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豔芳病逝前半年,一直還想著去拍攝《十麵埋伏》,被親友集體勸下。
”那也好,我看看其他。“她在病榻開始研究遞到手裏的舞台劇本,醫生走過來,拿走劇本告訴她:“癌細胞擴散,今後再不能登台演出”。
她聽了,對著來看她的李碧華歎了口氣“既是這樣,我便走了”。
10月底,托人給張藝謀帶話:“不要等我了,告訴張導對不起了。”
拍完電影《梅豔芳》後江誌強說:“太美好的人,我們是不忍心看他們老的。”
楊千嬅紅了眼眶,很想接受這句安慰,但還是悄聲說了句:“如果梅姐還在,就好了。”
江誌強也低了頭,他知道自己是在自我安慰,可不自我安慰怎麽辦呢?梅豔芳已經沒有了。
1、
4歲的梅豔芳進入彌敦道戲園,休息時,要給客人倒茶,她一麵努力控製水不灑出來,一麵小聲問客人要不要點歌。
她會唱的歌不多,隻有一首《賣花女》。
但戲園子裏的人,三教九流,五毒俱全,大都也不是為了聽曲,點了就當成背景音,他們在咿咿呀呀的胡琴裏打牌,打架。
梅豔芳是覃美金的第四個孩子,覃美金開了間沒有牌照的中醫診所,若病人來治好了,就給他酬勞,如未愈,則一文不給。
丈夫跑船沒收入,自己的診所朝不保夕,覃美金實在養不起更多的孩子,但為了生個兒子,她還是一次次的懷孕,每次都想,是個兒子就留下,是個女兒就賣掉,可想歸想,終究臨門一腳還是沒忍心。
梅豔芳3歲被舅父發現能唱曲,4歲就開始自謀生路。
她和姐姐在茶館總是穿戴整齊,若有人點歌,她就站定,目視前方,放下茶壺,走到麥克風前表演一次,然後再提起茶壺,走向下一張桌子。
4歲的梅豔芳不知道,她拯救了自己。
幾年後,母親創辦歌舞團,帶著他們從茶園到了夜總會,他們成了歌女。
夜總會地痞多,覃美金找了個男人結婚撐場子,男人也是個地痞,對梅豔芳姐妹侮辱打罵從不間斷,常常大吼:”將來你們有本事做歌星嗎?到廟街接客啦!”
梅豔芳每次都隻瞪著他 ,一句不多說:“我不會在別人麵前掉一顆眼淚,因為覺得這樣很丟臉。”
當了歌女地位低,風評差,梅豔芳在學校呆不下去,初二退學。
因為有了繼父,家比夜總會還要可怕:“如果有機會,我想重新再過一遍人生,不過這個人生要從十幾歲開始,十幾歲前的人生就不要了,太苦了。”
2、
1982華星娛樂舉辦新秀大賽,3000人參賽,19歲的梅豔芳也在。
黃霑給她打了十分,黎小田說:“從新人來講,再來十年,都不會出一個像她這樣好的。”
她被包裝成了玉女,唱片買的很好,但被扒出之前在酒吧當歌女的經曆,風評急轉直下,輿論口誅筆伐,事業遭遇滑鐵盧,她每日以酒澆愁。
公司不想放棄,找了當時已是頂級設計師的劉培基幫她轉型。
劉培基的母親是當時知名作家孟君,父親不詳,母親一直將他藏在裁縫鋪學徒,11歲生日,母親擔心劉培基影響自己再嫁,便請他吃了一餐飯,慎重告訴他:“之後,無論人前人後,你不能再喊我媽媽。”
此後,劉培基與母親再無瓜葛,三十年後,母親去世時,有人邀他回去扶靈,他搖搖頭,對著棺木磕了三個頭,起身而走。
成年後,他對外表示:“我不喜歡女人,女人讓我沒有安全感。”
但見梅豔芳第一眼,他就決定要幫她:“當時我在忙,我就讓梅豔芳坐在椅子上看雜誌等我,但她不看雜誌,反而一直緊緊地盯著我,我去哪裏,她的目光就跟到哪裏,太沒有安全感了。”
梅豔芳不自信對劉培基說:“我很醜,我也知道自己很醜,我從小就十分害怕照鏡子。”
劉培基看到了11歲的自己。
三周後,梅豔芳要去參加東京音樂節,劉培基給她準備了服裝,送了一對白金戒指,還告訴她諸如上台不能戴手表這種小規矩。
劉培基把梅豔芳當成了另一個自己,他沒有得到的,他想給梅豔芳,他同意擔任梅豔芳的形象顧問。
他給梅豔芳剪了頭發,設計了妝容,此後,梅豔芳在歌壇一路高歌猛進,所有獎項一個不落,為了照顧後輩,她27歲宣布退出所有評獎,與張國榮譚詠麟一起成為兩王一後。
黃霑要求高,他評張學友也隻是勤奮,技術好,肯努力,但問誰是天才,他隻認梅豔芳。
她演電影《胭脂扣 》《川島芳子》《鍾無豔》《英雄本色》成績都不俗。
《阮玲玉》的劇本原是為她量身定做的,但張國榮找到李碧華,半開玩笑:“阿梅本身命苦,應該演一些開心的戲,不要拍啦。”
張曼玉出演《阮玲玉》得獎之後,梅豔芳帶頭為她慶祝。
關錦鵬說梅豔芳是天生藝人,“人人都有天分、質感和能力,但梅豔芳則沒有人可以學到。”
爾冬升評價更高:“梅豔芳是那種不用教就會演戲的天才,這種人千年不遇。”
3、
梅豔芳一直不快樂,幸好有張國榮和劉培基。
記者問梅豔芳:“Eddie(劉培基)哥哥是你的天使麽?”
