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兩個學期輕鬆愉快的專業課學習,最後一個學期就是我們的專業畢業實習了。我們的畢業實習分兩個部分,兩個月在防疫站和職業病防治所(職防所)實習,兩個月到衛生係的一個教研室實習。防疫站和職防所的實習與臨床實習一樣也是在太原和大同陽泉等城市。我們班被分到太原市內的防疫站和職防所實習。當時有兩個防疫站作為實習點,一個是太原市防疫站,另一個是山西醫學院所在的南城區防疫站。聽高年級的介紹說,南城區防疫站油水比太原市防疫站更大,最好能去那兒實習,可我們班被分到太原市防疫站實習。三人一組,我和阿裏還有一名女同學梅我們三人組成一組。防疫站兩個熱門科室是食品監督科和衛生科。我們三人被分到衛生科,就是是管環境衛生的,包括電影院、遊泳池等公共場所的衛生監督檢查,要采樣檢測的。比如,電影院要在電影放映時采集空氣樣本,在呼吸帶高度,就是口鼻上下的高度,要檢測空氣顆粒物、二氧化碳、一氧化碳等等有害氣體或顆粒的濃度;遊泳池則主要采集遊泳池水,檢測大腸杆菌值,就是換算成一升水裏的大腸杆菌數,衛生標準是不應該超過3。
一進科,科長首先對我們培訓,他對我們的培訓主要是要我們增強信心,麵對官宦、富豪不能有自卑感,因為我們是國家執法人員。根據經驗,教育我們不自卑然後就應該是也不能趾高氣揚,要不卑不亢,但科長隻強調不要自卑。科長是複員退伍軍人,看麵相就像是那種跟任何三教九流都能打交道的人,他從來不跟我們談專業,也不負責任何具體業務,這些都是由專業人士負責,其中有些是我們的校友。其中一個帶我們的老師就是我們的校友,大學畢業時報考本校的毒理學研究生,遺憾落榜,被分配到太原市防疫站。剛工作前幾年還有些新鮮感,把再次考研的事就給耽擱了,待幾年過後又想考研時,發現學習能力已經跟不上了,他非常懊惱,勸我們趁著年輕盡量考研。阿裏和我都沒有這個想法,隻有梅報考了,而且分數不錯,超過了350分,但落榜了,梅笑了笑:“可惜我沒有考上。”當時也沒有和她探究分數夠了為啥還落榜了。現在想來可能是某一課程小分不夠,如果當時就知道研究生錄取還要看小分,幾年後我考研究生時可能也不至於考了三次才考上。
阿裏很喜歡防疫站的工作,當衛生科沒有工作任務時,他就去體檢科幫助給從業人員體檢,他把采靜脈血練的爐火純青。我和梅不太喜歡防疫站的工作,有一天我們到了班上發現無事可做,帶教老師就打發我們去和另兩位女老師會合,她們兩個去了一家商場去給員工培訓,帶教老師是想讓我們去切身體會一下。我不記得那個商場的名字了,指記得是在新建南路和迎澤大街交叉口的一角,太原市防疫站也在新建南路上,我倆就沿著新建南路步行,路過我們山西醫學院校門口,路過晉劇院排演場,過了迎澤大街路口左側就是目的地。等我們趕到時,培訓已經開始,我們兩個就悄悄地在後排找個位置坐下聽講。中間休息室兩個老師微笑著過來問候我們,閑聊了幾句,當時我的感覺就是她們納悶為什麽我倆也跟著來了。休息過後是另一個老師繼續講,感覺她們準備充分,講課認真,內容通俗易懂。不知道她們到其它單位像遊泳池和電影院是否也講同一套內容,還是各自有針對性。
