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巨騙兩千萬:上班社保所長,下班彩票店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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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重慶萬古鎮社保所。當月,該所原所長楊皓被判詐騙罪。(南方周末記者 鄭丹 攝)

2023年11月25日清晨,農婦代元貴從重慶一棟居民樓的30層一躍而下。

事發5天前,代元貴曾到派出所報案,稱她被鎮上社保所所長楊皓騙了150多萬元——她的10個親戚打算用這筆錢買養老保險,但錢交給楊皓後,事沒辦成。

49歲的楊皓與代元貴是老鄉,都是重慶市大足區萬古鎮人。2015年9月至2023年6月,楊皓擔任萬古鎮勞動就業和社會保障服務所所長,後調任萬古鎮政府衛生健康辦公室主任。

2024年8月15日,大足區法院開庭審理楊皓案,當庭判其犯詐騙罪,處有期徒刑十四年八個月。判決書顯示,2016年7月至2023年11月,楊皓利用職務之便騙取被害人及中間人信任,以幫助他人辦理社保、代為補繳社保為幌子,騙取190餘人、共計約2010.6萬元,所得贓款全部用於網絡賭球及購買彩票。楊皓未提起上訴。

南方周末記者還了解到,與楊皓共事的萬古鎮社保所原副所長袁波,也借代辦社保行騙438萬元。袁波涉其他案件被逮捕,目前尚未起訴。

“辦理社保的局長”

楊皓出事後不久,蔣鈺梅的小門市就倒閉了。過去幾年,她一直對親戚朋友們打包票,稱認識“萬古社保所的局長”,能幫忙補繳養老保險,等到了年齡,養老金領得多。

53歲的蔣鈺梅將門市開在老家萬古鎮上,店裏來往的都是附近村子上歲數的農民。“年輕人出去打工的多,老年人來鎮上帶孫兒上學,有的在鎮子裏幹活。”

這是一個坐落在重慶西部淺丘地帶的小鎮,常住人口3.7萬人,60歲及以上老年人占24.49%。這裏被譽為“鯉魚燈舞之鄉”,也是大足區經濟重點鎮,擁有上百家工業企業。

蔣鈺梅回憶,第一次見楊皓是2022年3月。她在萬古鎮社保所向時任所長楊皓谘詢,可否為她兄弟媳婦辦理社保。“楊皓當時不願意答應,我就給楊皓說,你辦好了我還是曉得(意思是給楊皓好處費),楊皓就答應可以辦社保。”

蔣鈺梅有“辦理社保的局長”人脈的名聲傳出去了,隔三差五有親戚朋友請托。還有陌生人經街坊鄰居介紹,得知有這般劃算的事,拐幾道關係找過來。蔣鈺梅也喜歡張羅事兒,自此成為楊皓的“串串”。

在重慶方言裏,“串串”是從事代辦、幫辦等中介工作的人。判決書顯示,像蔣鈺梅這樣為楊皓多次“接單”的串串,至少有7名,其中包括一名退休的村支書。南方周末記者了解到,這些串串都是農民出身,來自大足區內幾個不同的鄉鎮,彼此互不相識。

托楊皓辦社保的人,多是串串的親友,也有四川省威遠縣的幾位農民。他們往往年過五十,基本不符合條件,但希望通過楊皓的身份走捷徑,違規辦理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有的此前從未繳納社保費,有的繳納過但未繳滿15年,還有的因征地拆遷補償等繳滿15年,但想多繳納,日後領更多養老金。

“楊皓說可以辦,辦一個要好處費2萬元。我就給來找我的人說,給我5000元好處費,給局長2萬元好處費。”蔣鈺梅稱,她一共帶了三十多個人找楊皓辦理社保。判決書顯示,楊皓以個人名義向蔣鈺梅出具借條共計16張,總金額達378.4萬元,另有3萬元未出具借條。

