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上熱搜!中年住進養老院 每月¥2000包吃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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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養老院三個月,38歲的楊揚逐漸適應了這裏的節奏。五點起床,下午去活動室寫書法,聽老人唱歌,晚飯後大家一起做操,九點睡覺。這樣的作息,她過去十一年裏從沒有過。

500多位老人的真實生活也在眼前鋪開。淩晨兩點,失眠的大爺會在門口刷不鏽鋼餐盤,電視聲音開到最大。愛買東西的李阿姨把房間塞滿,魚缸就買了三個。整個屋子裏,魚缸是最亮的,在這裏陪她的隻有魚,和一個可以對話的智能屏。

在吉林市的一家養老院,老人因為她的到來有了聊天對象,把自己的故事講出來。這些也反哺了北漂十一年、在各種原因之下住進來的楊揚,“提前看到了老年生活的真實狀態。”以下是她的講述。

淩晨兩點,咣咣咣

我住的房間在養老院走廊盡頭,20平米左右,一個月2000塊錢,包吃住。房間簡單布置了一下,鋪了地毯,在屋子一角貼上了壁紙,擺了我喜歡看的書。窗台上,我放了一些花,對麵就是大山。沒想到這間養老院的小屋,成了我臨時的家。

養老院一共有5棟樓,住著500多位老人,分護理區和健康區。我住在健康區,這個區的老人有活動能力,出入自由。剛住進來沒幾天,對門就來了一個80多歲大爺。

夜裏兩點多,我被咣咣咣的聲音吵醒,推門去看,大爺拿著個不鏽鋼餐盤站在門口,電視聲音開到了最大。隔壁大叔正在跟他理論:“你幹啥玩意兒,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兒刷盤子,弄得丁咣直響?再說你這電視我都說多少次了,能不能小點聲,我心髒不好,咚咚跳得睡不著。”大爺挺委屈說,沒多大聲兒啊,動靜挺小了。他以前是體育老師,後來腦梗記不住事了,拄著拐杖,耳聾嚴重,身體也不受控製了。

我這層樓的老人,很多早晨4點多就醒了,在樓道裏說話。我每天早上五點多起床,七點去食堂吃早飯,回來後收拾房間、看看書。中午十一點半吃午飯,午飯後休息。下午有時去活動室和老人一起寫書法,或者聽他們唱歌。五點吃晚飯,飯後大家一起做操。

通常情況下,九點就躺下休息了。睡不著就刷刷視頻,看看書,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改變,主要是不熬夜了,作息終於回到正常狀態,過去十一年裏從沒有過的。

暮色降臨,老人們回屋準備休息。

開始和老人相處也讓我感到困擾,有時發生誤會。我們樓層的仲阿姨70多歲了,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電梯裏,她瞪大眼睛盯著我,問我去幾樓。我說5樓,她就一直盯著我,凶神惡煞的,我覺得她不好惹,就繞著走。後來我晾衣服,她借給我夾子,我忍不住問她:阿姨,你(那天)為什麽那樣看我?她說她一個眼睛是假的,另一個散光,不瞪大眼睛看不清我。

有一天她要去市裏,我讓她帶上我。結果吃飯後公交車都來了,我找不著她了。後來別人說她打麻將去了,我就很生氣,去活動室找她,她還反問我:“我說要去市裏了嗎?”她叫我不要生氣,說自己出過車禍,撞到了頭,總忘事。

這種事兒在養老院很常見。同樓層的張阿姨以前是老師,有一次外麵下雨,我們一起坐電梯下樓,我去三樓,她去一樓。我提醒她去一樓多穿點衣服,別感冒了,她以為我不讓她去一樓,說“我去一樓又不影響你去三樓。”我當時很鬱悶,心想真是溝通不了。但第二天,她像沒事兒人一樣和我打招呼,還邀請我去看她彈鋼琴。

鄰居阿姨邀請楊揚聽她彈琴。

健康區的老人從山上采的花。

相處久了我慢慢知道,老人一個是健忘,明明約定了一件事,到點兒人就找不到了,你跟她說,她還顯得無辜。再就是耳背,我尋思不就問個路嘛,至於這麽大聲嗎?後來知道了,他們跟誰說話都像吵架,自己聾了,怕聲音小了你聽不見。他們也會自嘲:“耳聾好啊,啥也聽不見,可清淨了!”

