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子的卓越人生——我評茅威濤
作者:平陽
愛上越劇是從愛上茅威濤開始的,愛上茅威濤,是從愛上她演的陸遊開始的。愛越劇的,恐怕沒有不知道 “ 茅威濤 ” 這個名字的。
第一次看到茅威濤是在電視上,是她在越劇《陸遊與唐琬》中扮演陸遊,我被舞台上如醉如癡的茅威深深地震撼了。 當陸遊和失散多年的戀人再次在沈園重逢時,兩人無以述說的表情令我心動流淚 … 劇中的唱段 “ 浪跡天涯三長載 ” ,文采典雅,情感真摯,旋律優美,總覺得聽也聽不夠。 結尾一幕,茅威濤飾演的陸遊身著藏青長衫,在落絮中長歎: “ 為什麽情亡難補鸞鏡碎 ” 時滿台桃花飄落,男女主角相對無言,悲憤造化弄人,不堪回首往昔。音樂起處,兩首《釵頭鳳》交替唱出,一腔淒婉哀怨飄灑在舞台內外 ――“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 ; “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
《陸遊與唐琬》徹底改變了我對戲劇的認識,我從來沒有想到原來戲劇表演也可以如此的有震撼人心的力量。以前總覺得戲劇舞台布景過於簡單,而演員的表演又極其受限,所以與其說是看戲,不如說是聽戲更確切些。總覺得戲劇表演過於程式化,實在不算是什麽表演。
可是偶然的機會在電視上認識了茅威濤,看到了《陸遊與唐琬》,我不得不說對茅威濤——中國越劇的首席女小生,我是深深敬佩的,本來以女兒身反串男子漢就不是件容易的事,而茅威濤竟能在舞台上把自己演繹成活脫脫的俊朗的惟妙惟肖的小生,實在是令我歎為觀止。
茅威濤不僅僅扮相英俊,她的舞台氣度才是她的致命武器,很有殺傷力。她那甜美的音色,濃厚的韻味,委婉清麗的唱腔中所獨具的感染力無與倫比,而她的舞台表演則更是瀟灑飄逸,深入含蓄。做為一個演員,她如果不是用自己的靈魂在唱戲,那麽她的表演絕對不會達到這樣的境界。
在舊中國,人們對戲子的職業是鄙視的,在普通人的眼裏,戲子們就是做秀的,是沒有自我的。戲子嘛,永遠要在別人的故事裏流自己的眼淚。以前對這樣的說法並沒有太深的感概,可是自從我自己開始寫我的原創小說以後,我對戲子們的人生卻有了很多感同身受的體會。我自己寫小說的時候,寫到傷心處,鼻涕眼淚稀裏嘩啦的往下流。在那一刻,我很難分清我究竟是在為故事裏的人物流淚還是為我自己在流淚。其實哪有什麽所謂的戲子,真正的戲子不一定在舞台上,很可能就在生活中,就在我們的身邊,時時刻刻的在做秀,活的假活的虛偽。而舞台上的戲子很可能是在用演戲的形式在向人們展示真實的自己真實的情感。隻不過在借著舞台上的人物說著自己想說的話,流著自己想流的眼淚。
人生中的喜怒哀樂大體相同,我在寫作的時候深有體會,如果我不能和我作品裏的人物在某一個情境下的心態產生共鳴,我就很難寫好這個人物。我想作為演員也一定是相通的,如果一個演員不能和劇中的人物產生心理上的共鳴,她的表演是不可能出神入化的。作者和人物之間,演員和人物之間,這種共鳴不是說有就能有的,如果沒有一定的人生閱曆,情感的積澱,就不可能體會到他們的喜怒哀樂。這就是為什麽太年輕的作家和演員寫不出也演不出深刻含蓄的人物形象的原因了。就算是天才,沒有足夠的生活積澱也做不到。
因此我說茅威濤的藝術造詣,一定來源於她厚重的藝術和生活的積累,我敢說二十歲的她和今天的她的表演一定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最近在網上看到了一些文章,有人對茅威濤在對越劇的改革上做出的探索表示質疑,比如對她演的 孔乙己就眾說紛紜,繼而對茅威濤的本人產生了偏見。對此我很是不能苟同。中國越劇剛剛迎來了百年慶典,而浙江小百花越劇團也迎來了它的二十周年誕辰,我看了小百花越劇團為慶祝它的二十周年製作的特別節目
《愛越二十年》,非常的感動。浙江小百花建團時的第一批演員有一多半都已經離開了越劇舞台,而茅威濤二十年來一直守護著越劇,堅定執著癡心不改,並在越劇舞台上不斷的開拓進取。她所做的這一切隻不過是出於她想讓越劇走得更遠的美好願望,而事實證明茅威濤做到了。盡管在她對越劇的創新中,我們還能聽到一些異樣的聲音,但是茅威濤卻在用她自己獨特的舞台魅力對越劇全新的演繹方式征服了許許多多的觀眾,這其中就包括我。
如今已進不惑之年的茅威濤頂著巨大的壓力繼續為越劇的發揚光大而努力著,奮鬥著,奔波著。茅威濤的丈夫曾經對茅威濤說過,不要把越劇的大旗扛在自己一個人的肩上,那樣會很累,茅威濤聽了忍不住掉了眼淚。我非常能夠體會茅威濤的心境,畢竟這一路走來的艱辛隻有她自己最清楚。我敬佩她,不僅僅因為她是一個好的演員或者說是好的戲曲表演藝術家,我敬佩她,是因為她的愛越劇的方式,她愛越劇,卻不僅僅滿足於守護它,還要去發展它;她愛越劇,卻不僅僅把這份愛限定在表演上,還要勇敢的肩負起尋找越劇該往何處去的責任。這不是任何一個演員都能夠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