大足區龍水鎮的串串李維秀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楊皓收取的好處費根據辦保人年齡而定,大致在2.5萬元到3.5萬元不等。李維秀給楊皓介紹了45人,總計601萬元,自己並未抽成,因為楊皓承諾她,會免去其中7位她的親戚的好處費。

“我想到他本來就是單位的人,不能欺騙我噻,所以就很相信他。”李維秀說,她曾幫親友墊付幾十萬元給楊皓,還借給楊皓6萬元。

部分受害者反映,他們經村支書跟楊皓確認後,才交了錢。南方周末記者了解到,在楊皓案中,至少有三位村支書曾向村民推薦過楊皓。

2024年8月16日,重慶市大足區萬古鎮,社保所一樓大廳。(南方周末記者 鄭丹 攝)

造假的資料單

2024年8月16日,在萬古鎮社保所大廳,公告欄上張貼著幾張辦理社保的宣傳單,上麵寫著,禁止通過虛構勞動關係、提供虛假證明材料等方式虛構參保條件;避免由他人或第三方代繳社保費,謹防詐騙。

所長辦公室在二樓最邊上的位置。多位受害者陳述,在楊皓任所長期間,一樓大廳的工作人員會讓前來補繳社保的人到二樓找楊皓谘詢。

隨後的“交易”也在所長辦公室內完成。楊皓會在電腦上查詢社保信息,受害者根據楊皓的專業介紹,提交證件、填寫信息單,付現金或轉賬,楊皓再出具一張收條或借條。一位受害者形容,“那個程序還是很正規的,跟下麵大廳一模一樣”。

實際上,按照重慶市2019年出台的政策,萬古鎮社保所隻承擔勞動就業、社會保障和醫療保障等事務性工作,並沒有收取社保費並辦理社保的職能。自當年7月1日起,重慶市範圍內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由稅務部門全責征收。

判決書顯示,因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補繳業務屬於高風險業務,大足區社保中心未將該項業務賦權鎮街社保所辦理,而一直由大足區社保中心集中辦理,且繳辦分離(不同的經辦者),不收取現金,由大足區稅務局從參保人指定的本人銀行賬戶中扣款。

但村民們不清楚這些。蔣鈺梅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不論是楊皓的職務、名聲,還是他交代的辦理社保流程,都讓她深信不疑。楊皓每次收錢後都會開具借條,並備注收款用於“代辦社保”。每當蔣鈺梅催問辦理社保進度時,楊皓會發來一些看起來很專業的材料,每張材料上麵填有參保人的真實姓名,蓋有重慶市人社局的紅色公章。

直至2023年下半年,陸續有人去社保中心查出來,交給楊皓的錢根本沒有打進個人賬戶。還有人已經到了領養老金的年齡,社保還沒辦下來。蔣鈺梅才意識到,那些蓋章的文件有問題。

楊皓在接受警方調查時承認,自己以前向受害者出具的資料單都是假的。他解釋,為了獲得信任,他調出此前正常辦理的社保受理單,在電腦上更改姓名後打印,照相發給對方。且他打印文件沒有經過社保所係統。

南方周末記者接觸的十餘位受害者均展示了這些材料,他們沒想過,蓋了章的文件也能造假。

為證明自己有辦理社保的能力,楊皓還將2018年一份退休員工補繳社保的文件發給串串們。蔣鈺梅說,據她所知,曾經有人經楊皓手成功辦理養老保險,因此她才找到楊皓幫忙。

楊皓供述,他曾通過虛掛煤礦工人身份,為十多人辦理了養老保險手續,並且為他們的社保賬戶交錢。

2021年底,萬古鎮一家煤炭企業倒閉,作為主管部門的大足區應急局為解決遺留問題,為部分下崗工人購買社保,由萬古鎮政府應急辦梳理名單上報。而時任應急辦相關負責人,正是楊皓自參加工作就熟識的朋友。

