贗品也可能並不知情,比如老板被贗品打了眼收了假貨以為真的,就當真貨開價往外賣,隻要他不違反規矩,錢貨兩訖之後 顧客也得自辨真偽。隻有一種情況最惡劣,那就是自己造假,然後承諾它是真的,直接明騙。按照現在法律,這就是詐騙了,按照傳統的行規,被拆穿了需要退錢、 賠禮、砸貨、拆招牌。當然了,外行人不了解這些,因此一般都是對不懂行的冤大頭才使用如此行騙的手段。
張小寧的那位朋友所為就是這種情況,他通過張小寧了解到曲教授的愛好與家底,刻意設局做了這麽一件偽器,性質和一般意義上的賣贗品不一樣。
說完這些之後,梅溪向曲教授道:“你現在可以打電話把張小寧叫過來了,把鑒定證書和這件東西都還給他,他如果不明白的話,我對他講清楚。他是要用法律手段還是按行規辦,自己選好了。……曲老師,你也別罵他,我想他也是上當受騙了。”
梅溪勸曲怡敏別罵張小寧,可曲怡敏那張嘴還是沒有饒了姓張的。等張小寧趕來之後,劈頭蓋臉先挨了一頓數落,如果不是梅溪和曲教授在一旁勸說,還不知道會 被罵成什麽樣呢!張小寧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當時羞愧難當,臉紫的就像豬腰子,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拿起那個丹鼎就想摔。
梅溪趕緊阻止了他,提醒道:“必須原樣還回去,要砸也讓賣貨的人自己砸。”
張小寧紅著臉說了聲謝謝,低頭一溜煙的帶著東西就走了。曲教授看著他離去有點無奈的歎道:“吃一塹長一智,有了這個教訓也未嚐不是好事,隻是這件事也太離奇了,就和小說中寫的一樣。”
梅溪淡淡一笑:“現實可能比藝術更離奇,小說中的故事也來源於現實。”
曲怡敏拍著梅溪的後肩道:“多虧你了,否則爺爺被人騙了都不知道,養老的本錢都搭進去了。”
曲教授:“我的工資夠養老了,那些錢可不是我的養老錢,是給你的嫁妝錢,本來想買個傳家寶,將來留給你做陪嫁。……你是得謝謝梅溪啊,多虧他,你的嫁妝才沒被人騙走。嫁妝被騙了不要緊,人可別被騙了!”
曲怡敏被爺爺說的很不好意思,臉頰緋紅不由自主又瞄了梅溪一眼。
……
原本梅溪已經察覺到曲怡敏看他的眼神起了微妙的變化,正在思考是否該適當保持距離,可經過假古董這一場鬧劇,無形中他和曲怡敏的關係又親近了不少。曲怡 敏看他時眼神中的溫柔之色越來越明顯,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呢?也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吧。從年齡看,曲怡敏比梅溪大了幾歲,但是論社會閱曆和經驗,梅溪 卻比這位姐姐要成熟。
對於梅溪這些心思曲怡敏渾然不知,仍然經常來找他,不是這事就是那事,大大方方的以輔導員的身份,梅溪躲都沒辦法躲。他總不能直截了當的說:“姐姐,我們的關係過於親近了,這樣下去會有問題的。”
這天曲怡敏又來找梅溪,非要請他吃飯不可,在飯桌上拿出來一個小瓷瓶神秘兮兮的問道:“你猜,這是什麽東西?”
梅溪:“這還用猜嗎?一個小瓷瓶。”
曲怡敏忍不住撲哧一笑:“你可真逗,我問的當然是瓶子裏裝的是什麽?”
梅溪搖頭:“猜不出來,我又沒有特異功能。”
曲怡敏:“你還沒有特異功能啊?會那麽神奇的鞭法!”
梅溪:“打猴鞭是打猴鞭,特異功能是特異功能,兩碼事。”
曲怡敏:“你挺低調的,我以前還以為民間發現了你這種奇人,早就上新聞聯播了呢!……猜不出來?我告訴你吧,就是五石散。”
梅溪一驚:“你怎麽會有這種東西,哪弄的?”
013上、此生亦有癡於我,不獨傷心是小青
曲怡敏哼了一聲:“這次我和張小寧徹底翻臉了,他上次讓我偷拿爺爺的赤石脂,前天我去找他還回來。結果他已經配成了五石散,赤石脂是沒法還了,我就拿了這瓶。……我留著這東西沒用,爺爺研究五石散是為了幫助煉功修身,你也是有功夫的人,送給你了。”
梅溪身子往後靠,連連擺手道:“這麽珍貴的奇藥,怎麽能給我,既然是還你爺爺的東西,交給曲教授吧。”
曲怡敏一皺鼻子,佯怒道:“給你就是給你,這一次你幫了我爺爺大忙,他才沒有被人騙了,一瓶五石散算什麽?你要是不收,姐姐可要生氣了。”
這哪裏是生氣,分明是女孩子撒嬌,梅溪心裏有點發苦趕緊點頭:“我收我收,謝謝你了!”伸手把瓷瓶接了過來。
曲怡敏滿意的笑了,還不忘追問一句:“你什麽時候服用了五石散,把藥效和反應告訴我一聲。你上次說的五氣朝元的境界,你自己什麽時候能達到呀?”
