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 第五章 重逢

程聞抬頭望向出站口，航班落地已二十分鍾，旅客正陸陸續續推著行李走出來。他下意識地打量著出站的人，試圖在人群裏辨認出記憶中的那個身影。

忽然——他看見了。

一個身穿深灰色襯T-shirt的男人，拉著一個黑色行李箱走出來，整個人瘦高幹淨，戴著金絲邊眼鏡，眼神清清冷冷的。和小時候的印象不太一樣，但那種不聲不響、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氣場，一下子把記憶拉回來了。

那人在人群中朝出口走來時，目光正巧與程聞撞了個正著。兩人都愣了半秒，很快，彼此都認出了對方。那人嘴角自然地上揚，露出一個淺淺的笑。程聞也抬起右手，手機還握在掌心，朝他揮了揮，再次確認：“沒錯，是他。”

還沒等程聞開口打招呼，顧言時就主動邁上前來，微笑著說：“好久不見，程聞，謝謝你特地來接我。”語氣溫和而得體，既不拘謹也不疏遠，反倒帶著一種多年未見卻不覺得生分的熟悉感。

他說著，已自然地伸出右手，做出握手的邀請動作。程聞略一怔，趕忙把手機塞進褲兜，伸出手去握住了那隻手。他向來容易出汗，手心裏微微發潮，而那隻手卻幹爽有力，骨節分明，隻是皮膚略顯粗糙，有些輕微的起皮感。

“怎麽樣？挺累的吧，飛了十幾個小時。”程聞邊說邊抬手，自然而然地伸向顧言時手中推著的行李箱，語氣輕鬆。

但顧言時卻微微側了下身，避開了他的手，手掌仍穩穩地握著拉杆。他語氣不疾不徐，聲音幹淨克製：“謝謝，不用，我自己來。還好，就是最後兩小時有點著急了。”

程聞手臂微僵了一瞬，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笑容不減，邊走邊說道：“那是，國際航班確實挺折騰的，我把車停在P3了，從這邊出去就是。”

顧言時點點頭，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靜：“好。”

兩人並肩往出口走去，沉默在短暫的腳步聲裏拉開了一點點距離。

“聽我媽說，你現在已經當老板了，自己開了一家公司，真厲害。”顧言時忽然開口，語氣裏帶著真誠的讚賞，嘴角掛著淡淡的笑。

程聞有些意外他會主動打破沉默，連忙接話：“哪兒啊，什麽老板，就是個小公司而已。在深圳這種地方，像我這種人滿大街都是。”

“能自己幹起來就是很厲害。”顧言時依舊語氣溫和，沒有讓話題冷場，“國外的公司也大多是中小企業，能真正撐下來的，都是有本事的人。”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既不刻意討好，也沒有端著姿態，倒顯得格外真誠。

程聞聽著，忍不住側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間，他意識到，顧言時真的變了。記憶裏的那個男孩，個子小小的，話也不多，總是安靜地站在人群邊上，眼神裏帶著些不確定的倔強。而現在站在他身邊的這個人，已經完全不同了——身形挺拔，氣質沉穩，言談舉止間帶著得體的分寸感。語氣溫和，措辭清晰，禮貌中不失自然，說話拿捏得恰到好處，讓人聽著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程聞原本還做好了心理準備，以為這趟“同住生活”多少會有點別扭甚至壓抑，但這一會兒功夫下來，他卻突然意識到，可能是自己太先入為主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停車位。程聞的車是一台Volvo XC90，深灰色，線條幹淨，車身沉穩大氣。

這輛車是他在大學畢業後第二年買的，因為他一直信奉一句話——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在外談業務，車和衣服就是門麵，是他給自己撐起的場子。

顧言時看了一眼車，語氣仍舊是那種溫和但不過分親近的調子：“這車很漂亮，是台好車，挺適合你的。”沒有誇張讚美，也沒有疏離客套，就像他整個人一樣，克製得體，既不過界，也不會讓人不舒服。程聞聽著這話，嘴角微揚，忽然覺得，接下來和顧言時的相處應該會挺愉快。

兩人坐定後，程聞發動了汽車，順手打開車載音響，車廂裏頓時響起一段輕快明亮的交響樂。悠揚的旋律在密閉空間中流淌著，讓氣氛更加舒緩了。

顧言時微微一怔，側過頭看了程聞一眼問：“你喜歡聽交響樂？”

“嗯。”程聞一邊熟練地轉動方向盤，一邊回答，“平時工作太忙，流行音樂聽多了容易煩，尤其現在都RAP，太躁了。交響樂一開，整個人能靜下來不少。”

 “我平時也喜歡聽古典音樂。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小時候學過鋼琴。” 顧言時語氣中多了幾分認同，

“有點印象。”程聞笑了笑，“那時候我媽也給我買過一個電子琴，還特地托人從日本捎回來的，挺貴的。結果我隻上了兩回課，就坐不住了，死活不肯學。我媽氣得不行，說白白浪費了錢，還揍了我一頓。”

程聞說這話時語氣裏帶著幾分調侃和自嘲，顧言時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那些年少時的片段，就這樣一邊開車一邊慢慢浮了上來。

“聽說你已經收到幾家公司的麵試邀請了？什麽時候開始？”程聞一邊開車一邊問，“回頭你把公司名單給我看看，我幫你看看位置，要是我有空，也可以送你去。”

“不用不用。”顧言時連忙擺手，語氣客氣又堅定，“地址我都查過了，地圖導航很清楚，你忙你的，我自己坐地鐵或者打車都方便。現在有三家公司約了麵試，後天就開始。”

“那時間還挺趕的。”程聞點點頭，“你今天回去就好好休息，調整一下狀態，後天爭取一把就拿下。不過也別太有壓力，深圳機會多，像你這種條件，肯定能找到一個合適的。”他說得輕描淡寫，語氣卻不失鼓勵和真誠。顧言時輕笑了一下，沒再多說什麽，車裏再次安靜下來，交響樂的旋律緩緩流淌在車廂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