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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這是為什麽?》第五章 一月革命奪權(四)奪權通告 (五)奪權指揮部的權威

(2025-12-04 09:59:55) 下一個

四、奪權通告

(一)出其不意

一月二十七日上午上班後,指揮部通知在大會議室召開全體職工大會。指揮部所屬的十二個戰鬥隊的人都到了。這就占了全體職工的大半數。往日都是“文革小組”通知開全體職工大會,今天是指揮部通知的,有的人就不來,特別是“捍總”的人,表示出不屑一顧的神態,隻有那個“憨種”(勞偉海)不進會議室,在走廊裏探頭探腦地聽,想知道究竟想搞什麽名堂。也好,趁其不備,指揮部的千折南立即宣佈:

 

奪權通告

鑒於218號信箱的當權派,頑固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抗拒毛主席革命路線,打擊一大片,保護一小撮,挑動群眾鬥群眾,逼死人命,而且拒不為革命群眾平反,相反,大搞黑材料,以備秋後算賬;大搞經濟主義,破壞生產,矛盾上交,向中央施壓,掀起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新反撲。為保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特宣佈奪權:

一、218號信箱機關的黨、政、財、文大權歸218號信箱機關革命造反派指揮部所有;

二、機關各局、部、處、室、科的一切圖章,交由指揮部統一另行支配和處理;

三、查封機關“文革小組”的辦公室、倉庫(抄家沒收和要求職工上繳的書籍和物品等) ;查封政治部人事處、組織處的有關檔案櫃,待處理;

四、全體職工均應堅守崗位,抓革命促生產;

五、凡反對者以破壞文化大革命論處。

218號信箱革命造反派指揮部

一九六七年一月二十七日

(二)不交權者咎由自取

兩分鍾念完後,立即行動。“文革小組”及其積極分子這才恍然大悟,想有所動作,但要害部門已有人看守。各處室都有造反派的人,這不稀奇。有些處室的圖章是造反派掌握著的,也交了出來。該封的立即就查封了。

到了財務處,處長豆啟夫是鐵杆“捍總”,拒不交出圖章。財務處的公章和廳長郗維潤的私章都被他鎖在抽屜裏。沒有這兩枚圖章,到銀行領不著錢。

千折南嚴肅地向他指出,立即交出財務處圖章,否則後果自負。他仍坐在他的辦公桌前把守著,既不答理,還把嘴一抿,頭一歪,做出一副看你們能把我怎麽樣的神態。

把他揪出去遊街!有人喊道。馬上上去幾個小夥子扭住他的胳膊,把他揪出辦公室。另有一個小夥子慌忙跑到廁所裏,把裝手紙的小篾籮拿了出來說,給他戴上高帽子……,有人附合道,對!給他戴上。篾籮蛤(方:扣)在他頭上,有人格格地笑。眾人簇擁著戴“高帽子”的豆啟夫在東大樓內沿走道遊了一圈。引起其他廳局的人也出來,睜大眼睛看究竟。

沿走道轉了一圈,放開了他。千折南命令砸開抽屜。

抽屜砸了,取出兩枚圖章。

豆啟夫自己取下那隻廁所裏裝手紙的篾籮,氣憤地說道:“你們這是犯法……”指著千折南說道:“你要負責任的!”

千折南提著一小口袋圖章掂量著嚴肅地說:“責任重大,指揮部要為人民負責。”

由於篾籮是篾黃編製成的,比較硬和粗糙,蛤上去取下來,就把豆啟夫的臉、耳劃出幾道傷痕。

事後,乜也批評說:“是哪個出的這個餿主意,把廁所的篾籮蛤在他頭上,把臉也劃傷了,這樣做要不得。”

何蓓琨反駁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這是他自討的。”

這時大家才注意到貼在會議室大門旁的奪權領導小組名單,不免議論一番:前五個都是進駐昆明軍區大院,造反派的先鋒人物。皇不興原名叫皇世興,解放後在反右鬥爭中,說他還夢想皇室世代興旺,他解釋說他姓皇,不等於就是皇室的人,他是貧民出生。反右後期,他立即把名字改為“不興”,這下就沒話可說了。有人議論說,幸虧早改了名字,否則這次也是反革命。甪尚賢反戈一擊有功,體現政策;古拙是保衛處的,算是政治部少數派(八派)的代表。