楊皓稱,他和該朋友說多加幾個人到煤炭企業名單中。對方同意後,名單上報區應急局,再報至區社保中心,這些人就成功辦理了社保。

除此之外,楊皓供述,曾通過購買假工商營業執照,為想補繳養老保險的人辦理職工社保賬號。

辦假證的渠道,源於大街小巷張貼的小廣告。楊皓通過上麵的電話聯係對方,提供辦理人員基本信息,人均手續費大概在五六百元。辦假證的人並不固定,合作一段時間後,楊皓就會換個人聯係,均為現金交易。“我先是將辦理人員的信息手寫在紙張上,然後將紙張放在我們約定的地點,對方辦理好了,我們又再次聯係並約定交貨地點。”

楊皓將二十多個假證發給對應人員,證明自己已經辦理好社保手續。但他承認,並未往這二十多個人的社保賬戶裏麵交錢。

楊皓稱,2022年12月之後,辦理社保的手續變嚴格,隻能以單位的名義辦理社保和繳費,不能再以個人的名義辦理。上述兩種違規辦理職工社保的方式失效。

自2022年至2023年11月,楊皓再也沒有為找來的人辦理社保,也沒有將他們給的錢繳納進社保賬戶。

然而,在此期間,楊皓以代辦社保為由收費的行為,一直沒有斷過。包括2023年6月,楊皓被調至萬古鎮政府衛生健康辦公室後,依舊用社保所所長的身份騙取他人信任。

彩票店銷售員

對於楊皓騙了兩千萬,他的妻子事後表現得並不知情。案件相關材料顯示,她在接受警方調查時說,楊皓“沒得啥子收入來源,就是上班的工資,也不清楚工資有多少,都是他自己在管”。

據她所說,雖是夫妻,但兩人一直處於半分居狀態。平時楊皓睡沙發,她與娃兒睡臥室。她在需要用錢時問楊皓要,楊皓的朋友圈子她不參與,也不熟悉。

她形容楊皓性格比較悶,“一天都在耍手機,整那個體彩什麽的,具體還耍些什麽我也不是很清楚。”

買彩票,是楊皓在認識妻子之前就有的興趣。其高頻購買彩票始於2013年前後,主要購買傳統的足彩、競彩以及大樂透。

截至2023年11月30日,楊皓前後通過5家彩票門店購買大額彩票,每家彩票門店的消費在幾十萬元到八九百萬元不等,有電子消費記錄可查的購買金額是1389.46萬元。此外,楊皓稱還用了三四百萬元現金購買彩票。前後累計中獎金額約93.82萬元。

警方還從中國體育彩票App中發現,楊皓竟出現在了一家彩票門店的銷售員崗位上,持有上崗標號。

彩票門店店主王麥琳接受警方調查時說,她與楊皓相識於重慶市體彩中心的一個領獎現場,後來兩人時常合買彩票,逐漸熟悉。2021年9月,她開始經營體育彩票門店,楊皓便成為門店常客,每個月差不多來店裏購買五次左右。

2023年5月,王麥琳因有身孕開店不便,楊皓主動提出自己來守店。“楊皓讓我把門店鑰匙拿給他,他自己就在我的門店打印彩票,讓我將(賣出)彩票一半的提成給他,我就同意了。”

後期,王麥琳將門店收款碼換成楊皓的,並在中國體育彩票App中將楊皓設置成門店銷售員。“直到楊皓出事,(之前)基本上是楊皓在管理彩票店,並負責迎檢。”

2024年8月,重慶大足,楊皓曾任銷售員的彩票店已易主。(南方周末記者 鄭丹 攝)

之所為成為銷售員,楊皓向警方供述,自己在王麥琳處購買了大量彩票,想通過這種方式返點錢。但實際上,守店的大部分工錢也被直接換成彩票。

楊皓會注意身份曝光。每次體育彩票管理中心開會培訓,楊皓都拒絕參加;每月一兩回的門店檢查,楊皓都會避免被拍照,“因為我是有正式工作上班的”。

楊皓還是撐起這家彩票門店生意的主力顧客。王麥琳說,楊皓守店時,經常關上卷簾門,一個人在店裏打票,以至於買彩票的人比較少。該彩票店旁的商鋪老板也向南方周末記者印證,楊皓時常在店裏,“他一直關著門的,白天也在裏麵,晚上睡在裏麵,隻有買東西的時候才出來。”

