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章 表海風雄（十二）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兩個人決定燒烤野兔和一隻最大的野雉。於是張閗光就爬到了附近的一棵最高大、粗壯的樹上，放眼四望，看見養馬島的東麵有一個池塘，應該是島內儲存淡水的地方，於是兩個人收拾好東西向前推進。到了池塘邊，收集了好多的樹枝木柴，支起行軍爐，燒起熱水，把野兔和野雉處理幹淨，兩個人就架起了篝火，開始燒烤。
池塘的水麵愈發幽深黢黑起來，映照著岸邊熊熊的篝火，映照著兩個被篝火染紅、點亮的人，映照著天上的月亮和那些神秘莫測的雲朵。野兔和野雉一點一點地散發出迷人的肉香，這個香氣混合著池塘的水腥氣、泥土的礦物質味道，襯托著周圍樹木的樹脂和樹葉特有的味道，還有傍晚草地裏清冽的空氣，難免會讓人大發感慨，頓生出滿腹的“思古之幽情”——人類如果始終保持著“一簞食，一瓢飲”，粗食淡飯也未嚐不可啊……人們整天庸人自擾，熙熙為名、攘攘為利，恰恰迷失了人類的天真和天性……有的時候，真的很羨慕陶淵明，不如歸去，不如歸去！更何況——我們不要戰爭！我們不要戰爭！！
兩個人狼吞虎咽，吃得是一片狼籍，竟然把所有能吃的全部吃光光了，兩個人的肚子都撐得圓鼓鼓的。美慧子站起身來，走到張閗光麵前撩起了上衣，露出她嫩白渾圓的肚子，笑嘻嘻地對他說：“親愛的，你看我是第一次吃得這麽多啊！我的肚子好脹啊……”張閗光也笑嘻嘻地摟著她的後腰，然後把耳朵貼在了她滑嫩滑嫩的肚皮上，認真聽了聽，她順勢抱住了他的頭，兩個人就這樣保持著這個姿勢，很久很久，篝火把這個畫麵傳遞給了池塘，池塘把這個畫麵影印成了人間最美好的永恒……
篝火劈劈啪啪地燃燒著，熱烈、熱切地熔化著五月的寒夜，月亮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隱去了，漫天的繁星開始眨著眼睛，在寂寂地講述著一萬年的故事。一切仿佛穿越了空間，凝固了時間，令人一時不知今夕何夕。兩個人都沉默著，張閗光突然笑了，右手迅速撿起一邊的手槍，說道：“有野狗！或者野狼……”美慧子也迅速抬起手槍，扭頭四顧，兩個人慢慢站起身來，果然，池塘四周的草地上有幾隻黑影在伺機而動！
張閗光看了美慧子一眼，美慧子堅定地點點頭，她還不免有些興奮地舔了舔嘴唇。張閗光一抬手發射了一顆信號彈，周圍瞬間亮如白晝：七隻狼一時暴露無遺、無處遁形，本能地齜牙發出了凶殘的低吼……張閗光和美慧子一陣清脆地速射，把它們都打死在了池塘邊的草地上。
美慧子看都沒看這些獵物一眼，直接對張閗光說道：“喬桑！我們再發射一顆信號彈吧，讓駐軍過來接應我們吧，我們需要連夜返回煙台……我們的食物和彈藥都支撐不了太久了，我們會越來越危險的！！”張閗光點點頭，於是抬手又發射了一顆信號彈。
不一會兒，幾隻獵犬一路狂吠著帶著巡邏隊趕過來了，所有人一起帶上獵物，慢慢地趕往渡口。在偽軍們列隊敬禮的目送下，張閗光和美慧子登船返航了。夜晚的海灣幻化成了一隻深不可測的巨獸，咆哮著、嘶吼著、恫嚇著，猙獰著，美慧子不覺嚇得牙齒打顫，緊緊抓住了張閗光的胳膊，都捏出來深深的血痕。
上了對岸，張閗光和美慧子謝過了警衛班，然後連夜開著福特車，載著美慧子開往煙台。汽車開得很慢，一路顛簸，美慧子不知不覺地睡著了……走到半路，天竟然下起了雨，張閗光在一片“雨打芭蕉”啪啪作響的雨聲裏，一邊盯著雨刷沙沙沙地、機械地刷著車擋風玻璃，一邊想著心事。
汽車直接開到了朝陽街九號，張閗光下車拉響門鈴，門房出來開了門。張閗光看美慧子還在車裏沉睡著，絲毫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就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臥室，安置她舒舒服服地繼續睡去。然後他親吻了她的額頭，低喃著道了晚安，就去辦公室裏睡沙發去了。
