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劉氏大家族
從耀德家往南過兩條街,不遠處便是劉樹德家的宅子。他家的門樓甚高,老遠處便能望得見,耀德指點著與馬青霞講解,說他三哥家祖上如何風光,曾出過多少位大官,現在三哥雖早年丟了功名,但他在尉氏縣仍是響當當的人物,整個劉家也都靠著他主事了。
說笑間兩人來到門前,但見那大門新刷的朱漆,門兩側的磚牆上還刻著一副對聯,上聯是“食德服疇,用資祖澤”,下聯是“象賢邁種,克振家聲”。馬青霞不由讚歎道:“果然是書香門第!”
兩人邁步入院,耀德高聲喊道:“三哥,三嫂,老十一帶著媳婦兒認親來了!”
話音裏格外透著股子興奮勁兒。三嫂笑著迎出來,把兩人引進堂屋,馬青霞細心打量,見這屋內陳設典雅樸素,和耀德家的一味炫富全然不同,入門正對是一張雕花盈門桌,桌兩邊各是一張鏤花梨木大椅,盈門桌後麵擺了具香案,香案後的牆上掛的是一幅孔子的畫像,兩邊也有對聯,上聯是 “居家當思,清內外、別尊卑、重勤儉、擇朋友,有益於已”,下聯是“處世尤宜,善言語、守禮法、遠小人、親君子,無愧於心”。馬青霞暗暗頷首,心中讚歎不已。
那邊三嫂招呼兩人落座,又叫傭人上茶,馬青霞道了謝,三嫂卻爽朗地笑道:“謝啥!甭看咱們出了五服,要說走動近的,也就咱兩家。往後啊,三嫂就是你親姐姐,心裏悶了,想說話了,隻管過來。”
兩句話說得馬青霞心裏暖洋洋,再抬頭打量,卻被西牆上的一幅字粘住了兩眼,忙走近觀瞧,果然落款上寫著“戴震”二字。正驚詫間,劉樹德走了進來,笑著道:“怎麽,弟妹識得這字?”
馬青霞答道:“這似乎是戴大學士的真跡。”
劉樹德笑道:“嗯,弟妹這眼力可不差。”
三嫂接口道:“我娘家早先在北京開著客棧。戴大學士去北京會試的時候就住在客棧裏。我太爺爺知道他是個大學問人,就請他寫了這幅字……”
劉樹德打斷她道:“好了,你們家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就不要說了,還不帶弟妹到院裏去轉轉?”
三嫂這才收住話頭,留下兩個男人在堂屋說話,自己拉著馬青霞奔後院而來。這劉樹德家果然收拾得秀麗雅致,後院竟還有一處蓮花池,馬青霞隨著三嫂沿池邊漫步,看滿池蓮花盛開,風拂花擺,頓覺神清氣爽,一切煩心事似都拋諸腦後。兩人說笑著繞到池塘對麵,忽見這裏池水發黑,不由驚詫,循著望去,見前麵兩個小童,一男一女,正在池邊擺了個案子習字,那女童把手中毛筆在池水裏搖晃著,自然蕩滌下一股股黑色。三嫂一臉怒容走近去,喝道:“淑敏,你在幹什麽?”
那女童不過四五歲光景,歪著頭答道:“哥哥說,這是他的洗墨池。”
旁邊那個男孩看上去有十來歲年紀,這會兒吐舌一笑,三嫂瞪著他,“泰元!你就不怕你爹打你!”
男孩不服氣地答道:“我要當米芾,我爹應當高興才是!”
三嫂喝道:“胡說,你爹讓你當狀元,你當啥米浮!還不過來給十一嬸兒磕頭!”
這兩個孩子便是劉樹德的一對兒女,男孩喚作馬泰元,女孩喚作馬淑敏。那淑敏年紀雖小,卻十分懂事,聽母親說完便過來向馬青霞磕頭行禮,馬青霞趕忙將她拉住。那邊馬泰元卻遲遲不動,三嫂見狀又要罵,馬青霞笑道:“泰元很有誌氣啊,從小就想當米芾麽?”