據王麥琳統計,楊皓前後通過她的彩票門店購買了至少787.6萬元彩票,兌換了50.2萬元獎金。另一位大足區彩票門店老板稱,楊皓自2013年起就是常客,每個月都要買2萬元左右,累計消費至少100萬元。

王麥琳勸過楊皓,運氣不好的時候歇一歇。她問楊皓,買彩票的大額資金是哪來的。“他跟我說,他通過外圍(指境外網絡賭博平台)把錢贏回來。”

楊皓供述,2020年初之前,他在電腦上接觸到賭球網站,點進網頁上彈出的小廣告,隨後開始向網站提供的銀行賬戶轉賬充值,每次投入幾百元至幾千元不等。截至2020年3月,他將存款全部輸完,並透支了信用卡。

也是從這個時候,楊皓開始琢磨通過違規辦理社保掙錢,並要求辦保人一次性繳清辦理社保所需全款,避免日後反悔。“我把他們給我的錢,挪用於購買足彩和賭球,爭取把輸了的錢贏回來。”

楊皓用於網絡賭博的資金流水記錄顯示,自2020年8月以來,楊皓在網絡賭博平台揮霍的資金總額在1083萬元,贏錢提現大概26萬元。

案件相關資料顯示,楊皓多次跟朋友借款,理由是做生意周轉資金。但據其妻子所知,楊皓並未做過生意。2023年12月中旬,楊皓的兩位朋友在接受警方詢問時稱,他們曾多次為楊皓擔保和貸款,後均出現債務糾紛。

“全是騙老百姓的錢”

楊皓東窗事發,與跳樓身亡的代元貴有關。

57歲的代元貴是蔣鈺梅多年好友,出於信任,2022年底,代元貴陸續轉給蔣鈺梅約153萬元,用於繳納10位親友的養老保險。代元貴作為中間人,收取了好處費5.3萬元,繼而將好處費交給蔣鈺梅,用於給丈夫繳納社保。

但到2023年7月,代元貴從兄弟媳婦口中得知,社保一直沒有辦下來,於是起了疑心。她埋怨蔣鈺梅:“蔣大姐,你也是,啥子局長?你都把我們哄咯。”

微信聊天記錄顯示,代元貴開始每天催問蔣鈺梅社保辦理進度。9月下旬,代元貴被親友找上門鬧事,於是跑到蔣鈺梅的住處哭訴。她也多次找楊皓要錢,稱再不還錢就要去舉報。“他說我鬧不出來個啥子,(難不成)能殺他血啊。”9月29日,代元貴告訴蔣鈺梅,親友們在準備材料告她。“一百多萬呐,蔣大姐,我哪裏承受得了嗎?”

楊皓始終沒還錢給代元貴,他發消息給蔣鈺梅:“叫她(代雲貴)千萬別去節外生枝,到時單位搞假的也遭殃。”他又安撫蔣鈺梅,“我兩個一定要振作點,否則要出事。”

2023年11月,楊皓(右二)向受害們承諾還錢。受訪者供圖

楊皓多次告訴受害者們,能私下解決的問題,就不要報警打官司。拍攝於2023年11月前後的兩則視頻顯示,楊皓提及大足區兩名涉社保問題被抓的公職人員,“既然我現在還沒遭,你們高抬貴手,我肯定要想辦法把你們社保給辦進去。”

據重慶紀委監委消息,2023年11月,大足區人社局二級巡視員胡紅兵因嚴重職務違法並涉嫌受賄犯罪,被開除黨籍和公職。楊皓稱,受胡紅兵事件影響,自己辦理社保的進度也被拖慢,“現在紀委調查組在查,大足辦的假的都被封了。”

