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鐵血襄陽》連載(149)
(2025-12-07 03:05:57)
下一個
第149章:襄樊泣血
一、相府夜劫
二更鼓聲在死寂的夜色裏沉沉響起,“咚咚”兩聲,似敲在人心尖上的重錘,預示著一場避無可避的災禍。密林深處,春生蜷縮在暗影中,身形緊繃得如蓄勢待發的獵豹,卻難掩眼底的慌亂,目光如鷹隼般死死盯著不遠處的賈相府後門,心髒“怦怦”狂跳,每一次搏動都似要撞碎胸腔,連呼吸都刻意放得極輕,生怕驚動了府門前的守衛。
皎潔月光灑在青石板路上,泛著冷冽的銀光,樹影被風揉得搖曳不定,如鬼魅般在夜色裏遊走。府門前的兩尊石獅昂首矗立,鬃毛怒張,威嚴肅穆,冰冷的石眼靜靜注視著四周動靜,仿佛要將一切隱秘都納入眼底。門楣上雕刻的繁複花紋在月光下若隱若現,朱漆小門微微開啟一道縫隙,透出點點搖曳的燭光,似暗夜中蟄伏的眼睛。兩名黑衣侍衛手持長刀,在門前來回踱步,腳步輕緩卻沉穩,神色緊繃如弦,刀鞘與鐵甲摩擦發出細碎聲響,每一寸神經都繃到極致,警惕著任何風吹草動。
值班房內,一支蠟燭燃得正旺,微光映得屋內昏黃暖昧。小梅身著素衣,指尖攥得泛白,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幾分急切與懇求:“大哥,此番不過是小事,妾身備了些薄禮,望您收下。哥哥遠道而來,我實在放心不下,隻求在後門見上一麵,不過是帶些吃食給他,絕無他意。”說著,她輕輕摩挲著袖中包裹,布料摩擦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衛兵頭兒麵露難色,燈光映著他微微顫抖的喉嚨,喉結滾動數次,語氣遲疑:“此……此事恐不妥,夫人。深夜私會外人,還送吃食出門,若被上頭知曉,恐有失禮數,更是壞了相府規矩。”
小梅急步上前兩步,雙手微微發顫,眼神懇切得近乎哀求:“白日裏伺候太師,忙得腳不沾地,實在抽不開身,今夜好不容易得空,隻求見哥哥一麵,說幾句話便走,絕不會耽誤太久。”話未說完,遠處再次傳來打更聲,清脆悠長,敲得人心頭發緊。
衛兵頭兒望著小梅眼底的急切,又瞥了眼那道透出燭光的門縫,思索片刻,終究是狠不下心,緩緩點頭:“罷了,若真被上頭責備,便由我一力擔責,隻是你們速見速離,莫要拖延。”
“何須你擔責!”小梅語氣堅決,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此事是我執意為之,與你無關。”
“吱呀——”一聲輕響,小門被緩緩推開,冷風裹挾著夜色湧了進來。衛兵頭兒低聲與身旁侍衛交代幾句,腳下踩碎落葉的“沙沙”聲輕不可聞。小梅剛要邁步出門,暗影中一道身影猛然躍出,正是等候許久的春生。
小梅心頭一緊,忙將懷中包袱塞到春生手裏,銀鐲碰撞發出清脆聲響,語氣急促又決絕:“快,把這些值錢東西拿去變賣,換些銀兩買處宅子,好好照顧爹娘。這裏太危險,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拿了東西趕緊走,別再來了!”
春生捧著沉甸甸的包袱,眼中瞬間蓄滿淚水,喉嚨哽咽得發不出完整話語,隻顫聲說道:“妹妹,你……你要多保重……”
“站住!”
賈似道冰冷刺骨的聲音突然從夜色中傳來,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兩人心頭。小梅渾身一僵,猛地回頭,發髻上的玉簪因動作劇烈搖晃不止,隨即“當啷”一聲掉落在地,玉簪碎裂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驚得她渾身一顫,失聲驚呼:“啊!”
話音未落,二十餘支火把驟然亮起,火焰“劈啪”燃燒,爆裂聲此起彼伏,火光瞬間映紅了半邊夜空,將四周照得如同白晝。管家帶著一眾家丁打手從暗處衝出,手持棍棒繩索,將兄妹二人團團圍住,臉色猙獰,眼中滿是凶戾。胡氏扶著賈似道緩步走來,裙擺上的金線在火光與月光交織下,閃爍著幽冷的光澤,嘴角勾起一抹幸災樂禍的冷笑。
“啪啦”一聲脆響,管家揚手狠狠一巴掌扇在衛兵頭兒臉上,力道之大,打得他踉蹌後退,嘴角瞬間滲出血跡。管家厲聲嗬斥:“大膽奴才,竟敢私放外人進出相府,給我捆起來!”繩索勒緊皮肉的“咯吱”聲響起,衛兵頭兒疼得哀嚎不止:“夫人救命啊!我家尚有七十老母要養,求夫人開恩,饒我一命啊!”鐵鏈碰撞的“叮當”聲越來越近,兩名侍衛手持鐐銬,快步上前。
小梅見狀,急忙伸手想去阻攔,卻被胡氏搶先一步。胡氏一把搶過春生手中的包袱,猛地撕開布料,“嗤啦”一聲,裏麵的珠玉首飾散落一地,珠光寶氣在火光下格外紮眼。她高舉著破碎的包袱,高聲喊道:“老爺,您快看!此乃證據確鑿!這賤人竟敢將您賞賜的珍寶,私自送給野男人!”