梅溪苦笑搖頭:“五氣朝元指的不是功夫有多好,而是一種身體狀態,我也不太清楚。”心中暗道:“修身境界不到,這東西就是春藥,久服還可能中丹毒,我怎麽把藥效和反應告訴你?”
……
所謂五氣朝元境界前文已有介紹,是醫家的說法,指的是人的身體達到最佳的、最自然的完美狀態。五石散這味藥,是在一個人自身“五氣衝和”之後,接近五 氣朝元的境界時,內養調息時服用以助調散五氣。五氣衝和,指的是五髒六腑身體機能修煉的已經十分強健,此時可服用五石散使內在氣機運轉協調,達到完美的狀 態。此是這一劑神仙方的真正用處。
梅溪從小不僅練過武,梅太公也教過他內養功夫,這是學習打猴鞭所必須的,他學的內養功夫有站樁和打坐兩套,叫什麽名字梅溪也不清楚,反正就是太公要他這麽做。五氣衝和的狀態梅溪差不多已經達到。理論上講,現在的梅溪可以服用五石散。
五石散,吃還是不吃?這是個問題!在金庸的小說《笑傲江湖》中,嶽不群麵對辟邪劍譜上所載武功秘籍時,是否考慮過自宮還是不自宮的問題?也許局外人很難理解那種誘惑。
孫思邈曾經在書中寫到“寧食野葛,不服五石,明其大猛毒,不可不慎也”,還勸誡“有識者遇此方即須焚之,勿為含生之害。”但是他身邊藥童的後世傳人曲 正波,卻保留了這一古方,甚至還複原了五石散,這又是什麽道理?不是曲正波不尊藥王遺訓,而是他了解前人為什麽會這麽說,研究起來反而更加感興趣。
……
幾乎每一所大學都有一個被稱之為“山上”的地方,就像校園中總會有一條路被稱為“情人路”一樣,這個地方要麽在校園中要麽在學校附近,往往是一座綠化比較好植被茂盛的丘陵,麵積可能不是很大、高度也可能不是很高,但就算隻有那麽一塊坡地,也會被學生們稱為“山上”。
這不是巧合,從傳統風水學的角度,“書院”應依山而建,此山不在高,而在於“靈氣”衝盈。“書院”選址的時候就要注意這個問題,不能一馬平川,自然條 件實在滿足不了,也要通過人工的設計,建造出特有的地勢起伏。江湖八大門中的“風門”,就有這方麵的研究,也有人說其中的道理和教育心理學有關,那就是另 外一回事了。
當代中國許多大學當初在選址與建造時,雖然嘴上不公開說風水,但實際上都有意無意在遵循這一條原則。至於今天各地流行的“大學城”等開發項目,還有沒有注意這個講究,那就不好說了。而梅溪當然知道這些。
“山上”往往是大學情侶們談情說愛幽會的好去處,在過去,也是夜晚成雙結對鑽草叢的好地方。至於現在,夜裏的“山上”要清靜多了,因為大學生在外租房越來越普遍,學校周圍的鍾點房也是既安全又方便,於是不再流行野合。
在得到五石散後的第三天深夜,梅溪端坐在“山上”的一片開闊地帶,周圍沒有人,他靜靜的就像夜風中的一道影子。他坐的地方就是這整片校園地勢靈氣匯聚的“地眼”之處,手中拿著一個玻璃杯,杯中所盛的半杯水正在無聲的旋轉,還隱約發出淡淡的五色毫光。
這一杯便是神仙方劑五石散,它的服用方法是用淨露調勻衝服,以靜坐內養調息的方法化解藥力,不僅服藥人自身要達到五氣衝和的狀態,還要借助地利與天 時。所謂地利,梅溪已經選了附近一帶最合適的地方;所謂天時,按藥性應在寅時(淩晨三點至五點)服用,調息至卯時(淩晨五點至七點)化盡藥力。
之所以如此服用五石散,是遵照中醫十二時養生的理論:寅時肺經當令,主一日之始、周身氣血重分;卯時大腸經當令,天門地戶開、周身表裏呼應。提到“天人感應十二時”理論,這裏再多說兩句——
現代人喜歡熬夜,比如通宵上網打遊戲看書之類,不論此人的生活習慣怎樣,一般熬夜到寅時是最難受的,因為此時周身氣血重新分配,要求人處於休眠的相對 靜態中。如果不睡覺繼續熬下去,一直熬到卯時,這時你可能會發現想睡都睡不著了,進入感覺有些疲倦閉眼又睡不踏實的狀態。這是天人之間顛倒陰陽的症狀。
還有,男女之間什麽時候調情效果最好?應該是戌時(19點-21點),此時心包經當令,主喜樂情動。而到了亥時(21點-23點),三焦經當令,主陰陽交泰,所以亥時是做愛的最佳時間。
