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能讓大學生擺脫“無意義學習”嗎?
文章來源: 青年誌Youthology 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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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關於AI的討論已經避無可避了。
哪怕取關所有公眾號,還是會有同事或同學傾情推薦你用AI“效率神器”“解放雙手”,有長輩、KOL語重心長地教導你,“以後不會用AI的人是會被社會淘汰的”。
大學生是“科技敏感”的一個群體,也構成了AI的主要用戶,例如國內大模型APP通義的用戶中,近一半的用戶都是學生群體。他們處於校園和社會的交叉點,AI為他們的選擇帶來了更多變數。
大學生中,有人利用AI提高學習效率、尋找研究靈感,有人則利用AI找到了工作,甚至得以變現。他們還沒有畢業,就需要直麵AI可能帶來的種種實際問題:AI搶飯碗?AI搶對象?……如今大學生與AI的關係,究竟是怎樣的?我們采訪了14位大學生
AI能消除大學內卷和“學賽”嗎?
——有AI加持,大學生能擺脫“無意義學習”,幹點兒感興趣的事兒嗎?
在“內卷”這個概念原初的人類學含義中,它描述的是一種特定的階段性的社會現象:人類不斷投入勞動力或資源,勞動越來越複雜化,但實際的產出增加卻不成正比,技術發展也趨於停滯。
但在當今社會的語境裏,“卷”這個詞微微偏離了原來的意思,生發出兩重含義。
第一重更接近人類學的原初含義:“無效努力”——卷字數、卷課時,但學業表現未必有明顯提升,個人的知識也沒有顯著增加,隻是看起來很努力,但越是努力,邊際效益越低。
這種“內卷”通常未必是學生自己樂意的,很多時候學生們口中的“水課”難辭其咎:傳授的知識密度過低,也難以衡量學生的優秀與否,又需要某種標準來評定學生的表現……在這樣的模式下,堆砌字數是最簡單粗暴的做法,也炮製了大量的“無意義學習”。而AI的出現,在某種程度上把學生從這種無效努力中解放出來了。
庫裏(美國布朗大學 管理學
研一)說,有AI之後,她個人確實能更好地平衡學習和生活了,AI讓她克服了拖延症,能更快地完成學習任務,然後去玩兒。
不過,受訪者Pohling Tan(中國傳媒大學 傳播學
研二)指出,水課是不會消失的,它隻會換一種方式“水”——規律是,傳統教育體係當中,低於學生智識需求的課程,很難真正消失;但倘若AI介入傳統教育模式,大學生可以把時間過得更有意義。
第二重“內卷”,則是更寬泛地被用來指代一種強烈的競爭狀態,語境諸如“卷國獎”“卷競賽”。客觀來說,人類社會客觀上永遠都需要某種成績評判模式來分配資源,在教育資源有限、精英席位有限的競爭環境下,這樣的“卷”有其合理性,也是很難消失的。
AI對這樣的卷法愛莫能助,但卻可以讓學生、學者們卷得輕鬆一點,或讓卷的結果質量更高一些:根據Gartner的預測,至2025年,生成式AI生成的數據將占據所有數據的10%(目前不到1%)。同時,據Sequoia預測,生成式AI預計將創造數萬億美元的經濟價值。未來可以寄希望於AI幹掉無效的“卷字數”“造數據”,讓更硬核的創新和觀點權重增加。
如今,AI在大學論文裏的應用受到熱議,拒絕AI已經是不可能的事,問題在於在多大程度上、以及用什麽方式讓AI介入大學論文。高校的挑戰也開始從考核結果到考核過程,考慮什麽是有價值的,什麽是無意義的。像摘要這樣不得不做卻不創造任何新價值的工作,許多人已經放心交給AI了:德國蒂賓根大學的團隊估計,2024年上半年至少有10%的生物醫學論文摘要使用了LLM(大型語言模型)進行撰寫,相當於一年中大約有15萬篇論文的摘要中使用了AI工具。
電影《她》
AI能不能拓展能力邊界?
——把AI當學搭子,最頻繁用AI的那些大學生,都在做什麽?
AI在高校裏掀起的“效率革命”進展到哪一步了?