老人都喜歡跟我聊兩句,總是問:這麽年輕就住在這裏?是不是工作人員?我就開玩笑說,我是來養老的,慢慢大家接受了我的存在。

在護理區,有一位80多歲的朱姨,腦血栓的關係,一直坐在輪椅上。她特別喜歡管閑事,哪個老人下樓了,誰不聽話不愛吃飯了,都會注意到。她沒事兒就坐在窗戶下,看大家的動向,然後跟護理員匯報。有些老人不喜歡洗澡,會跟護理員說已經洗過了,朱姨立馬去報告,“她還沒洗呢!”大家都叫她樓長。

朱姨以前是農民,沒有退休金,養老院的費用是女兒交的。女兒經常來看她。同樓層的一個老頭還追求她,她堅決不同意,說不想再搞對象了。

東北人自帶喜感,特別會提供情緒價值。阿姨們一見到我就說:“你二十歲了吧?身材真好!你看你臉長得圓潤,一看就有福。”不管是真是假,聽起來都讓人開心,這些老人也把我當成孩子,一有不舒服就給我拿藥,有種被長輩嗬護的感覺。

楊揚幫老人調電視。

11年,600萬字,一場大病

我老家在黑龍江齊齊哈爾的一個村子,父母都是農民,但我爸喜歡看書,文學、地理、曆史都看。他對我影響很大,當時條件差,但他堅持鼓勵我上學。我們村沒有學校,隻能去縣裏上。從學校到家騎自行車40分鍾,冬天放學天就黑了,我自己騎回家。

路上一大片楊樹林,遠處村子漆黑一片,穿過楊樹林要上一個大壩,坡度高,雪又厚,我經常推著車滑倒好幾次才上去。前麵就是火車道,我穿著棉褲棉襖,戴著帽子,全身是雪。遠方有一束光,我知道火車要來了,就站在大橋下,等它過去。現在還能回想起來,車窗裏有一個男的穿綠色毛衣,喝著飲料,吃著麵包。那一刻我在想,以後我也一定要坐上火車離開這裏,去很遠的地方。

養老院走廊裏老人晾曬的衣服。

2012年我去了北京。剛開始在一家化妝品公司做店長,吃住不花錢,下班就寫一些文字,發在博客上。一個導演朋友偶然看到了,覺得還行,讓我嚐試寫劇本。我覺得這樣的機會,不是每次都有的,就辭了工作,進入編劇行業。我上中學時就偷偷寫作,寄兩三千字的小說給雜誌社,收到證書老激動了,快要哭了。

但我理科太差,高考一般,大學讀的是服裝設計。轉行做編劇,一切都要從零開始學。修仙類小說我一點都不喜歡,但那時公司在做相關劇本,我每天要讀十幾萬字,就硬著頭皮讀,不管是上廁所還是吃飯,都在讀。那時候我特別努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

楊揚在養老院的露台上,看遠處的雲。

做編劇頭幾年幾乎不賺錢,這一行大多項目完成拍攝後才會發工資,但又有很多因素導致劇本無法拍攝。我那時候1500的房租,和一個女孩合租。早晨便利店買包子豆漿,中午在公司吃飯,晚上隨便對付一下,不是在出租屋就是在公司。

我爸問我過得怎麽樣,我總是報喜不報憂,說挺好的。生活上那些事兒,我覺得不重要。通宵趕稿是常有的事兒,趕上長假別人都回家了,我就留下來,多寫一集就多賺一集的錢。

晚上在房間裏畫畫。

這種緊繃的狀態持續了七八年。總覺得自己寫得不好,領導批評我寫了這麽多年還犯低級錯誤,我難過但不敢表露,就在回家的公交車上偷偷哭,回到出租屋和舍友互相安慰。無論如何,第二天都要激情滿滿地上班。

每天大腦都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夢裏也想著劇本。為了不遺漏靈感,手機是24小時開機的——我們有一個小群,大家會在有靈感的時候隨時交流。這種24小時待命的狀態其實讓我感到巨大的壓力,喘不過氣。

但那時候意識不到。能直觀感受到的,就是一個月感冒兩次,每次都發燒,打一次吊瓶要200塊,至少要打三天,差不多要花大幾百塊。為了省錢,我很多時候就吃藥挺著。領導知道了,讓我休息,但我不想停下來。

後來體重開始下降,吃不下飯,一點力氣都沒有。吃了很多藥,剛好一點,又差點暈倒,我就感覺事情不妙。去年8月去醫院檢查,診斷出藥物性急性肝衰竭。抽血化驗,紮了好幾個地方,總是差兩管抽不出來。醫生讓我馬上住院。我首先想到:我會死嗎?醫生說先觀察一周。