那麽情侶之間約會,在戌時進行一些調動彼此情緒的活動,到了亥時就應該考慮上床做愛了,這樣從生理到心理的上感覺可能都是最佳的。你可以不相信,但如 果你的人生經曆足夠豐富的話,自己回憶一下情況是不是這樣?這裏也給女孩子提個建議,如果你和男朋友約會,又不想發生過於親密的關係,那麽最好在亥時就考 慮回家。
梅溪午夜靜坐,杯子裏的五石散衝劑在無聲旋轉,漸漸有點發熱,那是他在以內勁調勻杯中水,這也是服用前的一個步驟。梅溪這一手功夫,當然是和梅太公學的。
梅溪小時候梅太公過八十大壽,晚輩都要敬酒,輪到小梅溪敬酒,梅太公卻說自己不能再多喝了,隻喝一口意思一下。梅溪當時就說:“好啊,太爺就喝杯子裏 最下麵的那一口酒吧。”他本來隻是和太爺開個玩笑,沒想到梅太公二話不說舉杯就喝了一口,等杯子再放到梅溪眼前,他就看見玻璃杯中的酒在旋轉,而杯底那一 小塊地方變成了空的,沒有酒!
梅溪驚奇佩服的不得了,後來纏著太爺要學這一手戲法,太爺就順水推舟教了他內養功夫,並要他去和三叔學打猴鞭。習武很苦,而少年人不知苦之為苦,在長 輩的督促下倒也能堅持下來。但是練內功就不一樣了,過程十分枯燥不適合少年人的心性,所以梅太公耍了個手段,讓梅溪自己求著學。
以梅溪今天的功力,還不能以內勁轉動杯中水使之淩空倒懸,但是調勻五石散是綽綽有餘。已經到了寅時,梅溪望著杯中的五石散卻沒有立刻服用,他的表情有 些奇怪,視線發散似乎在看向很遠的地方,若有所思的出神了。他在想什麽?五石散也是一味“春藥”,男人看見春藥的時候,第一個閃念想起的當然是女人,梅溪 不由自主又想起了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
她名叫付小青,比梅溪大三歲,梅溪叫她“小阿姨”,但兩人之間其實沒有任何親戚與血緣關係。付小青是鄰村人,她的父親與梅溪的三叔公情同兄弟,三叔一 家經常走江湖賣藝,這種賣藝班子以家族為單位但不局限於一家,往往還包括幾家合作的鄉鄰。付家父女也跟隨梅家三叔的班子出外走江湖賣藝,小青的父親在她七 歲那年染病客死他鄉。
梅溪的三叔一家對舊友留下的孤女寡母多有照顧,小青的母親後來改嫁了,小青仍然跟隨梅家班走江湖,她能歌善舞還精通箜篌與繩技。梅溪小時候經常跟著三 叔一家混,與付小青算是一起長大的。那時小孩子在一起玩遊戲,付小青在梅溪麵前裝小大人,非要他叫自己“小阿姨”,梅溪投其所好就這麽叫了,反正沒什麽損 失還能哄兩塊糖吃。
這一叫就順嘴了沒改過來,從小一直叫到長大,也許是因為梅溪的嘴甜,小阿姨對梅溪格外的好。鄉下的孩子沒有什麽奢侈嗜好就是嘴有點饞,從小有什麽好吃的,付小青總會悄悄給梅溪留一份,哪怕梅溪也有,她也會把自己那一份再分給梅溪一半。
梅溪上高中之後沒有再隨三叔一家跑江湖,付小青也離開梅家班獨自出外闖蕩,兩人見麵的機會不多,但付小青每次回鄉都會來找梅溪,從外地捎回不少禮物給 他。那時的付小青已經出落成一個大姑娘,人長得既白淨又水靈,是十裏八鄉有名的美人兒,身上總帶著一種形容不出特別好聞的氣息,胸衣下那一對充滿彈性的高 聳之處總讓梅溪不好意思直視。但梅溪從未想到,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竟會是她。
那件事,發生在一年零兩個月之前的九月初,也就是梅溪準備離開梅家園上大學的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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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這段有個有趣的問題,諸位那裏的大學有“山上”與“情人路”嗎?
嗬嗬,新的一周開始了,繼續衝榜求票,謝謝!