(三)迅即查封黑材料

被查封的幾個部門,立即組織專人清查。清出幹部排隊的黑名單。有姓名、籍貫、年齡、出生、成分、文化程度、排隊類別、條件、備注。條件這一欄,對有的人寫得簡單,對有的人寫得細一點。這是一份很核心的材料,是“文革小組”成員秘密搞的。三類占百分之五十一,就是甪尚賢從這個名單測算出來的。更多的內容是討論中說的,這就要憑核心組成員的記憶和筆記。按周總理講話中的指示,查出來的黑名單、黑材料不予公布,以免被那些捕風捉影的材料混淆視聽,造成惡劣的影響。但群眾都愛打聽,找指揮部的頭頭問,找甪尚賢、甲育文問,有沒有我?有沒有我?他們也不好拒絕,特別是“文革小組”的老甪、老甲,有問必答,以示他們反戈一擊的誠意。東幾條西幾條,你幾條他幾條,有的分得也不是那麽清,一百五十多人的三類,誰記得那麽準確,除非是照黑材料念。結果實得其反,弄得大家人心惶惶,個個憤慨。門友昰說,也好,把群眾真正發動起來了。除掉幾個因失勢而失寵失利的、非要強到底的“文革”積極分了和要洗刷“前科”的人。大部分群眾都要求把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批倒批臭,肅清其流毒,不獲全勝絕不罷休!

查到“文革小組”所專設的倉庫時,得知全部沒收來的東西都造有清單,都留有開出的收據和簽字的存根。保管倉庫的是保衛處的老銚,東西碼得整整齊齊,屋子收拾得幹幹淨淨。從管理的角度看,沒有什麽問題;從內容上看,那就充分體現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了。把讀書筆記、私人信件、有價值的紀念品、老照片等等,甚至大學時期的聽課筆記,所作的練習本都抄來了。要從中吹風找裂縫地抓問題,抓反革命。至於書籍就更多了。照清單一樣樣地點,一件件地查,查到最後隻缺兩套《金瓶梅》。

“噫!這就怪了,”老銚急了,“不可能嘛!”

又把書籍重新細細地查了一遍,還是沒有。

查封組的負責人皇不興問:“就你一人有倉庫的鑰匙嗎?”

“‘文革’副組長還有一副。”老銚答。

把軤青萍喊來問,軤青萍一臉疑惑的樣子說道:“唉呀不知道呀!”

皇不興說:“隻有你們兩個人有鑰匙。”指著他們倆人,“不是你拿了,就是你拿了。”

老銚一臉無奈地說:“我沒有拿,我平常根本不看小說,我隻知道《金瓶梅》是部黃色小說,因為這部書虢烺被定成壞分子,我更不會去拿這套書。”

軤青萍說:“我雖然有鑰匙,但很少進倉庫去。”

皇不興說:“很少進,說明你進去過,要偷書,進去一次也就夠了,你脫不了幹係。”

軤青萍極力辯解地說:“我沒有拿,我那有時間看小說。”

老銚急得臉紅脖子粗地說:“凡沒收的東西,我都打了收據簽了字的,難道我監守自盜嗎?世上哪有這麽傻的人!”

“倉庫主要是你負責……”不等軤青萍說完,老銚把鑰匙往地上一砸,吼叫道:“老子不負這個責任了。你們‘文革小組’的人在背後使陰謀詭計,讓我在前麵衝鋒陷陣。我抄了二十幾個人的家,你們指使要翻箱倒櫃地抄,徹底地抄。得罪人的是我,有功勞的是你們。現在又把責任推在我身上,做你們的替罪羊,老子不幹了……”老銚把胸脯一拍,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怕,我等著指揮部的人審查,哪個賣X的人才稀罕這種書。”這最後一句是憤怒地叫喊出來的。隨後就怒氣衝衝地走了。

皇不興朝軤青萍說:“把你的倉庫鑰匙交出來。”

