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小城和魔都（十一）
兩人站起身來，胡蘭成踱了出去，氣度彷如行雲流水，儀態斐然。少傾，他引了一位黑色西裝進的門來，把手裏提著的兩隻白銅匣子放在了紫檀大椅上，那人一哈腰轉身又出去了。
張閗光吩咐管家把兩隻銅匣子送上了二樓他的臥室，又親自動手，打開了凱司令蛋糕盒子，把鮮奶蛋糕切到了兩隻碟子裏麵，兩個人按照老規矩，開始享用起茶點……
心滿意足之後，胡蘭成取出絲巾按了按嘴角，又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汪偽政府的三號人物周佛海一直都想大權獨攬，而且周佛海的官階一直都在李士群之上，起初更是李士群的賣國引路人。但是，李士群卻很快就不把他放在眼裏，根本不買他的帳，反而想方設法中傷、排擠周佛海，因此，周佛海處心積慮地要搞死李士群已經是半公開的秘密……但是周佛海也一直在打壓和提防胡蘭成，使得他無法借助周佛海的力量來做事。在汪偽政權中，胡蘭成的地位雖然不能與陳公博、周佛海等原創元勳相比，但是汪偽組織的許多大事，他也都居於核心地位，或出謀劃策，或親身參與其事，特別是用他那支擅長瞞天過海的生花妙筆，來為汪偽政權吹噓、造勢，擦脂抹粉——其實，汪偽政府的這些元老們，最難以接受的，是胡蘭成喜歡到處自吹自擂，到處自封“民國政府社論第一交椅”，“國家和平運動第五人”……
張閗光和日本人和國民政府、軍統局的關係都很融洽，出麵做這件事情最合適。而且在汪偽政府的官場權力傾軋中，胡蘭成也慢慢地開始通過張閗光，來越過汪偽政府的高層官員，與日本政界和軍界的人物，特別是少壯派軍人，建立起了接觸。
張閗光看看情形，對他說道：“六哥，明天晚上我做東，在綠波廊餐廳，我們吃大餐，一起敘敘舊，屆時，日本憲兵司令部華中支部特高課課長岡村中佐也會參加，到時候我們會把一些情況講一講的……”
綠波廊是上海灘大名鼎鼎的招牌餐廳，始建於明朝嘉靖年間，以海派菜式國宴、船點著稱。主要的名菜名點有"扇形甩水"、"生爆鱔背"、"蘿卜絲酥餅"……綠波廊平時主要是接待世界政要、國賓名流，享譽海內外——也是老五門經常聚餐的地方。
胡蘭成一聽，登時有了幾分得意，連連誇讚道：“蠻好、蠻好！有勞張老弟……你辦事，我放心！！”他躊躇滿誌地站起身來，一拱手道：“老弟，我先告辭，明天晚上綠波廊再敘……”然後翩翩轉身，落落大方地揚長而去，徑直去給佘愛珍邀功去了。
張閗光洗淨手，把剩下的蛋糕切在兩隻大盤子裏，端上了二樓自己的臥室，然後去邀了美慧子和尉遲慧子過來，陪她們吃蛋糕。海派法式鮮奶蛋糕的適口和絲滑，讓兩位美女直呼驚豔，讚不絕口。吃著吃著，小慧子留意到壁爐下麵放的兩隻精美的白銅匣子，不禁大感好奇，忙問這是什麽？張閗光湊過去，提起一隻銅匣放在了茶幾上，看到銅匣的提手上鏨刻著一條眼鏡王蛇——這就是“上海灘母毒蛇”佘愛珍的標誌！
張閗光打開銅匣，裏麵是係著紅色棉線的黑色絨包，打開黑色絨包，裏麵排列著黃澄澄的金條：都是五兩的大條。小慧子不覺失聲驚呼：“姐姐，快過來看啊！！”美慧子放下盤子，好奇地走過來一看，也驚呆了——她們兩個人，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的金條！