小梅“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聲音帶著哭腔卻依舊堅定:“此事與我兄長無關,也與衛兵大哥無幹!皆是我一人所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隻求老爺放過他們!”手腕一鬆,腕上的金鐲子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與她的哀求聲交織在一起。
賈似道眼神冰冷,掃過跪地的衛兵頭兒,語氣毫無波瀾:“將這失職奴才拖下去,關入大牢,聽候發落。”鐐銬沉重的聲響漸漸遠去,衛兵頭兒的哀嚎聲也消散在夜色裏,隻留下滿院的壓抑。
“賤人!”胡氏猛地揚手,又一巴掌扇在小梅臉上,清脆的耳光聲響起,她耳環不慎掉落,“當啷”砸在地上,“太師對你百般厚待,予你榮華富貴,你竟如此不知好歹,將好東西送給野男人,簡直不知廉恥!”
小梅被打得臉頰紅腫,嘴角滲出血絲,卻依舊倔強地抬起頭,喃喃辯解:“他……他真是我親哥哥,絕非什麽野男人!”
春生也跟著跪倒在地,拚命朝著賈似道爬行,額頭磕得青腫,聲音嘶啞:“相爺明察,我真的是小梅的親哥哥,遠道而來隻是想見妹妹一麵,絕無任何不軌之心,求相爺開恩,饒了我們兄妹吧!”話未說完,胡氏淬不及防“呸”地一聲,一口口水狠狠吐在他臉上,滿眼的鄙夷與惡毒。
賈似道撫著頜下胡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陰鷙:“證據?你說他是你親哥哥,證據何在?”
胡氏尖聲笑道,語氣裏滿是挑釁與惡毒:“我說他們是奸夫淫婦,這便是證據!老爺何必聽這賤人的鬼話,她定是被這野男人勾了魂,才敢背叛老爺!”發髻上的金釵隨著她的動作搖晃,發出細碎聲響。
小梅望著賈似道冰冷的眼神,又看了眼胡氏得意的嘴臉,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徹底破滅,緩緩閉上雙眼,滿臉絕望,聲音平靜得近乎麻木:“多說無益,殺與剮,隨你便!”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嗒”地砸在青石板上,瞬間便被夜風風幹。
胡氏見狀,湊到賈似道耳邊,壓低聲音,語氣陰狠:“老爺,此等賤人留著也是禍患,不如將她賣入最低等的妓院,讓她受盡屈辱,生不如死,也好解老爺心頭之恨。”低語聲在夜色裏飄忽,卻字字淬毒。
賈似道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緩緩點頭,語氣冰冷:“如此,便依你所言。”
春生聽到這話,如遭雷擊,猛地起身,朝著身旁的樹幹狠狠撞去,“咚”的一聲悶響,額頭瞬間鮮血淋漓,他哭嚎著,聲音淒厲:“妹妹,是哥哥害了你啊!是哥哥不該來尋你,害你落得這般下場!”話音未落,又是一聲沉悶的撞擊聲,樹幹搖晃,他身子一軟,緩緩倒在地上,沒了聲響。
賈似道袖袍一甩,語氣毫無波瀾,卻帶著令人膽寒的殘忍:“將此畜生拖去亂墳崗,就地焚燒,屍骨無存!”每一個字都如鐵錘般砸在地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遠處亂墳崗上,火光驟然升起,“轟轟”作響,烈焰騰空而起,映紅了半邊夜空。火堆中傳來衣物與皮肉燃燒的“劈啪”爆裂聲,夾雜著隱約的慘叫,驚得樹上的鳥雀“嘎嘎”亂叫,撲棱著翅膀四散逃離。
小梅被兩名鐵甲侍衛死死拖著離去,指尖在石欄上狠狠刮過,發出“吱吱”的刺耳聲響,留下一道道血痕,鮮血順著石欄緩緩滴落。她望著亂墳崗方向的火光,聲音嘶啞得近乎破碎,淒厲的哭喊聲響徹夜空:“哥哥!——”那聲慘叫穿透夜色,驚得池塘中的魚兒紛紛跳躍翻騰,濺起陣陣水花,卻終究壓不住這場血色夜劫的慘烈。
二、襄陽寒夜
西北風裹挾著細碎的雪花,在襄陽城上空呼嘯盤旋,“嗚嗚”的風聲淒厲如哭,似有無數冤魂在夜色中哀嚎。城牆箭孔裏凝結的冰溜子,在寒風中凍得愈發粗壯,忽然“哢嚓”一聲脆響,應聲斷裂,摔落在地,碎成滿地冰碴。
老兵王貴縮著脖子,往凍得發紫的手裏哈著氣,白氣剛從嘴邊呼出,便被刺骨的寒風凍成細小的冰渣,消散在空氣中。他身上的鐵甲早已失去往日的光澤,甲胄裏襯的棉花被常年的鮮血與汗水浸透,如今在嚴寒中凍得硬如鐵板,貼在身上,寒意順著皮肉往骨頭縫裏鑽,凍得他渾身發僵,卻依舊死死攥著手中的長槍,目光警惕地望著城外夜色。
忽然,城頭上傳來一陣沙啞的歌聲,一名老兵敲著手中的盾牌,節奏沉悶,盾牌上插著的斷箭隨著敲擊“叮當”作響,歌聲蒼涼,穿透寒風,在城頭上回蕩:
“天像鐵鍋遮城天,
胡人圍城第六年。”
歌聲穿過城牆,飄進城內一間黑洞洞的民房裏。屋內伸手不見五指,隻有微弱的月光透過破舊的窗紙灑進些許光亮,忽然,一聲嬰兒的啼哭劃破寂靜,哭聲微弱卻淒厲,緊接著,便被母親用破棉絮緊緊捂住,隻留下細微的嗚咽聲,藏在寒風裏,格外讓人心酸。
城頭上的歌聲愈發蒼涼,守夜的年輕士兵再也忍不住,猛地炸開嗓門,跟著吼了起來,聲音嘶啞卻帶著滿腔的悲憤,震得城磚微微顫抖:
“黑雲壓城鍋蓋天,
屍堆托箭漢水顛!