軤青萍把鑰匙交了出來,氣也不敢吭,溜了。

大家議論,老銚貧農出生,是參加部隊以後掃盲才學得一些文化,平常很不見他看什麽小說。他在部隊是個好射手,立過功。轉業以後,在218號信箱保衛處管理機關和本係統的槍械。工作勤勤懇懇,對領導忠心耿耿,言聽計從。他參加“捍總”,是認為自己在保衛黨。現在他總算是看清楚了,誰是革命的。大家都認同老銚最後罵的那句話。

皇不興鄙視地說:“把擁有這兩套書的人打成腐敗分子,把書沒收過來卻占為己有,簡直不是個東西。”

郟彩瑛罵道:“肯定是那個臭婊子偷了。”

 

五、奪權指揮部的權威。

(一)成立老新幹部結合的生產指揮組

指揮部的服務員作了分工,工作人員作了安排。職能部門的圖章各就各位,立即生效行使權力。

為了搞好生產,另成立了生產指揮組,組長為老紅軍米宜超,一局的臨偉英處長任副組長。218號信箱屬於西南大三線建設中的一個能自給自足的大係統,既有工業,也有農林業,因此配有兩個專業技術幹部作為米宜超的助手。大家反映很好,體現了黨的政策,符合毛主席的教導,“奪權前的老幹部和新奪權的幹部共同搞好業務。”

奪權以後,抓革命促生產的形勢大變,以造反派為主力軍的革命群眾積極性很高。幾天以來,都到盤龍江整治工地勞動,連“小病大養”的佘慜也來了,有人說這就是奪權的威力。工地上大家幹得熱火朝天,工程進度很快。財務處的人發現這幾天豆啟夫未出勤,是病了嗎?也未見他請病假;是因那天臉上負傷了嗎?那幾道傷痕也不至於不能出工,顯然是對奪權表示不滿。政治部的人說,杲建義也未出勤,這顯然都是藐視奪權的權威。

(二)指揮部的通告

指揮部立即發出通告:一、按職工條例的規定扣發豆啟夫、杲建義缺勤的工資;二、費香影立即交出打字室的鑰匙,下放廚房勞動。

“這個通告好得很,說別人小病大養,他自己才是養尊處優,做官當老爺,老子天下第一,為所欲為。這種人隻有革命群眾組織才能教訓他。”佘慜一有機會就進行反擊。

“杲建義十五天不上班,你們敢開除他嗎?你們有這個權力嗎?”是仁質問道。

“誰不相信都可以試試。”皇不興成竹在胸地答道。

“你們的奪權報國務院了嗎?國務院批準同意了嗎?”卞三角提這個問題是動了腦筋的,你看他強頭強腦的樣子。

“報了,全國這麽多單位奪權,忙不過來,你等著吧!毛主席不是說了嗎?‘應該奪來再說’。”

第二天,豆啟夫、杲建義都乖乖地出工了。豆啟夫持別把頭昂起,有意讓大家看看他臉上結了疤子的痕印。於是群眾中有人議論說,你昂起頭又咋個?這還是輕的。

不過對通告的第二條,有人還是有意見。乜也就公開地說,把個小打字員整一下,沒有什麽意思,這不明擺著地是殺雞給猴看,我們連猴子屁股都摸了嘛!東方泥和隊裏的幾個人也有這個看法。找到千折南說了此事。千折南說,我和乜也都是這樣看的,但是指揮部以5:2通過了,少數服從多數。既然指揮部已下了通告,還是要維護指揮部的權威,也不要把不同的意見公開出去,內部分歧內部解決。主要是費香影不交打字室的鑰匙,展玉君進不了打字室,影響指揮部的工作。先讓她在廚房勞動一段時間吧!以後可以解除嘛!東方泥說,她隻是個青年工人,有缺點錯誤,我們要做工作,爭取一個算一個,減少對立麵,你越壓這些人越鐵。“文革小組”當權的時候壓群眾,壓造反派,不也是越壓越鐵嗎?對保守派也要做工作。千折南說,很好,你們就把她作為一個典型,耐心地做做思想工作吧!做通一個,影響一片。