講課結束了,也到了午飯時間,我滿心歡喜可以蹭上一頓午飯。當時我們工作熱情高漲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想蹭飯,畢竟任何一個飯局都可以讓我們很好地改善一下夥食,這我有切身體會。在臨床實習時,僅有的兩次請專家會診的機會都讓我搭上便車了,因為都不是我的病人,但病人家屬請專家吃飯時也都帶上我,親切地叫我“東北老鄉”。兩位專家劉教授和何教授也都在飯桌上對我們很照顧,劉教授還給我們示範怎麽用軟餅將蔥醬和烤鴨肉片包起來塞到嘴裏吃,何教授則將水煮雞的大腿和翅膀夾給我們,說學生很苦的,我知道。這次到防疫站實習,蹭頓版那還不是日然而然的事嗎?人家接待負責人也非常熱情,特地走到後排跟我們握手寒暄,兩位老師也走過來,我們五個人簡單地交換了幾句,負責人朝我們私人揮了一下手:“就你們四位,是吧?”我剛想說是,結果兩位老師先開了口,指著我和梅說:“他們兩個是實習生。”負責人似乎沒往心裏去,轉身就要帶著我們往外走,這兩個老師又各自重複了好幾遍,“他們是實習生!他們是實習生!”在強大的攻勢麵前,該負責人明白過來了,又將手指向兩位老師:“那就你們兩位了。”說完轉身就走,兩位老師跟我們說:“明天站裏見。”就轉身跟著出去了。
沒辦法了,蹭不上飯了,隻能回到學校先吃午飯,再回到防疫站了。我趕到一絲不快,但我想淡化這件事,就跟梅閑扯了些別的話題,畢竟是強忍著不快,話題聊的還是有些心不在焉。梅本來是個很開朗很健談的姑娘,也好像越聊越沒話了,最後來了句,“真是豈有此理!”看來她也憋不住了,不過也就僅此一句牢騷,此事就不再提。梅來自山西運城,聽說她的高中在山西省很出名,叫做康傑中學。她平時總是一副笑模樣,個子不高但很壯碩,是個短跑運動員。大二的時候學校運動會,她參加100米項目,我站在終點線,看的真真切切,快到終點了,她滿臉通紅,麵部肌肉都扭曲變形,從來沒見過她這麽嚴肅過,但和幾個運動員幾乎同時撞線後,隨後就又恢複了笑模樣,問我第幾。有一次在一個主題班會上,男生和女生辯論,我們就問女生她們眼中的男子漢氣質都包括哪些?梅回答:“你們還都差的太遠了。”我們被噎住了,但大家都不生她的氣,因為她總是笑眯眯的,看不出惡意來。臨床實習時,有人看見她和一個當地的正在醫院進修的高大帥氣的小夥子牽著手壓馬路,沒幾天小夥子結婚了,我們有的同學替她抱不平,大罵那個小夥子是畜生。我沒看到她有一絲一毫的傷心,還是一如既往地笑,我都懷疑傳說的牽手壓馬路是不是看錯了。梅最後畢業留校,在微生物學教研室當助教,後來又參加考研,最終博士畢業,在北京工作。
衛生科的工作安排的沒那麽密集,又過了好幾天才又有活,要到電影院采樣檢測。這活我喜歡,我很好奇,在電影院坐滿觀眾時,我們進去支起儀器采樣,觀眾會不會很煩我們?最重要的是,我們可不可以坐下來和觀眾一起看電影?我們都很愛看電影。當時我們發現3毛錢最便宜票價的電影往往很適合我們的口味,覺得好看,現在還記得其中一部是《鼓手》,一個年輕架子鼓手的成長故事,很多年以後才知道主演是張國榮,當時不認識他。離醫學院比較近的電影院是工人文化宮(我們叫南宮)和湖濱會堂,都在迎澤大街上。去南宮,我們就沿著解放南路一直走到迎澤大街,就在左拐角上,而湖濱會堂則右拐,就在迎澤公園正門旁邊。如果穿過迎澤大街還有兩家電影院,我們還去看過通宵夜場,但不記得電影院的名稱了。從解放南路向反方向走,還可去另外兩家叫菜園和大華,緊挨著,隻是離醫學院稍微遠一點,我和宿舍老六“山西大俠”曾經去其中的一家,我們就在門口坐等下一場,都是同一部電影,但票價會便宜一毛錢。當時我就開玩笑說,幾十年後再回想,為了省一毛錢在電影院門口幹等倆小時,也許會當作一件軼事講給別人聽。他接話說:“沒辦法嘛,誰叫我們是窮學生了?”其實離我們最近的是晉劇院排演場,觀眾群體的素質也比較高,治安也好。
