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中國大地億萬中華好兒女個個雄心壯誌,戰天鬥地, “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篤定人定勝天,像唐吉可德大戰大風車。人們很快發現最最其樂無窮的還是與人鬥,“中華兒女多奇誌,不愛紅裝愛武裝”。我所能看到的是我們大隊鬥“地富反壞右”, 我們叫他們“四類子”。 首先是遊街,這些“四類子”們頭上戴著高高的、尖尖的帽子,大都低著頭,但有一個是高昂著頭,那人腦袋很小,可能是低頭帽子就會掉。“批林批孔”的時候,這些“四類子”們還抬著一個木頭架子,架子上有兩個紙人,一高一矮,高的寬眼高鼻窄臉,據說是孔老二,矮的細眼扁鼻寬臉,是林彪。遊街的隊伍前麵有吹喇叭的,敲鼓的,打光鑔的,鬧得動靜很大,把大家夥兒都吸引過來了。遊街的時候每到一個生產小隊就要停下來,然後就是痛打這些階級敵人,往往是讓他們爬上一個土堆,然後就聽到人的手掌或拳頭與皮肉撞擊的聲音,階級敵人們就被打得屁滾尿流,從土堆上滾下來,他們還得乖乖地自動自覺地再爬上去,再被打下坡來,如此反複。幾個回合下來,這些人的臉上都是白裏透紅,看著很粉嫩,隻是目無表情,眼神空洞,沒有神采。這些人裏有一個我認識,是個電工,聽說他是在外地工作,還是個八級大工匠,文化大革命以後就回鄉務農了,我從來也沒見過他有神采。
打人的場麵我往往嚇得往後躲,有人說我膽小鬼,就這點小陣勢就害怕了,這算啥?大連比這凶的多。我時有耳聞聽說大連市內的人動不動就打架。我上大學時有一次在火車上遇到一個中年人,他是剛去過大連,用他的山東口音說:“大連人好打仗,但他們不會打”。他在大連街頭看見一個年輕小夥與人吵架,沒說幾句就雙手擺動做出扇耳光的架勢,所以他得出結論“大連人好打仗”,但他看到這小夥子的雙手擺動架勢露出太大的空當,容易被人乘虛而入擊中,所以他說“大連人不會打仗”。大連市內的人調侃我們農村人是“老卡”,說“農村老卡,不彪不傻,到了城市投機倒把”。我們生產隊裏一個身高近1米9的大漢去大連市內打短工,他就說見過兩個七八歲的孩子上衣口袋都插著一把小刀,在大街上神氣活現、大搖大擺地向他的方向走來, 其中一個氣若神閑地說了句 “我呼你”,“呼你”就是扇你耳光的意思。他回頭並沒有看到別的孩子,這才意識到這兩個孩子要“呼”的是他。當時應該是七十年代中期。這些孩子的戾氣從哪兒來的?應該還是受大人們的影響。孩子們受大人的影響不隻是潛移默化,有時就是大人教唆孩子們的結果,前文講到的瞎眼二奶奶屁股長大包的故事應該就是某一個無聊的人跟孩子們編造的謊話。
遊街之後是示眾,在大隊部,也是我看到的唯一一次示眾。這些壞分子已經在大汽車後車鬥裏被拉著遊完街了,他們就站在後車鬥裏,胸前掛著大牌子,牌子上寫著他們的名字,但沒戴帽子。他們被一個一個地叫著名字,叫到誰的名字,後麵的工農兵代表就用左手薅住他的衣領子用力向前推,右手抓住他的頭發用力向後拽,讓大家看著並記住這張反革命的臉。有的人沒有頭發,是剃了光頭的,工農兵也有招兒對付他們:右手五指分開,狠狠地拍向頭頂,似乎是表達對他剃光頭的不滿;手掌再向前滑動,手指越過前額,食指和中指伸向眼窩,向下摳去,再將腦袋向後拉伸,盡管麵目猙獰,但也正好讓革命群眾看清了這些壞分子的反動醜惡嘴臉。這時就會有人帶頭大喊,“打倒地富反壞右”,“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然後廣播喇叭就放出了革命歌曲:“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嗨,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就是好。馬列主義大普及,上層建築逞英豪”。
