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誰家（13）

                                                                               （13）


        1983年的夏天，子平終於如願以償地收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清華是子平在學生時代最高最遠的奮鬥目標，他讀書一直很用功，就是因為有這個目標作為動力。明凱的學習成績一直以來就不如子平好，但是也勉強考進了臨省的一所重點大學。不管怎樣，這已經算是雙喜臨門了，在那個年代裏，沒有什麽事情比孩子考上了大學更讓家長們自豪和驕傲的了，而對天誠和小勻而言還不僅僅是自豪和驕傲這麽簡單，這裏麵意義太重大了，這證明了他們多年的心血沒有付之東流，這證明了他們沒有辜負摯友的期望、信任與重托！天誠和小勻此時此刻該是怎樣的一種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子平和明凱臨行之前，小勻忙了整整一個星期給他們準備行李，隨時想到了什麽免不了 要反複叮囑幾句。兩個孩子對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充滿了期待和向往，哪有耐心聽媽媽絮叨那些瑣事，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稀裏糊塗地應罷了。小勻感覺出孩子們的心不在焉，心裏竟有些空落落的。不知不覺當中孩子們都在因為成長而變化著，作為深愛著他們的母親對此體會最深。孩子們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不再和自己講心事了。有時候看他們不高興，多問幾句，他們總是說：“媽，沒什麽，您就別問了！”，雖說孩子們還是像小的時候一樣媽媽長媽媽短的叫，但是她就是覺得孩子們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以前看著這六個娃娃總是盼著他們快點兒長大，如今他們真的長大了懂事了就要展翅高飛了，才發現自己原來是不希望他們長大的，真想讓他們再回到小時候。雖說如今都要成為大學生了，可是毋庸置疑的是他們的人生裏程才剛剛開始，還有太多的挫折和磨難在等待著他們，他們真的做好準備了嗎？作為母親真的是一百個不放心，很想盡自己的所能再護送他們一程，然而孩子們卻擺足了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駕勢，母愛在某種程度上說已讓他們感覺到負擔因而讓青春飛揚的心變得沉重，盡管沉重卻依然無法壓抑他們成長的渴望和飛翔的衝動，麵對這種渴望和衝動，小勻真的感覺力不從心了，無論自己有多少擔憂，孩子們還是要長大要經曆風雨要煆造人生。

        子平和明凱剛走的那幾天小勻心亂如麻，感覺六神無主的。醒裏夢裏的惦記和牽掛著這兩個遠離家門的孩子，夜裏哭醒了好幾回。天誠安慰了好一陣才算好些了。
孩子們倒是也體諒母親牽掛的心情，隔三差五地寫信回來，盡管都是些報平安讓母親放心的話，但是小勻還是看得不厭其煩，看兒子們的來信成了她生活中很重要的一個內容。而時間在頻繁的信件往來中似乎過的也不那麽慢了。

        1983年的年底，因為日子漸漸好了，也有了些存款，天誠和小勻決定給家裏添一台彩色電視機，為了春節讓孩子們能有電視看，天誠特別趕在84年的春節到來之前把電視買了回來。這個時候學校也放寒假了，子平和明凱也都從外地趕回家過年了，家裏的氣氛一下又熱鬧火爆起來。今年的春節因為有了電視而添了不少的樂趣，尤其是春節聯歡晚會，孩子們別提多喜歡看了。就陳佩斯吃麵條的那個小品把幾個孩子笑翻了不說，就是天誠和小勻也笑得是前仰後合的，而張明敏的一曲《我的中國心》更是把大家唱得熱血沸騰心潮澎湃。

        1984年是孩子們第一次看到春節聯歡晚會，也許因為是第一次，所以留下了非常深刻而又美好的印象。看完直播之後還一遍又一遍的不厭其煩地看重播，好些個節目都能背下來了，尤其是明旋，別看背課文背不來，記這些東西腦袋靈光著呢，就那個馬季的單口相聲，他學的像極了，有事沒事兒的就給大家來一段兒：

        “你不抽我這宇宙牌兒香煙，你就沒有幸福美滿的家庭。你不抽我這宇宙牌兒香煙，年輕人你就搞不上對象，你不抽我這宇宙牌兒香煙，你學生考不上大學，沒有宇宙牌兒香煙，你就過不好年。我們宇宙牌兒香煙曆史悠久，經驗豐富，設備完善，技術一流，請您記住電報掛號一推六二五，電話號碼不管三七二十一”

        “同誌們哪，我們還有措施勒，我們最近準備生產WC係列產品勒，啥叫係列產品捏，我也沒搞清楚，反正是時髦的詞兒。我們和火柴一樣勒，生產一套兒一套兒地勒，有書法地，有風景地，有人物地，設計地非常小，印刷地非常精美，栩栩如生。這對收藏愛好者有吸引力呀，咋回事兒捏？你想收藏我一套圖案就是八仙過海一套，你最少買我八盒香煙，金陵十二釵你買我十二盒，蘇杭三十六景買我三十六盒呀，一百單八將買我一百零八盒，五百羅漢買我五百盒，我那兒還有百萬雄師下江南捏！”
明旋學的這個像，把哥哥妹妹們逗得眼淚都笑出來了。