梅豔芳回答:“Eddie哥哥不是我的天使,他是我的守護神。”
”沒有人能像我這樣接近她。“張國榮說
她風評最差時,是張國榮一直對外解釋:”阿梅是個好女孩。”
張國榮曾好奇地拉著她,把她兩隻手臂來回仔細看完,笑嘻嘻地說:”也沒有他們說的那些紋身啊“
“我整天和梅豔芳在一起,梅豔芳很怕黑,我們好像兄妹一樣,我會讓她覺得是在自己房間。有時我會訂兩間可以打通的房間,打開房門,便可照顧對方。”
兩人一起去演出,他們會找兩間能打通的屋子,把中間的們打開,互相能看到才安心,不演出,他們就一起坐在酒店看小說。
張國榮開演唱會,咽喉發炎,梅豔芳讓他休息,自己通宵幫他把歌試了一遍。
2002年,張國榮和梅豔芳的身體都不太好了,兩人還是一起合作了《芳華絕代》,就像是給她們的生命做了個注腳。
整場演出,張國榮手一直在抖,後來他說:“是胃疼。”
人潮中,他們相依為命。
黃霑說梅豔芳:“身為女身,卻一身男人性格。”
劉培基聽到梅豔芳和當時的男友林國斌說:“你不要做得那麽辛苦,我來做就好了,我捱就可以,你不用捱……”
劉培基大驚:“神經病!你是否想做個男人?以後是否要稱呼你梅先生?你為什麽每次都付出那麽多。”
梅豔芳林國斌出門,有老外開車挑釁,林國斌準備動手,梅豔芳也拎著球棍就跟了上去,她從來不曾後退。
可1991年,她累了,4歲出道,她工作了太久,倦了,未來怎麽樣她不知道,但現在她想躲起來。
林國斌名氣地位都不如她,但至少真心,感情上她隻求有人寵著愛著。
林國斌之前她最愛近藤真彥。
“”在舞池裏,他說:‘我可不可以吻你一下?’我點頭,就這樣一吻定情。宵夜的時候,他把身上別著的領帶針摘下來送給我,我很開心。”梅豔芳一直記著那一晚。
可近藤有正牌女友中森明菜,他假裝單身,一邊和中森明菜戀愛,一邊和梅豔芳一吻定情,梅豔芳在日本買了小公寓,每月飛去好幾回。
一日劉培基心血來潮,飛到日本去看她,進門就看見她正蹲在地上洗廁所。
後來,梅豔芳知道了中森明菜的存在,近藤說:“你很堅強,離開我也可以,但中森明菜不行。”
梅豔芳拒絕了這種“三人行”方式,她選擇離開,隻是,她悄然把最好的愛,留在了那一年。
張國榮一直很討厭近藤,公開采訪中說公開說他:“幾渣”。
而後,近藤和中森明菜的對頭鬆田聖子鬧出緋聞,中森自殺未遂,兩人和好,隻是最後,近藤與田敦子結婚了,2020年,56歲的他被爆出與小25歲的女子婚內出軌5年,真是渣了一輩子。
見到林國斌,正是她想隱退時,媒體說女強男弱,她就退圈,媒體說林國斌吃軟飯,她幹脆就不工作,她隻想好好隱退在一起。
期間還發生了一件事,她在KTV被人強迫唱歌,她不從,被掌摑,這也強化了她退圈的意願。
但愛情這事,一個人勇敢不行,林國斌當了逃兵。
1995年,她認識了趙文卓,她以為一切都回來了。
可趙文卓比他小9歲,事業名氣還不如林國斌,媒體又開始唱衰,他們敗給了媒體,她去世後趙文卓稱她為最愛,可紙麵最愛終究隔了一層。
最近金莎和19歲小男友愛的如火如荼,魯豫和阿雲嘎的緋聞也讓人回味。
即使兩對都相差19歲,已經被戲稱為“母子戀”了,可眾祝福得多,諷刺得少,接受得多,盼分的少。
何況之前還有伊能靜和秦昊,張鐸與陳鬆伶。
梅豔芳無論和林國斌還是趙文卓,放到現在都是會被祝福的,她愛的那麽真,付出那麽多,抵不過媒體兩行字。
她的愛拿得出手,隻是早了20年。
1998年,劉培基退休,在泰國挨著歌手羅文買了房子,梅豔芳和張國榮沒事就給去看他們。