生病的時候我就在想,這些年都去了哪裏,做了什麽,有沒有真正享受一下生活,好像都沒有。做編劇11年,我寫了600多萬字,每天都在低頭碼字,低頭碼字,都沒有為自己好好做一頓飯吃,每天都在糊弄。

在房間裏看書。

父母也在我工作最忙的那兩年去世了。2014年,我母親心髒病導致器官衰竭去世。料理完後事,我在家裏陪我爸呆了一個月。老房子就剩他一個人,他說讓我回去工作,家裏還有我姐和我弟。我回去之後,還是抽出時間,帶他去了上海、紹興。我爸在三味書屋買了茴香豆,他特別開心說,“我二女兒好,你看看咱村裏頭有誰能帶著自己的爸爸去坐飛機。”

我平時跟我爸聊得很多,大事小情都跟他說,買了很貴的糖葫蘆也會告訴他。他身體其實不錯,沒什麽大病。2016年一天夜裏,我弟打電話說,爸出車禍了,沒和他見最後一麵,就走了。我就突然心裏一下子空了。

那時候感覺燈塔滅了。父親去世後,我把他的手機帶在身邊,有時候翻出我倆的聊天記錄看看。我總做夢,夢見下學騎自行車回家,他倆在院子裏摘菜等我,醒來才意識到那個家已經沒了。

生病住院的時候,我發現我的人生其實挺失敗,沒有好好去愛我自己,愛周圍的人。我那會兒37歲,沒有結婚,父母也不在了,老家隻有空著的老房子。當時就想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待著,想回到黑土地,離家更近一點。

東北養老院,楊揚在活動室和老人打台球。

活動室裏的老年夫妻。

李阿姨

在養老院,李阿姨是我第一個認識的老人。我被安排和她坐在一桌吃飯,她在這兒住了8年。有一天,我看她心情挺不好,沒吃幾口,也不說話。我問她怎麽了,她說去看了兒子,兒子不認識她了。

李阿姨的兒子是精神病患者,已經20多年了。她老伴癱瘓了十幾年,住在護理區。阿姨一生坎坷,第一個女兒夭折,二兒子得了精神病,她自己做過一次特別大的手術。一般會以為壞事情過去之後就會好轉,她的人生並非如此,一件比一件更糟糕。

坐在房間裏的李阿姨。

李阿姨說自己的記憶不太好,但想把之前的事情記錄下來。我當時就想,幫她寫回憶錄。每天下午李阿姨就來我屋子裏聊天,經常給我帶吃的。回憶錄現在已經寫了5萬多字。

“1976年的1月8日,是我第一個孩子夭折不久的日子。那天零下38度,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從家到工廠要經過鬆花江,江兩邊早已上凍,但中間還流著湍急的水。我來到江邊,停了下來,看著滔滔江水向遠方奔去。不知為什麽,我的腳竟不受大腦控製,放下自行車,一步一步向江裏走去,就像前方有什麽東西在召喚我一樣。

大腦一片空白,我隻管向前走。突然,我一腳踩空,掉進了江裏,江水穿透了我的骨髓,我的身體急速下沉。這時我才清醒過來,我為什麽會在這兒?

人一旦清醒過來,就沒了死的念頭。我嚇壞了,趕緊向岸上遊。但棉衣棉褲被江水浸泡如同灌了鉛,我的身體馬上要被拽到江心,任由水流衝到下遊。我想起我的家人,無力掙紮時,在一個拐彎處,一塊兒厚重的冰把我攔下來。我帶著掛滿冰瘤子的身體爬上岸,整個人像鬆花江上的一座冰雕。我坐在岸邊,心裏想的是活著。”

這是阿姨記得很清晰的一次經曆,她跟我說,眼淚早已經哭幹了。現在隻要她活著,這個家就在,她是兒子和丈夫的希望。

回到東北後,我也有一段時間處在抑鬱期。這麽多年累積的那個小成就,全部瓦解了。很多人說我挺可憐,年紀輕輕就生了一場病,父母又不在了,沒有一個安穩的住處。李阿姨開導我,她平時參加養老院的活動,該跳舞跳舞,該唱歌唱歌,“自己過好了,才能給別人帶去快樂。”