兒郎血燙胡裘穿,
娘啃牆泥塞兒咽!”
他咬牙切齒,牙齒咬得沙石“嘎嘣”作響,每一個字都似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血與淚的控訴。
“烏鴉叼將白骨爪,
墳頭草箭射賊眼——”
歌聲未落,遠處傳來一聲“噗哧”的悶響,似腦漿迸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寒夜裏格外刺耳,那是城外蒙古兵的投石機,又一次發起了偷襲。
上百斤重的城門鐵鎖上,凝結著一層厚厚的血霜,在寒風中泛著冷冽的光,鎖鏈被風吹得“咯吱”輕響,似不堪重負。城牆磚縫裏,不知何時鑽出幾根枯黃的野草,枯敗的葉子在寒風中劇烈顫抖,像招魂幡般搖曳,“簌簌”的聲響混著遠處打更人的咳嗽聲,愈發襯得這座孤城的淒涼。
西城糧倉方向,隱隱冒出一縷青煙,在夜色中格外顯眼。那是守軍在煮最後半袋發黴的米,瓦罐在火上“咕嘟”冒泡,微弱的火光映著士兵們饑餓而疲憊的臉龐,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黴味,卻已是城中僅存的口糧。
張都頭提著一盞破舊的燈籠,在滿是瓦礫的街道上緩緩走過。燈籠紙破了好幾處洞,寒風從破洞中灌進去,火苗“噗噗”作響,似在苟延殘喘。身後跟著的新兵,不小心踩到凍硬的野狗屍體,“哢”的一聲脆響,嚇得他猛地拔出腰間長刀,“鋥”的一聲,刀身出鞘的聲響驚飛了屋簷下的銅鈴,“叮當”聲在夜色裏回蕩。暗處突然傳來“咯吱咯吱”的怪聲,仔細聽去,竟是餓極了的百姓,在啃咬自家的門框,木頭碎裂的聲響,聽得人頭皮發麻。
白河口的冰麵下,傳來“咚咚”的悶響,那是蒙古兵在冰下偷偷鑿船,企圖從水路偷襲襄陽城。對岸突然亮起一串火把,火油燃燒的“劈啪”聲清晰可聞,火光中,十架投石機的黑影赫然顯現,絞索收緊的“吱扭”聲傳來,透著毀天滅地的氣勢。宋軍箭樓之上,立刻響起三長兩短的鼓聲,鼓皮震動的聲響像急促的心跳,傳遞著備戰的信號。
迎旭門守軍趙大眼,突然摘下頭上的鐵盔,“當啷”一聲砸在箭垛上,露出包裹著髒布的耳朵——昨天與蒙古兵交戰時,他的耳朵被火箭燒傷,如今隻剩半隻,傷口在寒風中凍得發紫,卻依舊忍著劇痛,眯著眼睛往江北望去,咬牙道:“狗胡子在喂馬……”遠處隱約傳來馬嚼豆子的“咯嘣”聲,他身上新補的皮甲,突然“哢嚓”一聲,縫線斷裂,甲片滑落,露出裏麵單薄的衣衫。
哨兵李三的箭袋突然自己抖了起來,箭羽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他猛地轉身,腰間的水袋早已凍裂,冰水“嘩啦”一聲灑落在地,澆滅了手中的火把。黑暗中,戰馬的噴鼻聲越來越近,“噅噅”的叫聲混著馬蹄踏冰的聲響,愈發清晰。他握緊手中的弓箭,拉弓的手微微顫抖,眼中卻閃過一絲決絕的笑意,低聲道:“來得正好!”弓弦被拉得“吱”地繃緊,如滿月般弧度,對準了夜色中逼近的敵人。
寒風依舊“嗚嗚”地刮著,箭樓之上的軍旗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獵獵生威。一名少年哨兵凍得不停搓著耳朵,哈著氣,雙腳不住跺腳,牙齒打戰的“咯咯”聲清晰可聞,他嘟囔著:“這該死的天!風跟刀子似的,往骨頭裏紮,凍得人連手都快抬不起來了……”
瘸腿老兵重重跺了跺腳,腳下的青磚發出“咚咚”的聲響,混著鐵甲的輕響,他長長吐出一口白氣,語氣沉重:“六年了……整整六年,蒙古人圍了咱們六年,我連過年時燒餅的味兒都快想不起來了。”他忽然壓低聲音,眼神黯淡,“昨天守西門的王都頭,就那麽凍成了冰棍,到死都還攥著手中的刀……”
寒風中,箭杆晃動的“叮當”聲與士兵們的歎息聲交織在一起,襄陽城的寒夜,漫長而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生與死的邊緣掙紮。
三、民房悲聲
夜深人靜,襄陽城內一戶破敗的民房裏,陳舊的窗紙早已布滿破洞,寒風從洞口灌進屋內,帶著細碎的雪花,落在冰冷的土炕上。屋內一盞油燈燃得極暗,微光透過窗紙,在屋外投下微弱的光暈,似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織布機“吱——呀——”的聲響斷斷續續,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宛如一位虛弱的老人在艱難喘息,透著無盡的疲憊與絕望。
“已至半夜,還點著燈做什麽?”老婦人沙啞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痰音,從裏屋傳來,語氣中滿是心疼與無奈,“油本就少得可憐,這般浪費,日後連點亮光都沒了,真是敗家之物!”