那段時間,代元貴多次告訴蔣鈺梅,自己徹夜失眠、咽不下飯。最終在2023年11月20日,兩人一起去萬古派出所報案,稱她們被楊皓騙了超過430萬元。蔣鈺梅向南方周末記者回憶,她報案時還帶了衣服和洗漱用品,代元貴帶了一個行李箱,“因為楊皓說,我們要是告他,警察就會把我們抓起來拘留”。

5天後,代元貴跳樓身亡,事情越鬧越大,越來越多的受害者找串串和楊皓討錢。與此同時,楊皓還在繼續購買彩票並行騙。李維秀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那一陣子,楊皓打來電話讓她“多找點(想補繳社保的)人”,稱社保2023年12月都會辦好。11月下旬,還沒聽到風聲的李維秀先後轉給楊皓約30萬元。

2023年12月1日,楊皓前往大足區紀委投案自首。

當天下午,李維秀接到派出所要求其做筆錄的通知時,才意識被騙了。其他前往派出所做筆錄的受害者拍下這一幕:李維秀在派出所地上打滾,扯著嗓子大哭:“社保所所長騙幾百萬呐,全是騙我們老百姓的錢呐。”

楊皓自首後,受害者們多次集體維權,萬古派出所、季家派出所、中敖派出所等多個大足區公安局分所陸續接到報案。

據大足區政府官網,2023年12月12日,回龍鎮向鎮屬各單位發布《關於印發做好楊皓案件涉穩處突工作應急預案的通知》,製定應急預案並成立涉穩處突工作組。該文件顯示,工作組主要任務是做好楊皓案件重點人員的維穩工作。

2023年11月前後,楊皓與李維秀的微信聊天記錄。(南方周末記者 鄭丹 攝)

“兩個所長都遭了”

“一個所長,一個副所長,兩個所長都遭了(出事了)。”2023年12月5日,李維秀跟一位受害者在電話裏說。

李維秀所說的副所長,是萬古鎮社保所原副所長袁波,當時還未被抓。公安機關查明,2021年至2023年,袁波利用其社保所工作人員身份獲取他人信任,再以幫人辦理社保和補繳社保金為由,騙取70餘人共計438萬元,贓款全部被袁波揮霍,最終無力償還。

一位知情人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袁波代人辦理社保所騙贓款,主要被袁波用於商業投資,且與楊皓的案子沒有關聯。“兩人(騙人)的模式是一樣的,但各幹各的。”

據蔣鈺梅所知,袁波與楊皓是同學。南方周末記者從案件相關材料中了解到,袁波1996年起在萬古鎮原企辦工作。2007年,袁波停薪留職創辦企業,曾與朋友在重慶巴南區開了一家機電公司。2020年,袁波到萬古鎮社保所工作。

裁判文書網顯示,2017年至2019年,袁波身陷5起民間借貸糾紛、2起金融借款合同糾紛以及2起信用卡糾紛,袁波均作為被告,被私人、企業及2家銀行指控欠錢不還,欠款金額在1萬元至60萬元不等。

當楊皓詐騙的消息在當地傳得沸沸揚揚時,曾找袁波違規辦理社保的人也著急。2023年12月,在廣州務工的興磊趕回萬古鎮,與一些受害者找袁波討錢。

2022年,興磊交給袁波15萬元用於代辦社保。興磊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一年多時間過去,他的社保沒有辦下來。袁波解釋,網絡不好、辦的人太多,要慢慢來,並承諾一定會辦好。

彼時,袁波一麵要應付前來要錢的受害者,一麵擔心詐騙事跡敗露。他將事態逐漸惡化的矛頭指向蔣鈺梅。2023年12月7日,袁波在電話裏指責蔣鈺梅對楊皓的報案行為,稱事情調查下來,幾敗俱傷,並嚇唬蔣鈺梅說:“你還不是該遭,到裏麵關個三年五年。”

2024年1月25日,袁波被大足區公安局刑事拘留,起因卻是牽涉一起盜竊毛肚案。

就在楊皓自首那天,2023年12月1日下午,袁波通知萬古鎮派出所一名民警、兩名輔警假裝出警,要求一位來大足區做牛肚生意的賣家提交合格證並登記個人信息,以此轉移賣家注意力並拖延時間,趁機將該賣家一批價值77萬餘元、近8噸重的毛肚轉移走,後將毛肚倒賣獲利。2024年1月10日,該賣家報警。