過去,大學生們會一代一代地傳授搶課秘訣、水課避雷、高績指南,而現在口口相傳的是:有些水課不妨讓AI代勞;有哪些好用的AI,搭配怎樣的prompt事半功倍。
過去上大學,裝機必備可能是幾個筆記/寫作軟件、查重debug工具、統計工具。如今,在AI上幾乎可以一條龍地完成這些功能。
大學生用AI的場景很多,最頻繁提及和使用的是以下幾種:完成一些重複性工作,比如文檔整合、信息提煉;拿AI當搜索引擎使,進行信息檢索;在思路卡殼的時候,提供一些新的視角和思路;翻譯外語、修改文字。另外,AI還被用來分析數據、做設計、寫代碼、論文查重、音頻轉文字。通義APP和PC端上的這些功能使用量亦可佐證。
多位受訪者表示自己每天都會使用AI:在美國讀商科博士的薩同學會用AI快速入門一些知識點,也會讓AI潤色文字,提升寫作的流暢度。學經濟的王同學、學電子信息科技的劉同學等受訪者,都認為AI基本上已經替代了搜索引擎的功能,劉同學直言,“查資料已經離不開AI了”。
複旦大學哲學係的July表示:“當我有一個觀點雛形,我會優先在通義上去搜索有沒有相關的公開資料能初步佐證我的判斷,它能給的答案相關性很高、時效性也很強,還會直接附上跳轉鏈接,第一次用的時候驚為天人。雖然這一步不能替代嚴肅的學術考據和文獻閱讀,但是對快速迭代思想有非常大的幫助。”某些學習、完成課業的難度無形中降低了,所需要耗費的時間和意誌也變少了,從某種程度上,AI正在讓高校生,變成“高效生”。
AI帶來的不僅是效率,更是一種新的自我教育方式。多位同學在采訪中表示,自己通過與AI互動,自學編程語言等專業知識。王同學的專業是經濟學,但同時他也會用通義靈碼——一個AI大模型智能編碼助手,來幫助學習編寫代碼;劉同學(華南農業大學
電子信息科學與技術
大二)表示,以往學習怎麽使用芯片時需要看數據手冊,而“現在可以把數據手冊的PDF丟給AI,通過問答的方式學習,效率很高”。
心理學研究生顏顏通過和AI對話,在互相debug的過程中自學了2-3種編程語言,她形容“就像兩個差生在互相學習的過程中,莫名其妙就進步了”。
在AI革命下,知識貶值、甚至“讀書無用論”的論調開始甚囂塵上。牛津大學教授Nick
Bostrom就讓大家不要為了文憑去讀大學了,因為AI革命會很快到來,本科3-4年、博士5-6年的投資可能對年輕人並不值得。這位被稱為“末日哲學家”的教授此前最富盛名的推斷是,“第一台超級智能機器是人類最後的發明”,2024年6月,他又預言,這項發明將在1年內出現。
在當前階段,還很難說AI可以完全替代傳統的學習方式。一個實踐上的困難是,大學生常用的生成式AI基於大語言模型,往往需要解決它胡編亂造的問題:許多受訪者提到,為了查證AI內容的真偽,花的時間不少。
為了減少幻覺問題,王同學(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 經濟學
大四)會把同樣的問題同時丟給ChatGPT和通義,再把兩邊的答案綜合起來看,用兩個AI來進行雙重核實。
AI已經在改變大學生的學習方式,但大部分受訪者依然認為AI不能抹滅知識的記憶和積累的過程,在需要深度學習、體係化接受知識的時候,大部分人還是會選擇看書、參加課程這樣的“笨辦法”。畢竟,如果缺乏這樣的步驟,可能甚至不知道該問AI什麽問題,更遑論判斷AI說得對不對。
電影《雨果》
AI,重新定義「人才」了嗎?
——“差生”會消失嗎?