話音剛落,油燈忽然“噗”地一聲,火苗驟然熄滅,隻冒出一縷淡淡的青煙,屋內瞬間陷入一片漆黑。黑暗中,織布機的聲響也停了下來,隻剩下寒風刮過窗紙的“呼呼”聲,以及隱約的呼吸聲。
突然,一聲嬰兒的啼哭在黑暗中響起,哭聲微弱卻淒厲,似小貓般細細弱弱,卻揪得人心頭發緊。老婦人急忙摸索著湊到炕邊,用滿是皺紋的手,將嬰兒緊緊摟在懷裏,又扯過身邊的破棉絮,死死捂住嬰兒的嘴,不讓哭聲外泄。嬰兒的哭聲被壓抑成細微的嗚咽,在冰冷的夜裏,格外讓人心酸。
“傻丫頭,莫哭,莫哭。”老婦人壓低聲音,輕輕拍著嬰兒的後背,聲音沙啞卻帶著溫柔的哄勸,“你爹還在城牆上守著咱們,他會沒事的,咱們也會沒事的。”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投石機攻城的“轟——”的悶響,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掉在臉上,冰冷刺骨。
燈芯忽然“劈啪”一聲,炸出一點火星,借著這點微光,能看見老婦人幹裂如城牆磚縫的手,粗糙不堪,布滿了凍瘡與裂口,卻依舊緊緊護著懷中的嬰兒。玲娃縮在老婦人身邊,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嗒”地砸在炕席上,她哽咽著,小聲問道:“奶奶,爹……爹會不會有事?張嬸說,樊城的箭樓都被回回的炮火炸塌了,好多叔叔都死了……”
老婦人猛地提高聲音,語氣嚴厲卻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放屁的賤人!休要聽她胡言亂語!”她喉嚨滾動,強忍著心頭的恐懼與不安,從懷裏摸出一枚帶血的箭頭,“錚——”的一聲按在旁邊的陶罐上,箭頭與陶罐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我襄陽城乃鐵打之城,城磚縫裏都沾著嶽王爺的煞氣,那些胡人休想攻破!你爹身強力壯,定會平安回來,咱們等著他便是!”
夜霧愈發濃重,籠罩著整座襄陽城,遠處守軍的號角聲突然穿透城牆,清晰地傳來,聲音堅硬如鐵,帶著死守不退的決絕:“死守——不退!”那聲音在夜色中回蕩,震得人熱血沸騰,卻也透著幾分悲壯。
老婦人的語調漸漸變軟,輕輕拍著玲娃的後背,溫柔安慰:“睡吧,好孩子,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明日奶奶去城外挖些榆樹皮,給你煮榆樹皮湯喝,喝了湯,就不餓了。”北風卷著雪花,從窗紙破洞灌進屋內,將她最後的幾個字吹得支離破碎,“我襄陽……乃鐵打之城,定能守住……”
遠處打更的梆子聲傳來,夾雜著鐵甲碰撞的“鏘啷”聲響,老婦人緊緊摟住懷中的嬰兒與身邊的玲娃,手臂用力,似生鏽的鐵鎖死死扣住城門般,將兩個孩子護在懷裏,用單薄的身軀,為她們抵擋著深夜的嚴寒與戰爭的恐懼。屋內寂靜無聲,隻有三人沉重的呼吸聲,與窗外淒厲的風聲交織在一起,訴說著襄陽百姓在戰火中的煎熬。
四、城頭守望
夜深沉,西北風在襄陽甕安城的城牆之上呼嘯肆虐,“呼呼”的風聲似無形的利刃,割人骨髓,寒意徹骨。城頭上的哨兵們紛紛縮著脖子,裹緊身上的甲胄,奮力抵抗著刺骨的嚴寒,每一個身影都在夜色中繃得筆直,目光警惕地望著城外的黑暗,不敢有絲毫懈怠。
範天順身著厚重的鎧甲,站在城頭最高處,目光掃過身邊的士兵,緩緩點頭,鎧甲碰撞發出“鏘”的一聲脆響,聲音清脆響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好,白日裏辛苦諸位弟兄了,今夜便交由我們值守,定守住這城牆,不讓胡人越雷池一步。”
韓素貞站在一旁,聞言猛地一拍手掌,臉上笑意盈盈,聲音清脆爽朗,透著幾分巾幗不讓須眉的豪氣:“諸姐妹們,都各就各位,打起精神來,咱們與弟兄們一同守城,絕不讓胡人得逞!”話音未落,身後的一眾女兵迅速列隊,腳步“噠噠”作響,整齊有序,鐵甲摩擦發出細碎的“沙沙”聲,氣勢如虹,絲毫不輸男兒。