劉泰元有些詫異,看著馬青霞,“你也知道米芾?”
馬青霞也不答話,看了看那案子上泰元臨的字,微微一笑,然後從案上拿起毛筆,寫下幾個字,一邊說道:“襄陽居士的撇應該是這個樣子,你試試吧。”
劉泰元看得眼都呆了,喊道:“哎呀,我就是這一撇老也寫不好。”說著趕緊接過毛筆,認真模仿起來。
馬青霞笑著問他:“泰元今年多大了?”
劉泰元一邊寫字一邊答道:“十歲!”
馬青霞笑道:“嗯,米芾八歲開始練字,你和他差不多,將來成就定可超過他。”
劉泰元一愣,抬頭看了看馬青霞,大聲道:“多謝十一嬸兒。”說著跪地便磕了一個響頭。
馬青霞趕緊將他扶起,然後摸出兩個紅包,遞給兄妹二人。三嫂趕忙阻攔,道:“十一弟妹,這可不行。要讓你三哥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馬青霞笑道:“這是我當嬸子的給侄兒們的見麵禮,有何不可?”
三嫂道:“你不知道你三哥的脾氣,別人的便宜他是一分一厘都不沾的!”
馬青霞故作嗔怒,“這也不是便宜,是我的心意。要是不收,那就是瞧不起我!”
“這……”三嫂一臉難色,“那好吧,泰元,淑敏,收下吧,可甭讓你爹知道啊!”
劉泰元卻望著馬青霞,突然道:“十一嬸,你真有學問!”
三嫂笑道:“那當然!你十一嬸可是念過大書的,往後你多往十一嬸那院裏去,跟著她長長學問。”
劉泰元關切地望著馬青霞,問道:“十一嬸,我真能去嗎?”
馬青霞笑道:“當然能去,十一嬸巴不得多聽你念書呢。”
劉泰元歡呼雀躍起來,又要跪地去磕頭,馬青霞忙笑著將他拉起,然後又給他指點了幾句書法,這便與三嫂同往堂屋回來。堂屋裏劉樹德耀德兩人都是不住長籲短歎,馬青霞納悶,忙過去小聲詢問,耀德才歎道:“我們就是不明白,鴻舉大伯他們給朝廷供應貢米多少年了,竟敢以次充好,他難道就不知道這是殺頭的罪嗎?”
劉樹德也歎了口氣,接道:“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鴻舉大伯啥都好,就是太貪心了。或許他以為和張公公相熟,人家不會查驗,企圖蒙混過關。唉!”
耀德忙道:“這回又是多虧了三哥了,族裏的人都誇三哥能幹呢。”
劉樹德道:“哎,要不是你出錢,這事兒也不好辦。”
“你不也出了那麽多存米嗎?再者說,光有錢,沒能人也不行。我們連那張公公的麵都見不上,再多的錢也使不上勁哪!”
“這幾年一直是張公公前來押解貢米,故而與他相識。”劉樹德頓了一下,然後轉了話題,“哎,十一弟,過些日子選族長,你是咋想的?”
耀德一愣,轉頭和青霞對望一眼,這才猶豫地道:“我……我當然想選三哥,可是……隻怕四大爺不肯哪!”
劉樹德一撇嘴,道:“鴻舉大伯一死,上一輩兒就剩下三個人了,鴻祿大伯眼花耳聾,不管族裏的事兒了,鴻恩大伯在外頭當官,鴻章大伯是個酒鬼,沒人會選他!”
馬青霞忍不住插口道:“可我聽說他……他是非當不可。”
三嫂哼了一聲,道:“那他就是瞎胡鬧!說老實話,咱劉家以前多輝煌啊,可瞅瞅眼下,除了你們這一支是大富,其它都……唉,瞅著都讓人痛心哪!”