楊揚和李阿姨在大棚裏摘西紅柿。

李阿姨天天來我屋子,也是想找我說說話。她在養老院沒什麽朋友,有些老人覺得她不正常。她很愛買東西,魚缸就買了三個,平時傍晚,就坐在小廣場蕩秋千。她住在我樓下,是走廊盡頭的一間房,也可以說是養老院塞得最滿的一間房。

魚缸、電視、電子琴、老式掛鍾,還有各種箱子,中間隻留出一條小路。床上也擺東西,一個可以對話的智能屏,一個紅色台燈。窗戶被東西蓋上了,屋裏挺暗的。李阿姨和老伴住進養老院後,就把房子賣了,屋子裏是她全部的家當。我坐在她的床上,看著周圍的東西,覺得可能有這麽多東西才能讓李阿姨安心。

我去那天正好趕上停電。她很著急,擔心她的魚沒有氧氣了,也不顧我在,就擺弄自己的魚缸。下午來電了,魚缸燈亮了,她才放鬆下來。整個屋子裏,魚缸是最亮的,在這裏陪她的隻有魚,和那個可以對話的屏幕。

有一天,李阿姨說不想聊了,她說“孩子,你是不是挺累的?要不就別寫了。”她知道我身體不好。我後來也和別的老人聊。我問他們是否感到孤獨,他們說,在家更孤獨——孩子們都上班,歲數大的,兒女也是老年人了,身體不好,沒法照顧他們。但老人是不會聊未來的。

在李阿姨房間,兩人看外麵唱歌的老人。

不想再做規劃了

我來養老院生活已經三個多月了,從一線城市回到東北郊區,一下子閑下來其實也很無聊。晚上該幹嘛呢?我沒事做,也不看電視。我一直問自己:真的能在這裏待下去嗎?甚至想過可能住幾天就走了。

有時候就聽養老院護工和院長聊天。聊到常來看父母的子女,還是挺多的,但也有一些不給交養老費。還見過不給看病錢的,直接來搶銀行卡,老人當場氣病了,隻能養老院墊付藥費。老人他們對死亡早就看淡了,在養老院住著,是考慮有一天動不了了,有人管他們。

1號樓的馬大爺,80多歲,我後來跟著他,記錄他往返40分鍾推車賣紙殼子的過程。撿了半個月,賺了52塊。他沒有退休金,住在養老院最便宜的房間,每月1100塊,兒子給交的錢。平時他盡量不向孩子要錢,花銷就靠賣紙殼子。

準備回寢室的老人停下腳步,看西邊的晚霞。

在房間裏喝水的90歲老人。

我第一次近距離麵對死亡是5月的一天,中午,樓下幾個老人在念經,聲音很大。幾個阿姨趴在窗邊看,和我關係好的仲阿姨指著樓下,告訴我老人遺體存放的位置——家屬從外地剛趕過來,要等辦完手續,再告別遺體。到了晚上我就害怕,阿姨說有什麽好怕的,“有一天我也會死的,我肯定死在你前頭。”

我生病的時候會想,我應該不會活太久,但是跟這些老人聊天,談到死並不會覺得沉重。大家想得更多的是:最好讓我突然就死了,千萬別像在護理區那樣受折磨。

養老院的護工和老人跳舞。

8月6日,楊揚和一個阿姨在活動室跳舞。

現在我白天就和老人聊天,聽他們講各自的故事。大概半個月去一次市裏,買些水果和生活用品,一個月花銷不到3000。

前一陣,有一個00後的小夥子住進來,學法學的,來這裏準備考研。他之前考了兩次都失敗了,父母想讓他工作,但他仍在堅持。他住的房間在邊上,很安靜。剛來的時候說讓院裏給他一張學習桌就行,櫃子裏滿滿的都是備考的書,話不多。他壓力應該也很大。

最近還有一對福建雙胞胎姐妹來了。我們隻有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會見麵,簡單打過一次招呼。她們幾乎不和別人交流。我想,每一個來到這裏的年輕人一定有外人不能了解的事。他們不希望被打擾,這裏也能給他們一個私人空間。

我閑下來會去後山坐一會兒。有一片林地,老人都喜歡在那裏避暑聊天。一個大爺每天拿著藍牙麥克風唱歌,我從他旁邊走過,他就故意抬高調門,還把話筒遞給我讓我唱。這些老人也會問我以後有什麽打算,會不會回北京?其實我也不知道。以前我做了很多規劃,現在隻想好好休養,不想再做規劃了。

晚飯後,楊揚和老人扭秧歌。

老人從鬆林裏采來蘑菇。

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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