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戰地日記

一個華裔美國空軍醫生在伊拉克的戰地日記
正文

一個華裔美國空軍醫生在伊拉克的戰地日記 (連載之十一)

(2007-01-05 21:45:01) 下一個

一個華裔美國空軍醫生在伊拉克的戰地日記 (連載之十一)


啟茂
 

 美籍華裔Y君在中國大陸出生長大, 醫學院畢業之後移民美國, 後繼續行醫, 並加入美國空軍, 現任美國空軍少校軍醫. 2006年一月十四日至五月十六日他被派往伊拉克巴拉德空軍基地駐防, 作航空醫生. 在這四個月中, 他把每天的見聞和感受以日記的形式記錄下來, 通過電子郵件給在美,中兩國的家人及好友. 以下的章節是根據他的日記整理摘譯出來的, 十一. 剩下的章節以後還將陸續譯出.如需轉載, 請與譯者聯係. 作者保留版權.   ---譯者注

 一個撲溯迷離的故事

 2006年三月二十日

 "頭部槍傷,神智 清醒, 無氣管插管, 伊拉克人, 大約十分鍾後到達......" 急診室前台後牆壁上掛著的話筒裏傳來一陣陣平和,低調的象平常一樣的廣播通知, 伴隨著很大的背景噪音, 直升機的轟鳴聲, 以及由線路接觸不良引起的噪音渾然一體.

 "請注意:X-光工作人員, 化驗員, 藥劑師, 翻譯請立即到急診室來! 請注意: X-光工作人員, 化驗員, 藥劑師, 翻譯請立即到急診室來!" 頭頂的廣播裏一遍遍地播放著通知, 聲音仍然平靜而單調.

 直升機的轟鳴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直到後來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整個醫院的帳篷都隨之顫抖起來, 急診室的門開了, 一道耀眼的太陽光照進了帳篷. 大家都各就各位, 站在一旁, 戴好了手套, 手裏拿著工具待命. 隻見一位急救人員領著一個四人擔架車從急診室入口進來了.

 "幾分鍾前一個伊拉克人在基地外麵頭部中槍. 具體情況不明. 他仍然清醒, 有自主呼吸, 未發現其它部位受傷." 那個急救人員一邊報告病情一邊朝我走來.

 我快步上前走到擔架床邊, 開始為病人作檢查. 他大約二,三十歲的樣子, 清瘦, 還戴著C-collar(用於固定頸椎的裝置). 他神智清醒, 瞳孔對稱, 對光反應正常. 他的兩耳, 喉嚨和頸部無異物. 胸部, 心髒, 腹部, 神經檢查均正常. 對語言有反應, 而且通過翻譯他能正常交談. 我在他身上找到的唯一一處傷口是在他右顱部位, 一個子彈射入後造成的一厘米大小的小孔. 我將食指的指尖探入傷口, 能觸摸到圓圓的傷口裏形狀不規則, 有尖狀突起, 洞還挺深的. 當我將手指輕輕地拔出來時, 鮮血染紅了我的手指, 並順著指尖一滴滴地滴下來. 在傷口裏我未能觸摸到子彈. 兩條靜脈輸液管即刻接上了. 常規化驗取樣完後, 我們給他拍了X-光胸部平片, 又按常規給他注射了破傷風疫苗(Td)和破傷風免疫球蛋白(TIG).  整個過程中翻譯一直在同他交談, 試圖找出受傷的原因.

 後來翻譯把從病人那裏得來的信息給我們講了一下: 傷者是一位住在基地附近的農民. 今天早晨在地裏幹活的時候, 他的一個朋友被路邊炸彈炸傷了, 他立即將這個朋友送往巴拉德醫院. 在從醫院回家途中誤入了一場正在進行的美國兵與壞家夥之間的伏擊戰, 他進退兩難. 他說他被美軍士兵擊中頭部. 按規矩, 所有由美軍導致的傷亡事故,傷者都將被送到美國空軍戰地醫院接受治療. 一對急救行動小組被叫到現場將他送到了我們這個醫院.

 "是真的嗎?" 我們都異口同聲地問翻譯, 語氣中有帶著懷疑.

 "他就是這樣告訴我的. 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什麽都可能發生", 翻譯聳了聳肩, 顯出無可奈何的神態.

 病人被送到放射科作進一步檢查. 在用CT檢查他的頭部時, 他開始感到作嘔, 差一點吐出來了. 頭部CT圖像顯示子彈從右顱進入造成穿透性的粉碎性骨折,有空氣通道, 也就是子彈彈道從右腦起經後腦穿過充滿淤血的第三和第四腦室, 一直到左眼球後麵的部位. 躺在CT掃描的床上, 他逐漸失去了直覺, 後來由於顱內壓力增加他進入休克狀態. 他被緊急送往急診室, 接上各種插管,並戴上氧氣罩. 然後他被送往手術室作手術以降低顱內壓.

 與此同時,一隊特種兵路過急診室. 他們說事故發生時, 周圍並無任何美國兵對任何人或物體射擊. 當時也沒有美國兵和抵抗組織之間的交火. 很可能這個家夥是當地失業的農民, 為養家糊口被抵抗組織的武裝分子雇傭去靠近基地的某個地方安放路邊炸彈. 幹這種事的市場價格是一次五十美元現金. 他幹完後回頭去討工錢時,屬於同一抵抗組織的武裝分子想賴帳,向他頭部開槍, 欲將他就地解決掉. 這幫武裝分子可能當時沒有錢. 這種事情經常發生. "對我們來說, 你幫敵方放置路邊炸彈之後, 你就成了我們的敵人", 一位特種兵說.

