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萬物皆可拚” 的時代,你是否想過,連床也能拚?
最近,社交平台上悄然興起一種新型“拚床合租”模式。兩個素未謀麵的年輕人,不僅共享同一屋簷,甚至要擠在同一張床上,用枕頭和被子劃定各自的領地,在深夜伴隨彼此的呼吸入眠。
原本每月兩三千的單間,通過拚床合租,每人隻需支付一半。隨著畢業季的到來,越來越多剛踏入職場的年輕人,麵對高昂的房租壓力,選擇這種方式節省開支。“白天拚好飯,晚上拚好床”,已成為不少一線城市年輕人的自嘲寫照。
年輕人拚床合租
然而,省下錢的背後,代價卻並不輕鬆:與陌生人共眠,個人安全和財產安全無法保障;翻身時要小心翼翼,生怕觸碰對方;換衣服隻能躲進床簾;夜裏刷手機也要調低亮度、關掉提示音,以免驚擾熟睡的室友。
拚床合租幫助年輕人減輕了經濟負擔,卻幾乎剝奪了他們的私人空間。選擇與陌生人同床共枕的年輕人,究竟如何看待隱私讓渡與節省開支之間的微妙平衡?
租房的盡頭,是同屋又同床
清晨七點,洋洋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以免吵醒還在熟睡的室友小慧。狹小的出租屋裏,一張雙人床占據了大部分空間,床上兩條不同樣式的被子中間擺著一隻長條形的玩偶,這就是洋洋和小慧的“楚河漢界”。
洋洋將和室友拚床合租的經曆發到社交平台上,圖源受訪者@洋了二正
從去年年末至今,27歲的洋洋已經在上海拚床合租超過半年。她和室友小慧通過網絡相識,後來逐漸成為現實中的朋友。租房時兩人都剛辭職,正值春節前夕,便決定一起合租短暫過渡。隨著時間推移,二人逐漸喜歡上這間小屋,覺得它極具性價比。
洋洋住處的樓下就是商場,步行十分鍾即可到達更繁華的商圈,地理位置十分便利。這間臥室月租金加水電費共3000元,平攤後每人1500元。在上海,同樣的預算隻能在鬆江、寶山等郊區租到單間,而且無法保證靠近地鐵沿線。
洋洋算了一筆賬,租同一套房的對門女生每月需支付2000元租金,隻能住在朝北的小臥室,還得與兩位男租客共用衛生間。而她和室友則共同承擔了采光更好的主臥,配有獨立衛生間,不需要與異性租客共用,避免了不少衛生顧慮。
公共空間的衛生常常成為合租糾紛的由頭,圖源《我在他鄉挺好的》
對於想省房租的年輕人來說,青旅也是一種實惠的選擇。但洋洋親身體驗後,發現住青旅遠不如拚床合租舒適。她回憶起離開青旅的前一晚,一位女生深夜才入住,隨後大聲打電話,讓她無法入眠。“住青旅時,總擔心會有陌生人突然闖入。”而拚床合租的室友相對固定,偶爾還能享受一些獨處的時光。
小福的情況與洋洋類似。2023年,她和大學同學思琪一同來北京實習,發現周邊的租房價格高得驚人。她們看了幾套房,普遍麵積狹小且價格高昂,有些房子廚房旁邊就是廁所。即使如此,月租依然高達兩千以上,中介催促她們盡快決定,稱這個地段的房源極為搶手。
由於找房時間緊迫,再加上二環內的高房租壓力,她們最終決定拚床合租,並挑選了一間離實習單位最近的房子,單間臥室租金3000元左右。最吸引她們的,是這間房靠近宣武門地鐵站,方便通勤。臥室裏還配有一張1.8米的雙人床,兩個女生睡都不覺得擁擠。
小福和思琪拚床合租,圖源受訪者
在北京,拚床合租並不少見。25歲的阿嵐也表示,她曾看見過這種模式:“兩個人、兩個被子,一人一半,屋子布置得還挺溫馨。”
目前,阿嵐在北京有兩處住所,計劃將不常住的單間出租,自己偶爾回去過夜。她認為,這樣不僅能提高空間利用率,還能讓室友享受接近單間的居住體驗,堪稱“雙贏”。
阿嵐拚床合租的房間,圖源受訪者
當阿嵐發布尋找室友的帖子後,她卻收到了不少質疑的評論:“你都窮成這樣了嗎?”“不如直接回老家吧。”阿嵐認為這些評論來自沒有在大城市生活過的人,無法理解為什麽會與陌生人同住,甚至同床。但對於剛畢業的年輕人來說,這其實是一種無奈的選擇。
拚床合租模式主要出現在北京、上海、深圳、杭州等一線城市。根據“58安居客研究院”去年發布的《全國租賃市場報告》,一線城市的租房需求持續高漲,尤其是1500元/月以下的低價房源需求不斷增加。市場中低價房源供給嚴重不足,迫使許多年輕人不得不選擇和別人拚床合租。
小福指出,大城市的高房租對年輕人尤其不友好,選擇拚床合租的群體大多像她一樣,剛步入社會且經濟拮據。她還提到網上常見“拚床月租800元”的帖子,“你很難想象,800元租金對剛畢業的年輕人有多麽誘人。”她認為,租房省下的一兩千塊,相當於每月“額外多賺”一兩千塊,無形中緩解了壓力。
拚床的日子,磨合中尋找平衡
為了節省租房開銷,經濟拮據的年輕人選擇與他人共享同一張床。當拚床成為日常,他們能否迅速適應這種新的居住方式?