大學裏“差生”也許會消失。
庫裏(美國布朗大學 管理學 研一)提出,AI為中下遊學生提供了更大的幫助,改變了對“良好學生”的定義。
《科學》雜誌上的一項研究表明,在AIGC(人工智能生成內容)的輔助下,那些在常規工作中表現不佳的個體可以通過AI技術提高工作效率,從而縮小人與人之間的效率差異。這意味著在AI的幫助下,後進生更有可能追上進度,補齊之前沒有掌握的基礎知識和技能。而在學習方式更多元的大學中,這一點或許會更加明顯。
此外,AI正在讓兩種類型的人才快速增加:
一種是跨學科人才。AI對於學科的框架搭建和梳理能力,讓許多“通識”入門變得更加簡單,促使了“斜杠人才”崛起。例如,通義跨學科AI搜索和多語言翻譯能力的應用,使得大學生可以更輕鬆地涉足不同的學科領域。
另一種是“指揮型人才”。Al使用需要主動搜索/對話,會倒逼人去設定目標,提高決策效率。在AI時代,傳統的專業知識不再是唯一的競爭力,人人都是甲方,至少擁有一個最小單位的AI軍團。隻要能夠清晰地描述需求,每個人都能讓AI幫自己做更多事。一個營銷專家,如果能夠熟練運用AI進行數據分析、市場預測和用戶行為建模,他將比那些按部就班的同行更具優勢。通義各類垂直領域的“工具”(智能體)功能,使得學生們可以在不具備相關專業知識的情況下,依靠AI完成複雜的任務。
而這也催生了一係列新技能的要求。
比如,現在人們更需要學習如何和不同的AI合作,設計工作流。為了應對AI生成信息的特點,需要建立信息判斷的能力、保持多元渠道的信息攝入;同時,為了跟上AI的變革,享受AI的紅利,需要有適應能力、快速學習能力,對AI技術更迭的信息有充分的感知;而反向培養AI的弱勢能力,比如提升情感能力,也能為在AI時代脫穎而出多添一份可能性。
AI,到底在哪裏製造不公平?
——大學生最擔心的威脅是什麽?
關於AI的威脅,有幾種層次的恐懼和焦慮:
1. 擔心AI會在自己擅長的勞動上取代自己,導致自己失去工作,或隻能做自己不喜歡的工作;
2.
擔心AI會對行業產生衝擊,讓自己所處的行業或工種社會地位下降、報酬變低;另一方麵,認為CS(計算機科學)等更了解AI的專業更占優勢;
3. 一方麵,擔心因為無法熟練掌握AI而被行業淘汰;另一方麵,擔心自己的崗位會被更了解AI的人代替。
這些憂慮並非空穴來風。
麥肯錫2024年5月的報告提出:到2030年,多達30%的工作時間或許都將被AI接管,社會和情感技能的需求將增長,寫作、統計技能的需求會減少,而體力和手工技能的需求預計將保持穩定。
AI內容生產的能力有目共睹,而當前也已經進入了一部分內容產業的生產流程,對行業產生了比較大的衝擊。央媒、地方媒體帶頭號召擁抱AI的創作氛圍下,年初,春晚已經出現了AI的手筆;3月,央視頻發布國內首部AI短劇《中國神話》;6月,《2024中國·AI盛典》在總台央視等平台播出;7月,內容平台牽頭製作的AI短劇紮堆上線,質量和數據均超出預期。
這也是為什麽,在我們的采訪中,與內容生產緊密相關的傳播類、藝術類專業同學,對AI替代的關注度比較高,在職業選擇上也將AI的影響考量在內:一位傳播學專業的受訪者受到AI的影響,將研究興趣轉向了AI無法替代的田野調查。
紀錄片《外來零件》
反觀心理學、電子、商科等類別下的學生,他們則幾乎不擔心AI會造成威脅。
很大程度上可以說,對於AI的焦慮某種程度上是同輩焦慮,AI的威脅隻是間接的威脅,更真實的威脅來自一同競爭資源、競爭就業機會的人類。簡單來說,人們擔心的是“會用AI的人淘汰不會用的人。
學習傳播學的斯怡認同在AI領域“落後就要挨打”,而“打你的是其他人類,不是AI”。反過來,也有人因為掌握AI的技能,獲得了工作機會,認為自己“贏在了起跑線”。
至少目前,受訪的十來位大學生並不擔心AI會讓自己在幾年內就失去工作。他們同意“簡單、重複性高的任務容易被AI替代完成”,但是並不認同工作會被完全替代,隻是會對勞動者有“更高的從業要求”。
阿姆斯特丹大學的大一學生小洪提出:在社會發展中將一個東西完全取締似乎是未曾聽聞的。譬如一次工業革命至今,手工業逐漸微弱,但不可否認的是相關的“高品質”“手工製品”噱頭卻能打出更高的單價。
此外,受訪的非CS(計算機科學)相關專業同學,都表現出較為樂觀的態度:
一方麵,AI事實上打破了技術壁壘,降低了多數專業的入門門檻,CS專業也不例外,未來每一個人即便不是CS專業,也完全可以通過自學摸到行業的敲門磚:
王同學(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 經濟學