013下、此生亦有癡於我,不獨傷心是小青
那天晚上鄉親們給梅溪送行,各家攜酒端菜,在梅太公的院子裏擺了幾桌。等到眾人散去,桌椅杯盤收拾好已經是夜裏,梅太公先睡了。梅溪喝的酒不少而且很參雜,就算他是海量此時也有些暈乎了,覺得腳下輕飄飄且渾身燥熱。
在水井邊衝個了冷水澡,將一身的汗水與酒氣洗淨,在自己住的偏屋剛剛躺下,就聽見有人敲窗戶小聲叫他:“梅溪,梅溪,你睡了嗎?”
是付小青的聲音,梅溪坐起身來問道:“小阿姨,怎麽是你?我還沒睡,這麽晚找我有事嗎?”
付小青:“你能出來嗎?……小點聲,別把老太爺吵醒了。”
梅溪換了身幹淨衣服走出房門。這一個晴夜,一輪彎彎的下弦月將院子裏照的很清楚,付小青站在那裏,上身穿一件淺色短袖真絲襯衫,下身是一條深色齊膝短 裙,衣料的質地很柔順,將她的嬌美身材顯露無遺。當時的天氣還很熱,付小青應該洗過澡不久,烏發披在肩上還微微有些濕漉,最特別的是她肩上還挎了個不大不 小的包。
“夜裏睡覺怎麽連院門也不關好?家裏也沒養條狗,不怕小偷嗎?”看見梅溪出門,首先開口的是付小青。
梅溪笑了笑:“沒什麽東西好偷的,要有小偷摸到這裏來真是不開眼了。……你找我有事?好久不見,什麽時候回來的?”
付小青:“前天就回來了,聽說你要去北京上學了,想來看看你,還有一件東西要送給你。……我們不要站在院子裏說話,出去好嗎?”她說話時語氣有些吞吐,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夜色中雖然不能完全看清臉色,但梅溪總感覺她的臉頰似乎紅紅的有些燙。
兩人並肩走出院子,穿過烏梅林走下山坡,付小青不說話梅溪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氣氛有些曖昧與尷尬。他想打破沉默,憋了半天卻才說出一句:“今晚有點熱。”
付小青撲哧一聲笑了:“是有點熱,陪我去河邊走走好嗎?”他們去了河邊,微微的夜風很是涼爽,月光下的初溪河水聲潺潺,沿著河邊走了很久,已經遠離了村子來到一處僻靜的河灣,遠處是山丘起伏的魅影,近處河灘旁是一片芳草茵茵的坡地。
梅溪終於忍不住又一次打破沉默開口道:“小阿姨,你不是有東西要送給我嗎?究竟是什麽東西,大半夜搞得這麽神神秘秘?”
“跟我來,到這邊來——我們坐會兒好不好?”付小青拉住他的手將他拉到草坡上,從隨身的包裏取出一條薄毯還有一瓶酒,將毯子展平鋪好,示意梅溪一起坐 下,將酒遞給他道:“今天梅家園的鄉親們給你置酒送行,我一個外村女人不好去湊熱鬧,所以等到現在才請你喝酒,你給麵子的話,就喝吧!”
沒有杯子,梅溪打開瓶蓋,舉起這個很精美的玻璃瓶直接對嘴喝了一口,感覺是一種從未嚐過的奇妙滋味,他好奇的問:“這是什麽酒?我以前沒喝過。”
付小青:“這是洋酒,很貴的,我特意從城裏給你帶的,怎麽樣,喜歡我的酒嗎?”
梅溪點頭:“喜歡,當然喜歡!小阿姨特意準備的好酒,我怎麽會不喜歡?”其實說實話,這酒感覺不錯,但是不太對梅溪的胃口。
付小青:“你喜歡,我就放心了!我陪你一起喝行不行?”
梅溪:“當然好了,有什麽不行的?”
他把瓶子遞給了她,付小青輕抿了一口,又把瓶子還給梅溪,映著波光的眼眸靜靜的看著他。梅溪被她看得有些心慌,又低頭喝酒,卻發現今晚付小青抹唇膏了,盡管在月光下看不出來,但是瓶口上殘留了一抹淺淺的顏色。他的臉有些發熱,卻裝作沒什麽的樣子又喝了一口。
勾引,絕對是勾引!——如果這是小說中的情節,肯定會有讀者大聲這樣說。在《水滸傳》中,潘金蓮勾引武鬆,用的就是杯沿上帶著唇紅的半杯殘酒,而付小 青更絕,連杯子都不拿直接用瓶整。如果說有什麽不同,那就是武鬆憤然起身義正詞嚴的訓斥了對方,而梅溪裝作沒看見繼續喝酒。
酒瓶在兩人之間交替,酒漸漸已經下去一半,這兩人酒量都很不錯,尤其是梅溪,但他今天晚上已經喝了不少了,這些酒下再去,被壓下的醉意又泛了上來。夜 風將付小青發絲帶著迷醉的氣息送到他的鼻尖,撩撥的他心裏有點癢癢的,空氣中有一種萌動的情愫開始彌漫,讓人有莫名的衝動。
梅溪心中有些警醒,甩了甩頭想甩去心中的胡思亂想,這感覺讓他有些羞愧,大半夜稀裏糊塗的跟著小阿姨來到這個地方本身就不太對勁,這酒不能再喝了。他 剛想開口說話,付小青卻轉臉看著河水幽幽道:“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明天也要走了,我們去的是不一樣的江湖。……你知道嗎?其實我前天夜裏就來了,但是沒有 進院子叫你。”
“不就是找我喝酒嗎,什麽時候不行,來了為什麽不進去呢?”梅溪說話有些喘,仿佛在下意識的回避什麽。
付小青的回答像是自言自語:“從小我就認為自己的生活不應該隻屬於這片山村,很早就出去闖世界,我說不清自己究竟得到了什麽,卻很清楚將失去什 麽。……你也不屬於這裏,在我眼中,你和其他所有人是不一樣的,我也說不清你應該屬於哪裏?……梅溪,我隻有一個希望——你能記住今夜,也讓我記住今夜。 ”
“小阿姨,你,你有什麽心事嗎?”
