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怪物
kaiphoon
從我16歲那年, 逐漸地, 被動和主動地, 我開始相信自己是怪物。 於是, 很自然的, 作為怪物, 我被放逐到遠遠的角落。 若幹年後, 我卻很慶幸自己怪物的身份, 因為是怪物, 我有了自己的角落, 這個我被驅趕到的角落, 其實, 是個美麗的王國……
2006年三月, 有愛人的縱容, 我得以用文字追隨名叫涵文的一個男孩的青春剪影。 寫的不是童話故事,所有文字也僅限於18歲以上和心智成熟的讀者。若閣下欲將這個故事轉載別處或用於其他傳媒, 請通過E-mail: Kaityphoon@gmail.com 聯絡並得到本人的同意, 以遵循大千世界的遊戲規則。
1.
一切象是夢境,千層的雲霧, 萬回的流轉, 涵文似乎永遠也無法找到答案, 無法真正有心靈的平靜。 他靜靜地躺著, 凝視著高高的貼進天花板的長條窗, 窗子被支杆撐起一尺高的距離, 蜘蛛網結在窗子內側和牆的頂端, 紋絲不動, 沒有風, 一隻麻雀掠過, 然後就又是灰色的天空。 一種窒息的感覺, 充斥著涵文的每一個神經元, 他想吼, 但沒有力氣。 一個叫巴比妥的小綠魔, 從昨夜鑽進涵文手臂, 帶走了他的清醒,他的能量。 涵文的床緊靠著牆, 幹淨的牆麵冰冷而潔白, 如同早晨查房護士的背影。 屋子的另一側, 一個三十多歲的戴眼鏡的男子, 坐在自己的床邊, 不停地小聲責備著什麽人, 好像是有關什麽國家機密泄露, 主席發怒, 紅旗車爆胎, 隻準吃馬鈴薯之類的內容。 然而, 他的喋喋不休似乎並沒有改變房間裏的安靜。 他的代號是"十二號床", 至少醫生護士都這麽叫他。 涵文是十一號床, 床頭有用綠油漆印的阿拉伯數字11和訂在床板上的小金屬標簽: 白龍觀醫院財產, 1983年5月注冊。
涵文是這個樓層最年輕的病號。 無法說清的原因, 該樓層的醫生護士沒有怎麽對他
厲害過, 也沒有太多地幹涉他在樓內外的行動。 有一天傍晚, 值班室的門縫透出燦爛的夕陽斜照, 涵文推開值班室的門, 護士正坐在辦公桌前讀<<世界博覽>>。 護士抬頭問幹什麽, 涵文沒有回應, 目光直直的投向窗外, 一步一步, 慢慢地向窗台靠近。護士有些著急, 提高音量問十一號床你幹什麽。 涵文還是沒有回應, 窗外火紅的晚霞映著涵文消瘦的麵龐, 潤濕的雙眼, 和寬大的印著很多藍杠的病號服。 涵文身後長長的影子隨著他的抽泣輕輕抖動……
金秋十月的午後, 涵文站在探訪區的大玻璃牆內, 注視著外麵一個五十多歲男人的身影,一身藍色的低卡中山裝, 一頂同樣顏色的帶沿的帽子, 一臉的經曆世事, 飽含無奈的滄桑, 他拎著一個舊的編織袋旅行包, 有些磕絆地繞過花壇旁邊的台階, 猛地一陣咳嗽, 想吐痰, 但又咽了回去。 快走進傳達室的時候, 他停下來, 回頭朝探訪區的方向張望, 涵文快速地閃身躲到連接大麵玻璃的水泥牆板後, 過了一兩分鍾, 涵文露出半個頭, 想看看那個身影, 什麽也沒有, 然後他整個人從躲藏的水泥牆後挪出來, 失神地望著原先注視的方向, 看著那個花壇前麵無人的空地和醫院傳達室邊上的大鐵柵欄門。 那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是涵文的父親。 學校通知他來上海辦理涵文的休學手續。 父親沒有責怪涵文。 探訪室裏父親除了問吃得怎樣睡得好不好便是深深的沉默。 涵文深愛他的父母, 然而, 父母目光裏的無法掩飾的悲哀和困惑讓涵文無法麵對。 他告訴父親自己會很快出院好好讀書不想休學讓家裏原諒自己不要擔心, 又問父親路上順利嗎, 住在哪個招待所, 問家裏好不好, 母親的風濕好些了嗎,家裏的房子秋天還漏不漏雨…… 父親和涵文在探訪室裏待了幾乎整個下午, 但大多時間在兩個人的不言不語中度過。
涵文沒有休學, 但所有發生的一切當然不會隻是生命旅程中一個無足輕重的休止符。涵文有沒有自此在別人眼裏“恢複”所有的正常, 恐怕沒有人能真正地覺察到, 但是, 涵文在繼續他的學業, 努力讓自己的大學生活不會中斷, 盡管, 寂寞和傷害象涵文孤單的身影一樣伴隨著他。 漸漸地, 涵文對季節的變化和周圍人的喜惡, 嘲笑, 和談論開始麻木。 寢室裏也隻有內蒙來的王群還和他說說話, 大多時候, 涵文自然不自然地會是一個人走在空蕩的校園路上, 每節課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 在就餐時間快過的時候冷清的食堂打飯。 有時遠遠地, 在校園裏看見李丹燕, 涵文會放慢腳步, 等待自他出院以後一如既往的慣例發生: 李丹燕會立即改變路線, 轉身消失在離她最近的拐角處。 涵文然後會繼續慢慢的象前走, 拖拽著自己千白次要放棄的靈魂。 和剛進大學時相比, 雖然隻有兩年的時間, 涵文看上去象老了十幾歲。
還好, 校園有校園特有的純潔和簡單, 隨著時間一天天地過去, 涵文在他自己都不怎麽察覺的時候, 也好像回到了從前普普通通的生活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