 我們用厚厚的白布纏在他頭上, 蓋住他的眼睛, 對於敵方受了傷的武裝分子, 按慣例都是這樣作的. 手術完後, 待傷勢穩定幾天, 他很可能被轉送到巴格達市內稱之為"醫院城"的地方. 聽說那裏是開放式的場所, 象一個大巴紮(露天市場)式簡易醫院, 裏麵擁擠, 嘈雜, 汙穢, 設備不足, 資金不足, 工作人員缺乏訓練. 在資源捉襟見肘的情況下, 那些受傷的伊拉克政府軍官兵將得到優先治療. 敵方抵抗組織的傷員以及來自外國的武裝分子傷員就幾乎根本顧不上了, 隻好聽天由命. 他身上插著顱內減壓管, 氣管插管及呼吸機, 鼻伺管, 多處靜脈管. 如在美國他必須呆在ICU . 很快他就要用直升飛機送往"醫院城", 在那裏沒有人會照顧他身上插的各種管道, 凶多吉少.

 這個可憐的家夥很可能無法從休克狀態下清醒過來,告訴別人今天早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的家人可能永遠無法得知他到哪裏去了, 是活著抑或死了. 在這戰亂的歲月,這件事的真相可能永遠無法大白於天下.

 
後記:

這篇日記寫完幾天後, 我差不多快要忘記時, 有一天,當我回到空軍診所上班, 照例象平時一樣先打開電腦查查電子郵件, 有一封來自分隊指揮R.P.上校的信引起了我的注意, 信中說我違反了安全守則, 在互聯網上傳送這篇日記, 並在附件中附上了這篇我在三月二十日所寫的日記. 我楞住了, 有點想不通: 這篇日記怎麽會傳到R.P. 手裏呢? 一種恐懼感油然而生. 同一天上午, 醫療小分隊的頭B.A.來找我, "Y少校, 你看完病人後R.P.上校想見你", 她用一種低沉, 平平的語調對我說, 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看完這個病人後我馬上就到", 我答道, 心裏一沉,感到有點後怕, 預感到大事不妙了.

 我來到R.P.上校那位於空軍診所走廊盡頭的辦公室, 他正坐在他那張巨大的辦公桌後麵.

 "這是你寫的嗎?" 他邊問邊遞給我幾張打印紙.

 我接過來掃了一眼, 一行"2006年三月二十日, 一個撲溯迷離的故事"的標題映入眼簾, 再也沒辦法否認了. 我有點困惑起來: 這到底是怎麽發生的呢? 怎麽會到他手裏呢?

 R.P.開始給我進行安全課的說教, 他說我寫的任何東西都有可能落入武裝分子之手, 給他們可乘之機,因為他們可以從互聯網上截獲, 監控進出空軍基地的電子郵件.

 "你可以記自己的日誌, 存在移動盤裏供自己將來使用. 任何經由互聯網傳送的文件都可能被武裝分子截獲," 他的語氣很嚴肅.

 "是的, 先生, 我明白了", 我答道, 心想: 在巴拉德空軍基地的互聯網上每天有數百萬次點擊, 或發電子郵件, 或瀏覽別的網址, 或傳輸文件, 很多電子郵件的內容比這篇日記要機密得多, "為什麽偏偏隻有這篇日記違反了保密原則?" 我在心中問自己. 但我有心沒膽同R.P. 爭辯.

 "先生, 我隻通過Yahoo! 的電郵係統將日記送給了家人和幾個朋友. 我沒有把它放到blog (網絡日誌)上讓其他人能接觸到, " 我更具體地解釋了一下, 想讓他放我一馬.

 "不行, 連象那樣作都不行, 那些武裝分子聰明得很, 他們截獲你的電子郵件之後就能將巴拉德空軍基地發生的事弄個清清楚楚,"  他的語氣很硬, 冷冰冰的.

 幾天後的一天晚上, 吃過晚飯後我照例象往常一樣在空軍基地診所的電腦上開始寫日記, 技術中士A.R. 把我從房間裏叫出來. "Y 醫生, 很抱歉幾天前你受到那樣對待. 讀了你用電子郵件傳給我的那些日記之後, 我覺得寫得非常好. 未經你的同意, 我給B.A. 看了. 我在讀你的 日記時她碰巧在旁邊, 她也很喜歡. 她讓我用電子郵件也送給她一份", 她顯出一臉歉意.

 "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 謝謝你的坦率, 告訴我這些," 我說.

 我還能說什麽呢? 希望事情就這麽過去了. 記得前一陣在急診室有一個病人, 一名空軍士兵, 從事電腦方麵的工作,  由於違反某種電腦操作(安全方麵的)規程, 被滯留在巴拉德空軍基地兩個月作調查. 他是唯一一位被逮到的, 其他人都沒事回美國了. 他老婆很快就要生小孩了, 他很沮喪, 同時又非常焦慮. 我為他感到難過. 希望這種事不要發生在我身上. 我最不希望發生的就是被責難, 扣起來作調查, 不能按時回美國的家. 達摩克利斯之劍(Sword of Damocles) 一直懸在我頭上. 同時, 我想保持日記的真實性, 客觀, 原始性. 我決定以後的日記不要涉及到安全方麵的題材, 即使有也隻留給自己將來使用, 隻發頭幾行給家人, 餘下的篇幅待日後返回美國家中後再整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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