(三)耐心地做保守派的工作

費香影是哭喪著臉下廚房的。

東方泥向宿大勇說,首先不要歧視她,這樣她就不會以為下廚房是一種懲罰,讓她思想沒有什麽壓力,我們再做思想工作,使她對當前的形勢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宿大勇說,好的,我向廚房的師傅打個招呼。

這些天以來,各單位的造反派都在忙於成立戰鬥隊,擴大隊伍,準備奪權;保守派也不甘示弱,頑強抵抗,鬥爭十分激烈,這是關係各人生死存亡的問題。大分化、大改組,各自選邊站隊,陣線逐步分明。

中醫院的小張到酈靜月家來了一趟。她說,我就是因為家裏有兩個“右派”,就把我內定為“準反革命“,我既沒有言論,也查不到什麽事情,對我既沒有揭發,也沒有批判,就是一個癩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準反革命”的料,要跟已打成“反革命”的一道,遣送到農村去監督勞動,無妄之災就全臨頭。在全國全省狠批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格局下,醫院裏造反派也行動起來,參加八·二三,進駐了軍區大院得到了中央的支持,迫使省委承認執行了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錯誤,形勢大好。但到本單位要解決具體問題,還得有一番激烈的鬥爭,那些執行資反路線的人,不會輕易地束手就擒。不能等著別人來為我摘帽子,正如周總理說的,要自己解放自己,所以我也參加了省級機關衛生係統的《紅炮兵》,屬於八·二三派。東方泥笑著說,喲!我們是同一個戰壕裏的戰友了。啊!太好了,小張說;又轉向酈靜月問道,你呢,參加了哪一派?酈靜月說,兩派都曾經要我,作我的工作。三樓管理層,是政工部門,曆來是領導運動的,黨團員多,說實話是整人的;一、二層是業務部門,專業技術人員多,說實話是挨整

的。所以三樓的政工幹部比較保守,參加了“捍總”,他們要保的是自己的戰果;一、二樓業務技術幹部多,要掙脫政治枷鎖,參加了八·二三,要造反,不造反翻不了身。我在三樓搞的業務技術管理工作,不涉及政治,不必整人,也無須表態。政工部門的注意力是放在一、二樓那些技術人員身上,也沒有整我,我落在空擋上了。所以我跟“捍總”和八·二三的頭頭和隊友們關係都好。我跟“捍總”的頭頭說,我出身不好,我參加你們的戰鬥隊,別人會說,你們的組織不純,會牽累你們;我跟八派的頭頭說,我有身孕了,不便參加戰鬥了。我兩派都沒有參加,但是涉及到兩派的是非問題我還是敢講的。在醫院裏像我這樣未參加兩派的人還不少。有時候兩派的頭頭都找到我評理和訴苦,他們是在爭取輿論的支持。我就做做化解工作。小張說,這樣也好,不必把自己推向階級鬥爭的風口浪尖。說來說去,都是共事多年的同事,不能夠翻臉不認人,都把對方往死裏整。酈靜月問,你老公呢,情況如何?小張說,他在省委,這是要害部門哩!唉呀!也難啦!他出身好,是個老黨員,是受領導器重的;可是我的出身不好,社會關係複雜,我們結婚以後,對他多少有些影響。“文革”一開始,倒不至於因我的關係把他打成反革命,但省委的幹部要保省委,這是確定不移的任務。他們那個處人不多,都參加了“捍總”。現在省委機關內部的革與保也分化了。他們處雖算不上鐵塊一般,也沒有使他們分化的外因。他沒有整人,也沒有被整,也不是核心人物,是個邊緣人物,所以超脫一點。但他是支持我參加八·二三的,因為在我們單位隻有造反派為我伸張正義。酈靜月說,是啊!不能簡單地說對錯,革與保都會受本身的條件和客觀因素影響的。

小張:“你有身孕了,恭喜你。什麽時候?”

