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表外表裏 ,作者:陳梓潔,編輯:曹賓玲 “建議有條件的年輕人可以啃幾年老。”近日,從不肯接受專家建議的年輕人,把一位“專家”的建議捧上了熱搜。 子燁就是其中之一,她感慨“終於有人說出了我的心聲”:國內大學生畢業後,往往帶著美好的幻想貿貿然上班,從此被套牢數十年,如果年輕時有“啃老”的機會,應該去世界走一走、看一看。 來自普通工薪家庭的子燁,按照專家的說法應該屬於“沒條件啃老”那一撥,但她還是gap了4年。 畢業那年,對口的行業已經開始走下坡路,她不得不選擇跨專業考研,後來又開啟了考公考編之旅,這4年雖然沒上過一天班,卻也從未真正停下腳步。 “留在家裏吃住才花幾個錢,掏空6個錢包買房才是真啃老。”她直言。 像子燁一樣以考公、考編、考學換取“家裏蹲”資格的年輕人不在少數,近兩年,直接工作的畢業生比例逐漸降低,慢就業、繼續深造的人越來越多。 我們與幾位有相關經曆的人聊過後發現,當代年輕人確實不乏“啃老”的資本,但他們也承認,在家的滋味並不好受,許多人甚至已經遊走在崩潰的邊緣。 不能給家庭貢獻價值,父母的愛會逐漸“消失” 棠棠畢業後,一直在“奉旨啃老”。 同齡人拚命掙窩囊費的時候,她獨自在一百多平的大房子裏生活,每月從家裏領取2000元補貼,父母對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專心考研。 “他們希望我提升學曆,將來考公。”棠棠說,為了支持她備考,父母不僅收回了正在出租的房子,還給她定期投喂營養品。 然而盡管如此,她和父母還是不可避免地產生了矛盾。 接到母親電話時,棠棠正在演算一道數學題,聽到電話那頭焦急的聲音,她才意識到自己學得太投入,忘記去接弟弟放學了。 本來是棠棠有錯在先,但母親一句“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一下子點燃了她壓抑許久的委屈。 在父母看來,接送弟弟不過舉手之勞,但每天三個時間段的來回,嚴重打亂了棠棠的時間計劃,即使她見縫插針地學習,仍然欠下了一大堆進度。 眼看著考研搭子已經刷了好幾套機構真題,棠棠免不了著急,可父母並不了解現在的考研有多卷,“他們覺得你都已經讀過大學了,努力考考就能考上。” 棠棠尚且如此,不被父母支持的家慧,感覺自己跟家人之間隔著的不是代溝,而是天塹。 “讀書讀得不食人間煙火,不懂人情世故,不通事理起來了,真以為你是大小姐?”如果不是親耳聽到,她不敢相信,父親嘴裏能說出如此冰冷的話。 考研伊始,父母對她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戰”落榜後,家裏的氣氛就變得微妙起來了,母親開始頻頻抱怨家慧“眼裏沒活兒”,懷疑她“一天天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不知道幹什麽。” 被短視頻洗腦的父親,更是堅定地認為學曆已經貶值,讀研出來也找不到好工作,家慧就是在逃避就業,無數次要求她:“一邊上班一邊考。” “學長學姐脫產兩三年都不一定上岸,在職考研注定陪跑。”家慧沒有說謊,她曾幹過號稱朝九晚五的閑職,可工作哪有不累的,下班後她再也提不起學習的筆。 但父母那輩人剛好有半工半讀的經曆,當年他們能吃的苦,怎麽現在的孩子就忍受不了呢?父親不覺得是工作的問題,反而覺得家慧太嬌氣。 衝突爆發這天,親戚來家裏找人幫忙,家慧準備看完最後兩段再動身,讓父親“等一下”,沒想到這瞬間激怒了他,有了前麵那句紮心的話。 “在他眼裏,我考研不是為了父母家人,是自私自利”家慧清晰地意識到,如果自己不能給家庭貢獻價值,那麽父母的愛會逐漸“消失”。 當然,也有無條件包容孩子的家長,每次筱辰麵試被拒、垂頭喪氣回到家的時候,父母都不會責怪她,反而安慰她“盡力就好,就算在家裏啃一輩子老也沒關係。” 為了讓她放下精神壓力,父母甚至會主動掏錢讓她和朋友去旅遊散心,鼓勵她“別總悶在家裏”。 然而,他們越是對自己好,筱辰就越是萎靡。 孩子不優秀,是父母最大的“失敗投資” 薯條桶裏藏金飾、生日蛋糕打開是人民幣……許久沒看朋友圈的筱辰,開屏又被暴擊。 畢業3年,同學們已經可以給父母製造生日驚喜,甚至買房買車、結婚生子,自己的“時鍾”卻好像停在了走出校門那一刻:工作沒著落,考公也沒上岸,剛剛又從父母那裏拿走了一筆生活費。 “說不定他們是裝出來的呢?”每次刷到同齡人豐富多彩的生活,筱辰都會如此開導自己,但她又清楚地知道,裝也得有裝的資本,自己掉隊太久了。 今年剛畢業的保羅落差感沒有筱辰那樣大,他身邊全職考試的朋友數不勝數,尤其是風景園林專業的同學們,基本都掐滅了找工作的心思。 “畢業後不立刻工作算不上‘脫軌’,是選擇。”保羅並不以“家裏蹲”為恥。 