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讀劄記——第三章（5，6）

                                                第三章　打工歲月 ——苦樂自知


          提著昨日種種千辛萬苦，向明天換一些美滿和幸福。愛你夠不夠多，對你夠不夠好，可以要求不要不在乎。不要讓你看見我的傷處，是曾經無悔的風雨無阻。擁有夠不夠多，夢得夠不夠好，可以追求，不認輸。　 

                                          
                                                                                 （5）


        做waitress工作，每天迎來送往形形色色的人，有時候就會很迷惑，尤其像我這種沒有什麽是非觀念和對錯標準的人。我常常想，如果我生在革命年代有機會參加革命的話，說不定會中途就叛變了革命。因為我這個人在很多情況下立場都很不堅定，尤其是對糖衣炮彈缺乏最基本的抵抗力和免疫力。有的時候，人家的一個熱情的微笑，就很可能讓我的心跟著傾倒過去。其實我就是這麽一個又簡單又直接的人。

        有一天，我在中餐和晚餐的時候分別接待了兩種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客人，以至於直到今天我還清晰地記得他們的樣子。之所以記得清楚，是因為他們和我心中的想象反差實在太大了，讓我不由自主地又犯了糊塗了。 兩個律師進餐廳的時候，西裝筆挺，神采飛揚，看上去很紳士的樣子。相信他們是律師不是因為後來他們的自說自話，而是在他們自己說出身份以前我就已經斷定了的，因為他們在用餐的過程中一直在談論有關辯護的事，當然不是什麽秘密，都是泛泛而談的東西而已，每次去他們的台子有意無意的都能聽到那麽一兩句。當時我的心裏真的滿是崇拜和景仰，要知道在北美，醫生和律師是我最羨慕的兩個職業。
 

         可是非常出乎我的意料的是，當他們結帳要走的時候不但沒給小費，還少給了兩毛錢。不給小費沒有關係，但是賬單的錢怎麽也要付夠啊。我當時還以為他們是馬虎了所以付錯了帳，雖然不過是兩毛錢的事情，那也沒有道理要我為他們付。 我把賬單送回到他們的手裏說：“先生你們的錢不夠，還差兩毛錢。”我以為我這樣說了他們肯定會感到非常抱歉然後把不足的錢補上。沒想到的是他們竟然很坦然地說身上的現金隻有這麽多。我說我們也收信用卡，如果沒有信用卡我們餐廳的門口就有提款機，可以使用銀行卡在那提款，我可以帶他們去前台付賬。
 
       結果他們又說不想因為兩毛錢而使用銀行卡，因為每次提款要收一快多錢的手續費。至於信用卡，他們很少用，所以也沒帶在身上。聽了這些話我目瞪口呆，這是什麽道理，雖然不過少給兩毛錢，但是這種態度和行為卻是我斷然不能接受的。 我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在我的身上。別人不公平地對待我，如果我心甘情願的接受這種不公平，那絕不意味著我大度，我認為那是我的懦弱。

        我當時就覺得氣直往腦門兒上衝，但是我不能說任何不理智的話有任何不理智的行動，我深吸口氣讓自己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一下，然後說你們沒有付夠錢，就不能離開餐廳，我很忙，要服務別的客人，我會讓我的經理來處理這件事情。 我把我們的高個子經理找了來，大概把情形跟經理描述了一下，還沒等經理開口說什麽那兩個人就搶著說他們是律師，這次來倫敦是辦案子的，他們認為為兩毛錢而使用銀行卡是可笑的行為，這麽小的數目根本就不值得使用銀行卡，所以---，還沒等他們把話說完，我們的高個子經理說了一句話打斷了他們，真是讓我覺得痛快到淋漓盡致。 “I don’t care who you are and where you are from. I need these twenty cents. How do you pay it is not my concern, but you have to pay it.