酈靜月:“有什麽可恭喜的,反動血統論世代相傳,說你黑你就黑。……預產期在六月。”

小張:“至少要在理論上、道義上把血統論批透,才能在體製上解決。”

廳機關被打成反革命的幾個人也在觀察事態,等待時機,盼著翻

身的這一天。

一天晚上,馬驫特意來到東方泥家裏,半年多以來,這是第一次主動上門,因為現在的形勢有利於造反派了,不必再回避了。老馬一進門,東方泥就啊了一聲,忙上前握著老馬的手,拍拍他的肩頭說你來得正是時候,反革命的鐵帽子箍在你頭上半年多,應該翻身了……。馬驫苦笑了一聲說,是有話要向你說。前天,我找了菅崇智,我說我的問題也應該解決了,我是218號信箱機關受資產階級反動路線迫害最深的人,白天黑夜輪番批鬥我三個多月,剝奪我的人身自由,現在還在讓我掃廁所。把我打成反革命的根據,就是無限上綱上線的那幾句話。這個情況你是了解的,我希望你能站出來為我說說話。他沒有明確表態,隻是說,你找東方泥也談一談。我說,東方泥膽子小,這一點你是了解的。他說,到時候他會為你說話的。東方泥沉思了一會兒,分析說,第一、你要他站出來為你平反說說話是對的,表示你信任他。把你打成反革命就是“文革小組”成員和幾個積極分子,其中也包括他本人。這是摸底,這一點很重要,是好是壞他都起關鍵性的作用。他沒有明確表態,至少說明他不反對,這是對你信任他的回應;第二、他叫你“也”找我談談,說明他接受了你的要求,但他不便公開呼籲為你平反,因為他們不承認“文革小組”的大方向錯了;第三、他認為到時候我會為你說話的,表明他知道我同情你,我的發言是在為你開脫,他認同這一點說明他懂得把你打成反革命的理由是站不住腳的;第四、明知無限上綱的荒唐,那麽他為什麽也參與了呢?他是憑過去的經驗,爭當積極分子,既保全了自己又立了功。殊不知,這次要徹底為打成反革命的群眾平反了,很被動。大勢所趨,誰也阻擋不了;第五、他不會認輸,不會善罷甘休。

馬驫說:“他不反對,是因為大勢所趨;我直接找他,他得給我一點麵子。畢竟是多年共事的同事,過去關係還可以。隻要不從中作梗就行了。他不認輸,是要甩掉老保的帽子。”

東方泥說:“老保的帽子算個什麽?他都不戴,但他們可以任意將反革命的帽子扣在別人的頭上。核心是為了權力、為了利益。……你不用再去掃廁所了,這是‘文革小組’對你的迫害。現在奪權了,他們的決定不僅不算數了,而且是白色恐怖,是要清算的。你各人先把反革命的帽子甩掉再說。連菅崇智都知道‘到時候’我會為你說話。你明天就到整治盤龍江的工地上來,大搖大擺地來。”

第二天馬驫單獨騎著自行車來到工地,不像以前,低著頭不跟任何人打招呼,而是不卑不亢,逢人就打招呼。馬驫見杲建義和“捍總”的幾個人在一起,特別走過去向杲建義驚訝地問道,謔!杲主任也來了。杲建義愣了一會兒,哦!你也來了。馬驫說,廁所打掃幹淨了,監督的人也不見,所以我就來了。那一坨盯住他的人,眼神複雜,不動聲色。

