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價飛升”的地溝油，為何成了香餑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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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深氪新消費 朱末

誰能想到，人人喊打的“地溝油”，竟然變成了一滴難求的“黃金油”。

十年前，觸目驚心的地溝油事件，至今仍讓人心有餘悸。不法商家在利益驅使下，將地溝裏的肮髒廢油撈出，經過過濾、沉澱、加熱和分離後，明目張膽地流回餐桌。

地溝油含有重金屬、黃曲黴素等一級致癌物，輕則引起腹瀉腹痛，重則會增加胃癌、腸癌的發病率。“地溝油”三個字成為食品安全領域的“反派一號”，名聲臭過下水道，甚至成了某種用於否定一切的符號。



也正因為如此，事件浮出水麵後，多部門展開鐵拳行動，對地溝油展現出高壓姿態，隔三岔五就可以從新聞裏看到“某地打掉一製售地溝油特大犯罪團夥，人民群眾拍手稱快”的新聞。

然而，曆史總是充滿戲劇性。就在國人苦地溝油久矣時，這個曾經談之色變的東西，卻在十年後驚天逆襲，不僅一改過去遭眾人唾棄的形象，洗白成了格調超前的“綠色黃金”，更是身價飛升，被世界多國競相瘋搶。

據中國海關數據顯示，2023年，中國出口了近200萬噸地溝油，占國內廢棄食用油生產的一半以上，創曆史新高；進入2024年，出口量再度上漲，達到了295萬噸，同比增長了43.49%。

現在，歐洲每天大約需要消耗13萬桶地溝油，全年大約4700萬桶，但他們本地能收集的地溝油不足20%，大部分都得靠進口，其中六成來自中國。

作為全球“地溝油”最大的出口國，中國除了量大，成本還低。在中國收集廢棄食用油的成本，要比歐洲低將近30%左右，就問這價格優勢，誰能不心動？

除了歐洲，中國地溝油在美國也被搶爆了。2023年，美國從中國進口了71.8萬噸地溝油。2024年再次猛增，僅上半年，就超過60萬噸。



由於需求太旺盛，地溝油價格一路走高。截至2025年8月，地溝油均價已高達6525元/噸，較去年同期上漲超過24%，巔峰時還一度突破到了每噸1萬元的價格，成為名副其實的搶手貨。

那麽問題來了，曾經臭名昭著的地溝油，如何一夜之間成功洗白，成了香餑餑？

01人人喊打的“餐桌毒瘤”

還記得2011年那場轟動全國的“特大地溝油案”嗎？黑心作坊將地溝油重新端上餐桌，涉及14個省的地溝油犯罪網絡，涉案金額達9920餘萬元，引發全民恐慌。

所謂地溝油，顧名思義就是從地溝裏“掏”的，除了從餐飲業下水道和隔油池中提取並簡單加工的廢棄油脂，其與泔水油（從餐廚垃圾中分離回收的油脂）、煎炸廢油一並都屬於餐廚廢油，裏麵夾雜著很多農藥殘留、重金屬汙染物和致病菌。



然而，地溝油對人體的最大危害並非來自“地溝”二字，而是來自“多次加熱”和“氧化”。油脂在加熱條件下會產生大量致癌物質，尤其是黃曲黴素和苯並芘，黃曲黴素是目前為止發現的毒性最強的致癌物質，其毒性是砒霜的100倍，苯並芘的潛伏期則更長，可達10-15年。

除了致命的癌症，地溝油中的有害物質也會直接破壞人體的消化和免疫係統，食用後導致食物中毒，產生頭暈、嘔吐、腹瀉等症狀。

我國作為餐飲大國，食用油消費量大，產生的廢棄食用油（俗稱地溝油）數量也相當可觀。據相關數據顯示，我國每年約有300萬噸地溝油會流回餐桌，上到星級餐廳，下到蒼蠅館子，普羅大眾很難找到一家不用地溝油的餐館。



細思極恐的是，地溝油的生產已經高度專業化、專門化、係統化，最終流向了農貿市場、超市小店、單位采購、個體商販。媒體的報道畫麵觸目驚心，夜深人靜之時，一批接一批的收油人拉著臭氣熏天的大桶，潛入餐飲街道的下水道，將摻雜著老痰、糞便等排泄物的廢料被一大勺一大勺地舀出來。



之後，這些廢料被拉進工廠，支起大鍋，大火熬製不久後，大量顏色渾濁、漂著白沫的油被高溫析出，繼而被裝進事先準備好的油桶，一桶桶被運進餐廳後廚，被食客們吃進了肚子裏。



地溝油事件曝出後，國務院辦公廳要求各地開展“地溝油”專項整治，多部門接連批示，強化執法查處力度。當年12月，公安部公布了10起製售“地溝油”犯罪典型案例，涉及江西南昌、重慶永川、四川眉山、湖南株洲、吉林長春、山西侯馬等地，打擊“地溝油”也成為中國食品藥品安全領域的“三大戰役”之一。



然而，在巨大的經濟利益驅動下（動輒十幾倍利潤的行業可不好找），製假販假者、知假買假者屢禁不止，專項治理演變為常態化的拉鋸戰，成為全社會之痛。

每一年的“315消費者日”，地溝油總是經久不衰的話題，國人對此深惡痛絕。但詭異的是，從2022年開始，幾乎一夜之間，關於地溝油的報道大幅降低，大型製假案更是鮮見披露。

事出反常背後，地溝油已經悄然換了另一種身份。

02搖身一變為“能源新貴”

轉折點在於2011年，荷蘭航空的一次嚐試。

那年6月，荷蘭皇家航空一架波音737客機，搭乘171名乘客，從阿姆斯特丹飛往巴黎。這架飛機的特別之處在於，研究人員對炒菜用過的油進行精煉，得到了高質量的航空燃料，即大名鼎鼎的“可持續航空燃料（SAF）”。

