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圖》 ——百年苦旅 第一卷 《上海灘浪滔滔》第十二章 老五門 (乙)
(2024-10-21 20:4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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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門(乙)
成爺真的是其貌不揚。臉上甚至全身都銘刻著青年時期那段特殊年代的曆經劫波和千辛萬苦。張師姑曾經總結過成爺的相貌和氣息:一個人,如果吃過太多的苦或者經曆太多複雜,一定會“破相”,但是這種破相在個別心智能量強大的人身上,反而可以修煉出更加強大的自帶“風水”,這也就是為什麽有些明明已經進入化境的老藝術家和老道士、老和尚,看起來其貌不揚甚至有一點兒猥瑣的原因……
成爺青年時期的樣貌,可以從香港大導演徐克導演的電影《棋王》裏窺見一斑。但是,成爺是非常難得的、可以讓人一下子有安全感並且願意打開心扉的傾訴對象,當然首先是要能見到這位北京城裏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奇人,同時還要看他有沒有時間……
吳三爺是非常願意和成爺一起聊天的,況且聊到中午的時候,成爺一高興也會進到吳家的廚房,或者做一道大蒜拍黃瓜,甚至是亂拌洋蔥炸花生米調老虎醬,再或者煮一碗麵,亦或是做一條花鰱魚,總之都是最普通的家常菜,但是都會極其入味兒,極其落胃。美食家吳三爺和吃貨兒子已經有幾次了,都會把出菜的碗碟舔得幹幹淨淨……
吳三爺在成爺麵前曾經表示過,雖然上海灘老五門是古董界最強大、最神秘的幕後力量,但是驚人力量的背後,卻都是老五門每一位相關人員所盡心盡力燃燒自我的能量。例如他的父親吳靜園老先生,其實就是“老五門”法壇上的一個祭品。當然還有張閗光先生的二弟等人,在湖北省黃石市押運抗日重要物資時,遭到日軍伏擊而血戰到底,慘死沙場。
上海灘青幫頭子金九齡刻意搬到吳靜園先生家的隔壁,當然是因為別有所圖,更是源於受到了其老先生黃金榮地唆使。
黃金榮早些年是無意間踏入了老五門的紛爭。黃金榮(1868年12月—1953年6月),又名錦鏞,出生於江蘇省蘇州市。黃金榮與張嘯林、杜月笙並稱“上海三大亨”。1892年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做巡捕,直至升為警務處唯一的華人督察長。他通過緊密勾結英法官僚、朝廷官員、政客和亡命之徒發展封建幫會勢力,成為上海青幫最大的頭目,門徒多達1000餘人,操縱黃賭毒等罪惡勾當。
1880年黃金榮13歲的時候,其父原衙門捕快黃炳泉由蘇州遷到了上海。他們在上海安家的地方是南市張家弄猛將堂,後來黃父又在隔壁開了一間“悅來茶樓”。
以後兩年多的時間,黃金榮就在城隍廟他姐夫的裱畫店“萃華堂”跟著趙巧手大師傅學徒。幾個月之後,黃金榮在豫園九曲橋附近無意間救了青幫“通字輩”弟子“簽子福生”陳世昌,從此經常不務正業地和他們一起偷雞摸狗,混跡江湖。趙師傅就活生生被黃金榮氣得半死,姐夫鄒小海對他也隱隱表現出了些許厭惡,卻也隻能聽之任之。
黃金榮全然沒有將這些放在心裏,反而變本加厲地出去廝混。一次連續幾天,黃金榮跟著陳世昌和手下的幾個小流氓到小北門的賭場去吆五喝六,結果兩人最後都輸得精光。窮極生奸,狗急跳牆,陳世昌和黃金榮就開始陰謀策劃一出“仙人跳”,要從姐夫的萃華樓身上“放血”。
幾天後,有藏家來“萃華樓”取走已經裝裱好的字畫,黃金榮表現地異常殷勤,打招呼、驗看、收錢、開具票據(他的毛筆字寫得很好)、東西打包裝好,然後禮送出門。黃金榮目送藏家走出去不遠,正準備轉身回萃華樓,突然聽到藏家一聲驚呼:有一個矯健機敏的身影,一把奪去了藏家懷裏的字畫包裹,拔腿就跑!