“先別說話,我說有東西要送你,不是這瓶酒。……你閉上眼睛……好了,現在回答一個問題,答案一定不要讓我傷心。你——喜歡我嗎?”
梅溪閉上眼睛,聽見她問出這樣一句話,他能說不嗎?隻有點頭道:“當然喜歡了,沒有理由不喜歡?”說話間猛然感覺到不對,溫暖的幽香已經襲到近前。
梅溪睜眼,月光下看見付小青已經跪立在身前除去了襯衫,胸衣也落在地上,一片雪白的肌膚讓他目眩,尤其是那挺立的胸房上跳動的一對嫣紅。梅溪的身體想往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幾乎窒息了,因為付小青伸手攬住了他,將他的頭埋在自己柔軟的胸膛上。
梅溪腦海裏嗡的一聲,所有的酒勁都在全身的毛孔中散去,而醉意卻全部湧上了腦門。如果要拒絕的話,梅溪一開始就不應該半夜隨她出來,突然遭遇此情此景……說實話,當時的梅溪也沒想到怎樣去拒絕。——逆推,絕對是逆推!
梅溪是個完全沒有經驗的雛,但付小青顯然很有經驗,完全是她在引導著梅溪健壯的身體去獲得更多的歡愉,甚至可以說她在盡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盡量讓他 索取最大程度的快感與滿足。……這一夜的經曆與經驗都是無法言述的,梅溪有海量,從小至今隻醉過一次,但僅這一次就讓他“失身”了。
那一夜溫柔纏綿之後,“小阿姨”第二天就走了,甚至沒有來給他送行。梅溪仿佛是做了一個回味悠長的春夢,直到坐上火車時鼻端似乎還能聞見那女體的幽 香,指尖還殘留著那肌膚滑膩的感覺。梅溪後來給“小阿姨”打過不少次電話,但她的手機號換了,再也沒有聯係上也沒有見過她。
聽在南方跑江湖的同鄉講,在廣深一帶偶爾見過付小青,據說她做的不算是皮肉生意,但也與色誘有關。付小青曾經在廣州與多家婚姻介紹所以及茶座有合作, 主要工作是把她的相片與不知真假的個人資料登在婚介所的求偶名冊上,在不同的地點和不同的男方求偶人見麵。見麵的對方都是交了婚介費的,見麵也是需要在茶 座消費的,每次付小青都有提成拿,她的生意一直很好。至於付小青的“工作”範圍是否隻有這些,遇到大方又順眼的客戶提不提供陪聊、陪遊等流行服務,梅溪就 不得而知了,再後來就斷了消息。
聽了同鄉帶回的傳聞,梅溪有點明白了“小阿姨”臨別時最後說的話:“說不定有一天,我突然就嫁了,也說不定再見時,我早已墮落不堪,你就當作不認識 我。……我的名字叫小青,不叫小阿姨!隻希望你能記住現在的我,這一夜回憶中留給你的那些美好的感覺。”她說的也是,常在河邊走,說不定就會打濕腳,或者 就下了水,誰又敢肯定自己一定能始終把持住呢?這就是人在江湖。
梅溪常常回想起那個晨光微吐的黎明,在微曦中看著付小青從懷中起身時赤裸的剪影,像一幅美妙絕倫的畫,他衝口而出說道:“不要走了,你等著,我養活 你!”以及“小阿姨”略帶歎息的回眸一笑。梅溪記得自己當時說的是“我養活你”,而不是“我娶你”,不知道付小青那複雜的一笑是否與此有關?