        其實我找到經理的時候，心裏很沒底，不知道經理會不會因為他們是洋人是律師就縱容了他們這種囂張的行為，這不是兩毛錢的事情， 而是他們在太高看了他們自己的同時也蔑視了我們。他們蔑視我們不要緊，可是我們不能蔑視我們自己。聽了經理的話，我真的長長地舒了口氣。那些話我之所以記得一字不差，是因為當時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那兩個人最後還是付了錢灰溜溜的走掉了。


        午餐後休息的時候，關於律師不肯付兩毛錢的事情不知怎麽就已經在餐廳裏傳遍了，大家紛紛跑來向我求證，他們真的是律師嗎？我不置可否，盡管我自己相信他們的確是律師，但是畢竟他們的臉上沒有刻著律師的印章，沒有證據的事情，我不能不負責任的胡亂宣揚。


         可是晚上來吃飯的十二個黑社會成員可是每個人都把他們組織的大號印在了背上，他們每個人都穿了一件黑色的夾克，在夾克的背後都印著同樣醒目的白色字母，“Hell’s Angel”，開始他們坐進我的廳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他們是誰，是幹什麽的，反正我的搭檔拒絕去他們那裏，我就隻好過去了，拿到了他們的DRINK ORDER 去吧台拿酒水的時候，好幾個人扯著我說你還不知道吧，他們是很有名的黑社會組織“Hell’s Angel”的成員，我這才知道真相，心裏頓生寒意。
 
        讓我吃驚的是給他們服務的時候，他們雖然沒什麽笑容很嚴肅，但是態度非常的客氣，每一次到他們的台子去他們都會說謝謝，結帳走的時候很慷慨地留下了100塊的小費。 結果呢，100塊的小費就動搖了我的是非觀念和善惡標準，居然從心裏麵開始景仰起黑社會分子 鄙夷起高貴的律師們來了。我就是這樣的人，沒有什麽頭腦，目光也很短淺，看來還見利忘義。


                                                                                （6）


         在見識了律師和黑社會成員的第二天我隻有半天班，下午三點半就回家了。我在ESL讀書時認識的一對朋友夫婦的電腦出了毛病，想讓老鼠幫著看看毛病在哪裏。 那天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們五歲的小兒子，我驚訝的發現他是居然是不講中文的，無論我怎樣用中文誘惑著和他說話，他都堅定不移的用英語回答。看來他倒是一個挺有立場的人，這麽小就很懂得堅持自己，在這一點上好像比我要強。 我問朋友夫婦是不是不想教他中文，他們回答說想讓孩子自由發展，來國外生活也是為了給孩子提供更自由和廣闊的空間，所以不想限製和強迫他做任何事。

        對他們的觀點實在不敢苟同，我不認為對孩子進行教育是一種約束和限製，應該說是引導更恰當吧。 見到他們不講中文的孩子就想起了嵐姐，記得嵐姐有一次帶著兒子和女兒還有幾個別的朋友到我家裏來玩，別說她的兒子，就連她的混血女兒都會背很多的唐詩，還給我們寫了一整篇的漢字，自己的中文名字也寫得很好。後來別人告訴我嵐姐為了孩子學中文的事下了很多的功夫，不但自己教，每周都送他們去中文學校。

         我驚訝出國以後中國父母對自己的孩子的教育觀念的差距居然如此懸殊。 想起我在出國之前的那段時間，盡管新概念英語讀得三心二意，可是卻瘋狂地愛上了南懷瑾老師的書。雖然我這顆笨腦袋讀他的著作多少有點不夠用，但是不管我讀的通不通懂不懂，總還是開卷有益的吧。我的腦袋笨，可南懷瑾老師卻是一位 博古通今人人可以求教的曠世賢師。在他的書裏我讀到的不僅是一個智慧老人的一生，更有他老人家對傳統文化近乎瘋狂的熱愛。

        我感慨南先生對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無人繼承的擔憂，敬佩他為了拯救中國文化作出的種種努力。如果問我究竟從南師的書裏學到了什麽，我要說我真的是一個最差的學生，但是我至少認識了一件事，那就是我們每個人都應該從自己做起，為中國文化的傳承進一分力量。 吃慣了洋麵包和牛奶的孩子們對中國文化的接受能力到底還有沒有？我想這完全取決於他們父母的態度和努力。

        不學習中國的語言和文字，如何能夠深刻地理解中國的文化？很多身在國外的年輕的父母們對孩子不講中文一點都不在意，而我卻想對他們說就算一輩子都不打算再回到中國去，也不應該放棄這麽美好和珍貴的東西。究竟父母想給孩子們什麽樣的自由，重要到可以讓他們和我們的中國文化失之交臂，也許孩子們永遠不會明白他們錯過了什麽。我真的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對這些孩子們將失去中國文化根基的遺憾。 有一位叫王學信的記者在寫關於南懷瑾先生的一篇報道時說：“當我們的後代在接受現代教育的同時，從小浸淫於中華文化這最深切、最久遠的人文關懷之中，與聖賢為友，與經典同行。我們並不奢望未來的他們人人都成為魯迅、陳寅恪、林語堂、老舍，抑或錢學森、李政道、吳健雄，但他們的胸襟將因之而博大，目光將因之而睿智，人格將因之而優秀，人生目標將因之而高遠，因為他們曾確確實實地站在巨人的肩上。也許，這正是中華民族躋身世界民族之林的根本；也許，這也正是我們對未來世紀最引以自豪的貢獻。”