袁波以辦社保為名的詐騙由此敗露。2024年2月26日,大足區公安局對袁波涉嫌詐騙立案偵查。案件目前在檢察院審查階段。

南方周末記者查詢公開案例發現,前幾年,大足區也發生過與楊皓、袁波類似的詐騙案。2019年至2020年,薛某在大足區醫保局工作期間,以代辦一次性補繳養老保險、代辦醫保為由,騙取7人財物共計41.29萬元。

“楊皓收錢是個人行為”

事發之後,李宗文時常琢磨,楊皓是不是有什麽隱情,最後沒辦法才行騙。

55歲的李宗文與楊皓是老相識。二十多年前,還是學生模樣的楊皓,到村裏辦理征地社保工作。李宗文記憶中的楊皓,有文化,好相處,看起來老實,事也辦得好,給大夥留下的印象都不錯,“我們生產隊五十多個人,征地社保都是楊皓手頭辦出來的,最後賠好多錢,都是他簽字的。”

“楊皓私自收取錢,肯定是他的個人行為,與萬古鎮社保所該承擔的職能職責完全不符。”2024年4月,大足區社保中心一名工作人員在接受警方詢問過程中稱,補繳業務屬於高風險業務,一直都由區社保中心在負責,未賦權給社保所。

在部分受害者委托的律師周立太看來,楊皓利用職務上主管、經手財務的便利,非法占有公共財物,其行為應定性為貪汙罪。法院未采納該意見。

大足區法院認為,楊皓不是利用國家工作人員具有的職責和權限,而是利用其在社保所任職的身份便利,向被害人或中間人做出可以代辦代繳等虛假承諾,並通過偽造營業執照、虛掛企業等方式為部分實際不符合社保辦理的人開戶,以及通過發送偽造的社保受理單及繳費基數表圖片等形式,讓被害人陷入錯誤意識,進而自願交付財物。楊皓占有的是被害人的私有財產,而非公款。事後楊皓將收取的資金大量用於網絡賭博及購買體彩予以揮霍,其行為符合詐騙罪的構成要件,應當以詐騙罪定罪處罰。

2024年8月15日上午,大足區法院判決楊皓犯詐騙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四年八個月,並處罰金200萬元。判決生效後10日內退賠各被害人損失2010.6萬元。

社保工作人員利用身份之便,違規代辦社保並受賄的案例並不罕見。南方周末記者梳理2005年至2020年的20起類似案例,發現涉案職工違規操作的手法多樣:除了以虛掛單位、偽造勞動合同的方式騙取職工養老金,也有為參保人偽造虛假致殘程度鑒定結論通知書、變更實際年齡、偽造特殊工種申報材料等方式辦理提前退休;還有在購買失地社保人員名單中違規安插參保人員,以騙取政府兜底資金。

楊皓案判決後,串串們的日子依舊過得膽戰心驚。楊皓名下沒有更多資產可執行,受害者被騙的錢一時難以追回。

李維秀關掉經營多年的養豬場,賣掉八百頭豬,還了部分受害者的錢,每天仍會接到催債電話。蔣鈺梅關掉小門市,離開重慶,手機一直處於停機狀態,“我現在不敢用電話,他們一直打過來罵我。”

2024年8月17日晌午,一位55歲的受害者趕到重慶,向南方周末記者訴苦。她瞞著兒女,跟親戚借了12萬元,自己又添了20萬元用來補繳社保。“那是我們一擔一擔挑出來的錢,就想老了能養活自己。”

她和丈夫半輩子都在工地上背水泥、做土木活掙錢,幫人修了二十多年房子,不曾簽過一份合同,也沒見人賴過賬。“我們農村的人原來都講人情,沒得說謊,哪想到,現在的人跟以前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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