韓素梅緩緩拔出腰間佩劍,“錚”然一聲脆響,劍光在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寒光,映得她眼底的堅定愈發清晰。她轉頭看向身旁一位年輕的士兵,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眼神溫和卻帶著力量,語氣輕快,似在鼓勵又似在打趣:“小兄弟莫慌,今夜吾等攜手守城,須如比目魚般緊緊相依,互幫互助,定能平安度過此夜,無虞無憂。”
那年輕士兵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臉上還帶著幾分青澀,被韓素梅這般一說,頓時麵紅耳赤,鐵盔下的臉頰泛起淡淡的潮紅,雙手緊緊攥著手中的長槍,聲音結結巴巴,帶著幾分羞澀與緊張:“不……不累,末將不怕辛苦,隻是……隻是怕自己經驗不足,做不好值守之事,拖累了大家。”
韓素梅見狀,故意往前湊了湊,距離他更近了些,笑容愈發明媚,語氣輕鬆俏皮:“男女搭配,站哨不累,嘻嘻……”說著,還調皮地伸出舌頭,做了個鬼臉,試圖緩解他的緊張情緒。
兩人並肩而立,月光灑在他們身上,鍍上一層淡淡的銀輝。空氣中的緊張氛圍仿佛被這份俏皮驅散了些許,多了幾分難得的輕鬆。那年輕士兵聽到這話,臉頰愈發通紅,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雙眼緊緊盯著韓素梅,目光中帶著幾分慌亂,卻又忍不住多瞧了幾眼。他微微低頭,嘴角不自覺地抽動了幾下,心中暗暗想著:“這位姐姐可真奇怪,這般危急的戰場之上,竟還能笑得如此燦爛,似春日裏盛放的桃花,明媚動人。”
他隻覺得心髒“怦怦”狂跳,比麵對蒙古兵時還要緊張幾分,暗暗在心中發誓:“我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守著這段城牆,絕不能出差錯,不負姐姐的信任與鼓勵,也不負城中百姓的期盼!”
皎潔的星光灑在襄陽城頭,兩人肩並肩站在城垛旁,身影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心貼心,共守著這座危城。寒風吹起他們的發絲與衣擺,卻吹不散彼此心中的堅定。那一瞬間,他們的身影宛如一道璀璨的光輝,將寂寞冰冷的黑夜點綴得如詩如畫,原本單調乏味的守望,因這份並肩作戰的情誼,生出一份溫暖與浪漫,仿佛天地間的嚴寒與戰火,都在這一刻變得柔和了些許。夜色漸深,他們的目光依舊堅定,死死望著城外的黑暗,守護著襄陽城的每一寸土地。
五、宋廷密計
宋廷皇宮禦書房內,日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屋內,映得殿內的龍椅、書架愈發威嚴。宋度宗端坐龍椅之上,眉頭緊鎖,滿臉愁容,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玉如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眼底滿是對北地戰事的擔憂,神色沉重。賈似道坐在旁邊的太師椅上,翹著二郎腿,手中捧著一個精致的蟋蟀籠,正興致勃勃地逗弄著籠中的蟋蟀,全然不見朝堂重臣該有的凝重,反倒透著幾分玩世不恭。
“唉!”宋度宗長長歎息一聲,聲音低沉,滿是無奈與焦慮,“賈卿,北地烽煙已燃六載,襄陽孤城被圍,如今已是危如累卵,朝不保夕。劉整此賊,本是我大宋臣子,卻背主求榮,投靠元人,為其出謀劃策,致使我大宋北門洞開,胡人鐵騎直逼腹地。朕每思及此,便夜不能寐,憂心忡忡啊!”
賈似道聞言,才緩緩抬眼,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隨即又恢複了平日裏的慵懶模樣,語氣輕描淡寫,卻帶著幾分胸有成竹:“陛下聖明,憂心國事,實乃大宋之幸。劉整雖為叛將,但其確有智勇,若能設法令其重回大宋麾下,為我所用,實乃大宋之福。臣近日思索許久,有一計,或可令其自投羅網,解決此心腹大患。”
宋度宗一聽,頓時來了精神,急忙放下手中的玉如意,身子微微前傾,目光急切地看向賈似道,語氣迫切:“哦?賈卿有何妙計?速速道來,若能解襄陽之危,除去劉整這叛賊,卿當居首功!”
