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睡換資助? 誌願者眼中的雷某：一個江湖人

白河，也稱淯水，從伏牛山發源，由北至南靜靜流淌，在河南南陽城區穿城而過，造就了南陽山水融城的格局。白河東岸坐落著一個村莊——胡寨村，屬南陽市宛城區管轄。中華兒慈會“千萬救命錢”被卷走事件中的核心爭議人物、被爆料要求患兒母親陪睡才給發捐款的雷某，1979年就出生在這裏。

在2018年一次接受媒體采訪時，雷某自稱是山西票號創始人雷履泰的第七代玄孫，“有著天生生意人的血脈”。但是這個“顯赫出身”並沒有帶給雷某一帆風順的人生，反而因為經濟原因早早輟學，16歲就懷揣幾十元錢去上海“闖世界”。那一年是1995年。

在後來的媒體報道中，雷某在上海“建材廠打工，開燒烤店，搞裝修，做期貨……幾年時間像開了掛一樣，積累了人生第一筆財富”。也是在上海期間，雷某參加了很多社區誌願服務活動，並在2000年正式注冊成為中國青年誌願者。一直到2010年，雷某從上海返回老家南陽創業。

鳳凰網公益采訪了與雷某有過多次交集或共事過的公益人士，在他們眼中，雷某是個怎樣的人？

“他是一個江湖人”

李永富（化名）是南陽一位資深公益人，2017年因為一次發放物資的公益活動跟雷某有了接觸。“他家離薑營機場、溧何火車站都很近，交通很方便，那時候他利用這個便利在做電商物流生意，但是生意不是很成功，主要精力還是在公益這塊。”

“當時他在我們當地公益圈比較有名，經常能在很多場合見到他。”盡管都是做公益的同仁，李永富卻發現雷某身上有很多跟普通公益人不一樣的地方。“他身上江湖習氣很重，與其說是一個公益人，更像是一個江湖人。”

“他16歲就去混社會，身上有點江湖習氣也算正常。”李永富本來還有些同情雷某的遭遇，但一次談合作的經曆卻讓他瞠目結舌。

“那時候他們有個助學的月捐項目做得很好，我就想跟他們取經，看看能不能複製。”李永富找到了雷某，雷某沒有跟他分享項目經驗，而是直接談怎麽一起“做大做強”，“他說，讓我幫他找一些大的企業加入月捐行列，幹得好的話，一年光管理費就能提幾百萬。”

“助學這種項目大家都知道的，如果真的老老實實做，得做到多大規模才有幾百萬的管理費？”李永富被雷某的“江湖做派”驚得打了退堂鼓，“後來還有個關愛女生的青春期禮包的項目，他們團隊又來找我合作，我沒敢和他們合作。”

在李永富看來，雷某的“江湖做派”還體現在善於搞關係上麵。雷某先後擔任南陽市臥龍區誌願服務協會會長、中華兒慈會9958河南救助中心主任，一度還兼任過河南省慈善聯合總會常務理事，入選“中國好人榜”，獲得中國公益人物獎，被評為河南省金牌誌願者、南陽市第四屆道德模範。

“這幾年，他經常在北京、鄭州活動，算是走上層路線比較成功的。”李永富說，“沒想到最後會出這樣的事情。”

“他是首屈一指的籌款高手”

鄭鶴紅是一位從事救助患病兒童公益事業20多年的公益人，2010年，她曾幫助兒慈會創立和運營大病救助項目，即9958的前身。鄭鶴紅與雷某打交道可以追溯到2008年左右。

“那時候我還在央視少兒頻道工作，剛剛生完小孩，就經常去逛搖籃網、寶寶樹之類的母嬰論壇。”鄭鶴紅回憶說，2008年網絡還沒現在這麽發達，當時的兒童大病救助模式跟現在完全不同，“誌願者發現了需要救助的案例，會把消息發在這些母嬰論壇上，有時候媒體也會介入報道，很多熱心市民看到後常常直接把錢送到病房。”

也是在這期間，雷某通過母嬰論壇聯係上了鄭鶴紅。“他說他也非常想幫助那些患病的孩子，但是自己是小地方的人，沒有資源，想讓我們教教他。”鄭鶴紅和幾個牽頭人一商量，覺得雷某身在基層，方便發現基層最需要救助的患病兒童，人又這麽熱心主動，於是就把他當做新手誌願者開始培養。

剛開始還比較順利，雷某確實和鄭鶴紅及團隊合作救助了一些患病兒童。但是鄭鶴紅卻逐漸發現雷某熱心外表下“奸猾”的一麵，“他在當地搞宣傳，把這些事情說成他一個人的功勞，對我們團隊隻字不提。”但是鄭鶴紅卻並沒有戳破，“畢竟人命是真的救了，這比什麽都重要，對吧？”

“他的口碑從來都不好，但是他是首屈一指的籌款高手。”從事救助患病兒童公益事業，鄭鶴紅也見過很多操守不錯的團隊，但是籌款能力很弱，一年也籌不了幾萬塊，反而雷某籌款能力很強。“所以很多患兒家長即便知道他把大部分善款吸走了也得求他，不然連那一點點救命錢也沒有。”