因此在快遞驛站偶遇鄰居,對方明明知道他已經畢業,卻故意問“你怎麽沒去上學”的時候,保羅根本不搭腔,轉頭就走了。 親戚長輩在飯桌上陰陽怪氣“年輕人好高騖遠”“成績好不一定有出息”,保羅也隻當笑話聽聽,甚至還為找到推脫酒席的借口而高興。 可他忽略了,自己可以不在乎外界的指指點點,父母卻很難屏蔽身邊的噪音。 一個平常的周日,保羅正在處理剩菜剩飯,弟弟嚷嚷著牙疼要請假休息,本來安靜的母親突然“啪”地把碗一摔,大聲怒吼:“你們兩個就不能讓人省省心嗎!” 母親那天仿佛換了一個人,痛斥了一頓成績退步的弟弟後,又對保羅破罐子破摔“你出去工作吧,去送外賣、送快遞都行,反正你要出去養活自己。” 看到母親破大防,保羅也心情沉重,回房間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給家裏帶來了巨大的負擔,可凳子還沒坐熱,母親又捧著切好的水果來跟他道歉。 她表示要收回之前的話,願意繼續支持保羅考公,自己隻是在同學聚會上得知別人家的孩子都有了不錯的工作,回家又麵對一地雞毛,實在忍不住發了脾氣。 看著母親卑微的模樣,保羅眼眶濕潤了,他意識到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父母默默承受了許多閑言碎語的傷害。 “他們在教育上投入了太多,孩子優不優秀,就是評價人生是否成功的一杆尺。”保羅設身處地想,如果自己“人生最大的投資”失敗了,他可能也無法淡定。 為了不讓父母失望,保羅開始廢寢忘食地備戰考公考編,他把風景園林專業能報考的崗位摸查了一遍,從市區、鄉鎮公務員,到機關單位、中職院校,還有各地的人才引進,短短3個多月連著考了十幾場筆試。 他的排名,從最開始的幾十名開外,慢慢進步到前10、前5,最近一次的綜合排名甚至已經到了第3。 聽到第一名放棄,第二名考上了其他事業編,保羅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給父母和自己一個交代了。” 然而,就在他以為上岸近在咫尺時候,命運又開了一個玩笑。 放棄考試之後,工作更不好找了 “非常遺憾通知您,第二名已經補遞了。”確認再次上岸失敗後,保羅沒有哭,父母卻雙雙掉下了眼淚。 他們親眼目睹保羅挑燈夜戰的不易,也深知一次次考場奔波的艱辛,很難接受自己的孩子明明已經如此努力,命運卻還要交給別人來主宰。 保羅雖然也深受打擊,但他也早有心理準備——隨著越來越多的畢業生開始加入到考公考編的隊伍中,這條路注定越來越不好走。 以國考為例,近幾年來報考人數直線上升,報錄比卻在下滑。 保羅不怕多考幾次,但“每次隻差一點點”的感覺令人恐懼,他覺得“上岸”就像沙漠的海市蜃樓,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靠近。 “比上不了岸更可怕的是,等你想回頭的時候,工作也不好找了。”已經在家考了2年試的園園說。 擁擠的大教室裏,一百多人從早上五點學到晚上十點,置身其中的園園,腦子因為使用過度有些昏昏沉沉。 她環顧四周,發現有年輕的麵孔,也有穿著超市製服的收銀員,她們都是自己考教師編的競爭對手。而3年前畢業的時候,由於專業對口,她甚至不需要參加筆試,麵試過關就能入職家附近的小學。 “淪落到今天這樣,也是我自作自受的結果。”園園自嘲,那時的她一門心思想考985研究生,根本看不上區區小學老師崗。 誰料考研是條“不歸路”:一戰隻有英語沒過線的她,毅然決然選擇了二戰,結果第二年學校參考書從3本增加到16本,報考人數不降反升,最後的成績還不如一戰。 備受打擊的她開始備考自己之前看不上的教師編,然而驀然回首,一個普通小學教師編的崗位已經比考研還卷了。 園園終究還是在挑挑揀揀,985金融畢業生曉楓,早已放下了公務員、事業編執念,卻仍然找不到工作。 飯桌上,父親低聲下氣地給銀行支行行長點煙、倒酒,還不忘給對方抬轎子,哪怕人家隻是來牽線的,實際根本沒有多大的招聘權利。 目睹這一幕的曉楓心如刀絞,在他的記憶中,父親是鐵漢子、家庭頂梁柱,如今才知道,他也是一位兩鬢斑白、為孩子操碎了心的家長。 曉楓想逃離這裏,但他不能白費了父親的苦心,放棄考研後,他以為靠自己就能找到糊口的生計,結果2年屢戰屢敗的經曆一次次勸退了HR,即使他努力證明了自己,市場上還有大把新鮮“韭菜”把他比下去。 所以哪怕自尊碎了一地,他還是忍著屈辱拿下了工作,正式入職後直接把自己幹成了部門裏的“卷王”——其他年輕員工準點就走,他卻如饑似渴地熟悉掌握各類產品及行業,第二天早上又是第一個打卡上班。 經過“啃老”的磋磨,他完全跳過了職場新人的迷惘,“從未像今天這樣珍惜奮鬥的時間。” 更重要的是,他想快一點成長起來,真正變成能為父母遮風避雨的人。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