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門(戊)
1941年冬季的一天,難得的風和日麗,陽光暖煦,吳靜園老先生午飯後,一個人坐在了大宅院的鐵門旁邊,他靠在斑竹椅上,隻覺愜意十分。頭頂的太陽微微西斜,卻也更加哄哄地熱意,令人倍感舒暢,讓他已經調理了三年多的病體,陡然間生發出幾許的罡氣,昂昂然、勃勃然、混混然、昏昏然、醺醺然……吳靜園老先生深深地打了一個盹,舒舒服服地睡過去了。
突然,有人急促地搖了搖他,他長出一口氣,睡眼惺忪地看著眼前的人,卻隻見眼前站著五個陌生的黑衣人,都是短兒打扮,也都是一身的匪氣,隻見為首的一個四十歲露頭的漢子,上下打量著吳靜園老先生的藍色半舊的布衣布褲和白色的布襪、黑色布鞋,問他道:“老弟,你們家老爺呢?”
吳老先生瞬間清醒了過來,他很自然地抬手指了指大宅子的門廳,應答道:“在二樓臥室哦。”
隻見為首的漢子果斷地手一揮,帶人就往門裏衝去,衝出去幾步遠,他還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吳先生,卻見吳先生安安靜靜地跟住後麵,緩步一起往宅子裏麵走。
五個短衣漢子一衝進一樓的大廳,就都拔出了掖在褲腰上的手槍,其中兩個人對著一樓的五六個仆人們厲聲喝道:“蹲下!不許動!”另外的三個人揮舞著手槍衝上了二樓。他們仔仔細細地搜查了二樓所有的房間,卻連個人影都沒有看見,三個人立馬著了慌,又趕忙衝下樓來。
為首的漢子用槍指著一位管家的腦袋,惡狠狠地瞪著眼睛問道:“你們家老爺在哪裏呢?!汽車可是停在院子裏的!!”管家不慌不忙地說道:“剛才從院子裏跟著你們進來的那個人,就是我們家掌櫃的哦……這會兒他已經進入大廳側門的秘密通道裏,早就走遠了哦……”
五名漢子頓時麵麵相覷,又一起撲到大廳的側門,為首的漢子死命地一推、一拉,發現竟然是防爆金鋼門,就是用炸藥也炸不開啊!
五個人霎時麵如土色,猶如泄了氣的皮球,又好像是五條喪家之犬,灰溜溜地跑出去了。
不一會兒,老五門的幾家得力幹將都趕到了吳靜園先生的家裏,他們在一個隱蔽處拉了幾下銅鈴,接著銅鈴又響了幾下,然後這邊的幾位就又拉了幾下,接著側門就沉重地從裏麵打開了,吳靜園先生神氣活現地從裏麵走了出來。
大家在大廳分頭坐下,冷靜地分析了一下剛才的情形:悍匪來了五個人,沒有第一時間開槍殺人,說明不是來尋仇的,而是來綁架的。綁架就是為了錢,而老五門最不缺的就是錢,倒是大可不必驚慌。
仆人們描述了五個人的模樣長相和穿衣打扮的特征,大家判定——至少裏麵那一個穿皮鞋的、帶製式手槍的是公門裏的人……事情這就好辦了,於是所有人準備在各自的範圍內行動起來,調查個水落石出。
臨走前,大家一致認為:悍匪剛才的行動失利了,應該不會在短時間內組織第二次行動,這個時候反而是最安全的。大家一致建議吳靜園先生應該馬上動身,帶上兩名保鏢驅車去杭州,到位於西湖邊茅家埠的老吳家的茶樓裏靜養幾天。最多四、五天,憑老五門在上海上天入地的人脈關係,一定可以挖出來悍匪的真實身份,到時候再給他報個平安,人就可以安全返回上海灘了。
吳靜園先生聞言頗為認同,馬上安排家人收拾了一下行李,隨後帶著司機和兩名全副武裝的保鏢,開著奔馳座駕就上路了。
下午兩點左右,汽車開到上海“大世界”附近的時候,路上車水馬龍地,車速就慢了下來。吳靜園先生突然隔著車窗看到了坐在旁邊黃包車上的好朋友、上海彈詞大家楊振言先生。他異常歡喜地搖下車窗,和楊先生熱切地打招呼,楊先生發現是他,也是大為訝異和開心,兩人坐在各自的車上,隔著車窗聊了一小會兒,然後吳靜園先生就和楊先生告辭,講了還要趕路去杭州,改天再去書場給他捧場……
楊振言先生坐在黃包車上連忙拱手作揖,然後看著吳先生的汽車絕塵而去。這時,剛才一直站在路邊的一個青幫分子模樣的人,突然朝著楊先生的黃包車夫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黃包車夫馬上轉頭和楊先生說了一句:“先生您稍等,講句話就回來的哦。”
楊振言先生是上海彈詞界美名遠播的“美男子”,也是出了名的講究人和老好人,自然是點頭應許了。黃包車夫立刻把車子停到了路邊,屁顛屁顛地湊到那個人的嘴巴上,兩個人唧唧咕咕講了十幾句話,最後那個人拍了一下黃包車夫的肩膀,黃包車夫趕緊對他彎腰鞠了一個躬,然後跑了回來,又對楊先生彎腰鞠了一個躬,馬上拉起楊先生就繼續趕路了。
吳靜園先生的汽車在離開上海的時候,特地把油箱全部加滿,就是為了一路上通行無阻。他們四個人坐在車裏,邊開車邊聊天煞是歡暢,到了下午四點半的時候,汽車已經開到了嘉興市的桐鄉,再有半個多小時就要進入杭州地界了。
突然,他們發現汽車後麵煙塵四起,緊接著看到兩輛黑色的轎車發出刺耳的轟鳴聲,朝著他們疾馳而來。不一會兒,一輛車衝到了他們前麵的不遠處,然後猛打方向盤,橫在了公路中央,截住了他們的去路!