賈似道緩緩起身,走到宋度宗麵前,壓低聲音,語氣神秘,似在訴說天大的機密:“陛下可親筆寫下一封書信,在信中許以劉整高官厚祿,許諾其若歸順大宋,既往不咎,還可加官進爵,享盡榮華富貴。而後命永寧僧攜帶書信、金印、文書及兵符,前往元境,假意招降劉整。劉整若心存動搖,貪圖富貴,必定中計,自投羅網;即便其執迷不悟,不肯歸順,元人生性多疑,見其與大宋有書信往來,定會起疑心,屆時無需我等動手,便可借元人之手,除去這叛賊,一箭雙雕。”
宋度宗聽完,頓時撫掌而笑,臉上的愁容一掃而空,語氣欣喜:“妙哉!此計甚合朕意,既穩妥又能事半功倍,賈卿果然智謀過人!此事便交由你全權處置,務必辦妥,早日解襄陽之危,除去劉整這心頭大患。”
賈似道躬身行禮,語氣恭敬:“臣遵旨,定不負陛下所托,早日辦妥此事,為大宋除去隱患。”
殿外遠處傳來隱約的更鼓聲,燭火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映得兩人的身影在地上忽明忽暗。禦書房內的密計已然定下,卻不知這計謀能否成功,又將給襄陽戰事帶來怎樣的變數。
六、僧陷元營
夜幕低垂,元軍占領的邊陲之地,密林深處一片漆黑,隻有微弱的月光透過濃密的樹梢,在地上投下斑駁破碎的影子,顯得格外詭異。永寧僧身著灰色僧袍,手持禪杖,騎著一匹瘦馬,獨自在密林中緩緩穿行。馬蹄踏過落葉與枯枝,發出“哢嚓”的輕響,在寂靜的夜色裏格外清晰。
他眉頭微蹙,眼神凝重,時不時抬頭張望四周的動靜,心中暗自思索:“劉整啊劉整,你本是大宋臣子,卻背叛朝廷,投靠元人,助紂為虐,害得襄陽百姓深陷戰火。此番陛下派我前來招降,你若識得時務,歸順大宋,尚可享盡榮華富貴,保全性命;若執意執迷不悟,助元滅宋,休怪貧僧無情,此番計謀,定要讓你身敗名裂,不得好死。”
話音剛落,忽然聽得四周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數十支火把驟然亮起,火光映紅了夜空,將整片密林照得如同白晝。元兵手持長刀,從四麵八方湧了出來,將永寧僧團團圍住,刀光在火光下泛著冷冽的寒光,氣勢洶洶,令人膽寒。
元軍百夫長騎著馬,站在人群前方,目光銳利地盯著永寧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語氣冰冷地質問:“和尚,深更半夜,獨自一人在這密林之中穿行,鬼鬼祟祟,行蹤詭異,究竟意欲何為?莫非是宋廷派來的奸細,想在此打探我軍軍情?”
永寧僧心中一驚,暗道不好,卻強作鎮定,雙手合十,微微躬身,語氣平靜:“施主誤會了,貧僧隻是一名雲遊僧人,途經此地,並無他意,隻是想找一處地方歇息,明日便繼續趕路,絕非什麽奸細。”
元百夫長眼中閃過一絲懷疑,顯然不信他的話語,抬手一揮,厲聲喝道:“搜!給我仔細搜查,看看他身上是否藏有什麽可疑之物!”
話音未落,幾名元兵立刻上前,一把將永寧僧從馬上拽了下來,奪過他手中的禪杖,開始仔細搜查。刀劍出鞘的“錚”聲與士兵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氣氛緊張到了極點。片刻後,一名元兵從永寧僧的僧袍內搜出一個包裹,打開一看,裏麵赫然是宋廷的金印、招降文書以及兵符,件件都是證明他身份的證據。
元兵舉起包裹,高聲喊道:“百夫長,搜出這些物件!有金印、文書還有兵符,定是宋廷派來的奸細!”
元百夫長見狀,冷笑一聲,語氣愈發冰冷:“果然有詐!你這和尚,果然是宋廷派來的奸細,意圖不軌!來人,將他押回大營,交由陛下發落,看他還敢不敢狡辯!”
幾名元兵立刻上前,用繩索將永寧僧緊緊捆綁起來,拖拽著往元軍大營方向走去。永寧僧掙紮著,卻無力反抗,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落入元兵手中,心中暗歎,此番招降計謀,尚未開始,便已敗露,不知後續該如何是好。
七、元帳問罪
元軍中軍大帳內,日光充足,帳內布置簡潔卻不失威嚴。忽必烈端坐主位之上,身著華麗的蒙古服飾,目光如炬,透著帝王的威嚴與銳利。張易、姚樞兩位大臣侍立在兩側,神色恭敬,目光凝重,靜靜等候著。片刻後,兩名元兵押著永寧僧走進帳內,將他推倒在地,繩索勒得他手腕生疼,卻依舊挺直脊背,不肯低頭。
忽必烈目光落在永寧僧身上,語氣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沉聲問道:“和尚,如實招來,何人派你前來元境?攜帶金印、文書與兵符,意欲何為?若敢隱瞞半句,定讓你受盡酷刑,生不如死!”
永寧僧跪在地上,低頭不語,緊閉雙唇,不肯透露半句關於招降的事情,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即便受盡折磨,也絕不吐露實情,以免壞了朝廷的計謀。
張易見狀,上前一步,對著忽必烈躬身行禮,語氣恭敬地說道:“陛下,此人攜帶宋廷的金印、招降文書以及兵符,顯然是宋廷派來的奸細,意圖策反劉整將軍,挑撥我軍內部關係,用心險惡。”
忽必烈聽完,眼中閃過一絲怒色,猛地起身,在帳內來回踱步,腳步沉重,帶著壓抑的怒火。他忽然停下腳步,冷笑一聲,語氣狠厲:“宋廷竟敢如此大膽,派奸細前來策反我軍將領,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來人,速速前往襄陽前線,送信給劉整,命他即刻前來大營覲見,朕倒要問問他,此事究竟與他有無關係!”
