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湘雅醫院實習醫生羅帥宇自殺案再次引發中國社會對醫療係統的關注，事件涉及一個年輕人的離奇死亡與器官販賣、醫療腐敗等問題，引發社會對醫療體係的廣泛討論。
羅帥宇生前收集大量資料舉報湘雅二醫院涉器官販賣。（網絡圖片）
抖音流傳羅帥宇事件的資料。（網絡圖片）
一個村莊的驕傲變成悲劇
2024年5月8日，湖南長沙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一位叫羅帥宇的27歲實習醫生在醫院附近的租住單位大樓墮亡，但這並不是一宗普通的自殺案。
羅帥宇來自四川省內江市雙才鎮，是當地曆史上第一個研究生。他父母早年做醫院雜工，經濟條件很艱苦，但是仍然努力支持他完成學業。
羅帥宇2014年考入河南某醫學院本科，2021年以優異成績考入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攻讀腎髒移植科碩士學位。他甚至放棄了華南理工大學廣東省人民醫院的錄取機會，堅持選擇湘雅二院，並計劃攻讀博士並留院工作。
一個這麽有理想這麽努力的年輕人，為何會突然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離奇墮亡的疑點
警方初步認定羅帥宇是跳樓自殺，但是羅帥宇的家人和外界都發現了太多令人費解的疑點。媒體甚至梳理出了有關羅帥宇的死亡疑點。
疑點一，墮樓地點異常。羅帥宇從醫院附近居民樓15樓墮亡，但是墮落點距離牆體約7米，需要翻越1米至1.5米高的護欄。而且羅帥宇墮樓的位置是一個80厘米（cm）高的狹窄隔離孔。如果他是自殺，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更加可疑的是護欄頂部有新鮮摩擦痕跡，但是沒有羅帥宇指紋，可能存在人為幹預。
實習醫生羅帥宇在醫院附近的大樓墮樓身亡，但墮樓地點可疑。（微博）
實習醫生羅帥宇在醫院附近的大樓墮樓身亡，但墮樓地點可疑。（微博）
第二個疑點為宿舍現場異常。家屬稱羅帥宇宿舍內床單淩亂，眼鏡被踩碎、抽屜敞開，存在拖拽痕跡同少量血漬，明顯發生過爭鬥或衝突，可能有外力介入。而羅帥宇的包內還被發現有2.5萬元現金，在電子支付普及的背景下，似乎不符合常理。
第三個疑點則是短訊內容異常。墮樓前一天有傳言說羅帥宇向兩名不太熟悉的同事發送短訊，叮囑如果我明天沒上班，就把電腦裏的文件交給紀委。而在墮樓前7分鍾，他的手機又向兩名不熟同事發送可疑短訊，內容為“羅帥宇出事了”及“回原科室上班”。
疑點四，電腦數據被刪異常。羅帥宇墮亡後，醫院要求家屬簽署認定自殺的保密協議才能歸還遺物。羅帥宇的父親指出，自己為了拿回兒子的遺物被迫簽署協議，還收了醫院給的85.3萬元（人民幣，下同）封口費。
通過技術手段恢複數據後，家屬才發現羅帥宇的電腦中，有多達11119頁（一說1119頁）的舉報材料，包括50份器官捐獻資料、158段錄音文件。家屬認為，這些材料揭露了湘雅二醫院可能存在的器官販賣黑色產業鏈。更驚人的是有人企圖以1500萬元的高價買回這些資料，但是遭到羅父斷然拒絕。
羅母表示不會輕易交出資料。（網絡圖片）
第五個疑點，是資金流向異常。家屬提供的羅帥宇微信聊天記錄顯示，2021年9月至2023年9月間，湘雅二醫院以勞務報酬名義向其轉賬共計40多萬元。而羅帥宇隻是一個實習醫生，醫院為何要向他發放如此高額的勞務報酬？
根據舉報資料，醫院透過羅帥宇等研究生的賬戶向腎移植科護士長方春華轉帳，涉額高達4000萬元。這可能是一個龐大的洗黑錢網絡，利用學生賬戶來隱藏非法收入。近百名學生的名字出現在羅帥宇的微信記錄中，他們都向方春華轉款，透過這些學生賬戶，方春華疑似收到高達4000萬非法人體器官移植黑錢收入。
