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為光,寫他與他

喜歡講述兩個人的故事,在微光中書寫,時喧嘩,時深情,不刻意,不虛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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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 第十二章 噩耗

(2025-07-09 11:43:45) 下一個

王悠跟著程頎來在礦上生活了二十多年,對礦上的大小事務早已了如指掌,她不是那種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嬌氣女人,反而極有主意、脾氣爽利,也從不抱怨艱苦,煤礦是個高危行業,哪怕煤城作為重點國營大礦,井下設備和安全條件已屬一流,但事故從未真正遠離——小至塌方、漏氣,大至瓦斯爆炸、水害,每年總有幾起大小不等的險情。

這些年下來,她早已習慣深夜被急電驚醒,熟悉那些淩晨的警報。程頎來責任心極強,以礦為家,不管多小的隱患,隻要他知道,就必定要親自查、親自下井,有人說他太軸,也有人敬他,說他“真礦長”,不作秀。不過,這樣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在家裏卻有著不多為人知的一麵。

程頎來對王悠,一直有種細水長流的柔情,兩人是相親認識的,那時候王悠二十出頭,個子很高,接近一米七,眉眼清秀,性格爽快,程頎來一見鍾情,之後兩人順理成章地走在了一起,談戀愛沒多久就結了婚。

王悠說話直,帶著點不服輸的倔勁,卻又有一種打心底散發出來的從容和自信,雖然隻是中專畢業,但她骨子裏有一股“我不比別人差”的誌氣,剛到煤城那幾年,她被分配到礦務局財務處工作,別人上班混日子,她卻打心眼裏把每一筆賬當回事,從最基礎的報表、憑證,到財務軟件的操作,全都是自己一點點啃下來的,但王悠並不滿足於此,她知道,真正要在體製內站穩腳跟,還得靠“文憑”撐腰,於是她邊上班邊備考,先是拿下了成人大專的文憑,幾年後又考上了成人本科。

那幾年正好趕上程聞出生,王悠幾乎是硬扛著把生活的每一攤事都扛了下來。白天上班,晚上帶娃,孩子一睡著她就捧起書本學習。喂奶、熬夜、學習三件事輪著來,身體一天比一天消瘦,快一米七的個頭,體重竟然掉到了不到一百斤。程頎來看在眼裏,心疼得不行,常勸她:“別這麽拚了,能不能歇一歇?學習的事慢慢來。”王悠卻總是笑著擺擺手,輕描淡寫地回一句:“你天天下井,風裏來土裏去,才是真正的辛苦。我在家看兩本書,算什麽?”

就這樣,幾年下來,王悠硬是靠自己的毅力,從一名普通工作人員成長為局裏最得力的財務主管之一,她做事果斷、眼光精準,不僅熟賬,也識人,部門裏誰混日子、誰下苦功,她一眼就看得出來,但從不當麵拆穿,而是用分工、流程和製度,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她是那種“說一不二但不咄咄逼人”的類型,讓人敬,也讓人服,後來市裏財政局缺人, 她平級調動,來到了市局,才認識了李靜蘭。

程頎來脾氣急、火氣大,是礦上出了名的“烈性子”,但他從不和王悠吵架,兩人有時也難免因為柴米油鹽的小事起點摩擦,王悠一旦不順心,說話就像開了機關槍似的,一頓連珠炮輸出,語速快、情緒高,字字帶火。可程頎來從沒真跟她較過勁,他總是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聽她一通說完,然後咧嘴一笑,默默去廚房給她熱碗湯,或者一句“行了,行了,你說得對”就算過了。他嘴上不爭,心裏卻清楚得很,王悠是他這輩子遇見的最好的女人,愛家,愛自己,愛孩子,識大體、有原則,還不嬌氣,她有理想,有追求,過得明亮清醒,是他打心底佩服的那種女人,這樣的女人讓他遇上了,他還有什麽不知足的?而王悠眼裏的程頎來,則不僅僅是丈夫,更是她世界裏那個真正能“撐天”的人,這個男人粗中有細,脾氣硬心卻軟,把最實在的愛和信任留給她和孩子。