在拚床合租中,選擇合適的室友至關重要。阿嵐在篩選室友時非常謹慎,了解對方的性格、生活習慣和工作情況,並提前約定水電費用、作息時間以及衝突解決方式。“越是事先溝通清楚,越能避免後續麻煩。”她會將要求明確告知對方,如果對方覺得“事真多”,那正是篩選機製生效的體現。
通過多次溝通,阿嵐和室友達成一致,順利開始合租。由於阿嵐常住另一處住所,她與室友同住的時間不多,每次回來時,她們會一起做飯、備菜,氣氛輕鬆愉快。
阿嵐和室友一起做飯,圖源受訪者
對小福而言,拚床合租的另一個好處是緩解了孤獨感。“剛來大城市時,常常有種漂泊感,但知道有一個人和自己處境相似,彼此並肩作戰,就覺得什麽困難都能一起克服。”
洋洋和小慧的故事,也反映出拚床合租帶來的情感支持。剛到上海時,洋洋在餐廳工作,通過網絡分享自己的日常。小慧通過私信詢問餐廳是否有招聘機會。隨後,兩人成為同事和朋友。小慧曾告訴洋洋,每次下班回家,看到家裏有人時,她就覺得特別安心。
洋洋會主動布置房間,小慧則自覺提出平攤費用。小慧常覺得洋洋像個“田螺姑娘”,潛移默化地幫助她養成了許多好習慣。而洋洋認為,能和小慧成為室友是種幸運,她們之前並不熟識,同住期間卻能彼此體諒,實屬難得。
遇到合拍的室友固然是種幸運,但拚床合租並非沒有隱患。與陌生人共居,可能帶來一係列安全風險。據《北京晚報》報道,一位24歲的女孩與室友拚床合租期間,室友以“做生意進貨”為名盜刷了她的信用卡,並“借”走了平板電腦、手表等貴重物品,之後失聯。由於證據不足,案件最終未能達到詐騙立案標準。
此外,拚床合租往往是由一方先租下房間,再由另一方分攤房租,增加了二房東失信的風險。“律霸網”曾科普一起案例:剛畢業的小張從王某處租房,王某聲稱自己剛租下房,承諾與小張合租一年。然而,小張入住不久後,原房東找上門,稱王某的租期早已到期,小張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不少人分享合租室友被騙的經曆,圖源網友@挖小貓煤
阿嵐也關注到拚床合租的安全隱患,她建議,“合住室友間應製定明確的規則,確保雙方的體驗和財產安全。簽合同時要互相審核身份證,以防萬一發生問題找不到人。”
即使找到了合適的室友,彼此的生活習慣和衛生標準仍需不斷磨合。
在拚床合租的過程中,小福特別注重彼此的私密空間。她們共處一室時,總會自覺戴上耳機;思琪換衣服時,小福會轉過身。她認為,過強的界限感或完全沒有界限感,都會破壞室友間的平衡。
剛開始時,小福曾覺得自己和思琪的關係不夠親近,甚至產生了“同床異夢”的錯位感。盡管她們常常在同一個房間度過一天,卻幾乎不交談,思琪總是玩手機或和朋友通話,而小福並不習慣。每晚,她們背對背玩手機,這讓小福在情感上感到疏離。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感受才漸漸消失。“後來我覺得這很正常,我們是因為租房才住在一起,而不是為了滿足情感需求。”
小福合租屋對麵的夜景,圖源受訪者
生活質量上,小福坦言,拚床合租不如獨居自在。拚床意味著很多時候無法隨心所欲,發出聲響會下意識地道歉;如果想聽音樂或看視頻,她總是先戴上耳機,久而久之,耳朵都發炎了。