羅帥宇的舉報材料中，其中一段錄音特別令人震驚。這段錄音長16秒，記錄了羅帥宇同湘雅二院某醫生的對話。被曝光的錄音顯示，羅帥宇說道“腸道是好的”，之後湘雅二院某醫生說“對，錢不到位那怎麽辦？”這時，羅帥宇稱“那切掉就壞死了”，對方接著回應“肯定切掉了切掉了！”羅帥宇追問“那他後麵咋活呢？”該醫生竟回應道“他活不活的了，就看他的命了”。
雖然亦有網民指醫生說的是“切不到位”並非“錢不到位”，但如果這段對話是真的，那麽便反映了醫院中存在極其恐怖的情況，醫生為了錢可以無視病人的生死，隨意切除病人的器官。
惡魔醫生劉翔峰的駭人罪行
家屬指羅帥宇舉報的其中一個重點人物，就是湘雅二醫院的副主任醫師劉翔峰。這個被網民稱為惡魔醫生的人，已經在2024年10月被判監禁17年。劉翔峰1974年出生，自1998年由中南大學湘雅醫學院畢業後，一直從事肝膽胰外科臨床工作。
劉翔峰的罪行包括，為了牟取額外手術費，誇大患者病情虛構患者病徵，給6個不具備相關手術指徵的病人做手術，導致5人重傷九級傷殘1人輕傷。他還收受66萬餘元賄款，收受醫藥產品銷售人員回扣的358萬餘元，非法侵佔價值193萬餘元的手術耗材。
據媒體報道，劉翔峰會和病人說“快死了”“沒救了”來恐嚇他們，逼迫他們支付高額醫療費。其中52歲患者張愛國因為直腸癌，被劉翔峰安排切除腫瘤手術。他還執意做直腸造口術，導致張愛國每天身上都需要掛著屎袋。
但張愛國大女兒經多方諮詢得到答覆，腫瘤所在的位置離肛門較遠，沒有必要做造口手術。劉翔峰更在術後表示，需要自費購買營養粉幫助恢複，張愛國的妻子前往指定地點購買，但事後才發覺自己高價購入的是普通的蛋白粉。
? 湘雅醫院黑曆史遭起底
隨著羅帥宇事件的發酵，更多有關湘雅二醫院的黑曆史曝光。其中一個案例特別令人震驚。2021年有患者因頭痛2年、病情加重10餘天到湘雅二醫院住院治療，結果在出院當天死亡。死者家屬起訴後，法院認為湘雅二醫院存在過錯，最後判醫院賠償近30萬元。
涉事湘雅二醫院。（網上圖片）
除了湘雅二醫院，整個湘雅係醫院近年來，頻繁因為各種違規問題麵臨信心赤字。湘雅醫院一名原副院長幾年前被曝接受業務往來單位安排女性陪侍，導致女方心髒驟停。湘雅三醫院近年也被曝出有醫生不重視醫療安全導致兩名患者死亡，以及偽造醫療文書、績效分配暗箱操作等問題。
? 官方通報未平息輿論
麵對輿論壓力，湖南當局在6月13日發布了一份長達4600多字的調查通報。這份通報逐一否定了家屬同網民提出的疑點，堅持羅帥宇是自殺。
通報說經公安偵查實驗，證實成年男子可獨自從樓頂圍牆攀爬至突出平台，並從南側鏤空孔洞鑽出。而羅帥宇住處內物品完好，未發現打鬥等異常痕跡。
關於訊息內容，通報表示，網傳羅帥宇向兩名同事發短信叮囑“如果我明天沒上班，就把電腦裏的文件交給紀委”是不實信息，真正的短信內容是“去原科室”、“羅某宇出事了”，目的是提醒二人在其出事後，回原輪轉科室上班。
關於錄音材料，通報表示，家屬提供的6段錄音材料其中兩段被指為劉翔峰的錄音，經聲紋鑒定實際為急診科醫生周某。其中一段錄音場景則為醫生周某，在2022年4月18日為腸壞死患者陳某，行急診剖腹探查手術。
而所謂器官捐獻資料，是羅帥宇讀研期間因課題需要，從醫院相關部門複製保存。這50例捐獻器官的來源及去向全過程均可溯源。
官方通報還說羅帥宇曾經在微信聊天時說“再讀就要跳樓了”，認定羅帥宇因讀博士壓力大而自殺、通報又指出當地衛生健康委等部門均未收到過羅帥宇對劉翔峰的舉報，而在劉翔峰事件調查過程中，相關部門亦未向羅帥宇了解情況。