大四)認為,短期內CS相關專業的學生確實可能在就業市場上會受到更多關注和優待,但從長遠來看,編程這個能力完全可以用AI來替代,這意味著未來每個人都可以是編程學家,“我們不需要學習CS這個專業了,所以從長期來看的話,甚至可能對CS專業是不公平的。”
另一方麵,CS專業在AI的應用上也並非有天然優勢:
同濟大學的建築學研究生羅同學說:“對於AI怎麽在業務上應用,或者說AI怎麽去跟其他東西做結合,CS專業其實不一定有優勢。整體而言,我覺得還是沒有特別不公平。因為時間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所有對AI影響的假設都仍基於當前階段的發展,未來如何,個人的主觀能動性依然比階段性的專業選擇更重要。
我們在采訪中發現,除了與內容生產密切相關的專業,越是對現有的AI應用及其原理了解的大學生,越不容易產生恐懼——正因為了解,才能直觀感受其有限。關於AI的集體焦慮和恐懼,很大程度上還是來自未知。
另一種通過AI間接傳遞的、讓人擔心的威脅,來自目前已知的係統性問題:當前版本的、使用大模型的AI,或許不直接製造不公平,卻可能放大一些人類社會中的不公平。有研究發現,AI生成的職業圖片中,女性更少、但她們微笑的比例卻比男性更高,現實中的一些性別偏見通過AI生成內容被具像化、甚至再放大了。如同在AI行業中實習過的王同學(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
經濟學 大四)所說:
“AI的算法偏見是一個很難消除的問題,因為它的訓練數據來自我們這個本身帶有偏見的世界。比如說招聘的數據,男性的就業薪資和就業率總體上來說,是要高於女性的,把這個數據丟給AI,它訓練出來的結果也是這樣的。如果不加以管控,它就會放大現存的偏見,這不是個人方麵的努力能做到的,需要大企業和政府,當然還有作為全體公眾的集體參與,來想辦法控製AI的偏見和算法問題。”
美劇《人生切割術》
AI將如何重塑工作?
——進入工作前,真正該擔憂的是什麽?
澎湃新聞2024年發表的《人工智能公眾態度調查報告》顯示,隻有8%的人認為AI對自己的消極影響更多,或隻有消極影響。
隨著技術普及,更多人理解了AI到底是什麽,在了解LLM、多模態等專業術語和AI的工作原理後基本完成了一輪社會集體的AI祛魅,甚至開始借AI的東風嚐到變現甜頭,人們的憂慮從宏大、可怖的“機器將取代人類”落回到具體的現實。
正是ChatGPT麵世之後,擔憂AI使自己失業的員工反而大幅減少,全球人力資源管理谘詢公司美世(Mercer)在2024年發布的報告顯示,這一比例從2022年的53%下降到2024年的10%。但是,超過兩倍(21%)的員工擔心AI的進步會提高企業對員工的期望,從而給他們帶來壓力,迫使他們提高工作速度或產出。
現實中已經發生的是,AI正在重塑工作流程。
據BBC報道,2023年末,有家公司讓一個人+一個ChatGPT,替代了原先60個人的工作崗位。這個例子雖然極端,但它揭示了AI在工作中的巨大潛力,同時,一個普通人的工作職責也可能從“固定職責的負責人”變成“多麵手”。理論上,有了AI,一個人可以輸出他並不掌握的技能,AI也許可以幫忙包辦從創業靈感、品牌建設,到文案寫作、視頻製作、社交媒體管理、網站製作、市場營銷、用戶體驗設計等所有的環節。“一人公司”、“個體戶時代到來”的聲音也隨著AI日趨成熟變得越來越多。
落到如今的大學生上,工作內容常常被稱為“打雜”的實習生,開始“把打雜外包給AI”。斯怡(中國傳媒大學 性別傳播
研二)會在實習中使用十幾種AI工具輔助工作,她把AI稱為“實習生的實習生”,指揮它們替自己完成不想做的雜活,讓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大大提高自己的“J值”(計劃能力)。
羅同學(同濟大學 建築學
研究生)則試圖用AI拿到更好的工作入場券。他會讓AI分解麵試步驟,幫自己模擬麵試:讓AI對自己提問、再用AI總結,從而更好地準備真實的麵試。
不過,作為工具的AI如何被使用,與使用者的傾向性和目標密不可分。更高效率的盡頭,是創意,還是極致的效率?斯怡(中國傳媒大學
性別傳播
研二)坦言,在不斷追求AI帶來效率的過程中,自己利用AI提高效率的願望越來越強烈,學習使用的AI工具也越來越多,“結果你可能不太會好好思考研究的這個東西本身,而是一直在想,我要怎麽去優化工作流。”
美劇《人生切割術》
AI時代,創意已死、藝術已死?