        明朗卻著了魔似的迷上了馬蘭唱的那段《女駙馬》，翻來覆去地學著唱。還真別說，這丫頭也是個天賦異稟的，那是學什麽像什麽，尤其是唱戲的時候還模仿著那個動作俏皮極了。趕巧的是小勻也會唱黃梅調，說是當年明朗的姥姥教的，明朗纏著媽媽跟著學了幾天，就越發唱得像模像樣了。子安別提多喜歡看她唱戲的時候那個小樣兒，特別的可愛。尤其是唱到那兩句：“人人誇我潘安貌，原來紗帽罩啊罩嬋娟哪”的時候，兩隻手往身後一背，搖頭晃腦的那個樣子真是俏皮之至。子安是左看又看怎麽也看不夠，是聽完了一遍是還想聽。

        轉過年去，子平和明凱又都走了，還沒等小勻從空蕩蕩的心情裏緩過來，就又輪到了子安和明旋參加高考了。考完試以後兩個孩子一直忐忑不安的，而子平和明凱這個夏天都沒回來，說是和同學們一起去南方玩兒了，子平說是要去廣州，而明凱去蘇杭看天堂美景去了。一個月以後，高考的分數線下來了，子安考上了上海交大，明旋卻出乎預料的落榜了。天誠和小勻勸他複習一年再考，可是明旋卻鐵了心打定主意要去當兵了。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尤其是明旋脾氣性格倔的很，一旦打定主意，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天誠和小勻不想逼著他走自己不願意走的路，也就依著他了。明旋的體格好，體檢很順利就通過了，沒費什麽力氣就成了一名新兵，被分到了某森林武警部隊的新兵連。

        明旋走了不久，子安也要動身去上海了，臨行前的那個晚上，明朗跑到哥哥們的房裏，纏住子安依依不舍的樣子！一會兒問東一會兒問西的，問子安是不是放了寒假就回來。還抱怨說子安一走就沒人陪她玩了。又搖著子安的手說：“三哥，我會想你的！”子安聽了，心裏隻覺得怪怪的，子安到現在也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就格外地疼這個妹妹，如今要走了，心中最放不下的居然還是這個小機靈鬼。不管她是否在眼前在身邊，她的影子橫豎都在自己的眼裏心裏，揮之不去。有些時候他也知道這不應該是哥哥對妹妹該有的感覺，每次當他因為這個妹妹而臉紅心跳胸悶氣短血往上湧的時候他就會感到無地自容。他也一直在這樣的困窘裏苦苦掙紮，可是卻仿佛是掉進了一片沼澤地裏，不掙紮還好，越是掙紮陷得反而越深了。子安很想找到一種力量把他從這片沼澤地裏拉出去，讓自己就此解脫，可是他卻找不到這樣一種力量，無數次他想逃想躲，又無處可逃無處可躲。現在自己要去上海了，真的可以躲開這個妹妹了，可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心裏竟然會如此不舍。

         “小妹，哥想聽你唱的那個《女駙馬》的選段，你再給哥好好地從頭到尾地唱一遍行不行？
        “嗯！行！”明朗一邊痛快地答應著一邊在子安麵前站好，先咯咯地笑了一陣兒又衝子安做了個鬼臉兒才開始唱了:


為救李郎離家園，
誰料皇榜中狀元，
中狀元著紅袍，
帽插宮花好啊好新鮮 。
我也曾赴過瓊林宴，
我也曾打馬禦街前，
人人誇我潘安貌，
原來紗帽罩啊罩嬋娟那。
我考狀元不為把名顯，
我考狀元不為做高官，
為了多情的李公子，
夫妻恩愛花好月兒圓那！


        子安喜歡聽明朗唱戲，但是今天卻完全聽不見她在唱什麽，眼裏就都是她唱戲時那些俏皮的動作可愛的表情，在自己眼前無限放大著，而自己的思緒竟在這些動作和表情裏飄到九霄雲外去了，明朗唱得認真，子安卻聽得精神恍惚。唱完了戲，明朗又賴了一會兒才回去大屋睡覺了，小勻又把子安叫到跟前仔細地叮囑了一番，然後讓他早些睡，明天還要早起趕火車呢。子安躺下以後怎麽也睡不著，別人上大學之前心裏都充滿著激動和興奮，人恨不得能飛揚起來，唯獨子安的心中卻是沉甸甸的。

        子安去了上海後不久，天誠被公派去日本進修學習一年。天誠辦好了出國手續後便動身去日本了。本來是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突然就剩下小勻和兩個女兒了，家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子晴生來是個喜靜的孩子，哥哥們走了，雖說心裏也有些孤單，但是沒有太多的不適應。可憐一向愛鬧的明朗如今也已然沒了從前的興致，突然間變了一個人似的，不象從前那樣老是調皮搗蛋了，不但話少了，讀書也比從前用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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