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信這東西,有的人多一些,有的人少一些。自信的人擁有心理學家所說的強大內控力。他們相信自己有能力掌控命運。他們傾向於付諸行動。他們敢於開拓未來。
國家亦然。有些國家有自信,有些則不然;有些曾經擁有,後來卻失去了。上周,喬治梅森大學的經濟學家亞曆克斯·塔巴羅克在自己的博客“邊際革命”(Marginal Revolution)中,讓我們對比美國在第一次冷戰(對蘇聯)與第二次冷戰(對中國)中的行為有何不同。在我看來,兩者形成了鮮明反差——上世紀50年代的美國帶著理所當然的自信,而今天的美國雖更強大,卻已失去了曾經的從容。
20世紀50年代,美國的情報部門認為,蘇聯在多項軍事技術領域正在超越美國。隨後在1957年10月4日,蘇聯將第一顆衛星“斯普特尼克”送入太空。
震驚之餘,美國以自信姿態回應。一年之內,美國宇航局和高級研究計劃局(也就是後來的美國國防部高級研究計劃局)就成立了,後者催生了互聯網等重大成果。1958年,艾森豪威爾簽署了《國防教育法案》,這是美國在20世紀最重要的教育改革之一,加強了在數學、科學及外語方麵的人才培養。國家科學基金會的預算增加了兩倍,國防部大幅增加研發支出。短短數年,聯邦政府研發總投入激增至預算的近12%(今天約為3%)。
美國領導人深知,超級大國較量是軍事經濟之爭,更是智力競賽。比拚的是創新能力。他們用教育手段來對抗蘇聯的威脅,目標是最大限度地發揮我們的人才優勢。
曆史學家哈爾·布蘭茲在《暮光之戰》(The Twilight Struggle)一書中指出:“美國經濟在冷戰中之所以表現出色,其中一個原因在於美國的大學表現更出色。”從1958年至1970年,聯邦學術研究資助從2.54億美元飆升至14.5億美元。布蘭茲注意到,在上世紀早些時候,美國的大學落後於歐洲頂尖學府,到冷戰結束時,美國大學已雄踞全球之巔。
如今我們身處第二次冷戰。過去二十年難辨中國是敵是友,而今其對手身份已昭然若揭。學者羅伯特·阿特金森今年在《紐約時報》撰文稱:對中國政權而言,賺錢的欲望是次要的,“首要目標是損害美國經濟,為中國成為世界頭號強國鋪路。”
根據2024年眾議院委員會的一項調查,中國直接補貼芬太尼前體生產出口,而吸毒過量已成美國18至44歲人群首要死因。
21世紀以來,中國正以自信的姿態搶占未來,尤其在創新和思想領域。自2000年以降,中國研發總投入增長了16倍,現已在多個學術領域超越美國。2003年,中國學者鮮有廣受引用的論文,如今其“高影響力”論文數量已超美國。《經濟學人》雜誌指出,中國在材料科學、化學、工程學、計算機科學、環境與生態學、農學、物理及數學領域占據絕對主導地位。
這些成就當然直接轉化為中國在眾多高科技產業的競爭優勢。不僅是電動汽車、無人機、太陽能板等高端製造,更是全方位技術突破。澳大利亞戰略政策研究所的一項研究顯示:在2003年至2007年間,美國在64項前沿技術(涵蓋國防、航天、能源、環境、計算及生物技術等領域)中領先60項;到2019年至2023年,中國在57項關鍵技術上居於領先地位,而美國僅主導七項。
中國在生物技術領域的進步令人震驚。2015年,中國製藥商在全球在研創新藥中所占比例還不到6%;而十年後,中國藥企幾乎已經與美國同行平起平坐。
接著就是人工智能時代的來臨。美國民眾普遍對其感到恐懼。民調機構益普索去年在32個國家做了一項調查,了解人們對AI的未來是感到興奮還是擔憂。結果顯示,美國人對AI未來的焦慮居全球前列。最期待AI未來的國家是哪些?中國、韓國、印尼與泰國。事實上,無人知曉AI將帶來什麽,人們的預測多反映情緒狀態。美國人曾是世界上年輕的樂觀主義者,但現在不是了。
盡管如此,美國仍擁有很多大型科技企業,聚集了一群才華橫溢、勇闖未來的年輕人,所以你可能會認為我們的領先地位是穩固的。但在過去一年中,阿裏巴巴、字節跳動和騰訊等中國公司已經推出了品質直追美國同類產品的人工智能模型。DeepSeek的模型成本僅為美國模型的一個零頭。在人工智能領域,以及在總體的軍事和經濟實力上,美國仍然保持領先,但中國的發展勢頭強勁。
AI競賽或許是最關鍵戰場,因為它很可能成為未來幾十年的主導技術。微軟總裁布拉德·史密斯在一次國會聽證會上直言:“決定中美勝負的首要因素在於誰的技術能被世界更廣泛采用。先發者將難以被取代。”
那麽,美國是如何應對第二次冷戰這一最大挑戰的呢?大幅增加研究投入?向培養年輕人才、孕育新思想的學校和大學注入資金?我們所做的恰恰相反。如今的領導人似乎不明白一個中國人顯然明白的道理——未來將由最能充分利用自身人才的國家主導。塔巴羅克在他的博客中說得很對:“麵對‘DeepSeek時刻’,我們沒有展現出決心與競爭力,反而陷入焦慮與退縮。”
民粹主義者是反智的。特朗普總統沒有向大學注入研究資金,反而在抽走資金。政府沒有將國家科學基金會的預算增加兩倍,反而試圖大幅削減。據美國科學促進會稱,政府正試圖將所有聯邦基礎研究資金削減三分之一。《自然》雜誌對1600名美國科學家的調查發現,四分之三的人考慮過離開美國。
當年應對斯普特尼克威脅時,我們選擇向外開拓、參與競爭。而特朗普應對中國威脅的總體策略是築牆、設置貿易壁壘、轉為內向。一個正常的國家會與除中國之外的所有國家鞏固友誼,而美國卻在四處樹敵。一個正常的國家會努力讓本國造船業成為世界一流,以此重振該行業。而我們卻試圖通過保護主義來挽救它。這種想法似乎是:我們可以通過將自己與世界隔絕來保護平庸的產業。這簡直是導致國家衰落的秘訣。
問題不僅僅在於特朗普。幾十年來,中國一直展現出知識與創新活力,而美國幾乎毫無行動。這個國家有時讓人感覺疲憊不堪、陷入泥潭,仿佛已經失去了對自身的信心,失去了與未來的聯係。
在進步時代,美國建立了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和美聯儲等新機構。新政時期,美國人創立了一係列以首字母縮寫命名的新機構。到1949年,美國人建立了北約和世界銀行的前身。如今,適合時代的新機構在哪裏?政府本身並不擅長創新,但一個世紀以來,公共部門的資金一直是創造力之火的必要燃料——無論在美國、以色列還是中國,都是如此。在這方麵,美國正在退縮。
信心能夠恢複嗎?當然能。富蘭克林·羅斯福做到了,羅納德·裏根也做到了。中國的主導地位是不可避免的嗎?當然不是。中央集權的經濟體容易犯下重大錯誤。
但這場競爭主要是心理層麵的——幾乎是精神層麵的。美國人是否相信人類思想的力量?他們是否願意投入資源來擴大國家的人才庫?目前來看,答案是否定的。無論是左翼還是右翼,美國人正變得高度關注威脅、規避風險,對國家發展計劃充滿自我懷疑。一個擁有驚人優勢卻不再相信自己的國家,該拿它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