那一夜事後的回憶感覺複雜而美妙,少年失身的經曆,大多就是這麽意外。付小青比他大三歲,當時卻顯得成熟很多,清純少年愛禦姐,這種情況大概也不是偶 然,也許情竇初開時更容易受到那種成熟魅力的吸引。有意思的是,上了大學梅溪又遇見了曲怡敏這位“姐姐”,很顯然如今曲怡敏看梅溪的眼神不自覺有了別樣的 情愫。
回憶付小青突然又想到了曲怡敏,梅溪隻能暗自苦笑,今天的他不會輕易再讓那樣的意外發生了。如果真的發生,也不可能像當初那樣讓付小青就那麽輕輕的遠去,盡管是人在江湖,也必須要有自己能把持的東西。思緒及此,梅溪的心神終於能夠安定下來。
修煉有成的高手在靜坐行功之前,如果思緒雜亂不能勉強壓服,不妨定下心來在雜念中抽出思緒真正的源頭冷靜的去想一想,然後做到神不隨意走,此時方可收 心養氣,這與初學靜坐時的“心齋”那種不管不想的情況是不一樣的。當梅溪終於能夠調息入靜之時,杯中的五石散也調勻的剛剛好,他舉杯緩緩飲盡。
014回、內視山中行意氣,覺來夢裏聞嘯音
五 石散入腹,猶如喝下這世上最烈的酒,一股沛然的熱力自丹田升騰而起布滿全身,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張開向外散射著熱量。這不是誇張的形容,據典籍記載,魏晉 時期曾有人服用五石散之後,臥於冰雪之上以涼水澆身降溫,然而這種做法對身體是有害的。這股熱力要用心火融合,化轉五髒之中,助長升騰五氣,然後再運功調 和。
梅溪閉息心神內斂,毛孔收縮全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根根毛發站起下體也勃起,將散射的熱力收回體內,身中五氣皆動,以內養之功調和,隻覺神氣充盈運 轉不息。漸漸的,沛然的熱力散去,四肢形骸都有各種暖洋洋、涼颼颼、癢癢的、麻麻的感覺交替流過,宛如夏炎飲冰、秋夜賞月、冬寒圍爐、春日拂風,總之十分 舒適難以形容。
在定境中不知時間長短,當形骸交感漸漸均衡之後,胸中真氣鼓蕩,梅溪不由自主開口發出一聲長嘯。嘯聲如龍吟鳳啼傳出很遠,梅溪本人卻沒有意識到,但整個校園都聽見了這奇異的一聲長嘯。
校園門口值班的保安聽到這一聲長嘯,揉著朦朧的睡眼驚訝道:“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半夜拉起防空警報了?不對,聽聲音不像!”
寅時,也就是淩晨四點前後,是一般人睡的最沉的時候,夜間作案的小偷往往都選擇這個時間下手,就算有什麽動靜睡著的人也不容易醒。校園中很多人在睡夢 中都聽見了這聲長嘯,朦朦朧朧的卻沒有被驚醒,有不少人第二天醒來還互相問道:“我昨天晚上做夢的時候聽見了奇怪的聲音,你們聽見沒有?”
梅溪本人當然不知這些事情,一聲長嘯之後,五石散藥力化轉已盡,他進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定坐中感覺十分之清晰,清晰到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的開合,每 一根血管的流動,心髒的每一聲跳,內髒的輕微蠕動都能準確的感知,就像有一雙奇異的眼睛能夠“看見”一般。這種狀態,修行人往往稱之為“內視”,它也是修 行高深道法的一道門檻。梅溪自幼學習內養功夫,雖然不知將來門徑,但此時卻無意中有所突破。
當他終於睜開眼睛吐氣收功,天邊已經晨光初露,眼前的小山以及周圍的草木看在眼中格外的鮮活清晰。他感覺自己起了一種微妙的變化,這是形容不出來的, 一夜沒睡卻一點不困,也沒有一絲疲倦感,相反他覺得頭腦很清醒,五官與身體的感覺也異常的敏銳與協調,簡直達到了一個正常人最佳的狀態。——這便是所謂的 五氣朝元嗎?
一看天色已經不早,他這一入坐有一個多時辰,現在是六點多鍾了。梅溪站起身來向山下走去,校園裏的空氣很清新周圍沒有人。梅溪走了幾步,隻覺得步履十分輕快,腳下就像裝了看不見的彈簧一樣,這種感覺很好,他簡直想開口唱一支輕快的歌。
然而還沒有等他開口,突然腹中有響聲,滾滾如雷鳴。梅溪伸掌引氣下行,接著他就放了一個賊響賊響的屁,聲音大的就像小汽車爆胎。幸虧周圍沒人被他這個 響屁嚇到,梅溪繼續往前走,走了沒多遠腹中響動又是一個屁,他不動則沒什麽反應,他一走腹中就有濁氣滾動。就這樣十步放一屁,一直走到生活區看見宿舍樓才 消停下來,總算將這翻滾的濁氣排盡。
已經有早起的學生去食堂打飯或跑步去操場鍛煉,宿舍樓門口進進出出也有不少人了,梅溪大老遠就看見一個粉紅色的身影站在那裏,晨風中亭亭玉立。那是曲怡敏,她大清早怎麽會站在這裏?看樣子她是在等人,是在等梅溪嗎?