——AI時代,學創意和藝術的人怎麽辦?
“AI去寫作、畫畫了,人類還在洗碗、掃地。”
有一段時間,AI陶喆、AI孫燕姿、AI周傑倫在各大流媒體平台上瘋轉,乍一聽幾乎難以分辨。而大量“AI藝術”也不斷出現,人們發現,當前版本的AI應用,不僅接管了文本的重複性工作,在高難度的創意上,如圖片、視頻、語音,都有不同程度的突破。
“如果我們回溯7到10年,大家的共識是藍領工作會先被AI影響,其次才是白領工作,有創造力的工作排在最後,因為創造力是人類的強項。”OpenAI
的 CEO 山姆·阿爾特曼(Sam Altman)說,“現在的情況可能正好相反。”
音樂家、設計師、藝術家、畫家、剪輯師,這些過去人們認為門檻更高的職業,如今會感到被威脅嗎?
受訪者中學習設計、藝術的學生表示,自己並沒有感受到AI的威脅。對她們來說,AI像是一個合作者:她們與AI一起完成工作,甚至希望和AI一起形成新的藝術風格。
學習視覺傳達設計的大四學生孫開心認為,AI更適合去做一個部署的工作,但新辦法永遠是人想出來的,“AI隻是整合過去有擁有的一些東西而已。”
小洪(阿姆斯特丹大學
大一)也認為,AI表現出來的創造力並不來源於AI本身,而是“我的想象”與相關作品的“想象”進行的碰撞。
AI不僅能解放生產力,還能釋放創造力。比起“如何實現一個想法”,人們未來可以更關注“如何產生一個想法”,隻要有腦洞,大可以把具體的執行交給AI去做。就像羅同學(同濟大學建築學研究生)所說的:“以前要動手才能創作,現在動嘴就能創作了”。
AI也可以大大降低創作的投入,比如現在用AI製造一部短劇,成本隻需要傳統方式的七分之一。
對人們來說,實現腦洞更容易了。在2024年巴黎奧運期間,許多人自發通過AI為運動員重新設計了服飾,而這隻需要輸入一些文字描述(prompt)就可以了。
孫開心(南京傳媒大學 視覺傳達設計
大四)在通義上創建過一個公開的智能體,在她投喂了設計行業知識、作品集給AI之後,使用者就可以通過聊天的方式,自行生成UI界麵,或者優化設計方案。
孫開心在通義上創建的公開智能體
AI很難讓藝術消亡,但或許會改變藝術品的定義。
一方麵,AI確實可以加快一些工業化藝術商品的快速製造和機械複製,在不久的未來,凡是高度語言化的(結構化、可解釋的)內容,AI都很可能越做越好,遊戲行業原畫師等職位也逐漸縮減人員需求。
但另一方麵,AI也讓過去在藝術領域被祛魅的東西重新掌權:靈韻、光暈、直覺……文字所不可化約還原的,思維的結構化與邏輯性失效之所在,或許未來是人類創作者比之AI的最大優勢。人類世界裏的真實也具有力量,那些無法靠AI進行邏輯推演、求證的私人化的現實,是不會被替代的。
如蔣凝(中國美術學院 藝術哲學與當代藝術
博士二年級)所說:我們更需要對人工智能這種技術理性的盲目崇拜祛魅,重新尋找人類藝術創作的信心。畢竟人類的藝術創作是不斷追求新奇和奇異的創造性過程。藝術家進行創作更多的是對自我的發現,而不是為了完成藝術作品而去創作。
AI會降低我們的自主性嗎?
——什麽事可以交給AI,什麽得自己掌握?