這次要去檢測的是南宮,前一天通知我們,可第二天大雨滂沱,阿裏來到我宿舍找我一起去,可我沒有傘,他說他可以幫我借,一看這大雨,我想他們防疫站的也不會去了吧?結果我們都沒去。第二天我們的帶教老師問我怎麽沒去,我說雨下的太大了。他一麵磕著瓜子,一麵訕笑,“下雨就不來了?”再未責備我們。不過我吸取教訓了,工作就是工作,應該是已經老早就排上日程了,就應該做到風雨不誤。而我把防疫站的工作看的太隨便了,以為就是可去可不去的地方。以後我就端正態度了,更加認真了。
職防所實習則是在太原鋼鐵公司職業病防治所。太鋼在太原北城,而我們在南城,相距很遠,我們搬到那兒,吃住和職業病住院患者在一起。住院的職業病患者都是矽肺患者。矽肺病是塵肺病的一種,不同的粉塵引起的塵肺不同,石棉塵呈纖維狀,往往叫石棉纖維,引起石棉肺,煤塵引起煤肺,矽是矽的舊稱,含矽高的粉塵引起矽肺。引起塵肺的都是硬度大難降解的粉塵,肺內的巨噬細胞吞噬後不能降解粉塵,造成大量巨噬細胞死亡,粉塵滯留肺內,形成結節,影響肺功能。以前的老師吸入很多粉筆塵,有人有咳嗽症狀,擔心是塵肺了,其實可能性很小,因為粉筆主要是石膏硫酸鈣,很容易降解,不大可能沉積於肺。X光片是塵肺診斷最主要的依據,但並不是隻根據一張片子做診斷,往往是從曆年體檢的片子看其動態發展,同時核查患者的工作車間曆年粉塵濃度檢測記錄,最後達到了診斷標準,必須是由有資格的專家診斷小組簽字才能確診。矽肺容易合並肺結核,但也並不是太多見。我們和這些住院患者在一個食堂吃飯,他們的夥食好一些,他們也吃不了那麽多,就讓我們和他們一起吃,讓我們放心,他們都隻是矽肺,不傳染。
一位女老師自中專畢業就一直在太鋼職防所工作,給我們講了很多50年代工人工作環境的惡劣,印象最深的是講到耐火材料廠的粉碎車間粉塵可大到伸手不見五指,是實實在在的伸手不見五指,站在車間將手伸直,粉塵遮擋的看不見伸出的手,這種惡劣環境隻幾個月就可造成爆發性塵肺。我老家複州灣地區有一家粘土礦,說是隸屬於鞍鋼的,當時不明白鞍鋼要粘土礦幹什麽,這次實習才知道粘土是用來製作耐火材料的,粘土破碎時形成大量灰塵,不注意防塵,就造成伸手不見五指。防塵在勞動衛生和職業病防治領域一直是個大問題,專業人士總結了八字方針:革、水、密、封、護、管、教、查。這八個字人人都是張口就來。我們還參觀了當時最先進的60平米靜電除塵器,好像是從國外引進的。60平米是指除塵器的橫截麵積,裏麵有靜電網,將粉塵吸附到網上,積累多了就落下來,然後被重新收集起來。
以前我總認為我們農民是最苦的,可我看了煉鋼工人的工作環境,我改變了想法。煉鋼,當看到紅紅的鐵水流出來,或者還沒變成液體但已經燒紅了,那上千度的溫度造成的高溫熱輻射,真讓人受不了,工人師傅們在開煉鋼爐門前都讓我們離的遠一點。燒紅的鐵發出的紅外線也高,如果不戴墨鏡保護,很容易造成眼灼傷,長期慢性紅外線輻射可造成白內障。總有年輕的工人不願意待防護鏡,待幾十年後才發現得了白內障,好在現在換人工晶體已經非常成熟了。
當初在醫院實習時覺得我不喜歡做臨床醫生,盡管治病救人這活我也挺喜歡,但看不了病人與家屬的生離死別。防疫站實習以後我發現我也,總覺得務虛的時候太多。相對來說,我更細化職防所的工作,真正是實打實的幫助工人改善工作環境,保護工人的健康。那時我就想,等將來畢業分配時,我無所謂,聽天由命,不管分配什麽工作我都會好好幹。然後娶妻生子,徹底跳離農門了,知足常樂,安安穩穩地度過一個愉快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