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為光,寫他與他

喜歡講述兩個人的故事,在微光中書寫,時喧嘩,時深情,不刻意,不虛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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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 第七章 晚餐

(2025-07-08 14:39:10) 下一個

程聞知道顧家是當年三線建設時期從東北遷來的,據說他家裏祖輩還有俄羅斯血統,雖然到了顧言時這一輩,血統已經不知稀釋到幾分之幾,但多少還是留下了一些痕跡。他的頭發,帶著點微微的自然卷,眼睛大而圓,眼窩稍微有些深陷,睫毛濃密纖長,在燈光下投下一道淡淡的陰影。整張臉線條清晰卻不鋒利,眉眼之間帶著點異域風情,這時,程聞忽然想起,小時候,顧言時有個外號“小王子”。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那點“小王子”的味道,居然還沒散。

兩人麵對麵坐在餐桌邊,飯菜的熱氣騰騰地升起,在柔和的燈光下蒸出一絲輕鬆的氛圍。程聞一邊夾起一塊鹵牛肉,一邊問道:“你出國有七八年了吧?”

顧言時說:“七年了。”

“哦,聽說你又跳級,又是本碩直讀的,太厲害了。“ 程聞

“沒有了,那邊的中學課程難度不大,所以高中少上了一年,大學是5年本碩連讀。”

“那還真是一步沒停啊。”程聞點點頭,語氣裏透著幾分讚許,“你學的是生物?”

“對 ,生物工程。”顧言時答得簡潔。

“生物?”程聞挑了下眉,眼神一亮,“這是個好專業啊,現在國內生物科技特別熱,不管是藥企、醫療設備,還是新材料、生物農藥,哪個都吃香。”

“是挺火的。”顧方時點頭,語氣淡淡的,“不過國外學的那一套,回國未必能完全接上,有些東西還得從頭摸起。”

“這倒也是。”程聞夾了塊香辣蝦放到他碗裏,“但你也別太謙虛了,你的底子在這兒放著,起點就比別人高,你這條件,怎麽著都能挑個不錯的去處。”

顧言時低頭吃了一口蝦,說:“希望吧。”

空氣又安靜了三秒。

程聞最怕冷場,看顧言時沒再說話,便半開玩笑地笑道:“要是真找不到滿意的工作,我那小公司雖然不大,也可以來幫忙。待遇嘛,不敢說多高,但人情味肯定足,老板還挺帥。”

他說完自己先笑了,眼角帶著點揶揄的意味。

顧言時抬起頭,嘴角也勾起一絲笑意,配合地回了一句:“聽起來挺誘人的,關鍵是老板肯不肯收啊?”

“哎,話都說到這兒了,不收不合適吧?”程聞裝作一本正經地說,“你來,立馬給你空出個工位。”

“好,謝謝你。”顧言時笑了笑。

顧言時當然知道,程聞是在刻意找話題。他何嚐不覺得尷尬。畢竟十幾年沒見,突然住進人家家裏,一天三頓都在別人屋簷下,說不別扭是假的。但他不是不識趣的人,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隻是有時候,這種不知該說什麽的沉默,反而更真切。

他低頭吃了一口牛肉,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腦子裏卻已經轉到了另一個頻道。

再過幾天就是麵試了。他已經看過幾家公司的資料,有兩家是他挺感興趣的,如果一切順利,說不定很快就能開始上班,到時候也能搬出去住了。不是說這裏不好,程聞也不是難相處的人,甚至可以說意外地好相處,但人情這東西,一多就重,他始終不太習慣欠人。

“我也挺想早點工作。”他忽然開口,語氣不重,卻像是順著剛才的話題續了上去,“不光是為了穩定,也為了……生活能回到自己的節奏裏。”

“嗯。”程聞點點頭,像是聽懂了,“慢慢來,我懂。你也別有壓力,剛開始都是這樣的,就算暫時沒有合適的工作,就當是休整,你這幾年也挺不容易的。”

顧言時沒說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回應。兩人默默吃了一會兒飯,沒再說什麽。

飯後,顧言時起身主動說道:“你去洗個澡吧,碗我來收拾。”