“紮!”帳外一名元兵高聲應道,立刻轉身,快步離去,前往襄陽前線送信。
永寧僧依舊低頭不語,心中卻滿是擔憂,不知劉整前來覲見後,會如何解釋此事,也不知自己此番能否保住性命。帳內氣氛壓抑,忽必烈的目光如利刃般落在永寧僧身上,帶著令人膽寒的怒意,一場針對劉整的問罪,即將拉開序幕。
八、寒舍怒書
寒風“嗚嗚”地穿過襄陽城的小巷,卷著地上的枯葉,“劈啪”拍打在破舊的窗紙上,發出刺耳的聲響。譙樓傳來三更鼓聲,“咚咚”悶響,似滾雷般碾過襄陽城頭,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敲得人心中發沉。
黃九爺的寒舍內,一盞孤燈燃著豆大的火苗,微弱的光線照亮了屋內的一角。殘月的冷光透過窗紙的破洞,斜照進草堂,在地上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黃九爺和衣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翻來覆去,粗布被子與床板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輕響。燭火搖曳,映得他臉上的皺紋愈發深邃,眼底滿是對襄陽戰事的擔憂與對朝堂奸臣的憤怒。
忽然,他猛地翻身坐起,伸手抓過桌上的紙筆,“啪”地一拍桌子,硯台被震得“哐當”一聲,裏麵的墨汁濺出少許,灑在桌麵上。他咬牙切齒,眼中滿是怒火,蘸了滿滿的墨汁,狼毫筆尖在紙上狠狠一頓,力道之大,似要將紙張戳破,寫下“《一剪梅》”三個字,筆鋒蒼勁有力,力透紙背。
“賈似道!爾等朝堂上的豺狼,隻知貪圖享樂,搜刮民脂民膏,眼睜睜瞧著襄陽百姓血流成河,屍骨堆山,卻坐視不理,任由胡人肆虐,良心都被狗吃了!”黃九爺低吼著,聲音嘶啞卻帶著滿腔的悲憤,每一個字都似從牙縫裏擠出來,帶著血與淚的控訴。
腦海中,元軍大營的景象與襄陽城的慘狀交織在一起。元軍大營裏,篝火“劈啪”燃燒,烤羊的油脂滴進火堆,“嗤”地竄起一股青煙,香味彌漫。蒙古兵們圍坐在篝火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酒壇碰撞的“哐當”聲與他們的狂笑聲響成一片,肆意張揚。阿術舉著長刀,仰頭狂笑,語氣狂妄:“不出十日,襄陽必破!到時候,城中百姓皆為我軍俘虜,南朝的江山,也將盡歸我大元所有!且看那些南朝螻蟻,還能如何掙紮!”周圍的蒙古兵齊聲歡呼,“嗬——”的喊聲響徹夜空,帶著勝利者的囂張。
畫麵一閃,又回到襄陽街頭。黃九爺踉蹌著走在滿是瓦礫的街道上,破舊的草鞋踩在凍硬的土地上,發出“哢哢”的聲響。忽然,一聲微弱的小孩哭聲傳入耳中,那哭聲沙啞淒厲,像刀子般剜著他的心,讓他忍不住停下腳步。
牆角處,一個餓得皮包骨的老頭蜷縮在那裏,枯瘦的手抓著地上的泥土,往嘴裏塞著,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聲音微弱:“沒糧咧……真的沒糧咧……連城磚上的白灰都啃光了,實在活不下去了……”他的眼神空洞,臉上滿是絕望,模樣淒慘至極。
不遠處,一個婦人滿臉血淚,頭發散亂,十指死死摳進冰冷的凍土中,指甲斷裂,鮮血淋漓,“沙沙”的摩擦聲刺耳至極。她忽然看到黃九爺,猛地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褲腳,“哧啦”一聲,將他本就破舊的粗布褲子扯破一道口子。她嗓子嘶啞,痛哭著,聲音淒厲:“還我孩兒……那是我二十年喂大的骨肉,你……你竟生生吃了他?!老天有眼,怎就不劈死你們這些畜生!”
一名漢子踩著枯枝,緩緩走近,腰間的米袋空空如也,布料摩擦發出“窸窣”的輕響。他看著眼前的慘狀,眼中滿是悲憤,突然一拳狠狠砸向身旁的土牆,“咚”的一聲悶響,震得土牆簌簌落灰。他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聲音沙啞卻帶著無盡的恨意:“易子而食……臨安城的那些官老爺們,天天在西湖畫舫裏飲酒作樂,可聞得見襄陽城裏人肉的腥氣麽?!可知道我們這些百姓,正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麽?!”
黃九爺看著眼前的一幕幕慘狀,須發倒豎,怒火攻心,手中的毛筆“嚓”地一聲劃破宣紙,墨汁飛濺,如鮮血般灑落在紙上。他暴吼如雷,聲音震得屋內的燭火劇烈搖晃:“賈似道!襄樊屍骨堆成山,血流成河,你卻在臨安的西湖畫舫裏聽那淫詞豔曲,貪圖享樂,置百姓生死於不顧,你這般奸臣,必遭天譴!”
他揮筆狂書,筆尖在紙上飛速遊走,硯台被他不小心“當啷”一聲翻倒,墨汁“汩汩”漫過桌麵,順著桌沿緩緩滴落。紙上的字跡越來越潦草,卻愈發蒼勁有力,字字如刀,刻滿了憤怒與控訴:“襄樊四載弄幹戈,不見漁歌,不見樵歌……”
夜風“嗚”地一聲,從窗紙破洞灌進屋內,猛地吹滅了殘燭。屋內瞬間陷入黑暗,隻有窗外殘月的冷光,映得紙上的墨字依稀可見。青煙嫋嫋升起,漸漸消散在夜色裏,黑暗中,隻聽見黃九爺指節“格格”捏得作響,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似要將這沉沉黑夜撕破,將心中的悲憤與不甘,盡數宣泄出來。
那婦人的哭聲再次在腦海中響起,她撲在地上,十指“沙沙”摳著泥土,仰頭嘶喊,聲音淒厲:“還我兒子!你……你這豺狼,連親生骨肉的骨血都吞,不得好死!”
