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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 中學 (高三)

(2024-12-15 15:24:37) 下一個

        高三時我們理科的三個班又重新組合了,設立了一個“快班”,全校的師資力量和資源向這個“快班”傾斜,輔導高考最有經驗的老師教這個班。高二暑假結束返校前,孫老師就告訴我姐我被分到了“快班”。我這一生從來沒有上過“重點”學校,包括小學、初中、高中、大學 (本科、碩士、博士)。唯一的一次與“重點”掛邊的就是這次的“快班”。那些剛剛高考落榜的複課生都在這個班,這些很有經驗的高三老師們總喜歡用複課生作榜樣來督促新生。我們班的英語老師不是孫老師了,而是年資更高、更有經驗的謝老師。謝老師明確地告訴我們:“我不是要求你們能跟外國人說話,我就是要你們能應付那張考卷”,理念跟我一樣。語文老師是個大高個子,走路像是腳下踩著彈簧一顫一顫的,為人非常謙虛低調,因為他的大學同班同學有個叫高滿堂的已經成了電視劇《籬笆女人井》的編劇,相比較起來他覺得他自己太渺小了。在寫這段文字時我上網查了一下,《籬笆女人井》的編劇並不是高滿堂,高滿堂是後來出品的《闖關東》的編劇,顯然語文老師記錯了。

       數學老師是水平極其高的於老師,已經升職做教導主任了,仍然教高三數學課,但也隻教我們這個“快班”。至今我仍然記得他在黑板上解三角代數題時的瀟灑:“移過來,移過去,積化和差,和差化積,妥了,出來了”。什麽難題在他手裏都是輕鬆拿捏,可惜我數學的高考成績不及格,總分120分,我隻考了69分。我從於老師那裏學會了什麽呐?積化和差、和差化積都有公式,我根本就沒有還給於老師,因為我就從來沒有從於老師那兒得到過,即使在高考前,我也不敢保證我就能寫出這些公式。但是我現在把這句話當作寫作的座右銘,在規定的篇幅裏或有限的空間裏,要把所有的段落和句子的邏輯關係理順,使讀者能一目了然地理解所要傳達的內容,可往往花了很多精力還覺得沒有寫明白,有時回垂頭喪氣,這時於老師的金句就該派上用場來給自己打氣了:“移過來,移過去,積化和差,和差化積,妥了,出來了”。把這些段落和句子移過來,移過去,句式變換過來,變換過去,妥了,最簡潔明了的終極版誕生了。我們做生物醫學研究的如果要用動物做實驗,那就需要預先申請,第一段就是要表明心跡,為什麽要用動物做這些實驗?負責審批的相關人士評價說,這是他看到的寫得最好的Rationale(理由),連Walmart的員工都能看懂。他們哪裏知道,我的寫作是受我的高中數學老師影響的。

       在我們學校有一個傳說,高考物理如果能考上50分就不會拉總分的後腿。朱老師是我們學校最有教學經驗的物理老師,一般地他都是隻教高三的物理,但不知為何在我高二時他被“下放”教我們班的物理,現在又是我們“快班”的班主任,這樣他就教了我們兩年的物理課,大家都覺得我們撿了個大便宜。明顯看出來他以前沒有做過高考班的班主任,他對高考策略明顯沒有初中馬老師對中考的策略更有針對性。也許我們是普通高中的緣故,他明顯把注意力集中在怎麽能考上中專上,對大學沒有信心,結果很多同學也就跟著沒有信心考大學了。朱老師身體不好,麵容消瘦蒼白,結果因為胃潰瘍不得不請辭班主任角色,由生物薑老師來接任。薑老師剛接任班主任的時候也沒有把心思多放在輔導學生怎麽考大學上,而是喜歡耍一些小心機。比如,我們班幾個男生總是跳後窗出入教室,還都不承認。不知什麽時候薑老師把一張課桌放在離窗台不遠不近的位置,跳窗的同學就要把課桌挪開一點才能跳窗,一看到課桌被挪動了,他就知道又有人跳窗了,還自鳴得意。薑老師的生物課講得非常好,特別是幾個遺傳定律,現在我還在吃這點老本。

      我們是參加1986年的高考,前一年的理科高考錄取分數線是420分,我們各種模擬考試很多同學設定的目標就是這個分數線。而我們的高三班主任朱老師和後來的薑老師都沒有能夠幫助我們用模擬考試成績來調整高考複習,似乎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他們安排那麽多模擬考試的目的是什麽。當年初三準備中考時馬老師建議我們把自己的分數目標定的比分數線至少高50分,這樣如果遇到各種意外情況,丟點撒點都不怕。據此,我把自己的目標定在470分,對於一個誌在跳離農門的普通高中學生,應該是很現實而又比較舒適的目標,所謂舒適就是不需要廢寢忘食地作賤自己,輕鬆愉快地完成高中階段的學習。沒想到這個目標比當年的錄取分數線還是低了1分,那一年的錄取線一下子從420分躍升到471分。