程聞原本還想推辭,但看他態度認真,便也沒再客氣,點點頭道:“行,那我去衝個涼。”

他回房拿了幾件換洗衣服,順手關上房門,走進洗手間。

水流嘩嘩落下,將一天的疲憊一層層衝刷掉。程聞站在熱氣氤氳的水霧中,腦子裏卻不由自主地回放從機場到晚餐的細節。顧言時身上那種安靜、自如、沉穩的氣質,與記憶中那個小小的、總是微低著頭的少年已經全然不同。

洗完出來,程聞換了身幹淨衣服,頭發還帶著些濕氣,走到客廳時,餐桌已經被收拾得幹幹淨淨,隻剩下一壺冰鎮的酸梅湯和一盤切好的西瓜,整齊地擺放在托盤上,透著一股被認真對待的生活感。

沙發上,顧言時半靠著,低頭正專注地在手機上敲打著什麽,眉頭輕輕蹙著,像是在回複一條略顯棘手的信息,客廳裏很安靜,隻有手機鍵盤偶爾發出的輕微點擊聲。

程聞走過去,拿起桌上的酸梅湯喝了一口,冰涼酸爽,一下子讓身上的熱氣散了不少。他掃了眼沙發上的人,說:“不早了,累了你就睡覺吧。”

顧方時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沒有笑,隻輕輕點了點頭。那一瞬間,他的神情忽然沉靜了下來,甚至有些莫名的沉重。

程聞怔了一下,心裏微微一緊,不知道是自己太敏感,還是屋子裏燈光太柔、夜色太深,讓人容易產生某種情緒錯覺。他本能地想開個玩笑緩解氣氛,卻又遲疑了。

他端著杯子站在原地,看著對方垂下視線,重新靠回沙發,神情像被什麽事情拽著似的,陷入一種短暫的沉默裏。剛才那個言語不多卻溫和得體的顧言時,此刻忽然多了一絲低落的氣質。

程聞心裏一動,他突然意識到,這個人前風光回國的“發小”,可能並不如表麵上那樣從容,那些他以為隻是倒時差、適應環境的疲憊,或許背後,還有一些自己看不見的、不便說的東西。

“有點困了吧?”他終於開口,語氣盡量輕鬆,我拿條毯子給你,你先在沙發上靠會兒?”

顧言時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重新柔和了一些,輕聲說:“不用,我等會兒就去睡了,今天確實有點累了。”

“嗯。”程聞點了點頭,沒再多問,轉身進房間拿了條薄毯,順手搭在沙發扶手上,“那我先進房間了,你待著吧,要睡覺就睡,有什麽需要就喊我。”

“好。”顧言時應了一聲,聲音低沉,像是藏著一口氣沒吐完。

程聞走回自己房間時,腳步放得很輕。門關上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些說不清的感覺湧上來,十幾年未見得兒時朋友,在國外獨自呆了這麽多年,再回來,他心裏到底是什麽感受?他不知道也猜不出來。

程聞把自己整個人往榻榻米上一丟,手機隨手一甩,落在床頭的墊子上,屏幕還亮著未讀的幾條消息,他懶得去看。

這一天說不上奔波,卻也不算輕鬆。接機、車程、對話,每一個環節都要拿捏分寸,維持著情緒和氣氛的平衡,像走鋼絲一樣。程聞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明白,這種“老友初見”的熱情,其實比社交還累。

房間裏空調溫度調得剛剛好,不冷不熱,帶著微弱的風聲。程聞用腳勾了一下床腳搭著的空調被,隨手把它拖過來,夾在兩腿之間,下意識地把自己蜷成一個半彎的姿勢。

身體先一步鬆懈了下來,意識卻還有一絲浮在表麵,他腦子裏模模糊糊地轉著今天發生的一切。顧言時低頭看手機時的神情、他說“挺想早點工作”時的語氣,程聞沒有深想,他太困了,困得思緒剛起個頭就軟下來。最後,他隻覺得整個人像被一團溫熱的雲包裹著,意識慢慢滑進黑暗的水麵,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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