這些天費香影都與炊事班的師傅一道送飯到工地來。慢慢地情緒變得好些了,也有說有笑了。東方泥見她一個人坐在工地的一個土堆旁,就端著飯碗過去找她聊一聊。剛走過去,費香影笑咪咪地喊道,東師(文革時在機關裏年輕人對年長、無官銜人的尊稱,即東師傅的簡稱。)來這裏坐。東方泥過去後笑著說,這些天你在夥房裏幹得不錯嘛!很受師傅們的歡迎哩!說你衛生搞得好,還會炒幾道麻辣的川菜,職工也在誇獎你。費香影說,是咧!我把廚房的用具都仔細地擦得光光閃閃、亮亮堂堂的;把灶台也括洗得光光滑滑、清清爽爽的;把抹布都用堿水煮洗得白白潔潔、幹幹淨淨的。說罷,格格地笑起來。東方泥邊吃邊聽,邊插上幾句,聽說炊事班要選你當班長。費香影笑道,那是開玩笑。如果供應好一點,我還會露兩手咧!我還提議,發放勞保服時,應該為廚師做兩套白衣服,這樣更衛生些。我在基層建築工地上都幹過這些勞動,這些都算不得啥子。東方泥誇獎說,是啊!勞模嘛!費香影收起笑容說,我本來就是工人,和工人們在一起,我如魚得水,難不著我。東方泥聽出“算不得啥子”的弦外之音。是的,東方泥接著她的話岔說,下放勞動嘛!我們都在勞動,算不得啥子。但是在這種特定的情況下,讓你到廚房勞動就有點處罰的意味,你一定想不通。費香影說,這一點被你說準了。指揮部隻說要各局處交圖章,奪權嘛!蓋了圖章權力才生效。但沒有說要交鑰匙。軤青萍是“文革小組”副組長,是她決定要換打字室的鑰匙,並交待說,以後不能把鑰匙交給任何人。東方泥說,打字室掌握著重要的宣傳工具,這個門鑰匙不同一般。軤青萍那個時候讓你配合她把展玉君攆出打字室是要獨占輿論工具,這引起群眾極大的反感,這自然而然把你也包括進去了。如今軤青萍自己都把她掌管的圖章交出來了,你何必還要“堅守”她的指示,不交鑰匙。這就難怪群眾把氣出在你身上了。指揮部是接受群眾的意見作出的決定。費香影說,我不知道她交了圖章。東方泥說,好吧!就算有點誤會吧!本來這件事如果向你說清楚,我相信你是會交的,不至於弄僵了你才交。這件事不算什麽,奪權,主要是奪黨、政、財、文大權,並不包括打字室,你也沒有非得掌握打字權的意思。費香影說,打字室是服務部門,有個屁的權。說罷,兩個人都笑了起來。但是財政權就不一樣羅!豆啟夫拒不交鑰匙,指揮部隻好命令砸了他抽屜的鎖,群眾出於義憤,給他戴了“高帽子”。他無視指揮部的權威,躺倒不幹,包括杲建義不出勤,扣發了他們的工資。對你是有區別的。不是監督勞動,沒有剝奪你的人身自由,沒有叫你認錯、寫檢討等等。你到了炊事班,也沒有受到歧視,相反還受到歡迎、受到表揚,還要選你當炊事班長。馬驫被監視著打掃了三個多月的廁所,做得很出色,誰也沒有表揚他,反革命分子的帽子照戴不誤,更沒有人選他當廁所所長……,兩個人又笑了起來。費香影說,我知道,你為我說了公道話,宿大勇都告訴我了,我沒有受歧視,同誌們也沒有對我另眼相看,這些時我生活得還是愉快的。我也想了,要好好地工作,來回答你以及你們戰鬥隊的一些人對我的關心和信任。我也想讓某些人知道,我不是他們想象的那麽壞。東方泥忙說,這就好!這就好!

東方泥想,隻有把這個結解開了才能做進一步的思想工作。於是說道,更重要的是認清當前的大方向。你的出身很好,從小是受黨的、毛澤東思想的教育,是聽毛主席話的,你怎麽看待當前218號信箱和省裏文革中的這些問題呢?你不是廳“文革小組”的幹將,更不算打手,但你是言聽計從,而我們大多數職工認為廳“文革小組”執行了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把廳機關百分之五十一的人排成三類,即要打擊的對象,所謂的“準反革命”,那涉及一百五六十號人哩!會整得一百多個家庭家破人亡啊!這難道不是資反路線嗎?這裏麵有很多人,你是認識的,加給他們的罪行,都是肆無忌憚羅列的,經不起核實。把貧農出身的三代單傳的少數民族大學生白榮光逼死了,這難道不是白色恐怖嗎?別人不說,就說馬驫吧,你們是在第一批“四清”工作中認識的,你了解他的為人,就憑他文章中那幾句話把他打成反革命。你是受杲建義和“文革小組”信任的,杲建義把你從基層調到昆明領導機關來,這不容易。這也與馬驫以你為原形寫的劇本有關,使你成為勞模,一舉成名。他寫的劇本改變了你的命運,他自己因為寫作也改變了命運,成了反革命。這與事實是相悖的,怎能令人信服。當然,執行資反路線的主要責任在省委,省委派出了大量的工作組和聯絡員,要按閻紅彥的布置,抓幾萬反革命。現在中央明確表態支持八·二三和砲兵團,並責成省委對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作出檢討。這方麵的文件、材料、傳單非常多,我不細說,相信你也有所了解。我希望你擺脫個人的恩怨,拋棄本身的利益,認清形勢,以大局為重,不要一根筋走到底,被人利用。說到這裏東方泥開始扒了幾口飯嚼著,靜待她的反應。