眾人的怒火在心中沸騰,那漢子捶胸頓足,身上的破襖“簌簌”抖落灰塵,聲音嘶啞:“易子而食!臨安的官老爺們,你們睜睜眼,看看襄陽百姓的慘狀,聽聽我們的泣血控訴!”
黃九爺眼中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啪”地砸在紙上,暈開一片墨痕。他筆鋒一轉,詞句如血淚迸濺,在紙上寫下最後幾句:“襄樊骸骨蔽江流,賈相笙歌,猶唱《後庭》愁!”
夜風依舊在屋外呼嘯,寒舍內一片死寂,隻有黃九爺沉重的呼吸聲,與心中燃燒的怒火,在黑暗中交織,訴說著襄陽百姓在戰火中的無盡苦難,以及對奸臣的刻骨恨意。
九、臨安醉夢
臨安賈府的半閑堂內,燈火通明,琉璃燈盞懸掛在屋梁上,隨著微風輕輕晃動,“叮當”相碰,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照得屋內的雕梁畫棟金晃晃的,奢華至極。簷角的銅鈴被夜風輕輕一撩,“叮鈴——”的清淩淩聲響,混進屋內悠揚的笙簫曲兒裏,格外動聽,卻透著幾分靡靡之氣。
賈似道斜靠在鋪著錦繡軟墊的座椅上,指尖輕敲著桌上的犀角杯,“咚”的一聲輕響,杯中的酒液濺出幾點酒星子,落在桌上的織金毯子上,暈開小小的痕跡。他忽然仰頭大笑,笑聲洪亮,震得桌上的銀箸兒“簌簌”發抖,隨後拍案擊節,高聲唱道:
“襄陽烽火起狼煙,
幹卿底事心莫牽!
且由胡馬啃殘骨,
我自金樽醉華年。”
歌聲落下,滿座的高官貴戚立刻哄然應和,掌聲與歡呼聲此起彼伏,觥籌交錯的碰撞聲愈發喧鬧,屋內的奢靡之氣愈發濃厚。六名舞姬身著華麗的舞衣,腳踝上係著金鈴,隨著笙簫曲兒翩翩起舞,金鈴“嘩啦啦”響作一團,紅紗裙擺掃過青玉案幾,“沙”地一聲,刮起些散落的荔枝殼兒,落在地上。滿堂高官貴戚醉眼朦朧,哄然大笑,笑聲震得梁上的灰土“簌簌”往下落,卻無人在意。
賈似道執壺倒酒的手,突然猛地一哆嗦,酒水順著壺嘴溢出,“滴答”滲進織金毯子,留下深色的痕跡。他抬頭看向麵前的銅鏡,鏡中倒映著滿室的盛宴與自己醉醺醺的模樣,可那景象漸漸扭曲,恍惚間,鏡中似有無數餓鬼在琉璃盞中浮沉掙紮,滿臉血淚,朝著他伸出幹枯的雙手,似要將他拖入地獄。
他喉間酒氣翻湧,眉頭微微皺起,拿起桌上的琉璃盞,湊到嘴邊,卻忽然停下動作,語氣疑惑,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慌亂:“這瓊漿玉液……怎地隱隱透出一股血腥氣?”
燭芯“啪”地一聲,爆個燈花,火光閃爍間,照見他袖中緊緊攥著的軍報,一角印著“樊城”二字的紙張,已被他捏得稀爛,褶皺不堪。他心中清楚,樊城戰事危急,襄陽已危在旦夕,可他卻不願去想,不願麵對,隻想沉浸在這醉生夢死的盛宴中,逃避現實。
醉意漸濃,紅燭“劈啪”炸出焰星,十二重紗帳裏,舞姬們的身影愈發妖嬈,腳踝上的金鈴“叮鈴”亂響。滿座權貴醉眼乜斜,一個個麵色潮紅,酒漬在錦繡袍子上洇開片片暗痕,卻依舊舉杯痛飲,高聲談笑,全然不顧千裏之外襄陽城的生死存亡。
賈似道手中的琉璃盞,忽然“哢”的一聲,裂開一道細紋,琥珀色的酒液順著指縫“滴答”垂落,落在手背上,冰涼刺骨。他嘴角的笑意漸漸僵住,眸中映出舞袖翻飛間,隱約閃現的襄陽城頭狼煙,那狼煙滾滾,似要將這滿室的奢靡吞噬。
他喉頭哽咽,心中閃過一絲慌亂與恐懼,低聲自語,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若丟了襄陽,丟了這頂烏紗……我賈似道,不過是條喪家之犬罷了……”
他的孤影投在闌珊燈火裏,顯得格外孤寂。笙簫聲中,忽然混入遠處傳來的更鼓“咚咚”兩記,沉悶的聲響穿透夜色,傳入堂內,敲得他心頭一緊。桌上的荔枝核被風吹得“骨碌”滾落,在青玉磚上敲出空落落的回響,似在嘲諷這滿室的醉生夢死。
屋內的燈火漸漸昏暗,末一盞宮燈“嗤”地一聲熄滅,屋內的光線愈發黯淡。銅鏡裏,賈似道那張敷著脂粉的臉,陡然似裂作兩半——半邊強堆著虛偽的笑紋,半邊卻已隱隱透出掩飾不住的哭相,藏著他內心深處的恐懼與不安。臨安城的醉夢依舊繼續,可襄陽城的苦難,卻早已刻滿血淚,無法挽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