        高考前體檢是在瓦房店市內的626醫院,我們定好的是早上6點從校園發車去統一體檢。我不住校,結果我到校時校車已經開走了。1986年實行夏時製,我忘記了夏時製的事情,結果就晚了一個小時。我隻好一個人去坐公交車到瓦房店,再從瓦房店的公共汽車站一路打聽著找到626醫院,已經中午了,好多項目都檢查完了,帶隊的薑老師很生氣,“帶你這樣的學生得累死”,但也還是替我找人把體檢表給填上並簽字,盡管好多項目包括色盲都沒有檢查。後來錄取的醫學院入學體檢,辛虧我沒有紅綠色盲,不然的話我有可能被退回,因為色盲者不能學醫。   

      高考還是要到瓦房店,我們學校給我們預定的住處是瓦房店長途汽車站招待所。瓦房店的火車站和長途汽車站都在一起,大家都乘長途汽車去瓦房店,而我因為從來沒坐過火車,我就決定自己一人乘火車過把癮去,結果我到達瓦房店時已經中午了,招待所已經滿員了,可我還沒有入住呐!帶隊的薑老師就協調看哪位同學可以與我分享一張床,每夜5塊錢的床費也對半分,每夜2.5 元。在高考這個人生重要的時間節點,沒有人願意為了省下那每夜2.5 元而和別人去擠一張床,但兩個人擠一張床對我來說根本就是好事一樁,還能省下一半的床費。最後可算有人願意與我分享,也不知道薑老師是怎麽說服這名男同學的,我總算住下來了。考場在瓦房店高級中學,就是我們縣的重點高中,沒能在這兒讀高中,但能在這兒考大學。辦完入住手續,我就和好朋友一起乘公交汽車到考場去踩點,算計我們應該幾點起床、幾點乘車到考場、在哪兒吃午飯, 等等事宜。一切順利安排好,就等第二天上考場了。

      沒想到第二天下午考化學時出了狀況。當時監考老師很體貼地在黑板上畫了一個鍾表盤,並用圖釘釘住兩個指針代表時針和分針,每30分鍾就轉動一次指針。化學試卷的一個特點是題量很大,我每次化學考試的策略就是提前半小時把試卷答完。可這次等我完成選擇題時,抬頭一看黑板上的時間,哎呀買呀,怎麽一個半小時過去了?經過多次模擬測試,我的選擇題用時都是半個小時左右,怎麽正式考試卻用去了一個半小時,也就是用去了一半的時間?腦袋上立即就滲出汗來,小汗滴匯集成大汗珠,順著兩鬢向下流,我的耳朵似乎都聽到了汗水從鬢角毛發滴下的“滴答”;隨後麵頰潮熱,進而發燙,我的感覺是我滾熱的兩頰仿佛在冒著熱氣。考試居然考得滿頭大汗,這個考場都是我們同班同學,我怕大家看到我的窘相,我雙手不停地擦汗,卻總也擦不幹,越擦流得越多,兩個袖口都濕透了,後背感覺也開始濕了,大腦隨即進入死機狀態,一片空白。

       化學是我寄予厚望的一門學科,對化學的高考分數,我的期望值是95 分,可沒想到就這麽砸了鍋了,這次高考就沒戲了?我坐在過道左側,側頭向過道右側掃了一眼,大家都很冷靜,麵無表情,都在聚精會神地答題,沒人注意到我的窘態。化學考試我平時就是答題快,他們都沒有我快呀,奇怪,他們怎麽就不著急呢?他們都不著急那我還著什麽急呀?老天開恩,不知怎麽就冷靜下來了,汗不流了,臉不熱了,腦子又清醒了,緊趕慢趕,總算把試卷做完了,就坐等到點交卷了。監考老師真能沉得住氣,快到點了,還不做好收卷準備,坐在那兒像是還有一個小時才能結束似的。哎呀,不對,哎呀啊——, 我又忘了,是夏時製,真就還有一個小時,我這才再回頭認真檢查整個試卷。最後我的化學成績是75分,當時交卷的時候自我感覺還可以,覺得沒達到預期,成績會低一些,但沒想到會這麽低。辛虧當時我自我感覺良好,外加我給自己設的目標總分數比錄取分數線高50分,這一門丟點撒點還能承受得起,所以就沒有太影響我後麵的考試心情。第二天,我高二班主任孫老師找到我:“昨天把時間弄錯了,是不是把你急毀了?!”我還很坦然:“是,不過沒關係!”

