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亡命天涯（六）
老河南悄悄挨過去，對著一位靠在坑道邊的老兵說：“送俘虜。是留在連部還是移交給團部啊？”老兵低頭在想心事，沒有作答。
旁邊一位木然地接過話茬：“問問長官吧，他在裏麵的隱蔽所。”老河南又嬉皮笑臉地問道：“有吃的嗎？都一天沒吃了……”有幾個渾身匪氣的蔣軍圍上來看熱鬧，其中一位斜睨著說：“餅幹還有幾塊，根本不夠吃的，罐頭好幾天都沒了，團部的人說，要等美軍空投。”老河南幾個很霸道地取了餅幹，有人遞上水來，他們先吃了幾口，又分了幾塊給 “俘虜”。
另一個蔣軍老兵看著老鬼吃餅幹，還頗有感觸地說：“幾天前我給俘虜到對麵去了，吃的不夠，我又跑回來了，這邊有空投……但是我把槍留在那兒了。我家裏也分到幾畝地，嗬嗬，不想打了，要留條命回家陪著老婆孩子！”老鬼笑嘻嘻地點頭，應道：“是啊，餓了，打不動了，吃了飯才有力氣。”
這時，站出來一個匪氣的蔣軍士兵不懷好意地瞄了瞄老鬼胸口銀亮亮的懷表，伸出手指比劃著老鬼，惡狠狠地說：“當了俘虜，就得讓老子先搜一搜，把身上值錢的東西給老子拿出來！”說完一把抓向懷表。老鬼右手迅速扭住伸來的手腕兒，左手一下子鉗住對方的脖子，一個膝頂，那家夥就趴著出去了。又撲上來兩個同夥，被老鬼和一排長兩拳兩腳打趴下了。幾個蔣軍老兵急忙忙衝上來抱住了雙方，不停地安撫著、勸說著：“都是吃苦的弟兄，都是提著腦袋的死鬼，咱們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嘛……”
老鬼就像請客吃飯的樣子，上去把搶懷表的士兵扶起來，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長歎一口氣，說道：“兄弟，我也給你講個故事。”
陸、
小時候，我們家裏在縣城開大貨棧，響當當的第一號買賣，生意好著呐……結果被警察局長和縣長合謀給陷害了！貨棧沒有了，我爹死在大牢裏。哥哥到縣政府告狀，回家的路上被人亂刀砍死了……手和腳都被砍斷了！
我娘，就這樣給活活心疼死了！我呢……家破人亡，書也念不成了，十六歲就上山當了土匪。走的時候，除了一身破爛衣服和三天沒吃飯的肚皮，陪著我的就隻有我爹留下的這塊兒老懷表。”
老鬼瞪著眼睛掃視了一下周圍，抹了抹嘴巴：“十九歲那年，我帶人把警察局長和縣長的頭給砍了，這輩子就一心當土匪了，擴大勢力、壯大自己的地盤。後來還跟日本小鬼子狠狠幹過幾仗，結果再後來就被共產黨做了大量工作，給收編了。
我從來不坑害別人，從來不欺負人。誰是王八蛋我就殺誰，誰害過我我就打誰，誰讓我家破人亡，老子就和他拚命到底！”幾個蔣軍士兵們都連聲叫好，佩服老鬼有血性，是條好漢子。
老河南問“長官睡了沒有呀？”一個蔣軍老兵說：“在喝酒呢，陪著團裏的兩個人在喝洋酒，還有肉罐頭吃哩！”另外有一個人說：“要不你們直接去團部吧，不遠的路……往前走，右轉，出了坑道一直往南，走上十裏看見村子就是團部了。咱們這個連快打光了，缺人缺的厲害，可能你們到了團部還會分回來的。”
老鬼抱怨說：“一天到晚打來打去的，老子都快打成錘子了，咱要求留在團部成嗎？隻想多吃幾天飽飯，不想再打了。”那個人接著回答：“恐怕是不成，團部現在不留人了，侍衛隊都下來了。白天團部都沒有警衛，隻有晚上就近的連隊過去擔任警戒，白天再回陣地繼續作戰。”
老鬼一聽，瞪著眼睛咋呼道：“去團部，吃肉去！老子還餓著呢！”老河南示意押送俘虜的他們幾個：“不夠吃的呀，去團部吧。”幾個人都說：“對，到了團部去吃他娘的！”
老河南又押著“俘虜”們上路了，走出不多遠，聽到身後傳來幾個蔣軍士兵對老鬼地議論：“這個黑家夥真是個不怕死的人物啊，當了俘虜還這麽牛氣，夠霸道的，膽子也忒大了……”
柒、
走出了戰壕。
冬夜的曠野，月明星朗，大地一片皎白的光影，卻沒有丁點兒雪光的映射。