第二天，美慧子一覺醒來，聞到了枕巾上、被子裏，都是她最心愛的那個男人身上所獨有的甜香，不覺一下子心猿意馬……她抓緊時間洗了一個熱水澡，然後清清爽爽、煥然一新地去找張閗光。一出門看到了三弟，三弟說大哥在小餐廳等你喝咖啡，還說大哥今天上午要帶你去定製旗袍，中午三個人還要一起去吃飯。
美慧子是獲批了兩天的活動期限，所以他們開開心心地吃過早餐，又聽了一會兒音樂，然後兩個人一起走路去朝陽街定製旗袍。
雨後的朝陽街行人不多，兩個人手拉著手一起漫步街頭。
煙台朝陽街雖然長度隻有400米，但卻是中國最著名的中西合璧風格的，最能代表海派開埠文化的街道之一，也是山東境內唯一的殖民風格的街區：在北方完全可以和天津的意大利街，和北京的東交民巷直接媲美……煙台開埠後，從1867年到1907年的四十年時間裏，十一個國家的領事館先後在朝陽街附近設館辦公，有法國、意大利、奧匈帝國、荷蘭、比利時、芬蘭、西班牙、挪威、朝鮮、瑞典等。走在朝陽街上，看著街道兩旁林立的造型各異的“萬國建築”，和走在上海灘思南公館的感覺完全是一樣的，甚至也有些廈門鼓浪嶼的情趣——所謂“一條朝陽街，整部近代史”……也並不為過。
雨後的空氣中蒸騰著下水道汙水的氣味兒，還有點兒泥土腐植的清新，一對愛侶手拉著手，慢慢地走著，緊握的雙手一直在兩人之間不停地傳遞著心底裏騷動著的秘密……朝陽街的最東南端，就是世界服飾時尚曆史上最鼎鼎大名的、煙台本土的“旗源·旗袍商號”！
1912年8月21日，孫中山先生乘船北上經過煙台，與煙台的民主愛國工商界人士在朝陽街交叉口西南方向的“群仙茶園”進行了會晤——宋蘭芝先生在現場聆聽了孫中山先生的演說。孫中山先生在會上反複強調的“驅除韃虜、恢複中華”的社會革新理念，徹底激發了宋蘭芝先生要設計一款新式中華婦女的服裝樣式之願望。經過後期多年的不斷地逐步實踐和探索、改良，1916年她選用印花麵料，融和了滿、漢、回、藏、蒙等民族的服裝元素與“五族共和”的觀念於一體，又結合了西方立體剪裁的製作技術，設計出了一款劃時代的、獨具特色的中華女士服裝樣式：收身、露臂，下擺和袖子比較窄，完全凸顯出了婦女的胸部和腰身的形體輪廓——宋蘭芝先生將這款具有中國新女性文化元素的服飾，稱之為“中華袍”。
冰心先生的父親謝葆璋，在煙台擔任煙台海軍學堂監督（校長）的工作期間，曾經多次為冰心先生及其母親在“旗源·旗袍商號”定製“中華袍”，其中有一件，還一直珍藏在了煙台山上的冰心紀念館內。時間到了1929年，中華民國政府頒布的《服製條例》中，將宋蘭芝先生創造於煙台的這款“中華袍”樣式確立為了“中華國服”，並正式命名為“中華旗袍”。從此以後，“中華旗袍”在中國乃至世界服飾曆史中的曆史地位被確立了下來……
著名海派作家張愛玲女士，在其完成於上海的散文名作《更衣記》中，描繪了“五族共和之後，全國婦女突然一致采用旗袍”，這裏所指的就是“中華旗袍”，而並非滿族旗人們所穿的那種“旗袍”；當時，上海灘紅遍大江南北的影後蝴蝶，也專門請托戴笠找到了宋蘭芝先生，為她本人量身定製多件這種最時尚的旗袍——這些嵌有蕾絲花邊的中華旗袍，是影後蝴蝶一生摯愛，並留下了無數張攝影圖片。
“旗源·旗袍商號”的名聲早已響徹上海灘，但是十年前，張閗光卻無緣給劉家三小姐定製她最心愛的旗袍，同樣的，他也極願意為身邊的這位小妹妹、美慧子小姐來實現這一機緣。裁縫師傅一邊為美慧子量身計數，一邊不斷慨歎，很少會做這麽高的女孩子的旗袍，之前隻有定製過一位，就是煙台棲霞牟氏莊園的，昵稱“七公主”的少奶奶，身高一米七二，她依仗牟氏莊園的財勢，為自己一次定製了幾十件旗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