解決問題方麵,AI正逐漸成為新的搜索引擎,幫助大學生解決生活中的問題,比如生成菜譜、解答情感問題,讓他們成為“生活小能手”,而不再麻煩熟人或社交媒體上的“家人們”。
Pohling Tan(中國傳媒大學 傳播學
研二)通過詢問AI找到了Wi-Fi配置方案,使得家裏四層樓的每個角落都擁有了穩定、強烈的Wi-Fi信號。他發現,過去,可能需要花費大量時間查閱各類帖子和教程、還得鑒別哪些是廣告,而現在,隻要向AI描述具體情況,它就可以提供可行的解決方案。他認為AI的優勢是商業中立的,且善於給出個性化的技術方案。
年輕人有什麽事,都有試試AI的習慣,比如製定旅遊方案、安排運動計劃,他們都會潛意識地想讓AI做,或至少拿來試一試AI的底細。
但對於AI奪走人類主導性的擔憂也在滋長,如同Pohling Tan(中國傳媒大學 傳播學
研二)說的:“在各種話語的渲染之下,在各種宗教隱喻和商業話語的交織之下,我們會感覺GPT這樣一種大語言模型,好像已經成為我們新的主宰了,好像我們的未來就得由它來決定。”
現在人們對AI的警覺已經從科幻作品裏麵的機器叛亂、機器換人,逐漸聚焦到非常具體的方麵,包括認知、版權、情感、隱私、審美。人們逐漸需要掌握一種能力,判斷什麽事是真正重要的,需要親身去做的;什麽事是不那麽重要,讓AI去完成也無傷大雅,甚至事半功倍的。
年輕人對AI參與自己生活的態度是:小型決策可以直接丟給AI,大決策可以參考AI,效率性的操作可以交給AI,但情感上的行為得自己來。
在澳大利亞學習法律的陳同學常用AI健身,通過AI判斷身體需要的休息時間、定製相應的訓練計劃,但他並不覺得自己能把更重要的決策交給AI。
然而隨著AI變得越來越強大,生活的自主性或許將一步步退縮。愛立信消費者實驗室(Ericsson
ConsumerLab)6月發布的報告顯示了AI將會如何影響我們的生活:在2030年代,將有五分之四的消費者使用AI做出改變生活的重大決策,比如購買房屋或股票、根據健康模擬改變生活方式等。60%的受訪者認為在2030年人類將通過整容手術來獲得AI生成的符合美學標準的容貌。50%的人認為人們將會通過模擬自己的婚姻以應對未來婚姻的變化。
這個意義上,CS專業教授Thomas
Schneider的警告不隻是杞人憂天,他認為,過度依賴AI可能導致個人自主權和自由的喪失,“我們將在功能上變得富有,在決策上變得貧窮。”
動畫《智能大反攻》
有了AI,就能無痛心理谘詢嗎?
——AI可以改善大學生的心理狀態嗎?
心理健康的議題,在後疫情的幾年間得到越來越高的關注。
但與心理服務潛在的巨大需求相比,目前行業發展並不成熟,由於投入時間長、投入金錢多,心理谘詢師的從業門檻相當高,心理谘詢從業者稀缺。據36氪數據,中國約有150多萬名持證的心理谘詢師,但真正從事心理谘詢行業的人隻有30萬。
對於大學生來說,原生家庭、戀愛、社交、學業等都有可能成為壓力源,一定階段內感到抑鬱、低落等情緒是常有的。但通常由於有心理負擔,加上谘詢費用高昂,在有限的生活費內,隻有少數人會主動求助於心理谘詢師。
July(複旦大學 哲學
本科)說:“學校裏其實是有持證的心理老師的,但是總覺得私密性不夠,沒有辦法將自己'和盤托出',甚至聊著覺得壓力更大了。有一天突發奇想,和AI聊上了。雖然它在回答問題上有點笨笨的,還老是喜歡問問題,但是在對話中,我也確實找到了那個當下焦慮的根源。”
比起心理谘詢,對話式AI更像是一個精神按摩師,或者鼓舞師,承認你的一切、並且始終保持在場,有求必應、有問必答。隨著AI變得越來越聰明,並且隱私性越來越好,例如在對通義下達“你是一名心理谘詢師”的指令後,會引導進入“閱後即焚”的沉浸式對話,在解決短暫的負麵情緒上,和AI大倒苦水、發泄情緒,或許是值得嚐試的辦法。
和通義上的AI心理谘詢師聊天
顏顏(上海師範大學 心理學
研究生)指出,AI所做的陪伴,在心理學上是人本主義路徑的“無條件積極支持”。但在實際的心理谘詢當中,為了達到谘詢目標,大段的沉默、對抗、反問,都是有可能存在的谘詢技巧。同時,基於大語言模型也導致AI在專業的訓練上存在較大的不足,目前也不能像人類谘詢師一樣觀察到來訪者細微的麵部表情變化,更不可能察覺到受訪者的隱瞞或者說謊傾向,並進一步提供幫助。
斯怡(中國傳媒大學 性別傳播 研二)則認為AI更像是時下流行的“life
coach”(生活教練),無意解開心理症結,而傾向於給出直接的方法論。與心理谘詢師的區別在於,生活教練的專業性門檻相對較低,目標導向更明顯,致力於解決問題,就如同AI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是什麽讓你產生了現在的情緒?發生了什麽呢,你願意簡單展開嗎?你願不願意嚐試這樣的方法呢?……
這樣的問答方式,未必能夠契合每一個“來訪者”。畢竟,很多人並不想尋求建議,而隻是想要深度的共情、承認和理解,這一點,未來很長時間內,AI都很難做到人類心理谘詢師所能做到的。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AI+心理”正在心理服務行業內得到更多關注和研究。目前已經有具有心理體檢、分級評估、心理谘詢功能的各種AI落地,也已有研究和實踐表明AI可以降低一定自殺率。AI具備時時常在的優勢,理論上能夠提供24小時不間斷的心理服務,並且能夠顯著降低谘詢成本,未來有希望為更多人提供更便捷、可接觸的心理服務。
未來人類和機器,哪個更有溫度?