程頎來每次遇到礦上的突發情況,不管多晚、不管多忙,隻要處理得差不多了,第一時間都會打個電話回家,報一聲平安,讓王悠放心。但今天,天都亮了好一陣,他還是沒有任何消息。王悠站在廚房窗前,一遍又一遍地看牆上掛鍾的時間,外頭的晨光透著薄霧,井口方向那片天總有些灰蒙蒙的,像罩著一層揮不散的煤塵,電話那頭依舊安靜無聲。

這時候,程聞已經從臥室裏洗漱出來,走進了廚房,他看見母親站在灶台邊發呆,臉上少了平時的熱絡,多了些凝滯的擔憂。

“媽,我來吧。”程聞走過去,把灶上的小鍋轉了個方向,王悠這才像回了神,忙不迭地關掉火,把鍋從灶上端下來。“沒事,媽在看火,給你熱了牛奶,還有包子,你先吃。”

“爸還沒回來?”程聞問。

“嗯,礦上出了點事,他去礦上了。”王悠勉強露出一點笑,“可能還在忙,等會就有消息了。”

程聞沒有再問,他知道父親的工作性質,他自從出生就住在礦區,對礦上的事故、意外了也不陌生,他默默坐下,三兩口吃完東西,把牛奶喝了個幹淨。

“我走了。”他背上書包。

王悠點點頭,嘴上說著“路上小心”,但眼神還是忍不住飄向了牆上的掛鍾,就在她神思恍惚地站在廚房門口時,客廳茶幾上的那式內線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鈴聲清脆刺耳,在清晨靜悄悄的屋子裏像一記閃雷。王悠幾乎是下意識地轉身衝過去,腳步急促,她一把拿起話筒,電話那頭傳來的是熟悉的聲音--小海。

小海是程頎來二姨家的兒子,按輩分來說,是程聞的表叔,但年紀隻比程聞大六七歲,二姨夫家在家村,條件不好,小海學習成績一般,勉強讀完初中後考上了一所技校,技校畢業後在老家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後來礦上擴招,程頎來便把小海招到了礦上。

小海勤快、有眼色、嘴還嚴,程頎來和王悠對他十分信任,平時兩人工作都忙,家裏一些瑣事、跑腿、接送、甚至照看孩子的事,都交給小海,他漸漸就成了程家的“小管家“。程聞跟小海也玩得好,雖然嘴上叫“表叔”,可私底下兩人早把這層輩分撂一邊了,跟哥們似的,小海幾乎成了這個家的一部分,程聞有什麽心裏話都願意和小海說。

“嫂子……你還在家嗎?”電話裏小海的聲音不象平時那麽穩重,聽起來聲音有點控製後,但是沒控製住的顫抖。

王悠心頭一緊,立刻坐直了身子,聲音拔高了幾分:“我在家呢!你大哥怎麽樣?升井了沒有?井下有傷亡沒有?這次嚴不嚴重?”

她一連串追問出口,語速極快,仿佛一秒都等不了,電話線那端頓時沉默了一下。

那一瞬間,王悠心裏突然空了一拍,呼吸像被什麽堵住了。

小海在那頭遲疑地“嗯”了一聲,然後努力讓語氣平穩:“嫂子,我現在回家跟你說吧。”

王悠臉色瞬間變了,整個人仿佛被當頭潑了一盆冰水。

“你大哥是不是出事了?斷胳膊、斷腿了?眼睛瞎了?”她聲音一啞。

電話那頭又是一兩秒的沉默。

“嫂子你別急,我回去跟你說,我現在就回去——”,小海聲音有點崩不住,漏了一點哭腔。

“小海,你別掛,你現在就告訴我,你大哥到底怎麽樣了?!”王悠打斷了他,語氣幹脆得像是根繃緊的弦。

“嫂子,——”小海在電話那頭已經止不住開始抽泣。

王悠的指尖顫了顫,電話聽筒從手心裏滑落,哐啷一聲砸在茶幾上,電話裏傳來小海焦急的聲音,“嫂子,嫂子,你沒事吧?你在家裏,哪也別去,我馬上到家,嫂子……”

王悠麵無表情地快步走進臥室,拉開衣櫃,開始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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