到了抗戰後期，一根小黃魚（即一兩黃金）可以兌換50塊大洋，眼前這五兩的大黃魚，一根就是美慧子五個月的軍餉，20根就可以在上海買一套石庫門的小宅子——這怎能不讓兩姐妹暈眩……張閗光隨手取了四根出來，每人給塞了兩根，溫情款款地講道：“這是儂的點心錢，拿去喝喝咖啡、買點心吃吃好了嘛……”美慧子接了過去，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嘴裏說了句：“感謝喬桑……”小慧子卻開心地像個過新年的小孩子，一下子撲到了他的懷裏。
中午三個人一起吃過午餐，小憩了半個小時，張閗光駕車去了虹口區北四川路的日本憲兵隊華中支部上海總部。他直接用日語打過招呼，手持參謀本部通行證上了三樓，推門進了岡村中佐的辦公室——岡村中佐是從華中支部煙台警備司令部剛剛調過來的，也是美慧子小姐的父親土橋一次中將最得意的門生。
“上海日本憲兵隊”的內部組織，分為三大部門：第一課，亦稱“警務課”，主管一般行政，包括人事、財經、總務等；第二課，亦稱“特高課”，主管業務，包括諜報、謀略、特殊行動等；在珍珠港事件發生後，又增設了第三課，即“外事課”，專管留在上海的外國僑民，惟以歐洲白種人為管理目標，其它有色人種，則與中國人一般看待。
岡村中佐見到張閗光大為開心，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喜悅，兩人煮了一壺咖啡，又盡情地聊了聊煙台和上海，岡村中佐還表達了自己對侵華戰爭的一些哲學反思，以及對汪偽政府的不滿。張閗光隨手遞給他一個信封，作為見麵禮：這是軍統局的一封調查密函，原來不久前，軍統局上海區區長陳恭證了。這段時間，正值李士群的後台老板，日本特務“梅機關”負責人晴氣澍（軍統局“四大金剛”之一，被譽為軍統第一殺手，外號辣手書生，於1939年擔任軍統局上海區區長，上海所有的軍統特工都歸他指揮）通過賄賂李士群，要他私放了一名國民黨軍統特工，並讓他一路潛回了淳安縣界首。而這個軍統特工正是近期一直在虹口區大殺四方，順利完成十幾起襲擊命案的軍統幹將，也是一直被特高課通緝的要犯……這次意外獲釋，引起了戴笠的多疑，要求中統局協助查核該名特工被捕前的種種事跡，以及被捕後招供的暗殺命案，還有獲釋時和李士群的交易內幕，並核查陳恭澍在交易中是否出賣了黨國利益，最重要的則是確認該特工是否已經變節投敵……
岡村中佐仔細勘驗了紙張、印刷質量和筆跡、印章，確認完全無疑，不禁欣喜若狂：這下子就有了李士群的確鑿通敵罪慶胤大佐奉命調回東京，擔任日軍參謀本部中國課課長，他的繼任柴山兼四郎中將對李士群不聽使喚早就不滿意，正在安排計劃除掉李，卻苦於沒有把柄。
這幾日，岡村中佐也對李士群私自放走軍統特工極為不滿，而狂妄的李士群卻對岡村中佐的指責毫不在意，甚至他還暗地裏在下屬麵前屢屢譏笑岡村，工作事務上也處處對抗岡村，這不禁讓岡村堅定了執行柴山兼四郎中將殺人意圖的決心。
今天張閗光親自送來了戴笠寫給中統局的密函，徹底坐實了李士群和陳恭澍非法交易、私放通緝犯的事實，正是岡村中佐求之不得的。他忙起身從辦公桌抽屜裏取出一支花梨木印匣，打開裏麵是吳昌碩老先生的三枚田黃石印章，他雙手遞給了張閗光，很鄭重地說道：“張老弟，以後還望多多關照！！”張閗光連忙雙手接住，回答道：“岡村君請放心！後續還有一些情報會送過來的！中統局對李士群也是大為不滿，非常願意和岡村君在部分事情上展開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