有關刪除數據問題，通報指公安僅對部分資料進行備份，並未修改或刪除數據。而且在備份資料中亦未發現家屬所稱的舉報材料。錄音主要為2017年6月以來羅帥宇工作生活場景，以及與他人通話時的錄音
至於洗黑錢的指控，其實是醫院對績效進行二次分配，是將部分績效先發放至多名研究生賬戶再轉至個別職工賬戶的操作。
但是這份通報非但沒平息輿論，反而引發更大爭議。
? 家屬及網民再質疑
羅帥宇父母對官方通報作出逐點反駁，發佈了一份公開信。通報說羅帥宇頭部觸地後反彈至7米外，家屬公開信反駁說人體從15樓墜落地麵後反彈3米的概率為零，根本不符合物理規律。
至於器官捐獻資料，家屬亦發現了很多漏洞，例如一個11歲女孩吳紅怡的捐獻資料，父親姓吳母親信息缺失，但是捐獻者親屬電話對應實名查詢卻顯示是一個叫謝更祥的男人，根本不是女孩的父親。
家屬還發現倫理委員會表決表中，有一項醫療機構在摘取器官時是否已對進行必要的符合社會倫理道德的處理，選擇是或者否的選項都沒打勾，但是倫理委員卻都簽了字，字體還比較雷同。
對於官方說158段錄音是工作吃飯閒聊，家屬質疑錢不到位，就把好的腸子切了，不管病人咋活，這是正常業務交流嗎？誰會在平常吃飯閒聊的時候錄音？但家屬最大的質疑是，聯合調查組由湖南衛健委長沙公安局和中南大學組成，但中南大學正正是本案的直接利害關聯方，自己查自己不具有可信度。家屬要求由國家衛健委、國家監察委、公安部組成獨立聯合調查組介入全麵徹查。
這份官方通報亦引發了網民的強烈質疑。第一，案發快一年，官方調查這麽久都沒回應，但壓不住輿論就立馬通報，時間上的巧合令人懷疑。第二，當地自查缺乏公信力。第三，每個疑點都有完美解釋，反而讓人覺得太過乾淨。有網民就說劉翔峰這麽重大的犯罪，一個人真的能完成，背後會不會有更大的保護傘？
? 網絡輿論下的公信力危機
新加坡《聯合早報》就分析，這個案件已經演變成典型的塔西佗陷阱事件。塔西佗陷阱是指當政府部門或某一組織失去公信力時，無論說真話還是假話，做好事還是壞事，都會被認為是說假話、做壞事。
一方麵湘雅係醫院近年來頻繁因為各種違規問題麵臨信心赤字，這些醫院本來是中國醫療界的權威機構，但是一次又一次的醜聞，已經嚴重損害了他們的聲譽。
2023年1月3日，長沙，中南大學湘雅醫院ICU的醫護人員正在醫治患者。（視覺中國）
另一方麵這個案件反映了中國民間對醫療體係的深深不信任，從看病難、看病貴，到小病大治、過度治療，從醫療設備耗材和藥品回扣，再到醫生收受患者紅包，醫療領域的違規和腐敗是長期難以根治的頑疾。2023年官方重拳整治醫療腐敗，各地醫院醜聞不斷，一個小縣城的醫院院長，竟然可以收受賄賂上千萬元，數字觸目驚心。
與醫療相關的問題，關係到普通人的生命健康，也涉及資源分配社會公平、公權腐敗等社會高度關注的問題，向來都極易刺激到中國社會的敏感神經。
? 中國醫療體係問題的縮影
羅帥宇事件至今仍然是一個充滿爭議的複雜案件，目前未有一個令所有人信服的結論。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案件已經超越了一宗單純的死亡案件，成為了中國醫療體係深層問題的一個縮影，暴露出公眾對醫療體係的不信任。
湘雅二醫院。（視覺中國）
另外，如何確保重大案件的調查獨立性同透明度，都是一個需要解決的製度問題。無論羅帥宇是不是舉報人，事件都引發了對舉報人保護機製的討論。
圍繞羅帥宇之死的爭議還在發酵，一紙通報顯然已不足以扭轉輿論，唯有以更透明的方式回應社會關切，並通過長期的製度建設剔除醫療領域的頑疾，才能夠重建民間對醫療體係的信心，防止塔西佗陷阱一再上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