SAF采用HEFA工藝，簡單來說，就是利用餐廚餘油或動物油脂，通過熱解、加氫、異構化及選擇性裂解等技術組合，使其加工轉化為加氫植物油（HVO）。



這種使用地溝油做原料的可持續航空燃料，優勢非常明顯，不僅節省燃料，還能大幅度降低二氧化碳的排放。與傳統原料相比，地溝油本身屬於廢料，幾乎相當於零碳排放，妥妥的綠色能源，而且，HVO的化學結構與航煤油非常接近，可1:1用於航空燃料的調和，怎麽看怎麽“完美”。

種種利好，讓國際航協如獲至寶。截至目前，全球已經有超過40家航空公司的45萬個航班，使用了可持續航空燃料，但根據預測，航空業如果想要實現碳中和的目標，需要上億噸的可持續航空燃料。

於是，地溝油這個作為可持續航空燃料的重要原料，讓世界多國“如獲至寶”。驟增的大量需求，顯然難以跟上需求的巨大缺口，僅歐洲地區，每年就要消耗幾百萬噸，哪裏才能買到又多又便宜的地溝油？自然是人口眾多，餐飲文化盛行的中國。

從2017年開始，國內向歐洲出口“地溝油”的趨勢就逐年上漲，到2018年時，歐洲進口了中國約30萬噸的“地溝油”，空中客車還在2022年與中國航空油料集團公司簽署可持續航空燃料采購協議，采購的就是中石化鎮海煉化廠使用餐飲廢棄油煉製生產的生物燃油。

美國更為瘋狂。2024年，美國已經成為中國廢棄油脂的最大賣家，進口了約100多萬噸，價值達10億美元，占中國UCO（廢棄食用油）出口總量的42.94%，折算下來每噸近1000美元。而根據美國對餐廢油脂未來的需求預測，到2030年，其年需求量將超過1000萬噸。



這戲劇性的反轉，直接顛覆了國內餐飲業的“油物鏈”。如果過去收地溝油的老板擔心自己收的油“純度太高”，得瞞天過海摻點便宜的豆油來糊弄；現在卻畫風突變，個個成了一絲不苟的“純度守護者”，就怕往地溝油裏摻豆油，影響出口生意。



就這樣，地溝油成功實現了階級跨越，從暗黑料理界的秘密武器，一躍成為環保航空的“綠色黃金”，奔向了節能減排的星辰大海。

然而，凡事都有兩麵性，地溝油在成為“香餑餑”的同時，也伴隨著暗流湧動。

03風雨欲來的“利益博弈”

既能支持環保政策，又能推動循環經濟，地溝油這個原本看起來是廢料的東西，現在不僅變成了一個戰略資源，還在全球能源貿易中占據著越來越重要的位置。

誰在綠色能源的發展上落後，誰就得麵臨被淘汰的風險。試想，如果未來歐洲國家規定，燃料中沒有使用10%的可持續航空燃料，就減少去往該國的航班，甚至不能飛行，到時再考慮入局，處境就十分被動了。

爭搶地溝油的背後，其實是一場能源革命。在歐洲，大量以地溝油為原料的生物燃油工廠，正拔地而起；在日本，多家行業巨頭，包括全日空、日本航空、三菱重工、日新食品等企業聯合成立了組織Act For sky，與餐飲企業簽下協議，大肆收購廢棄食用油，加快SAF的推進；在美國，聯邦政府為生物燃油提供了巨額補貼，折算下來，每進口1噸地溝油，最多可獲得6000元人民幣補貼。



中國也在2024年開啟了多個SAF生產工廠，包括浙江嘉澳恩科、海科化工和藍鯨生物能源等公司。與此同時，我國也啟動了可持續航空燃料應用試點，國航、東航、南航從北京大興、成都雙流等機場起飛的12個航班，連續加注可持續航空燃料。



按照現有情況看，中國每個月大概要消耗10到12萬噸廢棄食用油來生產可持續燃料，而隨著航空行業的進一步發展，這個需求會越來越大。

中國地溝油的潛在供給量約為600萬噸/年，出口數卻在瘋狂飆升，因此有業內人士呼籲，地溝油不該出口，或者應該限製出口，更多用於自國產業的發展中。

需要警惕的是，西方國家不會給中國搶著送錢，利益的博弈，從來沒有停止過。一方麵，各國需要中國源源不斷輸出UCO（廢棄食用油）；另一方麵，又不希望中國從中獲取巨大利潤，明裏暗裏的打壓，時不時就要來一下。

2025年2月，歐盟委員會發布公告，對原產於中國的生物柴油作出反傾銷肯定性終裁，決定對涉案產品征收10.0%-35.6%的反傾銷稅；特朗普上台後，立即通過稅收抵免法案，將進口UCO（主要針對中國）為原料生產的生物柴油排除在稅收抵免資格之外。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截至目前，我國已建成160餘座餐廚廢棄物處理設施，覆蓋從收集到最終利用體係，未來，大量的UCO將不必以原料形式出口，而是在國內被加工成附加值更高的SAF後再出口，真正完成產業鏈的升級，屆時，中國的UCO隻會更加“高攀不起”。



從人人喊打的“廢物”，到驅動全球綠色飛行的“頂流”，地溝油的魔幻逆襲，生動詮釋了一個道理：世上沒有絕對的垃圾，隻有放錯位置的資源，最不堪的起點，也有可能扭轉為高光未來。

以前的地溝油防不勝防，現在的地溝油想吃都吃不到了。某種程度上來說，諸位也算是這段“神奇”曆史的見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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