在那個轟轟烈烈的革文化命的時代,誰有文化就革誰的命。我們老農民大都沒文化,我們小隊就隻有前文提到的“大先生”一個讀書人。鬥他的時候我還太小,聽說他是被剝光了上衣被抽皮帶,每抽一下,他就“哎吆吆”地原地轉一圈,嘴裏念叨了些什麽別人也聽不清。大家都說大先生文筆非常好,可惜講話有些吐詞不清,這也是為什麽他能讀書認字卻還在家務農,但還是受到人們的尊敬。這次對他的批鬥也是僅有的一次,而且抽了幾下就放過他了。我們這些孩子們都沒有文化,所以我們不革命,但鬥還是要鬥的,所以各村的孩子們都是處於敵對狀態,即使一個村子內部各個生產隊之間孩子們也常常處於敵對狀態。我們大隊共9個小隊從東到西一字排開,也形成了一個十裏長街,沿街人口聽說有三千人。這9個小隊之間的孩子們也是打來打去,學校在4隊,前文提到過的 “小破爛”們的家就屬於4隊的,所以就總欺負我們這些遠離學校的同學。有一次,我被一個大我四五歲的小男孩半路攔住,被棍子抽打後背,被拳頭打得口鼻流血,看起來很慘,但我並不覺得有多疼痛。我們大隊四周與六個村子接壤,和周圍的村子更是打來打去,不僅是小孩子,年輕的成人之間也是打得不可開交。我們大隊湧現出很多驍勇善戰的好漢,有幾個提起名字那是如雷貫耳,每當哪個村子晚上放電影,哪個村子就遭殃。這些人對放電影還是看得很神聖的,不管怎麽打,很少聽說他們把放電影的場子給砸了的。這些英雄好漢的戰鬥事跡鼓舞了很多孩子們,比我大五六歲的孩子也是打遍周邊無敵手。我們這些小一點的孩子往往也跟在這些大孩子屁股後麵參與打群架,也就是吆喝幾聲、投幾個石塊幫助壯壯威。前文曾提到,我很小的時候就是獨行俠,我不總是跟在他們的後麵,結果我被劃分為叛徒,一同被打為叛徒的還有一個我的同班同學。我的這個同學比我還特立獨行,很不幸在一次特立獨行地遊泳時溺亡了。其實他不會遊泳,他想體會一下身體在水裏漂浮移動是什麽體驗,他就抓住在水庫裏遊泳的牛的尾巴,當牛遊到了水庫中央時,他手滑而脫離了牛尾巴,牛遊走了,留下他一個人在水庫中央掙紮。放牛的見勢不妙,立即跳入水中施救,當他遊到水庫中央時,我這個同學一把抓住他不放,他自己也跟著被灌了幾口水,他大驚失色,趕緊掰開我這個同學的手,後背還被手指甲劃了個大口子,那他也不管不顧地自己逃生了,我這個同學最後沉入水底了。他的弟弟給我們講這段故事時,對放牛的頗有微詞。
我被打成我們村的叛徒,可別的村照樣不把我當作自己人,我照樣受欺負。那些孩子往往首先快步跑到我跟前一米左右,然後來個急刹車,戛然停下,充滿敵意地注視著我的眼睛,跟我對峙著。當他們突然發動攻擊時,長胳膊長腿一通連環炮,然後就快速跑開,消失的無影無蹤。我吃虧的是身材太矮,經常是矮他們半個腦袋,如果我身材高大,他們也不敢輕易地發動攻擊,也就會很少挨打。一般來講,當我們到了人家的地盤受到一些非難和欺侮,我們的策略就是好漢不吃眼前虧,隻念一個“忍”字訣,我們不還手,我們就認準了老人們教導我們的道理,用後來學來的文化詞就是“忍一步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但有一次,我和我們小隊的一位鬥士,小名叫“小崽兒”的,我們兩個一起還真就打退了一群敵方小孩。