後麵的黑色轎車也在跟住他們的奔馳車不遠的地方,橫在了公路中間,一下子攔住了他們的退路……
趁著奔馳車上麵的人驚魂未定,前後兩輛車各下來四個人,持槍瞄準著他們,隨時準備前後火力夾擊。吳靜園先生的保鏢和司機也都拔出了手槍,打開了手雷,準備一場血戰。
“吳先生!儂好!子彈是不長眼睛的!兄弟們隻是求財,不想傷人!”對方竟然還是今天中午的那個綁匪頭目,他一邊舉著手槍瞄準奔馳車的司機,一邊開始喊話。
吳靜園先生抬手示意自己的人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對方看到奔馳車裏沒有開槍,就趕緊繼續喊道:“吳先生!等一下開槍傷到你,我們回去也是不好交差的哦!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您最好跟我們走一趟,讓手下的人平平安安地回去,準備好大黃魚來贖人!”
吳靜園先生略作沉吟,毅然決然地對手下的人講:“我一個人下車,我先跟他們走,他們斷然不會要了我的命,否則早就亂槍打死我們了……等下你們把車子開回去,通知老五門的人等綁匪的消息吧,到時候再順藤摸瓜、一網打盡!”
兩名保鏢都想跟著他一起去綁匪那邊照顧他,被吳靜園先生堅決製止了,他說:“第一是綁匪的車子坐不下再多的人,第二一個是我的衣服裏麵縫了一把“掌心雷”手槍,鞋底裏藏了一支“特工錐”,他們等下一定會搜我的身,但是他們一定搜不出這些武器的。我的身體最近一段時間也調理地差不多了,如果發現有機可乘,打倒三兩個人衝出來,問題也是不大的!”
大家也無計可施,一位保鏢就慢慢地打開了車門,下車給吳靜園先生打開車門,吳先生氣定神閑地下了車,信步昂然地向前麵的黑色轎車走去。
前麵轎車的人也是不覺敬畏了幾分,小頭目向吳先生一拱手:“吳先生,多有得罪!我們也是奉命行事,絕不會難為您!我們也是不打不相識哦!”吳先生點點頭,對方給他打開車門,請他坐上了車。
兩輛黑色轎車重新調整了人員座次,竟然沒有掉頭回上海的方向,而是朝著杭州城揚長而去……
吳靜園先生的手下把汽車開回了上海吳宅,吳先生的危機情況也第一時間通知到了老五門。當天晚上八時許,所有人等都匯集到了靜安寺附近的老張家的“慶泰堂”古董店,商討對策。今天中午發生在吳宅的事件,日本人、汪偽政府和青幫的調查結果還沒有完整地反饋回來,隻是有人覺察出金九齡和他的幾個得力幹將,最近行動有些詭異。於是張閗光先生讓老木門王家連夜吩咐下去,盡快摸索出黃金榮和金九齡這幾天的動向!
但是,大家都一致認為:吳靜園先生遭到仇人報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隻是今天下午他們一點鍾動身去杭州,再到四點半在嘉興市桐鄉被悍匪劫持,難道已經被人跟蹤了嗎??
張閗光先生仔細詢問了司機和保鏢們在整個時間段裏麵經曆的所有細節,發覺唯一的異常情況,就是在“大世界”附近遇到了楊振言先生,於是他安排門人馬上連夜去了解楊先生,如果發現有什麽問題,直接自行決斷進行追查,不必回來商量。
第二天,調查的人陸續回來匯報說,黃金榮和金九齡都不見了……於是張閗光先生馬上加大了對青幫的調查力度。到了第三天的中午時分,有人送來一封信交到吳宅:信上要求老五門用《清明上河圖》來交換吳靜園先生。
這樣一來,張鬦光先生等老五門的人就全都明白了:為什麽黃金榮和金九齡這樣的人物,都會隱藏起來……這是要“刨人祖墳”啊,老五門的人動怒了,準備大開殺戒!
蔣介石蔣委員長和袁世凱袁大總統的次子袁克文都是上海灘青幫的弟子,蔣委員長甚至還是黃金榮黃大亨的“學生”,因此來講,上海灘的青幫勢力極其恐怖。張閗光先生為了全麵開戰而積極備戰,為了絕對意義地碾壓上海灘青幫勢力,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國民政府中統局局長陳立夫。
陳立夫(1900年8月—2001年2月),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長,中統局局長。他是同盟會元老、蔣介石把兄弟、滬軍都督陳其美的侄子,更是海峽兩岸擁護祖國統一的著名政治家。
1928年的仲春時節,為了消解青幫社團在上海灘地界的影響力,也為了控製青幫勢力為國民黨特務機構服務,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長陳立夫,特別任命楊劍虹擔任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駐上海的特派員,同時來協調國民黨上海市黨部、淞滬警備司令部和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法租界的巡捕房等各個方麵的工作關係。1930年, 上海灘炙手可熱的楊劍虹特派員竟然在青幫內部的派係鬥爭中,一命嗚呼哀哉……這讓中統局對上海青幫心存殺機,同時,陳立夫的性格秉性,對上海灘“青幫三大亨”人等,也多有芥蒂,一直都想著要“敲山震虎”!
現據可靠情報,“青幫三大亨”之一張嘯林於“淞滬會戰”之後,就已經積極投靠了日本人,甚至還私底下擔任了汪偽政權的浙江省省長。重慶方麵和中統局對漢奸、賣國賊向來是“殺無赦”,1940年8月14日,中統局策反並指使張嘯林的保鏢林懷部一槍打爆了張嘯林、張老虎的腦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