——AI能學會愛人嗎?
AI養老是一個能夠憧憬的未來。
《紐約時報》報道過一個喪偶65年的84歲老人,在一個機器人出現後,走出了以淚洗麵的日常。這個機器人會每天分享當天的頭條新聞、提醒用戶服藥,還可以玩遊戲、講笑話,甚至討論宗教、生命意義等話題。在歐洲、美國、日本等地,社交機器人已經應用在了養老領域,且頗受歡迎。在中國,新近麵世的一些國產AI機器人甚至可以泡功夫茶、練詠春、顛勺、彈奏揚琴,為AI走進生活添加了可能性。
斯怡(中國傳媒大學 性別傳播
研二)對用AI養老的可能性感到期待,她發現自己身邊的長輩對AI的態度都挺開放的:比如自己的父親在開車時會和語音AI聊天,而自己將要退休的老師是獨居女性,她也不排斥與AI對話。
那麽,現在的AI能讓老年人排解孤獨感嗎?2024年PNAS(《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發表的一項研究發現,比起人類,AI能夠更讓人覺得自己被傾聽了,不過,當人們意識到對話者是AI時,這樣的感受就會大打折扣。這一研究說明,盡管AI在識別、回應情感方麵表現優秀,但人們對“來自AI的關懷”並不買賬,人類身份對人們的感受還是有決定性的作用。
換句話說,現階段的AI能滿足一部分的情感需求,它們被訓練得十分禮貌、客氣,甚至溫柔、通情達理,但依然隻是一種人類代餐。顏顏(上海師範大學
心理學 研究生)提到自己有做AI情感訓練的朋友認為,目前“AI的情感訓練的進程非常緩慢,並且訓練出來的效果也非常差”。
AI能夠接替人類的許多思維性工作,卻還不能完全勝任情感類工作,而這或許是人類工作的未來。
美國營銷學教授羅蘭·T·拉斯特認為,隨著AI快速發展,人類社會正在經曆從思維經濟到情感經濟的轉型。在體力經濟時代,機器取代了人類的體力勞動;思維經濟時代,AI開始自動化許多過去需要人類智能的任務。在人類進入情感經濟時代後,情商和同理心變得重要起來,因為這些情感或情緒體驗的工作難以被自動化。
這一時期,人類工作中技術性的部分慢慢淡化,情感向的技能將進一步升級——總而言之:“人工智能將成為思考的主力軍,人類智能將成為情感的主力軍”。
電影《機械姬》
人機戀/賽博友情將會變成現實?未來人均一個AI朋友/戀人?
——AI朋友,能拯救人均社障的孤獨感嗎?