當時我們倆人隻是回家路過一個村子,當時太陽就要落山了,我們隻是匆匆趕路。突然我們眼前出現了一群男孩子在用樹枝和木棍玩拚刺刀,他們玩得是如此地專注,以至於我們倆小心翼翼地從他們身邊經過時他們都沒有發現我們。我們以為這次我們會相安無事,結果我們沒走出多遠,他們就追上來了。小崽兒立即以石塊伺候,鼓勵我勇敢地和他們幹,但我嚇得大哭,他隻好一個人和他們對攻,我們隻有邊打邊退。不曾想從我們身後兩個比我稍大的女孩子截斷我們的後路。她們是挖野菜後回家,每人右胳臂挽著一個裝滿了野菜的籃筐,其中一個伸出左手試圖抓住我。我哭喊著用力一甩,就把她摔倒,野菜撒了一地,趁她撿拾野菜的當口,我轉身就跑,小崽兒也很快追上我了。這時一個比我們小很多的小男孩背個小背簍,右手揮舞著一把鐮刀向我們揮舞,小崽兒拾起一塊大石板正好砸在這個小男孩的肚子上,然後我們繼續跑。我還是邊跑邊哭,我的哭聲引起了一個20多歲的年輕小夥子的注意,他跑過來問怎麽回事,我試圖停下來向他解釋,但小崽兒從後麵衝我大喊一聲“快跑”,我也就又跑起來了,那個小夥子也沒有跟上來,或許他隻是想幫助我們吧。
這個小崽兒當時算是半個問題少年,在學校經常打架,很多家長都不希望他們的孩子跟他一起玩兒,我父母從來不幹涉我跟誰在一起,我和小崽兒的私人關係很好,他經常給我講故事,當然了大部分故事都是他現場砸活,現編現講的。不過他和他姐都曾經給我講過同一類似橋段,所以我覺得有些故事也可能是從他們的大哥那兒聽來的。他們的大哥是當工人的,每天騎著自行車上下班,應該是見多識廣的。有一次我和小崽兒越過北山去另一個村子的商店,回來時我倆抱怨因為沒有錢結果心儀的東西沒買成。突然,在半山腰上我倆遠遠地看到一個老人躺在樹蔭下乘涼,腦袋枕著一個包裹。小崽兒當時就計上心來:學雷鋒做好事,幫助老人拿包裹,然後趁機索要錢財。我們上前問候老人,老人坐起來,是個老奶奶,滿頭白發,透過稀疏的白發可見粉紅的頭皮。老奶奶說話嘴有點漏風,說她隻是累了躺下來休息一下,還往嘴裏塞了一塊什麽好吃的,嚼起來嘴癟得厲害,鼻子也跟著都陷下去了,下嘴唇都快抵到鼻子了。聽說我們要幫她拿包裹時,她馬上說歇息好了,可以現在走了。於是,我抱著包裹在前,小崽兒斷後,老奶奶走在我倆中間,老奶奶那包裹的小腳走起來很慢,一顫一顫地,明顯是小心翼翼的。我在前麵走,不時地回頭望著老奶奶和小崽兒,小崽兒突然向我使了個眼色,但我未明白他的意思,結果小崽兒緊趕一步上前對老奶奶說,“大娘,你能不能借我兩毛錢我好去買味素?” 我的概念裏要錢是這樣的,“大娘,你能不能給我們一點零花錢?”小崽兒這種要錢法我是第一次聽說過,居然找了一個借口要買味素。老奶奶回答說,“哎呀孩子,我身上沒有錢呐,我要是有錢我就給你們點兒”。我們倆有點失望,待和老奶奶分手後,我問小崽兒向我使眼色是什麽意思?他說他是要我把包裹甩到溝裏去,他的如意算盤是不給錢就把包留下。小崽兒後來當兵去了,好像是在黑龍江某地,在部隊學會了開車,複員後成為一名工人。有一次騎著摩托車與一輛農用機動車相撞身亡,這是我在大學期間的事。我媽說她結婚時和新娘都是一身白,沒有一點紅色,不吉利,結果結婚後沒多久就出了車禍,被撞得七竅流血。