遠處依稀傳來幾聲淒厲的犬吠，撕碎這大幕般的寧靜。一陣風吹來，撲麵是豐沛的泥土芳香。從白天昏天黑地的戰場廝殺過來，此時大家心情不免有幾分舒適和愜意。腳步聲伴奏著明月下的重重墨色，墨色又映襯著八個寥落的身影，在踽踽前行，有了幾分亙古永恒的悲壯。
夜越來越深，越來越沉寂，腳步聲在曠野裏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刺耳，敲擊著這些被大炮轟擊過的耳膜。走著走著，氣氛逐漸變得凝重，大家不覺都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老鬼不勝唏噓地說：“小時候，爸爸經常把我抱在腿上，告訴等我長大了，要去讀師範，回來當個好縣長，造福一方百姓；還說要讓我去西洋留學，回國後在北平、上海好好幹一番事業；我還夢想著去考講武學堂，當一名精忠報國的軍人，光宗耀祖……都是他媽的這些貪贓枉法、徇私舞弊的青天大老爺們，把我們家害的……老子什麽都沒有了，一個親人都沒有了……現在，我不是為了土地而戰，不是為了家人而戰，我更不是一個什麽主義者，我就是為了公平而戰！”
他拍著一排長的肩膀：“當初做土匪的時候，蔣軍也過來找過我，要整編我，也是給我個團長幹幹，每月一萬兩千塊大洋，老子拒絕了。我就是要抗爭到底，老子就是要豁出命來砸爛這個不公平的世道，砸爛那些強奸民意、道貌岸然的狗頭嘴臉……老子不是英雄，但是我的血是熱的！我他媽的也要奪取最後勝利，徹底革了這些王八蛋們的命……”
老鬼猛然站住腳，忿忿地跺了一下：“弟兄們，對一下時間！急行軍趕到敵軍團部，爭取全殲。實在不成，吃飽了帶著美式家夥兒回來，明天接著跟他們打！”
“是！！！……”眾人應道。
老鬼跑在最前麵，八個人飛快地向敵軍團部接近。
捌、
跑上了一陣子，越過一條小河的時候，幾個人慢了下來。過了小河是一片墳地，老鬼建議找個大墳頭休整一下隊伍，做好戰鬥地準備。
月亮隱在了黑雲裏，星星也不見了，夜晚更黑了，伸手不見五指。刮起了寒風，空氣也變得冰冷刺骨。幾個人輕輕摸到一個頗為氣派的墳頭，整理槍械裝備，稍事休息。老鬼認真檢查著藏在兩個胳肢窩下的手槍，重新掖了掖，又拔出藏在右腿褲管裏的匕首，放在手裏掂了掂，揮舞了幾下。
一排長督促其他人都把匕首準備好，檢查武器，緊一緊裝備。然後悄悄靠過來，分給老鬼一支煙，點上了火，兩個人悶聲不響地都抽了起來。
一邊抽著煙，老鬼那雙幹過土匪的 “招子” 賊亮賊亮地，一邊不停地四處搜尋著。突然，他發現周圍的人數增多了，不知什麽時候，有十個黑影摸黑靠了過來，不知是敵是友。他趕緊按住了一排長，示意其他人沉住氣，然後悄悄把匕首摸在手裏。這時，其中的一個黑影摸到老鬼麵前，含糊不清地說了句：“兄弟，借個火。”
老鬼掏出繳獲的美軍汽油打火機，伸到對方麵前，打著了火苗。火苗映襯出對方身上的蔣軍製服，左臂上還有“巡邏隊”字樣的臂章。老鬼抬手把火機舉到對方的眼前，看清對方是一張陌生罪惡的臉！
對方被火焰刺痛了眼睛什麽也看不清楚，這時一聲悶響，老鬼把匕首插進了他的喉嚨，他無聲地倒下。老鬼甩手又把匕首擲進後麵敵軍的眼睛裏，隻聽一聲慘叫……一排長、老河南幾個人迅猛地撲上來，手起刀落，幹掉了餘下的幾個敵人。
小分隊迅速展開戰鬥態勢，端著槍趴在墳堆上四處瞄了一會兒，隻見周圍靜悄悄的一片。老鬼和一排長分頭躍進，搜查了整個墳地，確信這裏隻有剛才這支十個人的敵軍巡邏隊。大家連呼好險，分析可能是八勇士渡河後，敵軍的這支巡邏隊恰巧也巡邏到這裏，兩隻隊伍幾乎同時進入了墳場，然後一先一後都到達了大墳頭進行休整。敵軍沒有想到在作戰後方會遇到解放軍，所以把老鬼當做了自己人上前借火，如果不是老鬼反應快，小分隊就會全軍覆沒。
打掃完戰場，小分隊迅速離開，繼續向敵軍團部挺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