耀德默然,想這話其實不假,劉樹德又道:“要是大夥兒信得過我,讓我當族長,我定要讓劉家重新翻身興旺。十一弟,你有錢,又娶了巡撫家的閨女,族裏的人都巴結著你。特別是這回出錢救人,大夥兒更服你。你要是選我,那別人也不會選四大爺。”
“我……”耀德猶豫地道:“那正好我們要去四大爺家認親,要不我再探探他的口風?”
劉樹德一怔,“啥?你要去四大爺家認親?”
耀德尷尬地一時答不上話,馬青霞在旁接口道:“耀德說,四大爺那一支跟我們是五服邊上的,算是最近。平時不怎麽來往,親總還是要認的。”
劉樹德皺了皺眉,麵無表情地說了句,“哦,也對,那你們就去吧。”
四大爺家與劉樹德家卻可謂天壤之別,門樓歪歪斜斜,破舊不堪,大門漆皮斑駁,合攏不住,門楣上倒還掛著塊匾,隻是字跡大半脫落,根本看不清寫的什麽。馬青霞隨耀德來到這大門前,直看得皺起了眉,耀德解釋道:“四大爺家以前也挺有錢,高門大院的,但我爹死的前一年,他家的獨生兒子魁德,被人頭山的土匪龍九給綁了。為了贖回兒子,四大爺把全部家當都搭進去了,從那以後就沒落成這樣了。”
馬青霞默然,兩人邁步入院,見這院內果然也是淩亂不堪,一位兩鬢斑白的大嬸正在西牆根的雞窩處喂雞,耀德大聲說道:“四大娘,喂雞呢?這是我新娶的媳婦兒,認親來了。”
這位自然便是劉鴻章之妻,人們都喚她作花嬸。花嬸聞聲轉過身來,見是耀德, 立刻把臉沉了下來。馬青霞不解,但還是上前斂衽福了一福,大聲道:“四大娘,青霞給您請安了。”
花嬸冷冷地道:”受不起,受不起。我沒你們這門親戚,走吧。”
馬青霞一愣,神情頗為尷尬,耀德心中惱火,也隻能強忍著走上前,將一小袋銀子塞給花嬸,“四大娘,甭管你們認不認我,可這個大爺我得認。這是青霞的見麵禮,四大娘你收下。”
未曾想花嬸卻“啪”的一聲將那銀包扔在地上,厲聲喝了一句,“誰稀罕!趕緊走!”
耀德氣得說不出話來,馬青霞上前柔聲道:“四大娘,都是親的熱的,耀德他是不是哪兒對不住……”
“誰跟你是親的熱的!”隨著喝罵聲,衣衫襤褸的老漢劉鴻章已從院門外走了進來,腳下踉踉蹌蹌,身上一股酒氣,走到耀德麵前大聲喝道:“你劉耀德算啥東西,不就仗著有幾個臭錢嗎?!”
花嬸皺著眉過來拉劉鴻章,一邊說道:“你就知道喝個貓尿,把家喝成了個這,怨不得人家不認你!趕緊進屋去,別再丟人現眼!”
劉鴻章一把掙開花嬸的手,大聲喊道:“我丟啥人了?我現啥眼了?”把手一指劉耀德,“丟人現眼的是他!八竿子夠不著的親戚,他滿大街轉著圈兒去給人家送錢,這剛滿五服的親大爺倒他娘的不認了,你說,是不是他……”
花嬸推著他進了屋裏,劉鴻章兀自喋喋不休地罵著,花嬸轉身朝耀德二人冷冷說道:“老十一,你也別膈應,這都是該著!往後呀,你也別來我這破家,一個是接待不起,二個是不能給你丟人,趕緊走吧!”
耀德兩人無奈,隻得返身出了大門。到大街上,馬青霞詫異地問道:“四大爺兩口子先前對你也這樣?”
劉耀德也是一臉不解,“不這樣啊,以前見麵跟他打招呼,也總要說道兩句。我也不知道是咋的了?吃了槍藥了。”
馬青霞又問:“成親沒請他們?”
