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聞倒在榻榻米上沒多久,眼皮便重得睜不開,意識沉進了一種近乎斷片的疲倦,這一整天的奔波與瑣碎終於在夜深時轟然壓上來,他睡得並不安穩,但卻實在太累,以至於根本沒做夢,一覺沉到底。早上六點半,鬧鍾準時響起,手機的震動夾雜著急促的電子鈴聲,一下子將他從混沌中拽了出來。
“嘶……”程聞皺了皺眉,閉著眼伸手在榻榻米上摸索著手機,隨手關了鬧鍾,眼睛還沒睜開,腦袋卻已經隱隱作痛。他知道那是沒睡好的後遺症,程聞是個對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再困也不賴床,更不會因為“昨晚折騰太晚”就晚到公司。
“……該起了。”他低聲嘟囔一句,掀開薄毯,赤腳踩上木地板,感受到一絲清晨的涼意。他走到衛生間洗漱,鏡子裏的人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色,頭發略顯淩亂,他洗了把臉,讓冷水衝散一些頭重腦脹的感覺,“程老板,不能輸。”他對著鏡子裏那張有點疲倦的臉輕聲自嘲了一句,嘴角扯出一抹倦意裏的笑。
半小時後,他換好衣服,提起包,走到玄關前換鞋,一邊係鞋帶,一邊瞥了主臥方向,顧言時的房門還關著,屋裏一片寂靜,他沒有打擾,隻是輕手輕腳地出了門,像往常每一個普通工作日一樣,把自己重新丟進這個城市的清晨節奏裏。
剛到公司沒多久,程聞就被一連串電話、微信、郵件和會議推著往前走,像被一股無形的洪流裹挾著,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項目對接、客戶改稿、預算審批、拍攝進度、活動文案……每一項都帶著“緊急”“立刻”“盡快”的標簽撲麵而來。這他的日常——節奏快、變化多,像是在不停地玩轉盤,永遠沒有“今天可以鬆一口氣”的時候。
程聞一向自稱是個“能在壓力下開花的人”,但今天的節奏仍舊讓他隱隱感到力不從心,前一天睡眠不足,腦子像被棉花填著一樣遲鈍,他喝了兩杯美式,還是覺得眼皮發沉、反應慢了半拍。一直到中午十二點半,他終於從連軸的工作中抬起頭來,靠在椅背上鬆了一口氣,這才發覺辦公室突然安靜下來,有的同事已經結伴去樓下吃飯了,有的幹脆趴在工位上打盹,還有的還在邊扒外賣邊敲鍵盤。
他揉了揉太陽穴,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肚子這時才意識到“自己還沒吃飯”,開始抗議似地咕嚕嚕響起來。“前胸貼後背了。”他自言自語地嘀咕一聲,低頭看了眼手機——微信上沒有新消息。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從辦公桌邊走開,打算去樓下弄點吃的,他對吃從不講究,有什麽吃什麽,實用主義。
這個點,寫字樓下的各家餐廳早已人頭攢動,熱氣和人聲混雜在一起,彌漫在整個商業區的空氣中,外賣騎手穿梭其間,腳步飛快,上班族三三兩兩,手裏拎著手機,有的還在邊走邊開著語音會議。
程聞繞著樓下那條熟得不能再熟的底商走了一圈,幾家平時愛去的店早已排起了長隊,連門口的等位牌都滿了,天氣熱,雖然太陽被高樓擋著,卻仍舊曬得人額頭發黏,他實在懶得湊熱鬧,也不想排隊耗時間,目光掃過街角一家人氣一直不算高的茶餐廳,裝修有些舊,味道一般,但勝在人少清靜,他推門走了進去。
裏麵的冷氣撲麵而來,空氣裏混著菠蘿包、奶茶和鹹牛肉意粉的味道,靠窗的位置還有空位,他隨手拉開椅子坐下,長出一口氣,像是終於暫時脫離了那場連軸轉的辦公室戰鬥,桌子上貼著二維碼,他掏出手機掃碼點單,指尖在菜單上滑動了一圈,最終點了個不太油膩的午餐套餐,一份滑蛋牛肉飯,加一杯凍檸茶。
點完餐,他靠在椅背上,眼睛半眯著,看著窗外街景發了幾秒呆,陽光從斜對麵的玻璃幕牆上反射進來,照在茶餐廳磨砂玻璃上,模糊又亮眼,他突然想起昨晚顧言時說自己“時差倒不過來”,不知道這會兒醒了沒有。
他低頭刷了下手機,依舊沒有新消息。他沒再多想,把手機倒扣在桌上,像是給自己按下一個“暫停鍵”。
餐很快就上齊了,滑蛋牛肉飯還帶著鍋氣,表麵泛著一層細膩的油光,一杯凍檸茶也緊隨其後,冰塊撞在杯壁上,發出輕脆的聲響,程聞沒做什麽停頓,拿起勺子就開始吃,他吃飯的動作不算粗魯,但節奏很快,像是完成一項任務似的,三兩口就把飯菜拌勻,低頭埋著默默吃起來。
他從來不是那種“拍照先行、精致擺盤”的人,也不擅長為生活營造所謂“儀式感”。對他來說,飯就是飯,吃飽就是目的,能在中午這段短暫的間隙裏,把肚子填飽、腦子停機,就是最實用的滿足。生活中,他對小事一向不拘小節,穿衣風格是“幹淨利落能出門”,手機桌麵是“能找到圖標就行”,哪怕手上已經有些積蓄,也很少花錢買名牌、追潮流,他喜歡效率,也擅長效率。
就在他喝完最後一口凍檸茶的一刻,手機“叮”地響了一聲,他翻轉桌上的手機,屏幕亮起,是一條微信消息。
“哥,暑假我和鎮上的同學一起去深圳的工廠裏打短工,都聯係好了,下星期四到深圳,我到休班的時候,能去看看你嗎?”
對話框上顯示的名稱是“表弟”。
程聞盯著屏幕看了幾秒,眼神微微變了。
他一手握著手機,食指在屏幕上緩緩滑動,又退回來,猶豫了幾秒,終究還是回了一句:
“好,到時候告訴我地址,我去接你。”
發完這條消息,他輕輕歎了口氣,將手機重新扣回桌麵。他抬起手,揉了揉太陽穴,額角沁出一層細汗。他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城市節奏,習慣了事務排山倒海的忙碌,習慣了不去回頭看,可就在這一刻,他卻清楚地感到,心裏像是被什麽輕輕刺了一下,他不想讓自己陷入對往事的回憶,但心不由人,那些已經被他收納進記憶深處的片段,此刻仿佛找到了縫隙,一一浮了上來。
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他忽然覺得胃裏有點難受,也有點沉,想吐,片刻後,他站起身,把手機重新揣進口袋,走出茶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