梅溪還沒打招呼,曲怡敏已經看見了他,小跑著迎了過來:“梅溪,你哪去了?一夜都沒回宿舍!”
“曲老師這麽早找我有什麽事?”梅溪很好奇的問,在宿舍門口當然要規規矩矩的叫她曲老師。
曲怡敏伸手就把他的胳膊抓住了,看表情似乎抓緊了才能放心:“大清早我就接到一個電話,是你的外甥遊成基打來的,他告訴我有人想找你的茬,讓你這幾天 注意點防備。……我接到電話心裏就不踏實,趕緊來找你了,結果打電話到你們宿舍你人不在,其他人說你昨天一夜沒回來。……我都要急壞了,你再不回來我就要 報警了。……謝天謝地,你沒事,讓我好好看看,你幹嘛去了?為什麽夜不歸宿?”
曲怡敏一開口就說了這麽多,抓著梅溪的胳膊臉離他很近,微微有點喘息,帶著暖香的熱氣隨著話語拂到他的臉上。看她的表情如釋重負,因為梅溪無恙,但語 氣仍舊含嗔帶急,這樣嬌滴滴的大美人如此和你說話,男人很難不怦然心動。梅溪的身體稍微往後撤了撤,柔聲道:“我昨天夜裏在山上練功,服用你給我的五石 散,所以沒回宿舍。……遊成基找我,怎麽把電話打到你那裏了?”
曲怡敏:“你忘了嗎?上次你給他打電話,問那隻假藥鼎的事,用的是我的手機。……他早上往你們宿舍打電話找不到人,又著急,就撥了這個號碼,當然是我接的。……真不好意思,又是我們家的事牽連到你了。”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上次張小寧的朋友,一位古董行老板做了個假藥鼎,讓張小寧拿到曲教授那裏獻寶想騙六十萬,差一點就得手了卻讓梅溪給識破。張小寧也是受騙者而且是被狗朋狐友騙了,當場麵紅耳赤下不了台,拿著東西就去找那個古董行的老板算帳了。
張小寧有些惱羞成怒,還帶了不少人一起去。梅溪曾講過古董行的規矩,像這種刻意做偽設局如果被拆穿的話,往往要退錢、賠禮、砸貨、拆招牌。但是張小寧 走的太急,梅溪沒有來得及和他仔細解釋,退錢和賠禮是當然的,砸貨的話要對方自己動手算是一種羞辱。而最嚴重的是拆招牌,不可以輕易為之否則就是故意結仇 了,因為玩古董的走眼,在業內看來買家自己也有責任。在過去,地方行會攆人時才會拆招牌的,意味著不讓這個老板在這一帶做生意了,拆招牌先要邀集同行共議 才行。
但張小寧並不了解這些,他氣勢洶洶的帶著一幫人去了,找到了那個姓何的老板,讓人退錢賠禮還不夠,還打壞了人家店麵中的好幾件高仿。所謂高仿也是贗品古董,但是做工精細成本也是不低的,最可氣的是張小寧得理不饒人,還要摘人家店門上的燈箱招牌。
何老板見自己的騙局被揭穿,剛開始是不住的道歉求饒,錢也退了禮也賠了,張小寧帶人砸店麵的時候他也咬牙認了。到最後張小寧還不罷手,叫人找梯子要拆 招牌,何老板終於忍不住了,店裏的夥計以及周圍做古董生意的人都圍了過來攔在前麵。何老板問道:“張總,東西是我做的偽,打了你的眼,貨我吃回去當場砸 了,錢也賠了理也賠了,按規矩我再設一席酒公開賠罪,或者你還想追究那可以用別的辦法,怎麽能拆我的招牌呢?”
張小寧一手叉腰一手前指,瞪著眼睛道:“當我不懂你們古董行的規矩嗎?有明白人都告訴我了!”當場將梅溪講的那一套東西大聲宣揚了一遍,包括遇到明白人怎麽看出的破綻,又怎麽介紹的古董行的講究,指點他回來砸場子的。
何老板一聽鼻子都給氣歪了,看來張小寧這個二百五真是碰見了內行,自己的騙局就是被那個高手拆穿的。可是那位同行太不地道,給外行講規矩也不講清楚, 居然煽動張小寧來砸場子,砸了店麵還要拆招牌,這也太可氣了!他卻不知道不是梅溪沒講清楚,而是張小寧當時根本沒心思再聽下去,而且梅溪也沒想到張小寧會 這麽過分,已經賠錢賠禮,砸了店麵還要拆人家的招牌。生意人一般不會這麽過分的,張小寧平常也不會,這次是被氣壞了。
張小寧生意做的大也有些勢力,本來就是何老板理虧,事情過去了之後倒也不能再把張小寧如何,卻惦記上了那位給自己惹來大麻煩的同行。要打聽張小寧說的 那個內行人是誰並不難,因為張小寧當場已經把情況講的很清楚了,在曲教授實驗室裏幫忙的小夥就是梅溪,想辦法找個人問一問也就清楚了。
問清楚之後才知道那人不過是個農村來的大學生,叫梅溪,京城一帶沒什麽背景,作事情卻這麽不講究,一般同行之間拆穿贗品也就算了,哪還有故意教人來使壞的?