“請了,庫生親自去送的帖子,可他家連個人毛也沒來!我沒埋怨他,他還埋怨我!”
馬青霞猜測道:“也可能是他家窮,拿不出喜錢,不好意思……”
劉耀德一撇嘴,“我咋能收他家喜錢呢?不光不能收,庫生去送帖子的時候,我還讓他帶了幾兩銀子,也被他扔出來了。”
“那你平時不接濟他們?”
“過年過節也送銀子送東西過去。四大爺種著族上幾十畝公地,這地有一半兒是咱家的,從爺爺那輩兒就不收他的租子。他要是不喝酒、不耍錢,日子能過的不賴……”
兩人邊走邊聊,始終理不出什麽頭緒,隻得先回家去了。
不過,第二日耀德就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晌午時候,劉樹德帶著那幅戴震的字來了,隻說自己並沒眼力欣賞這個,留在自己那也是明珠暗投,倒不如送給十一弟妹,也算物有所值。耀德當然推卻一番,但劉樹德送字之意甚誠,耀德也不好拂逆人家好意,便收下了。臨走前劉樹德掏出一張銀票遞過來,道:“這是族上那塊公地賣出來的錢,那些日子忙著辦你的親事兒,就叫你三嫂轉給四大爺,可你三嫂這個吃貨,把這事兒忘得死死的。今兒個我問起來,她才……”
耀德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耀德、四大爺這一支族上在小王莊有幾十畝公地,本來是一直由四大爺免租種著的,但有些人看他老不交租,占了便宜,就張羅著把地給賣了,四大爺因此十分惱火,耀德便一早允諾給他,自己那份賣地的錢一個子兒不要,全都給他,四大爺這才轉怒為笑。賣地一事自是劉樹德經辦的,誰想中間出了這個岔子,也難怪四大爺那般生氣。耀德便將昨天在四大爺家的境況講給了劉樹德。劉樹德大為意外,連連道歉,並保證一定會向四大爺當麵說清,這事兒並非耀德食言而肥,實是自家媳婦辦砸了事情。
劉樹德走後,耀德拿著銀票回去內屋,笑著把這誤會的來龍去脈都與馬青霞講了,兩人一番商議,都覺這事兒不宜拖延,於是整裝出門,將那銀票給花嬸送了過去。花嬸接了銀票,誤會消除,免不了對自己昨日的言語好一番道歉。耀德和馬青霞又再寬慰了她幾句,並叮囑她把銀票收好,可不要都叫四大爺拿去喝了酒。花嬸連連點頭,兩人這才道別回去。
這天便是劉家選族長的日子,劉家眾多族人全都聚齊到宗祠內,也有不少鄉民閑著無事,也湊到這裏來圍觀。這劉氏宗祠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四合院,院落寬敞,堂屋高大,隻是門窗梁棟等處已顯出一些陳舊。那正堂的門楣上懸著塊匾,上書“敦睦堂”三個楷體大字,左右兩邊的對聯則是“要好兒孫,需從尊祖敬德起;欲光門第,還是讀書積善來”。門前這會兒已擺好了一副長長的香案,香案上是十數塊高矮不一的牌位,正中一座鎏金香爐,裏麵燃著三炷香,香煙繚繞,嫋嫋升騰。
劉家族人已分著男女各坐在一側,都在小聲議論著。就見劉樹德又一臉恭敬地捧著一塊祖宗牌位從敦睦堂內出來,擺到香案上。這邊劉秉德大聲喊道:“三哥,人到得差不離兒了,開始吧。”
劉樹德轉過身子,看著眾人,微微點了點頭,朗聲道:“諸位族親,我先說明一個啊。本來今兒個該是族長召集大家,可鴻舉大伯不幸過世了。順下來該是鴻祿大伯主持,可你們也都知道,他老人家耳也背了眼也花了,來不了。再順下來該是鴻章大伯,可他離不了酒,這會兒隻怕又喝多了。沒辦法,我隻能出來主持這件事兒。俗話說,國不可無君,家不可無主,咱劉氏家族也不能沒有族長。今兒個召大夥來,就是要把族長選出來!”