按照行內的規矩,書畫珠寶等古董,隻要離開了店家,天大的事情都毫無牽扯,黃金榮完全可以坐視不管,但是隻見他奮勇向前,一邊大喊捉賊一邊一路急追,眼看著追進了城隍廟附近的一條裏弄,兩人停下腳步,前麵跑的呢自然是“簽子福生”陳世昌。隻見他氣喘籲籲地問到:“阿榮,等一會兒你怎麽回去哦……”黃金榮也是一邊喘氣,一邊拔出特意藏在身上的刀子,咬住牙往自己的左臂上硬劃了一刀,鮮血直流,他喘口氣對陳世昌說道:“福生哥,你先走,把東西處理了,我們晚上見麵再聊吧!”陳世昌倒吸一口涼氣,不禁佩服地說道:“好的阿榮老弟,我先走,你多保重!我們晚上見!”一轉身消失地無影無蹤。
黃金榮捂著胳膊,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萃華樓,藏家和姐夫還有趙師傅一幹人等都在焦急地等待著,大家看他兩手空空又是這般模樣,心裏麵都明白了幾分。藏家長歎一聲,懊惱地隻能自認晦氣和倒黴,臨走前還給了黃金榮一塊大洋,感激他見義勇為,拚死相助。
姐夫鄒小海也對黃金榮此次的表現讚賞有加,特地給了他幾天假期,讓他好好養傷。晚上黃金榮就和陳世昌在老地方相聚了,陳世昌銷贓得了幾十塊大洋,有酒有肉有點心有女人地盛情款待他一番,並由衷地表示對黃金榮高看一眼,將來金榮老弟必定非池中之物……
“萃華樓”裱畫店已經在上海城隍廟經營了祖孫三代人了,姐夫鄒小海和趙巧手師傅技術精湛,又肯下功夫,業內口碑很好,多年的老主顧很多,老火門張家也會經常照顧“萃華樓”的生意,彼此之間已經很熟絡。老五門的《清明上河圖》已經近百年的時間沒有精整過了,張閗光先生的父親就安排兩名得力手下一起把畫兒護送了過去,並特地囑咐趙巧手師傅務必要做“高價精品工兒”。
趙巧手是第一次看到這幅《清明上河圖》,他仔仔細細看過這幅畫的所有部分,保存基本完好,問題不大,隻有幾處裱縫兒需要粘一下,有幾處蟲眼兒補一下,再有幾處鵝漣需要清潔清潔。
第二天中午,趙師傅忍不住對鄒小海說到:“少東家,我快六十歲的人了,裱工幹了四十幾年,明清和南宋院體書畫也做過差不多五百左右件兒,也可謂見多識廣了。但是老張家這一幅《清明上河圖》絕對是國寶級的秘藏本,您看這幅畫兒可還是原裝的宋代原裱綾子,看做工而且應該是皇家工兒……再看看這筆墨畫功、還有這些個印款兒,哎喲喲,大開眼界,大開眼界哦!絕對是海內孤本哦……”
姐夫鄒小海也趕忙仔細看過了,頓時嚇得大氣不敢喘,連聲說道:“這個東西絕對不是凡品,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國寶哦!”他連忙布置店裏上下,加強戒備,如臨大敵。
早已經“身在曹營心在漢”,並且處處留心的黃金榮獲知了這個情況,第一時間就打起來壞主意。他又找到了陳世昌合計起來:“福生哥,送畫兒的兩個人極其精悍,一看就是練家子,我們這次一定要多準備幾個人手,一定要把場麵搞亂、搞大,讓對方誤以為是仇家尋仇報複!
陳世昌說道:“阿榮老弟,鄒姐夫和你師傅都看好的東西,一定特別值錢。外灘上有一間最好最大的古董店,門口蹲著兩尊石獅子,名字叫“奎星堂”,他們家專門做官府和洋人的生意,東西送到那裏去,他們一定會給我們一個大價錢!”