前文曾提到,我很小的時候帶著個小白套袖到處走,有時小半天我媽也不出來找我。我大嫂曾感慨說我媽“心太粗,敢讓那麽小的孩子自己到處亂跑”。隻能說當時民風淳樸,一個亂走的孩子沒有被拐賣,反而有時被好心人給領回家。後來到了我上學的年齡,我媽和我爹就不讓我亂跑了,我想他們不是怕我受外村孩子的欺負,他們還不知道我在本村受那些住在學校附近的“小破爛”們的欺負,因為我從來不跟家人說我在學校受欺負的事,有困難都是自己解決。我父母不讓我亂跑的主要原因可能是擔心我會闖禍。一般都認為男孩子到了一定年齡就淘氣討人嫌了,當時我們那兒有一個說法,“七歲八歲討狗嫌”,意思是說七八歲的小男孩淘氣淘得狗都嫌棄他。我爹我媽總是囑咐我不要幹這,不要幹那,不要讓人說你“少教”。所以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對“少教”一詞極其敏感,力爭不讓人罵我少教,不給父母丟臉。我在很多人眼裏是個乖孩子,所以我父母隻是囑咐我不要亂走,但從未對我嚴加看管。有一年的“六一”兒童節要開全公社的所有學校都參加的田徑運動會。舉辦地就在我們公社中心學校,離家十幾裏遠。當時我還沒上學,自然沒有資格參加學校組織的隊伍,可我的小夥伴們又沒有人有興趣步行那麽遠去看運動會,我爹我媽不同意我一個人走這麽遠的路去看運動會。我偷偷地懷揣一個玉米麵餅子獨自一人上路了。
公社我可是去過的,我是說我自己獨自去過。有兩種走法,一種是走直角三角形的兩個直角邊,距離較遠,從我家沿著我們大隊的十裏長街直到第6小隊,就到了通往交流島的公路,沿著公路一直走就到了,以前我走的就是這種走法,好處是一路總有人家,心裏踏實。另一種走法是走直角三角形的斜邊,距離較近,從我家的南山,也就是五指山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間的山丫翻過去,然後就是一片平坦的甸子地,直奔我三嫂娘家所在的村,大約五裏路是沒有人家的,然後就是村村相連直到公社。考慮到會有很多人去開運動會,路上人會很多,我也就選擇走這條路。果然一路上三三倆倆的總能遇見人,有人還問我是不是也去看運動會的?和誰一起去?我也不吭聲。見我兩手空空,那人又問,“你帶飯了嗎?”我還是不吭聲,但那人得出結論,我是一個人去,而且沒帶飯。那人的一個同伴疑惑地看著我問,“哎呀買呀,你怎麽不帶飯?”我不想讓他們再問我,我就快跑繞過他們,他們的另一個同伴瞥見了我口袋裏的大餅子,轉頭對那兩個同伴比劃著說,“還說他沒帶飯,他口袋裏裝了個這麽大的餅子。”然後轉頭問我,“你怎麽就帶了個餅子?你媽沒給你帶點好吃的?”他們哪裏知道我是偷偷跑出來的。不過這句問話讓我有點自卑了,尤其是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人人都帶著好吃的,起碼看著不像是平素日子吃的那種,而我就是日常的玉米麵餅子,當時純粹就是虛榮心在作怪,我不好意思當著大家的麵吃餅子,我都是麵對著一堵大牆偷偷地掰一塊塞到嘴裏,閉著嘴嚼,別人也看不出來我吃的是啥。因為沒有水,一塊餅子要嚼好長時間才能咽下去,我一整天都沒有喝水,似乎也不是很渴。當時有賣小水蘿卜,紅皮,隻有手指粗,蘿卜纓子還連著的,五個捆在一起,一捆一毛錢。後來每個“六一”都開運動會,也是每個“六一”都能看到有賣小水蘿卜,直到現在,一提到“六一”,在我的腦海裏就出現小紅水蘿卜的影子。