劉秉德又喊道:“還選啥呀?剛才不是說了,鴻字輩沒人,那就得從德字輩裏頭出。德字輩兒老大死了,老二祖德在外頭做官,剩下就是你老三樹德了,甭選了,族長就是你!”
眾人大多都是這個想法,於是紛紛應和道:“對對,甭選了,就是三哥了!”
“誰也沒法跟三哥比!”
“隻要四大爺不爭,別人能說啥?”
劉樹德擺擺手,要眾人安靜下來,“大夥兒聽我說,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不能變。就算大夥兒隻推舉我一個人,也還是得投一下杏核。秉德,你去把杏核發給大家,女人不算!”
馬青霞也在女眷當中坐著,聽到這不由小聲嘀咕道:“女人不算,叫咱們來幹啥?”
三嫂笑道:“如今已經好多了,早先女人都不能來這!”說著一抬頭,驚訝道:“喲,他咋來了?”
馬青霞順著她目光望去,卻見四大爺劉鴻章已走了進來,隻是這回他穿得一身幹淨,臉上也沒有酒氣,倒還一下不大敢認。
劉鴻章走近來,大聲道:“老三,你可真行啊!選族長這麽大的事,就不告訴我?你是想偷偷摸摸當族長啊!”
眾人聞言都不覺把目光投向劉樹德,劉樹德皺起眉來,衝著劉秉德問道:“老五,咋回事兒?!”
劉秉德一臉冤枉,大聲道:“哎,四大爺,我可不能冤枉我呀!那天在酒館,我不是跟你說了嗎?”
眾人聽完全都笑了,有人還大聲說道:“酒館說的呀?怪不得!”
劉鴻章氣呼呼地道:“好,就算你跟我說過,我沒記住。可這會兒我來了!族長這位置是我的,誰也甭跟我搶!”
眾人更是大笑,紛紛說道:“四大爺,還是回去喝酒吧!”
“你要當了族長,咱劉家可真是完了!”
“哎呀,甭攪和啦,趕緊走吧!”
耀德見狀歎了口氣,起身說道:“四大爺,您還是……”
沒等他說出話來,劉鴻章便打斷他道:“老十一,你給我閉嘴!你把銀子送回來,我領你的情,可今兒個四大爺是選定了!我劉鴻章今兒個爭的不是族長,是公道!”
劉秉德嘲笑道:“公道?隻怕二兩貓尿就能讓你不公道!”
劉鴻章大怒,喝道:“老五,你個沒大沒小的王八蛋!早晚讓閻王爺撕了你那臭嘴!”
那邊秉德媳婦聽了這話卻不幹了,起身嚷道:“哎,四大爺,咋說話兒呢?你這不是咒我們秉德死嗎!”
眾人又是哄笑起來,劉鴻章氣得猛地一掌拍在桌上,眾人這才漸漸安靜下來,劉鴻章又沉聲喝道:“哼,老三,你算個啥東西,也能當族長!你跟人頭山土匪龍九勾搭著害死了我兒子魁德,這個仇我記你一輩子!”
眾人一聽,隻有更加不耐煩了,再度鼓噪起來,“四大爺,你還有完沒完了!”
“這事兒嘮叨了多少年,三哥夠能忍了!”
“是呀,沒影兒的事,愣安在三哥頭上!”
劉樹德陰沉著臉,大聲道:“四大爺,你是長輩,我可一直在忍著,這些沒影兒的事兒還請你……”
劉鴻章打斷道:“沒影兒?老十一他爹臨死前把啥都跟我說了!”說著看向劉耀德,“老十一,你說,你爹咽氣兒前我是不是去看過他?”
耀德點點頭,“是去過。”
“他是不是把你們都支出去了?單留我一個人在身邊?”