劉培基早早和他們三人交代了後事:“我無親無故,假如有一天,我走了,我的身後事就交托給你們了。”
但劉培基沒想到,這些人都走到他前麵了。
4、
2002年12月6日深夜,劉培基家電話響了,梅豔芳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我剛收到身體檢查報告,醫生說不太好。”
此刻,梅豔芳已知自己病情。
劉培基次日返港後,梅豔芳說“人生,也不過是這樣,都是辛苦的。我會接受治療,但如果要我受很多痛苦,那我就不想了,因為我覺得我已經很辛苦。”
梅豔芳不願外人知曉此事,隻讓劉培基陪著他。
她偷偷告訴馮小剛,自己得癌症了,但她說:“我不怕死,隻想盡可能促進兩地演員交流。”
2003年4月,張國榮離去,劉培基勸她化療,但梅豔芳說需得先見一位朋友。
5月非典爆發,她奔走組織演員捐款捐物,朋友勸她停下,她說:“現在這個事情,我不做,沒有人做。”
7月,梅豔芳去了日本,妝容嬌豔,為近藤真彥過了生日,近藤甚至沒有察覺到她病了。
梅豔芳去世8年之後,近藤真彥又圍了博版麵,主動將此事公布給媒體。
從日本回來後,梅豔芳召開記者招待會,宣布自己患癌,同時表示,自己要辦8場演唱會。
她請劉培基為她定做了婚紗,劉培基問為什麽,她說:“我也是女人,我也想要一件屬於自己的婚紗。”邊說眼淚就流下來了。
劉培基看著梅豔芳一天比一天虛弱勸她別做了,梅豔芳說:“一定要做,不做沒得做了。”
8場演唱會下來,她身上的腹水一天比一天多,每一場都改一次腰圍,從開始的50一路改到75厘米。
在好幾次訪談中,她都提到:如果可以再來一次,她會選擇在21歲的那段感情,那還是一段異地戀。
那一年那個人是近藤真彥,她穿著婚紗唱了近藤真彥的《夕陽之歌》。
成龍、劉德華、張學友、陳奕迅都來了。
她站在台上說:“我是一個歌手也是一個演員,穿婚紗不是第一次,不過沒有一次是屬於我自己的,這可能是我一生的遺憾,但是我有你們的愛,我的遺憾都忘了。”
“我將我自己嫁給音樂,嫁給你們。”
婚紗擋住了她的臉,沒人知道她是不是哭了。
最後一場演唱會終了,她用力揮手,大喊了一聲“再見。”
劉培基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她知道,她這次是真的說再見了。
2003年底,她離世。
2004年1月4日,《十麵埋伏》拍到了她的戲份,但她去沒法去了。
她母親和哥哥,在她生前就通過她的公司轉出去幾千萬,她離世後,將房產留給劉培基,給了侄女們140萬教育經費,其餘的錢給了基金,每月給母親發生活費7萬,後來經過幾次訴訟,變成20萬。
根據遺囑,她母親死後,所有基金都將捐獻。
她母親不服,直接去法院起訴要遺產,打了 20年官司,依舊不罷休,還和她哥哥一起,甚至打算拍賣她的貼身衣服。
她有個大房間,歌迷送她的玩偶和信被她和嫁妝放在一起,其實她隻要一點愛,歌迷都說她愛劉德華,也許是愛,但也許隻是想找一點暖。
她隻想被愛一下,被記住。
人的死亡有兩次,一次是肉體的,一次是被遺忘,而她不會被遺忘。
她最後的醫藥費85萬元,是張學友結清的,身後事,是朋友們辦的,因為那會她媽媽正在急著打官司。
15年澳門演唱會,陳奕迅為她唱了《心債》。
她幫過很多人,終於有了回饋。
“她隻要求我們寵她。愛她。這我們全做過了。”——黃霑
謝謝她,曾經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