那是我第一次看運動會,隻記得大會廣播總喊“下場檢錄”,“男子組100米現在下場檢錄”,“女子組1500米現在下場檢錄”,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因為矮小都被擋在別人的後麵了,我也沒看到多少比賽。其實,那時我對許多體育運動項目也不明白,對比賽本身並沒有多大興趣,我隻是想去趕熱鬧。到處轉悠看比賽以外的熱鬧,也沒個時間觀念,不知不覺下午過去一多半了,待我發覺已經有很多人離開時,太陽已經不是很高了,運動會還沒有結束,但我還有十幾裏路那,心裏一著急,突然覺得內髒像是被什麽東西攪動得翻來覆去一樣,所說的“心如刀絞”應該就是這種感覺的升級版。也許是從那時落下的心理陰影,直到現在,每當在戶外看到下午三四點鍾還在明晃晃地照耀著的太陽時,我就心生一種莫名的惆悵。當我離開中心學校的運動場時,我有點傻眼了,找不到來時的路了。來時跟著匯聚到運動場的人流,根本就沒有刻意地記一下路。到離開時,人流是分散的,各回各家,可我回家的路在哪兒呀?真不愧是一個有過走南闖北經曆的小男孩,我居然很快冷靜下來,不是有兩種走法嗎?來時的斜角邊的路找不到了,那我就走以前走過的直角邊,寬闊的公路很好找,而且我知道我家的大方向是向北,打定了主意,立即就走。上了公路,走著走著我有點著急了,心裏咚咚跳,路邊的大楊樹很高,陽光被遮住了,留下成串的樹蔭,漏過來的那一點陽光有點慘淡,因為太陽快落山了。跑!本來我是很能跑的,可這次卻沒跑多遠心髒就像要從我嘴裏跳出來一樣,我不得不停下來用手在胸膛壓住它。就這麽跑跑走走,結果又遇到一群在玩鬧的孩子,他們馬上向我圍攏過來,我沒有停下腳步,隻是邊走邊側著身子扭頭看向他們,這次我沒有哭,但眼淚也是在眼眶裏打圈兒,我忍著沒有讓眼淚流下來。為首的孩子似乎對我動了惻隱之心,善意地問我:“你一個人啊?”,我輕輕地點點頭,如果點頭點的狠了,我眼淚就流下來了。“天快黑了,快點走吧!”聽到這話,我一聲不吭轉過頭就拚命地跑。
我不記得到底是走到哪兒時天完全黑下來,至於我是怎麽一路抹黑沿著我們大隊的十裏長街走回家的,大多也不記得了,但有一件事我記得清清楚楚。快到我們生產小隊時,我抄了一條近路,離開主街,沿著一條隻有幾戶人家的小街往家走。這幾戶人家的後院就麵對著我們小隊的自留地,每年我們在自留地種地瓜收地瓜,對這條小街很熟悉,所以盡管黑天我也敢走。隻不過我沒有走這幾戶人家的前院,結果和出來找我的我爹錯過去了,當時我爹走在他們的前院。這條小街有一戶人家有一個彪子,每天盤腿坐在院子當央的一個蒲團上,流著哈喇子,一直不停地轉動他的腦袋。白天看到他我無所謂,可我走夜路想起這個彪子就害怕,所以就不走前院而改走後院,後院直接麵對著黑魆魆的北山,根本就再看不到燈光了,那我也選擇後院。
其實當午飯的時候我沒有回家,我媽就猜到我是去公社裏看運動會了,因為我媽看裝餅子的框裏那個剩下的餅子沒了。我家人也沒有著急,因為對我來說是經常的,相信我能回來。到了晚飯時,我沒回來,但是天黑了我還沒回來,大家這才分頭去找。我自己到家的時候,我媽還在院子裏,想叫鄰居們幫忙去找我,我從後門進家,我媽回屋裏,彎下腰,抬著頭,瞪著眼,好像在看一個陌生的孩子,確認是他的老兒子後,回頭衝院子喊了一聲,“好了不用找了,回來了”。一會兒我爹也回來了,問我是從哪條道回來的,他這才知道我們走錯開了。家裏沒有人來責備我,但我小聲地哭了,自己也說不上來到底為什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