耀德又再點頭,劉鴻章再道:“他是不是跟我說,我們家魁德被撕票時間不長,他劉樹德就在桐茂典存了兩萬兩銀子?”
“這……”耀德一臉尷尬,“這個我不知道。你剛才不是說我爹把我們都攆出去了嗎?”
眾人不由又大笑起來,劉鴻章悲憤地喊道:“你爹就是那麽說的。那可都是我賣房賣地的血淚錢哪!”
劉秉德又不屑地道:“四大爺,你今兒個沒喝酒啊,咋還胡說八道啊!”
“你個兔崽子,我劈了你!”劉鴻章怒極,抓起一隻板凳就要砸過去。
旁邊劉鴻舉家的兒子劉欣德趕忙上前攔住,勸道:“四大爺,你可真是冤枉三哥了。前一陣兒,要不是三哥和十一弟,我們全家可都遭殃了!”
劉鴻章哼了一聲,道:“欣德,你爹那事兒出得蹊蹺,還指不定是咋回事兒呢!”
劉欣德一怔,忙道:“四大爺,你可不能瞎說,確實是我爹……”
“呸!老十一出錢大夥兒是瞅見的,五萬兩啊!都給了張公公?我不信!”
劉樹德這回再也忍不住,一掌猛拍在桌子上,“劉鴻章,你為老不尊,那就甭怪我不孝敬了!你血口噴人,要是拿不出證據,我定要把你告入大牢!”
劉鴻章怒視著他,大聲應道:“好啊,劉樹德你個王八蛋,仗著你當了多年的訟棍,你告啊!告到官府咱就有了說理的地兒!”
說著氣血上湧,眼前一片發黑,身子也搖晃起來。馬青霞趕忙上前將他扶住,柔聲道:“四大爺,消消氣,當心氣壞了身子。”
劉鴻章看著馬青霞,嘴唇哆嗦著,問道:“耀德媳婦,你說說,這種目無長輩、坑蒙拐騙的人能當族長嗎?”
馬青霞一臉為難,不知如何回答,那邊三嫂也說道:“十一弟妹,甭怕他,你說,誰該當這個族長?”
“這……”馬青霞猶豫地道:“不是說女人不算嗎?你們……你們甭問我。”
劉樹德也看著她,說道:“你是大戶人家來的,又剛進劉家,不偏不向。你就說句公道話吧。”
馬青霞看看劉樹德,又看看劉鴻章,見兩人都關切地望著自己,心中頗覺為難,再往旁邊看看,見所有劉家族人,包括耀德在內,也全都看著自己,目光裏全都有所期待。馬青霞鼓起勇氣,開口說道:“我……既然大夥兒信我,那我……我就說兩句。拿我成親這件事來說,我覺得……我覺得三哥前前後後張羅得挺好,挺能幹,我選三哥……”話音越說越小,到得最後,已幾不可聞。
劉鴻章聽完瞪大眼睛,怒視著馬青霞,好半天才狠狠衝地上啐了一口,轉身甩手離去,眾族人又是一陣哄笑。
那邊劉秉德笑夠了,趕忙把杏核給男人們分發下來,眾人依著老禮投票,結果自然是劉樹德全票獲選族長。劉家眾族人按輩分高低在敦睦堂前一列列站好,劉樹德在前麵獨自跪倒,衝著祖宗牌位拜了三拜,然後從劉秉德手裏接過香,燃好敬上。這時劉欣德已從牌位上方的牆洞裏將那塊劉家祖傳寶物,當年乾隆帝親賜的硯台取了下來。劉樹德接過,恭恭敬敬地擺到香爐前,然後再度跪下,旁邊劉秉德高聲唱道:“尉氏劉氏一族第十三任族長劉樹德率族人拜先皇乾隆帝親賜神器!”
隨著他的唱聲,劉樹德磕下頭去,眾族人也都隨著一齊跪倒在地,磕頭行禮,整個宗祠院內一下子變得莊重肅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