何老板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在潘家園附近找了幾個“紮手”(收錢下黑手的社會閑散人員)要教訓教訓梅溪。這個消息讓遊成基知道了,打電話沒找到梅溪本人,卻聯係上了曲怡敏。
曲怡敏說完情況之後麵帶歉意道:“真不好意思,你是一番好心,卻惹了這麽大麻煩。我已經打電話告訴張小寧,他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收拾幹淨,不要連累到別 人,這事一定要擺平。……但是你也要小心點,這幾天最好別出門,上課下課都在校園裏,往人多的地方去不要落單,應該不會有事的,那些人總不會衝到學校裏來 公然把你怎麽樣。”
曲怡敏這個單純的大姑娘居然教梅溪這個老江湖怎麽躲風頭,梅溪哪用得著她來指點?但是他也沒說什麽,看得出來,曲怡敏是真的關心他,甚至比梅溪自己還 著急擔憂。聽說了這些,梅溪心中有一股怒意升騰而起,冤有頭債有主,是那何老板自己做局騙人圖謀不軌,怎麽吃下去的怎麽吐出來怨不得別人,如果張小寧做事 過分就去找張小寧出氣,欺負到自己頭上算什麽?
何老板本來是想騙曲教授六十萬,沒有騙成不反思自己有何錯,反而認為是梅溪奪了他六十萬一樣。這種想法分析起來既搞笑又可恥,但世上偏偏有很多人就是 這麽想的,對於這種人,一點都不能客氣。如果張小寧擺平了或者何老板自己放棄了,也就罷了,如果何老板真敢找人來收拾自己,那麽對不起,接下來幾年的零花 錢就要在這個人身上找著落了,梅溪一點都不會手軟,要論江湖手段,他可不是雛哥。
梅溪心中已經打定了主意,接下來的事情應該是聯係遊成基,仔細摸一摸那位何老板的背景、生意、愛好、家底等等,再給四姑父打了個電話做些準備,就等何 老板派人來找自己的茬了。他心中這麽想,表麵上一點都沒露出來,非常感激的對曲怡敏點頭道:“謝謝,幸虧你提醒我了,這兩天我就照你說的做,一定會小心注 意的。真的不好意思,因為我的事大清早麻煩你趕來通知,快要上課了,我現在回宿舍洗漱一下,你今天上午是不是也有課?”
直到現在,曲怡敏的右手還一直抓著梅溪的左上臂,兩人貼得很近說話的姿態很親密,已經引起過往的人不自覺的側目注視,梅溪又悄悄的向後退了半步一動胳膊掙脫了曲怡敏的手。
曲怡敏見梅溪要回去,有些著急的又說了一聲:“等等,別著急走,我有東西要給你。”說著話從坤包裏掏出一款小巧的手機,諾基亞牌的,比較流行的高端款式。
梅溪有些意外的問:“手機?這是給我的嗎?”
“這款手機有照相、攝像、錄音功能,還可以單鍵快速撥號,你拿著,有什麽事情也方便。”曲怡敏將手機塞到梅溪手中。
梅溪:“怎麽突然想起來給我這個?”
曲怡敏:“你外甥找你,卻把電話打到我手機上,你一直沒有手機,聯係起來不方便,也真的需要。手機費你不用操心,我充了不少,足夠你這個學期用的,電話號碼是……”
梅溪看著她,有些動容的問:“所以你大清早給我送手機?這是誰的手機?不可能是你現買的吧?”現在時間還不到七點,沒有什麽商店開門,這手機肯定不是今天買的。
曲怡敏被他問的有些不好意思,低頭道:“不是今天買的,我前幾天就買好了,準備明天送給你的,今天機會巧就在這裏送你吧,提前一天祝你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梅溪突然想起今天是11月13號,明天就是自己的陽曆二十周歲生日。他從小也過生日,但太公給他過的都是陰曆,定的日子就是到派出所落戶的 那一天,至於梅溪準確的生日誰都不知道。梅溪的陰曆生日是十月初六,這月初已經過去了,曲怡敏這麽一提醒,梅溪才意識到明天將是自己名義上的公曆二十周歲 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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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五石散這種東西,在這一卷作為情節道具有什麽象征呢?象征人間五味?也許隻有嚐遍人間五味,才能內照通明。嗬嗬,行文中的一點感慨,繼續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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