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empathy的意思及漢譯

 

 

empathy是非常重要的個人品質。在中文維基百科，這個詞漢譯為“同理心”，我見過的翻譯還有“移情”、“同感”、“共情”。

 

維基百科英文版對empathy有非常詳盡、複雜的解釋。要而言之，empathy表達的是對他人的思想、情緒的相同或相近的體會。“心有靈犀一點通”表達的正是人與人之間的empathy。

 

對於新近出現的外來詞，我都很想發掘出我們漢語中原有的意思與之相同或相近的詞匯或表達。我有一個想法，是去漢語作品的英文譯文中找這些英文字，如果找到了，那麽它們對應的中文也就有了。 當然，那英譯要可靠，譯者最好是以英語為母語卻能很好理解漢語的人。 這樣高質量的英譯漢語作品不多，基本局限於漢語經典名著。

 

我對empathy這字作了一番搜尋，結果隻在《金瓶梅》的英譯中找到兩例。 《金瓶梅》英譯本為美國人、漢學家、翻譯家芮效衛（David Tod Roy）所譯。芮效衛在中國出生，且生長到17歲才離開中國，漢語水平應該很高，而英語正是他的母語（他父母都是美國人）。這《金瓶梅》英譯本的質量應該是很高的。

 

 

例一

 

You don’t raise a child in the hope it will shit gold and piss silver; All you can hope for is that it will respond empathetically to you.

 

 

empathetically正是empathy的副詞形式。

 

 

這句英文譯文的原文是什麽呢？ 原來是第十三回中這句:

不枉的養兒， --不在屙金溺銀，隻要見景生情。

 

"respond empathetically to you"對應的原文是“見景生情”。 這句話的上下文是西門慶與隔壁花子虛的妻子李瓶兒通奸，回家後被他的妾潘金蓮得知後臭罵了一陣。西門慶對潘金蓮說了許多李瓶兒叫他轉告潘金蓮的討好的話，並送上李瓶兒給潘金蓮的禮物。潘金蓮高興起來，對西門慶說以後西門慶再去與李瓶兒私會時，她會為他們望風。西門慶聽罷大喜，對潘金蓮說“我的乖乖兒，正是如此。 不枉的養兒， --不在屙金溺銀，隻要見景生情”，意即稱讚潘金蓮對他如此體貼， 亦即蠻有empathy，沒有辜負他。 可見在這裏“respond empathetically”就是中國人說的“回應得很體貼”。

 

 

 

例二

 

“You crazy little bitch,” laughed Yü-lou. “You’re really sensitive enough to: Empathize with the sorrows of the ancients.”

 

 

Empathize則是empathy的動詞形式。

 

 

這句英文譯文的原文是什麽呢？ 原來是第二十回中這句:

玉樓笑道： “怪小狗肉兒，你倒替古人耽憂！”

 

 

“Empathize with the sorrows of the ancients”對應的原文是“替古人耽憂”。 要理解這個短句，不需要上下文了。 我門都知到“替古人耽憂”就是體會到了書中、戲中他人的困境因而自己生出了憂愁。

 

 

從這兩個例子可以看到，英語中empathy（名詞）、empathize（動詞）、empathetically（副詞）、empathetical（形容詞）所表達的，也就是漢語中“體貼”、“心心相印”、“替別人擔憂”、“為別人高興”、等等所表達的。 empathy就是對別人內心的七情六欲有所感受。這種個人品質，有的人多，有的人少，患自閉症的人則是完全沒有。

 

 

現在我們來看現有的翻譯倒底是好還是不好。

 

 

首先，看目前最通行的“同理心”。我認為非常不好。 empathy是關於七情六欲，很多情況下都是非理性的，跟“理”沒多少關係。西門慶想去偷人，潘金蓮不反對，還要為他望風。潘金蓮跟西門慶同什麽“理”？ 替古人耽憂，又是與古人同什麽“理”？

 

 

再來看“移情”。“情”是比“理”要合適得多。“移”在古漢語中有“動”的意思，也還可以。但“移”在現代漢語中基本隻表示“移動”、“遷移”。見過“移情別戀”這樣的說法，表示“變心”的意思。而且精神分析中的術語transference已經被譯為“移情”，所以“移情”也不合適。

 

 

“同感”、“共情”要好一些。 “共情”又要比“同感”更好一些，因為我們說”七情六欲“不說”七感六欲“。

 

 

但是，漢語裏已經有現成的“通情達理”一說。說一個人“通情達理”正是說那人既有empathy又很reasonable。是不是最好把empathy譯為“通情”？“通”是從一處到另一處，比單純的“同”或“共”似更貼近empathy的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