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辦公室裏的春蘭空調吹出陣陣涼風,出風口係著的兩條小布條象蛇信一樣不停地抖
動著,黨委書記韓衛國坐在深棕色的真皮沙發裏,翹著二郎腿,一手握著電話,一
手輕輕地敲打著沙發墊,
“噢,我會通知相關的負責老師……是,的確很重要……我會保證相關的宣傳……
嗯……好,好,好……” 他掛上了電話,皺了皺眉頭。來電的是市疾病防治中心。
他緊接著撥了電話給生物工程係的學生辦公室, “生物係學辦嗎?我是院裏老韓……對,說是急性腦膜炎……讓學生不要四處瞎傳,若有類似病情,馬上通知我……通知家長了沒有?……把他住的樓層徹底消毒……就說是常規衛生清潔……讓班裏的同學盡量不要去醫院探望,跟他們說這是醫院的規定……可不是嘛,一個病例就夠嚇人一跳了……”
那勇生病了,病得很厲害,一開始被校醫院診斷為感冒,拖了一個多禮拜,情況越
來越嚴重,送到了博仁急救中心,就一直呆在重症監護室裏。醫院兩個多星期以後
的檢驗報告查明那勇患了急性腦膜炎。
“他小時候不是治好了嗎?怎麽會再犯?是累的吧?都怪那個李丹燕,幹嘛要聽她
的?” 這是那時盤旋在涵文腦子裏的問題。
涵文幾乎應付差事一樣地完成了期中考試, 隔三叉五地曠一兩節課偷偷溜到市郊那勇接受治療的傳染病醫院。涵文每次都是在走廊裏透過病房門上的小窗看著躺在床
上休息的那勇和病床邊那勇憔悴的母親。他曾好幾次想象著自己坐在床邊守候那勇,看著那勇睡醒時睜開眼睛投向自己深情而溫柔的笑容。有時候他會悄悄地跟著那勇的母親,看著她走出醫院大門返回招待所,涵文很多回想過去安慰那勇的媽媽,但他又沒有膽量,也不知該說什麽好。他隻是每次來的時候買一些水果或罐頭,留在護士台上,說是那勇班上同學給他和他媽媽買的。當然,除了涵文本人,學校裏沒有人知道這一切。在這家醫院住了沒多久,那勇不知因為什麽原因又感染上了丙型肝炎,這對他的病情算是雪上加霜。
病房裏,虛弱的那勇靜靜地躺著,他沒有,也大概不能察覺到外麵世界裏涵文對自
己的憐愛。實際上,涵文在為那勇擔憂憐惜和牽腸掛肚以外,還有一種怪異的幸福
的感覺。每次隔著病房門上的小窗,涵文珍惜著他注視那勇的每一分每一秒,病床
上的那勇不會再躲避什麽,就那麽一無所知地合著眼睛安靜地躺著,讓涵文的目光
象手指, 輕輕地撫摸自己的額頭,鼻梁,薄薄的嘴唇,消瘦的麵頰和微微起伏的胸膛,讓涵文渴望的心靈感受來自病室裏他的每一次平靜的呼吸,每一縷微弱的氣息。
“請問,三號病房的那勇轉到那裏了。” 涵文問護士。他又曠了兩節課,穿著剛洗過的襯衫,拿著幾本給那勇母親買的雜誌來到了醫院。
“醫院已經通知學校了……身體已經轉走了。” 護士同情地看著涵文,告知她本人早已習以為常的消息。
涵文僵立在那裏,心裏被一道長長的尖利的悲鳴劃過, 接著,隱隱約約地, 他聽見以前在樂隊練習室裏那勇從背後抱著自己時的嘻笑耳語。 他麵前護士的身影開始變小,變遠,旋轉成一團他不能識別的顏色……
“去殯儀館。” 涵文吐字有些發木。
“哪裏?!” 出租車司機扭過頭一臉的疑惑,“哎,我說,你是不是……?你到底要去哪裏?”
“火葬場!去火葬場!” 涵文幾乎在吼叫,一股無名的怒火讓他有些失去理智。然後,他低著頭哭了。
半個多小時的車程,涵文來到了這個幾乎在荒郊野外的殯儀館,那勇的屍體還沒有
送到。隻有院子外麵的一群麻雀唧唧喳喳地一邊叨泥土裏的草籽兒,一邊議論著人
世間每時每刻的哀傷。
“小帥……陪陪我……你說話不算數……你騙人……” 涵文站在殯儀館外麵的花池邊,滿臉的淚水,附近掛著大花圈的壽衣店門口一個小姑娘探出頭,好奇地看著自言自語的涵文。
遠處高高的,幾塊兒白雲聚攏在一起,中間漏出一個透著藍天的大口子,象是得意
地笑著諷刺一切發生過的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