兩人一番密謀得當,到了取畫的那一天,陳世昌就安排了六個小嘍囉埋伏在萃華樓附近,並一一叮囑了行動計劃。上午九點三十分,卻隻來了一位上次的壯漢過來取畫,黃金榮故意裝作很忙,一直躲在店裏的後麵,幹脆就沒有露麵。
那人小心翼翼地驗看了《清明上河圖》的各個方麵,然後滿意地笑了笑、點點頭,付訖洋錢,開具“錢貨兩訖”的字據,東西包好,便告辭出了門。姐夫鄒小海和趙巧手師傅陪著殷勤小心送他出了門,目送他遠去,兩個人不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長籲了一口氣:“唉!都說大活兒賺錢,可是太累心哦……”
那人走出去不遠,突然路邊衝過來六個人,緊緊地抱腿抱腰抱胳膊。卻隻見那人幾個手肘擊打,直踢側踹,打飛出去了三個,結果他們又死命地衝過來,把那人又拚命地緊緊抱住、絲毫動彈不得,這時旁邊突然又飛奔過來一個人,劈手奪去了那人懷裏的包裹,稍縱即逝。
姐夫和趙師傅見狀立馬連滾帶爬地衝過來解救那個人,卻隻見那六個小流氓一聲胡哨,刹時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姐夫和趙師傅急急忙忙扶住了那個人,嚇得臉都白了,結結巴巴慌不迭地解釋道:“大爺!大爺!!我們可不認識剛才那幾個小青皮哦......這是要死哦……我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哦……完了!完了!完了!!這真是要死了……”
那人倒是鎮定自若,不慌不忙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陳世昌抱著包裹,急於銷贓,一路跑到了外灘上,在一家朱紅廊柱,金色琉璃瓦的豪華鋪麵的台階上停了下來,隻見古董店的大門口金碧輝煌,兩邊各有兩尊福建惠安的精致石獅子,大門上麵高懸著“奎星堂“四個富麗堂皇的鎏金大字,右側是灑金大紅紙上毛筆寫著“明清大家字畫”四個瘦金體。
陳世昌哆哆嗦嗦強作鎮定地進了門:大堂正中是幾排博古架,博古架上是瓷器、牙角器、銅器、玉器等古玩雜項,四麵牆上是曆朝曆代的名人字畫,整體感覺和“朵雲軒”、“榮寶齋”有幾分相似,貴氣逼人。地上鋪的都是木地板,人走上去寂靜無聲,店裏上下的夥計們全部穿的都是黑色杭稠長衫,透著精明強幹。
一個小夥計上前接了陳世昌遞上來的木盒子,上眼一看是明中晚期的紫檀象牙宮廷作,上刻“鈐山堂”的款識,連忙叫出來了二師父。二師父左手端著一把紫砂手把壺走了出來,他先仔細看了看盒子,瞳孔中不覺精光一閃,略一遲疑,忙取過毛巾擦幹雙手,遂打開了盒子取出畫來,又仔細看了看畫,馬上吩咐大夥計請出來六爺掌眼。六爺穿一身筆挺的英式西裝,帶著金絲眼鏡,手握一掛名貴的明代朝珠,不怒自威,氣勢逼人。他慢慢地踱步出來,他也仔細地看過畫和盒子,不覺大吃一驚,再看一看陳世昌渾身上下的青皮癟三的德性,心裏頓時明白了幾分。
隻見他長長地咳嗽了一聲,伸手給自己的右手帶上了一枚古怪猙獰的龍首大板戒指,然後瞬間眼中寒光暴閃,突然右手一個重重的反手掌痛擊在了陳世昌的麵門之上。陳世昌冷不防一個拔蘿卜倒栽出去,這時早有四個夥計圍在了他的四周,一把把他扯住了,生怕他磕碰壞了滿架子上的古董。陳世昌滿腦門子的金星璀璨,鼻梁骨也斷了,他剛剛本能地從嘴裏吐出來兩顆門牙,店裏的兩名夥計衝上前不由分說揪住他便打,一邊打還一邊堵住他的嘴巴,不許他出聲音……
這時,有兩個人推門而入。原來是老火門張家的人,今天早就已經隱身在了“萃華樓”的附近,其中的一個人就是幾天前一起去送畫的第二位壯漢。他們分兩處隱身,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樣一番搶奪,卻不現身出手,而是不慌不忙地一路跟著陳世昌,到了“奎星堂”門外。他們也沒有馬上跟進去,隻是一直在門外看熱鬧。
六爺看到這兩位進來,反而長籲了一口氣,一供手說道:“幸虧早早地賞了他,不然麵對你們老火門可真是就沒法兒交代了——生怕你們誤會了是我們在背後搞的鬼......”幾個人相視一笑,原來外灘的“奎星堂”書畫店是老木門王家的鋪麵,六爺和二師父一直都很清楚這幅《清明上河圖》是怎麽一回事兒!
陳世昌挨了一頓毒打,爬回去躺了兩個月。這段時間裏呢,黃金榮有一天晚上去賭場擲骰子,玩著玩著,對方幾個人一把抓起他的骰子捏得粉碎,漏出了骰子裏麵的水銀,幾個人大喊著出老千,痛打了黃金榮一通,差不多快要了他半條命……
回頭黃、陳兩兄弟一見麵一琢磨,就都明白了:上海灘古董老五門惹不起!!
三十年過去了,黃金榮逐漸發跡,步步高升,逐漸有了複仇的實力。但是他心裏還是有幾分忌憚,因為他從多方了解到,上海灘的各方勢力包括國民黨元老,軍閥勢力和社會名流、學者,甚至日本人,對老五門都會有所求,如果他敢動手複仇,可能觸動的就是盤根錯節的一張大網,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但是,黃金榮等人最擅長、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黑吃黑”,而且更喜歡是等到老虎打盹兒的時候再動手!——這是一群隻能依靠“人血饅頭”才能活下去的混世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