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日, 有在地方上工作的朋友想請我去當地講如何做宣傳的課,自覺不擅長,婉謝了。回顧自己十多年的記者生涯,寫過一些批評報道,賦閑之後也寫過一些讓某些特定人群看完很不痛快的淺薄小文,這些文章雖然終究沒有跳脫到更高的層次和境界,但實戰十多年所掌握的實戰技巧與在地方上工作的朋友所需要的宣傳技巧還是有較大差別的。所以,不得不婉謝這類邀請。近些年,隔三岔五就會收到一些講課的邀請,稍加判斷,就能明白邀請者需要的信息與我能提供的信息不匹配甚至是相互衝突的。比如,有些地方想請我去講輿情引導和處置,但稍微誠實一點的人都必須麵對一個問題,他們實際所需要掌握的所謂輿情處置技巧多半是正經媒體人不能講的,而我雖然離開媒體多年,內心卻還把自己當作一個正經媒體人自我要求。
在以前的文章裏,我曾經很不客氣地說過:輿情分析引導本來是個很正常的事情,但當下被一些人弄得肮髒不堪,所以一個人如今若還敢公開宣稱自己是輿情引導處置專家,多半表明他已經與官場上的某些不良分子同流合汙且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了。
所以,謝謝大家的邀請,有些課我真的是講不了。
自從2011年第一次受邀去複旦大學開講,這十多年講過的大學、媒體、政府機關等加起來有數十處,如今電腦裏講過的課件也有十幾個版本,大半已經過時,如今還能勉強講的隻剩下那麽三五個版本。
不是不能講,也不是完全不願意講,是能講的很有限。新聞采寫的基本技巧還能講,比如如何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完成一個調查報道,比如時政報道的價值思考與實操技巧;地方官員應具備的基本媒介素養,也勉強能講。這兩類題目是我辭職離開媒體後這五六年經常講的,目前尚處於將被時代淘汰但還能勉強講一講的狀態。再過幾年,估計也要被徹底淘汰了。這十幾年,我對於去大學給新聞學院的學生講新聞業務課、去媒體給還在堅守的媒體從業者講新聞實戰技巧一直尚有熱情。不管世人如何唱衰新聞業,我總覺媒體是會死的但新聞總有且常存,新聞的種子需要播撒。一個正常健康的社會,總是會需要一批能采會寫的真記者的。雖然當下沒幾個媒體還在認真研究寫新聞,但誰心裏不期待一個正常健康的社會呢?而且,我還一直認為寫新聞是一門手藝,這門手藝學會了學好了不可能餓死。此外,寫新聞不該是有某個證的特定群體才能做的事情,所有尊重事實、有基本信息采集技巧與能力的人都可以去寫。任何行業,一旦成為少數人壟斷的行業,就會變味變質。給地方官員們講媒介素養,也基本是朋友偶有所托才去勉強講一講。正如以前反複強調的,雖然離開媒體多年,但仍恪守底線,不出賣自己昔日的職業,不教如何對付媒體、不教如何對付記者、不講有損媒體行業基本職業倫理的東西。能講的,其實都是常識。2024年夏天,應朋友之邀給長沙一小群科級年輕幹部講課,想來想去,把題目定在了《黨政官員應具備的基本媒介素養》。
我說的媒介素養與他們想象也略有不同。比如,去年安徽全椒縣水汙染事件中三名基層官員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出的“我馬上要退休了”、“喝茅台也會喝死人”等金句,引起廣泛的關注,不少人從官員的媒介素養分析這些人的言論。但在我看來,全椒縣這些基層官員欠缺的不是媒介素養,而是基本的職業素養。公職人員尤其是官員對自己管的事一問三不知,在自己業務範圍內說外行話,暴露出來的問題不是話沒說好,而是本職工作沒做好,是瀆職和不作為。給官員講媒介素養課,是要讓好好做事、做好了事的人不說錯話引起輿論風波,而不是讓不好好做事、做不好事、不做事的人說漂亮話忽悠媒體和民眾。
真正對社會進步有意義的媒介素養課,必然是反複強調希望聽課的官員們要先做好事情的,必然是希望聽眾們先要盡職盡責、奉公守法,而不是教兩麵人、偽君子們如何在公共平台發言時不露或少露馬腳。
這樣的課,如今還有幾個人想聽?所以,即便是朋友們好心想給我創造一些賺講課費的機會,我也得掂量一下會不會浪費彼此的時間、會不會讓某些無藥可救的官場老人聽完罵我“人到中年還幼稚得像個傻B”……
閑時喝點茶,高興時喝點酒,偶爾翻翻書,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