表麵上,她是和思琪兩人合租,但房子的主臥還住著另一位女生,偶爾會帶男朋友回來。這讓小福常常幻想,如果能獨自住在這裏,或許會更自在。“有時上班已經很累了,真正能放鬆的空間變得格外重要。”
拚床合租,大城市年輕人的無奈選擇
大學畢業後,小福找到了一份正職工作。她租下了一間6平方米的單間,月租2500元。盡管房間很小,她卻能擁有屬於自己的空間。
與拚床合租時不同,現在的小福擁有更多自主權。過去她需要與室友商量房間如何使用,現在她可以自由地挑選床單、枕頭,重新布置衣櫥。從前和父母通話時,她需要壓低嗓音,聽音樂也得戴耳機,如今她終於體驗到了“公放自由”。
有了屬於自己的床後,小福再也不用擔心打擾到誰。無論是側臥、仰臥,還是大字形躺,都能盡情放鬆,她覺得自己的生活質量大幅提升。
小福後來租住的單間,圖源受訪者
對缺乏積蓄的年輕人來說,在大城市擁有一處屬於自己的空間,無疑是一種難得的奢侈。小福在租下單間之前,曾住過長租公寓。雖然公寓離公司很近,但房間裏住著四至六個不同的租客,且住戶更替頻繁,有些人因為找到新住所而搬走,也有些人直接離開了北京。
不穩定的居住環境讓小福感到焦慮。她回憶道:“在那兒住了不久,就有兩三個女生突然離開北京。當時,我剛開始工作,看著很多人的夢想在這裏破碎,給我帶來了很大的衝擊。”
由於就業環境的巨大差異,不少年輕人陷入了“待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家鄉”的困境:一線城市提供了豐富的工作機會,但高昂的生存成本使得留在城市異常艱難;回到家鄉,盡管生活成本降低,就業機會有限,難以實現自己的職業理想。
在一線城市,租房市場的高壓力已成為許多年輕人不得不麵對的生存難題。例如,“押一付三”和“不接受短租”這類租房規則,迫使剛畢業、尚未領取第一份工資的年輕人,在工作第一個月就需要支付四到五個月的房租。
58同城和安居客聯合發布的《畢業生租住調研報告》指出,高房租成為許多畢業生的心頭之痛。在北京、上海等城市,畢業生的租金常常超過工資的三成。76.9%的畢業生靠個人省吃儉用支付租金,45.6%需要家人支持,其中約兩成靠家人全額支付租金。
另一項針對應屆生的租房調研顯示,34.4%受訪者表示租金“壓力較大但可維持”,而7.1%
則認為“租金壓力極大”,大多數畢業生的換房周期為16個月左右,主要原因是租金上漲和工作變動。
圖源:《我在他鄉挺好的》
即使需要和陌生人拚床合租,許多年輕人依然願意來到大城市。洋洋畢業後輾轉杭州、海南,最終落腳上海。她說,自己並不奢望在上海找到歸屬感,隻希望在年輕時能盡情體驗這座城市,探索更多可能性。盡管她無法像本地人一樣享受生活,但上海為她提供了精神上的自由。
洋洋的生活觀很簡單,就是活在當下,盡量不為未來過度擔憂。談及未來住所時,她表示:“我希望未來能擁有一輛房車,而不是租房或買房。房車的價格在我能力範圍內,而買房太遙不可及。”
北京的高房租曾讓小福考慮過換個城市生活,但她會等目前租的6平米小窩到期後再做決定。她曾在拚床合租中經曆過極限的空間壓縮,現在的小窩空間依然有限,至少能讓她感到放鬆,在大城市漂泊的過程中,找到了難得的歸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