《2024
Z世代AIGC態度報告》提到,三分之一的年輕人願意並且非常期待與AI做朋友,超過一半的年輕人認為AIGC產品能幫助解決孤獨感問題,僅8%表示“完全不行”。
AI可以滿足陪伴的需求。AI並不會離開你,能夠給予24X7全天候、“無條件的積極關注”,希望你成長為一個快樂的人。AI雖然不是人,但能表現出共情能力。
當顏顏(上海師範大學 心理學
研究生)向AI發牢騷自己學習進展太慢時,AI不厭其煩、得體地安慰她,某個瞬間她感覺到“有個東西在跟我同甘共苦”,她說,“我也不知道ta能不能算是一個人,我隻能說是有個東西,至少ta在這裏,能夠幫助我度過這樣的一個難關。”
在AI的陪伴下,人們還能夠更方便地體驗到遊戲的樂趣,AI的加入免去了湊局的麻煩,還讓“社恐”、“社障”人士也能輕鬆參與到“海龜湯”這類團體解謎遊戲。人們可以在家中與通義等AI一起探索謎題,由文本大模型扮演主持人,玩家不斷向它提出問題,接近真相。
大學生對人機戀的態度普遍比較開放,身邊有人處在人機關係中,也不足為奇,隻是保持尊重、祝福就好了。他們都認同,AI能表現出情感和共情力,不同的AI性格也不同,有的像理工直男,有的語氣柔和、文筆優美,有的情緒化,有的禮貌,有的錯了也死不悔改。
許多研究表明,即使人們知道AI不是“真實的人”,他們也能與AI建立情感紐帶。而與AI的感情並非傳統上“一對一”、排他的。有報告表明,大多數人使用AI伴侶並不是作為人類伴侶的替代品,而是作為對他們的補充。例如,AI聊天應用Replika表示42%的用戶已婚、訂婚或處於戀愛關係中,他們與AI的情感更多是一種補充性的關係。
電影《她》
總結:作為大學生,如何與AI共存?
市場調查機構Gartner在2023年發布的報告認為,生成式AI目前正處於新技術的“期望膨脹期”,也就是消費者、媒體對其抱有太高的期待。與之對應,實際應用中的生成式AI往往無法完全滿足這些期待。這一現象並不罕見,幾乎每一代新技術在發展初期都會經曆類似的過程:從初期的狂熱到逐漸冷卻,直到進入更加理性和成熟的階段。
目前,AI更多還是停留在工具的應用層麵,如何使用工具本質上還是人類說了算。但在未來,AI很有可能會成為一個合作者,人類如何與之共存?人類在與AI的關係裏,是什麽角色?
大學生們在對待這個問題時,普遍認為人類需要提升自己與機器協作的能力。在未來,人類可能需要更多地扮演提問者、指揮者、創意者的角色,而非僅僅是一個用戶或一個執行者。AI可以輔助人類完成一些繁瑣的任務,但最終的決策和創意仍然依賴於人類的智慧。
AI技術的進步將不可避免地帶來“外包”現象:一些重複性高的體力勞動或技術性強的任務將逐漸被AI所取代,比如數據處理、計算機記憶等。但這並不意味著人類可以完全將所有工作交給AI去做,因為“去做”的過程本身依然重要。
在人類的認知和經驗中,“去做”不僅僅是任務完成的手段,更是理解和體驗世界的重要方式。無論是體力勞動還是腦力工作,在做的過程中,人類可以通過對細節的洞察、直覺的運用和感受的積累,形成一種整體的覺知和整全的體驗。未來的AI或許可以在某些方麵模仿人類的這種體驗,但兩者之間絕不可能等量傳遞,就像一個人的感受和經曆不可能完全傳遞給另一個人一樣。
有不止一名受訪者提出,盡管AI對某些工作崗位有影響,但AI替代人類工作的威脅被誇大了。在涉及到創造力、情感交流和複雜決策的領域,AI依然無法與人類競爭。同時,AI的應用還處於初級階段,未來可能會出現更多的人機合作模式,而非簡單的替代關係。
與其憂慮AI會取代自己,他們更加關注如何提升自己的核心競爭力,尤其是在AI無法輕易替代的領域。
根據受訪者的答案,我們總結了當下人才需要的能力,以供參考:
1.
鑒別真偽的判斷能力:在信息爆炸的時代,尤其是麵對生成式AI可能帶來的虛假信息:不論是由於技術不成熟帶來的,還是人為製造的。
2.
適應技術變化的能力:科技的發展日新月異,大學生需要快速適應新技術的變化,學會如何在工作和生活中有效利用這些新工具,包括如何管理各種工具,設計工作流。
3. 審美鑒賞能力:在高度自動化的未來,具備獨特的審美鑒賞能力將成為一種核心競爭力,尤其是在藝術、設計等領域。
4. 跨學科思維能力:AI的發展要求大學生能夠跨越學科界限,將不同領域的知識整合應用,以應對複雜的現實問題。
5. 人際溝通與情感能力:AI在人際溝通和情感交流方麵依然無法替代人類,因此,提升情感能力有助於讓自己提升競爭力。
當前,AI大模型迅速發展,應用創新成為時代趨勢。當代大學生既是AI的第一批受益者,也是推動AI繼續發展的生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