         我想，整天忙碌的年輕的父母們也許還沒有認識到這些吧？
 
         聖誕節來臨之前，我終於升成了full share，還以為可以好好高興一下，不想我們那輛倒黴的破車又向我們討債來了。 新年的那一天老鼠開車送我和算盤去上班，結果車在半路上就拋錨了。說起我們這輛車從買來的第一天開始就好像和我們有仇似的，後來每次拋錨還都要選一個過年過節的好日子，讓我想喜歡它都難。

        我記得當時天正下著大雪，而我隻穿了件短裙和製服，隻好躲進路旁的咖啡店裏，因為趕時間上班，所以叫了出租車，老鼠留下來處理。等我下班回到家以後，老鼠告訴我車已經被拖到了CANNADIAN TIRE 去了，說要是修好至少也要一千塊錢，他們也找不到毛病在哪裏，就說是電路的毛病，勉強修好了，保不齊過一陣子又要壞。
 
         “我要是再在它身上花一分錢我就是白癡，決不修了，寧可扔了。”我說
 
         “你怎麽不把你自己扔了，真是！”老鼠衝著我翻白眼。
 
         “要不我們就去DEALER 問問看看是不是可以買輛新車，錢不夠可以貸款嗎！我不想再買舊車了，我們又不會看，到時候又是一輛這樣天天張著大嘴吃錢的怎麽辦？”我說。

         “我們沒有身份，有哪個DEALER會貸款給我們！”老鼠歎了口氣。

          “試一試看又有什麽關係。”我這個人總是喜歡挑戰那些別人認為走不通的路。也從不聽人家的勸告，所以沒少吃苦頭。不過這一次，還真給我蒙上了。 我們去了很多個DEALER，都因為我們沒有身份不給貸款，最後來到了GM的DEALER，讓我們驚喜交加的是GM 不但張開雙臂擁抱了我們，還讓我們的那輛破車以1000元的好價格trade-in 了。
 
         第二天老鼠開著新車來接我們下班，天依然下著鵝毛大雪，我和算盤就站在餐廳的大玻璃窗前一邊看著窗外的雪景一邊等他。 因為天黑了又下著很大的雪，路上的車都開得很慢。終於我看見了那輛車緩緩地朝著我們的方向開過來，因為車是白色的，遠遠的看過去就像一個大雪球似的在雪地上滾動著。 坐進車子裏，新車的那股特別的味道讓我沉醉，車裏開著暖風，放著音樂，很好的音響效果越發襯托出車裏沒有噪音的那種安詳和寧靜，我默默地望著窗外的飛揚的雪，望著一路經過的被燈光裝點得很漂亮的房子，突然又有一種感覺很像我來倫敦的第一個晚上，仿佛自己置身於美麗的童話世界，仿佛自己就是白雪公主，而老鼠是開著白車來接我的王子，我們以後會有很幸福的生活。 我就是這樣一個容易被迷惑的人，一片青青的草地，幾朵悠閑的白雲，古箏的琴弦上隨意流淌出的幾個音符，一支歌，一首詩，一句話，甚至一點雨滴一片雪花都可能讓我感動癡迷和沉醉，每逢那樣的時候我很容易就忘了自己是誰，在哪裏，總是誤以為自己所在的地方就是天堂，就是那個很多人擔心自己死後去不了的地方。
 

        “又在做你的春秋大夢了吧？”老鼠是知道我的，不論迷路的是我迷茫的腳步還是我喜歡遊蕩的心，他都樂於慷慨地給與這樣的守護和牽引。可是人有的時候是要把自己在現實中辛苦疲憊的心輕輕地放進自己的夢裏，讓那種辛苦和疲憊得到釋放。哪怕隻是一時的輕鬆也總比沒有的要好，否則的話如何應對現實裏無休止的煩惱呢。
 
         第二天一大早，老鼠又把我從夢裏叫醒，我的倒黴的一天就這麽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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