在一次行業分享中，雷某講述：大病救助傳播中應信息全麵、圖文並茂，少利用“淚點”，多展現樂觀心態。但實際上，雷某還是在利用“淚點”籌款。

2010發起救助“雙頭”棄嬰魏瑪麗；2011發起救助感動南陽的寧肖梅母子；2012發起救助“攪拌機下的生命”劉偉成功手術並康複；2013發起救助“火海救母”閆倩玉；2015發起救助罕見腦腫瘤患者盧奕菲；2016發起救助單親母親穀俊麗母子……雷某的“得意之作”無一不是“淚點”十足的案例，雷某借此累計籌集了數以億計的善款。

“他跟我說話時一直很小心。”之後幾年，雷某和鄭鶴紅保持了簡單的工作聯係。直到2020年，鄭鶴紅得知，一位母親為了得到捐款，被迫與雷某發生性關係，她在全國掃黑除惡舉報平台上舉報此事，警方隨後傳喚了當事雙方。

後來在麵對警方時，這位母親“反口”：她說是自願陪睡的，因為雷某給了孩子的治病錢，她是為了報恩。此後，鄭鶴紅再沒聯係上她。

2024年8月，又有網友把這件事情在網上公開，引發輿論關注。

“暴露的問題還隻是冰山一角”

“籌款高手”的說法也得到了南陽當地誌願者王淑英（化名）的驗證。

“2016年，我們這邊有一位年過七旬的鄉村學校老校長，孫女得了再生性障礙性貧血，需要一個天文數字的治療費，家裏根本拿不出來。”王淑英回憶說，雷某出了個策劃，讓這位老校長街頭賣瓜救孫女，這一事件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當地主流媒體紛紛介入報道，“大家一關注，事情就好辦了。雷某在網上發起了募捐，我們一群誌願者也捧著捐款箱到路邊幫老人家募捐。治療費用很快就募集夠了。”

但是最後，老校長的孫女還是去世了。“據說是雷某隻給了很少的錢，耽誤了孩子治療。”作為親曆者，王淑英記得這事一度在當地鬧得特別大，但並未耽誤雷某的大病救助事業“做大做強”。

2017年，9958在河南南陽做了第一場兒童醫療平台項目推介活動，雷某代表9958向參與活動的公益組織分享經驗。當年，雷某即率領9958河南救助中心團隊總籌資達到近2000萬元，設立精準救助基金專項多個，救助兒童數量達到1500名。

“文質彬彬，非常禮貌，說話有個大哥樣兒。”這是王淑英對雷某的最初印象，“雖然也聽過不少傳言，但是我總會把人往好處想”，直到一件事情發生。

王淑英本職是在南陽當地一家國企工作，業餘經常去做誌願者。2019年，在申報個人所得稅時，王淑英發現自己“被領”了一份工資，給她發工資的機構是一家名為南陽市宛城區吉福能力康複訓練中心（簡稱：吉福中心）的機構。但實際上，她從來沒收到過一分錢。“這是一家救治腦癱等殘障兒童的機構，我到這家機構做過誌願者，留下過個人身份信息。”

通過企查查查詢，吉福中心注冊於2017年10月20日，證書有效期為2017年11月8日至 2021年11月8日，注冊地址為雷某的老家：河南省南陽市宛城區溧河鄉胡寨村呂樓，當前狀態為注銷。

2017年8月16日，中華兒慈會在騰訊公益平台發起了一個公益項目：腦癱寶貝救援記，在執行計劃中寫明善款用途之一是：救助南陽市宛城區吉福能力康複訓練中心的患兒。而該項目立項時吉福中心要在兩個月之後才會成立。

截至2017年12月31日，腦癱寶貝救援記累計籌集善款約109萬，支出28萬元，幫助7名河南腦癱患兒完成當前階段所需要的康複療程。項目公開信息中列出的發票由吉福中心在2月9日、3月20日等分別開具，項目是“生活服務·特殊兒童護理康複教育”。即腦癱寶貝救援記項目的實際執行機構為吉福中心。

2018年，該項目實際支出為264萬餘元，執行機構同樣為吉福中心。2019年由於未知原因，該項目支出為0。2020年，項目支出約124萬元，但這一年並未公布詳細財務信息。2021年，支出同樣為0。2022年，中華兒慈會發布公告，將剩餘的近22萬元善款轉捐至9958急救儲備及計劃。

“大概是2021年10月，吉福中心稅務出了問題，後來就注銷了。”王淑英發現，腦癱寶貝救援記就像是為吉福中心“量身定做”的，而吉福中心與雷某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發現“被發”工資後，王淑英下功夫做了一番調查，發現“被發”工資的不止自己，還有近20個誌願者。“這就是典型的虛構支出，最終把錢倒到自己手裏。”

“這還隻是冰山一角，沒暴露出的問題還有很多。”王淑英表示，雷某和他的小團夥成立了很多機構，利用多種手段把善款來回倒騰最後倒回自己口袋。正在王淑英準備向有關部門舉報時，“不知哪裏走漏了風聲，很多人打電話過來勸我不要舉報，其中就有雷某。”王淑英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最後放棄了舉報。

“雷某既負責募捐，又負責捐助，籌來的善款怎麽花自己說了就算。”鄭鶴紅評價說，“權力太大了，出事是遲早的。”

中華兒慈會“千萬救命錢”被卷走事件發生後，雷某終於出事。2024年2月左右，雷某與家人失去聯係。2024年5月，雷某妻子收到通知，雷某涉嫌犯罪正在接受調查。

目前，民政部等相關部門已注意到“哄騙患兒母親陪睡”網帖，網帖內容是否屬實？雷某涉錢色交易還是涉嫌刑事犯罪？正在核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