       高考結束發成績了,通常情況下各科老師都關心他們教的學科的成績。化學老師隻教我高三一年,其實還不到一年,因為他因個人家庭原因晚一個月開課,他講的有機化學不得不加快節奏,但條理非常清晰,很容易記住,我這個愛走神的人都不走神了,所以我的化學成績非常好。但高考化學考砸了,如果化學老師問,那我就找這個看錯時間的借口。但我自己心裏明白,跟看錯時間關係不大,當時最多也就耽誤了我10分鍾時間,不會對我的成績影響這麽大。化學老師並沒有狹隘地問我的化學多少分, 隻是問了我的總分,然後又問我報考的學校,他的的評價隻有三個字:“破學校”。 政治老師最自豪了,因為他押中了一道論述大題,可惜在我這兒因多選題審題錯誤而被抵消了:從ABCDE五個選項中選擇所有正確答案,如果正確答案是選AB,我則選了CDE,完全選反了。這樣,這門課又讓我在考分上丟點撒點。

       盡管諸多不如意,總算最後被山西醫學院錄取,有趣的是我並沒有報考這所學校。當年是在高考前填報誌願,根據自己的實力,很現實地隻把注意力放在第二批錄取的院校,幾個誌願都是大連的院校,當時就希望離家近,覺得最起碼可以節省路費。當時我接到口信要我去取錄取通知書時,說是山西醫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我狐疑地趕到學校,教導處景主任正在閱讀我的錄取信件。景主任已經75歲了,那時我們背地裏都稱他 “老景頭” ,其實他已經退休了,但他熱愛教育事業,退休後仍堅持工作,那時沒有延聘返聘一說,我的理解是景主任隻是義務上班。我向景主任表達了我的沮喪,我沒有被報考的大連院校錄取,卻要去遠在千裏之外的山西去上學。 “你回家什麽也別說,就是樂。這是本科呀,要不然就你的那個分,不行呀!”英語謝老師進來了,看到隨錄取通知書一同寄來的行李貼上“山西醫學院”幾個毛筆字大加讚賞,景主任說可能是郭老的手筆。化學老師聽說是衛生係,說這個專業好,不接觸病人,將來的去向可以是衛生局。

         後來大學報到後我弄明白了我是怎麽被“走後門”錄取的。山西醫學院不是全國重點,也不是部屬院校,並不在山西省外招生,當年是煤炭部委托山西醫學院為煤炭係統培養學生,結果學校和委托單位都沒有通知遼寧省招生辦,結果遼寧省招生簡章就沒有相關信息,也就沒有一個人來報考。山西醫學院的招生人員來到遼寧以後發現沒有一個人報名,就隻能等到最後一天,從我們這些本科落榜的考生裏挑學生。當時選我上來就是因為可憐我是農村考生,覺得農村孩子考學不易。就這麽著,我的命運徹底改變。填報誌願的時候,本來我對學醫很感興趣,但是想起來我讀過的手抄本小說《綠色屍體》和《太平間的電話》,裏麵一些比較恐怖的片段都和醫院有關,就打了退堂鼓,沒有報考。結果繞來繞去又去學醫去了。這就是傳說中的命?

        那一年我們隻有三個人過了本科線,其實我是到了高考前填報誌願的時候才知道大學還有專科和本科一說。我不關心這些事情,因為我知道學校和老師都替我們關心了,我們的任務就是安安靜靜地做個“做題家”。其實我們在同一水平線的“做題家”遠不止我們三人,但隻有我們三個堅持到了最後,其他人到最後都放羊了,尤其是住校的同學,大家互相傳遞泄氣的話,又沒有象我初中的馬老師那樣的大閘,大家都一瀉千裏。學校的管理很不到位,我們不住校的學生就沒有受到更大的影響,我們這三人有兩個是不住校的,另外一個住校的還是個女生,可能自製力好一些,要不怎麽現在大學裏女生比男生表現得更好?好多情況下往往是執著比智商更重要。

      考上大學就是成才了?想多了,我們考上大學隻不過是有可能做合格的“一顆永不生鏽的螺絲釘”。我並不覺得我考上大學了就比沒考上的強。郭靖能成當世大俠,阿甘能成百萬富翁,這倆人大概率是考不上大學的。在評書《隋唐演義》的第一集裏,單田芳這麽評價李淵的武藝:“李淵的能耐,不在二百五之上,也不在二百五之下,正好是二百五”。正是這個二百五的李淵建立了唐朝。“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可最後比武奪冠的羅成也不過是隋唐第七條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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