沉默了一會兒,費香影歎了一口氣說,文革一開始,我認為杲建義是廳黨組副書記、政治部主任、老紅軍,不可能是走資派。是他決定把我從基層調上來的,受到信任,工作順心,還結識了一個符合我心意的大學生諶懷遠,而且他也很受杲主任的器重,可以說是很得寵啊!正如你說的,是杲主任改變了我的命運,我對前途充滿了希望。這些都是我在工地上得不到的。為了感恩我也要賣命地工作,更不會在政治上與杲主任背道而馳。隨著運動的深入,我逐步看出一些問題,雖然有些人的問題是事出有因,但還不是反革命。最明顯的例子就是馬驫,在基層“四清”運動中,我和他的關係很好,是他給了我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我是感激他的。可是運動一開始就把他打成反革命,他回到單位後,我們在改變我的命運之地重逢,照說我應該熱情對待他,但我不敢,我連招呼都不敢跟他打,每次我都低頭而過,說實話我感到很內疚。馬驫會認為我是政治投機分子。我仔細聽了你批評馬驫的發言(她沒有用批判兩個字),你的內容和語調是在幫助他,你的基調是認識問題,是創作方法問題,不是有意要反黨反社會主義。我意識到你的發言是在為馬驫開脫。我們組內有幾個人的發言也是這個基調,我倒是希望就按這個基調定他的性。哪怕有人批判他的《工地之花》是在美化“資產階級的臭小姐”,那也不是反毛主席嘛!不是反黨嘛!但事與願違,看來你們也救不了他,我更無能為力(東方泥插了一句,隻有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可以救他,但這條路線必須有人執行)。在這個問題上我和懷遠產生了分歧,運動中,我很少發言,也沒有批判過誰,隻是忙於打字;而懷遠卻被重用,發言較多,上綱上線。幾經爭論,他有所收斂,後來批馬驫的《工地之花》時,他沒有發言(東方泥說,我注意到了)。但是我們己經陷得比較深,誠如你所說,這與個人恩怨和利益有關。杲建義、“文革小組”勢力大,後台硬,我們胳膊扭不過大腿,我不願得罪他們,更不願因這件事與懷遠鬧矛盾,而分道揚鑣。懷遠是個好人,我珍惜我們的初戀,我希望建立一個幸福的家庭。現在要轉身有一定難度,你給我一定的時間,讓我好好考慮考慮,怎樣做到兩全其美。

東方泥說:“好!好!你這個想法我理解。我不是要你現在就采取什麽斷然的、過激的行動。這樣做並不好。隻是希望你認清形勢,不要陷得太深。”

費香影:“我相信你是真心關懷我的,我把心裏話都掏給你了。請你不要傳出去,更不能讓‘文革小組’的人知道。”

東方泥:“你放心,我可以做到。”

費香影向東方泥的飯碗瞥了一眼,說:“喲,隻顧說話,你的飯也涼了。來,我給你去盛點熱湯。”遂把飯碗接了過去,跑到打飯的地方,在桶裏舀了些熱湯泡進飯裏。

東方泥接過來一看驚喜地說:“啊!還有兩塊肉皮。”肉是憑票定量供應,少得可憐。通過關係可以弄到不須肉票的肉皮,放進湯裏增加點油水。

費香影笑道:“是我撈的,隻有這兩塊了。”

東方泥:“這說明我們的交談有一個良好的結果。”

倆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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