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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 童年 (九)

(2024-11-16 17:26:55) 下一個

        一年級下學期孫老師接手我們班後,我們沒有專職的體育老師,到二年級下學期我們才有了專職的體育老師。由於沒有體育老師,孫老師帶領我們全班做體育活動,不是傳統的體育課,她不教我們排隊、報數、向左轉、向右轉,她隻是和我們做像丟手絹之類的遊戲,也教我們最簡單的廣播體操動作,最後做放鬆運動,比如將雙手搭在並攏彎曲的雙膝上,然後上身做自由轉動,最後站直,讓我們雙手的手背互相摩擦,然後將手背放在鼻子下聞,結果我們都聞到一股“雞醬屎”的臭味。“雞醬屎”是雞屎的一種,可以理解為雞拉稀了,拉出褐色黏黏的稀屎,看著很像我們農村自家做的大醬,但比普通的雞屎更臭。學習成績很差的學生經常被罵是“雞醬屎”,最差的還會在“雞醬屎”之前冠以一個“大”字。我本家一個大媽特別節儉,掉在飯桌或做飯的鍋台上的飯粒都會撿起來送到嘴裏。一次她家的雞跑到鍋台上拉了一灘“雞醬屎”,她老眼昏花以為是大醬,就埋怨她的兒媳婦太過浪費,好好的大醬就這麽浪費了,就用手指抿起來送到嘴裏,這才知道不是大醬而是“雞醬屎”。

       我上學以後每年六一兒童節都是全公社開運動會。還沒上學時我自己曾跑去看運動會但也沒看到多少比賽項目,上學後對於運動會的準備和組織了解的多了一些。運動隊組織好了就開始訓練,主要是短跑和長跑、跳高跳遠和鉛球。我至今仍有深刻印象的是來自我們小隊的兩個高年級學生在操場練長跑,一個身著短褲隻是孤獨地在那跑圈,他的腿肚子非常粗大,另一個卻穿著長褲在跑,腿肚子部位看著更粗大,待他停下來擼起褲腿我才發現他腿肚子上綁著一個小沙袋。我很喜歡看長跑比賽,我們所謂的長跑就是三千米比賽。一群人從出發點起跑,大家似乎都很推讓,並不是爭先恐後,有時看到一個愣頭青起跑很快,把大家落下一大截,但很快就沒勁了,最後不是倒數第一就是半途退出比賽。後來明白了,“看戲不看前半場”,比賽策略很重要,要後發製人。我們看比賽的小夥伴們往往是在場外搞競猜,看誰會得第一,誰會“公雞拉屎---頭兒硬”。有一年我們大隊舉行一場田徑運動會,我們學校和各生產隊都參加。我大哥參加三千米長跑比賽。當時一個參賽者很快就衝到最前麵,我們同學們就猜他肯定是 “拉不丟”,就是最後一名的意思。果不其然,這家夥沒有一直堅持在第一名的位置,我不記得他是中途退賽了還是得了個最後一名。我大哥一開始就尾隨大部隊,我認為我大哥的策略是對的,最後後程發力就能衝到前麵。比賽中間不斷地有人掉隊退出比賽,我大哥還在堅持,我想我大哥有戲。結果我大哥一直到終點也是尾隨在後麵,已被第一名落下有半圈,得了個倒數第三名,獎品是一個作文本,最後送給了我。

        我長跑和短跑都喜歡,但達不到進入運動隊的水平。我和我們班級的一個男生一起下課後經常到校外跑一圈,大概兩三千米,中午放學後我倆就跑步回家吃午飯。有一天中午放學往家跑,我倆被一輛天藍色三菱牌小型卡車從後麵追上,我倆試著跟著卡車跑了一小段,還是被卡車給落下了老遠,直到看不見了。待我們又向前跑了一會,發現那輛卡車停下來了,車尾圍了一群人在指指點點,似乎在議論什麽,我們跑近了也看不清情況,就擠進去看個究竟。結果發現一個年輕的女子,臥倒在車輪下,腦袋一旁有一灘血跡,自行車就壓在她的後屁股上,有一隻腳的皮鞋都脫落了,顯然是卡車的車輪從她身上和腦袋碾過,她一身的藍綠色衣服顯見是嶄新的,皮鞋也應該是挺新的。有人親眼見過這個過程,說車輪碾過以後,她的雙腳還不斷地蹬踏,那隻皮鞋是她自己踢掉的。旁邊還有一個女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雙手伸向死者做要抱攏狀,一左一右兩個老太太拉著她雙肩不讓她太失控,我定睛細看是我的一個遠房嫂子,平時並無往來。原來我這嫂子是給死者做媒的,帶著女方來相親,相親的對象就是前麵提到的知道 “雞醬屎”在嘴裏是什麽滋味的我那個大媽的四兒子。我這個大媽的四兒子屬於結婚困難戶,好不容易有人給介紹了個對象,偏偏又出了車禍。我這個大媽聞訊也趕到車禍現場,坐在路邊失神地自言自語:“俺心裏生疼生疼的,那開車的幹屁?”好長一段時間,每每路過這個車禍現場,我都心生恐懼。

        運動會最讓人著迷的不僅僅是運動的本身,還有儀仗方陣,儀仗方陣是一個運動代表隊的臉麵,統一著裝是白色上衣、藍色褲子、白色網球鞋。儀仗方陣要有鑼鼓小號樂隊、彩旗隊和舞蹈隊。我們學校的儀仗方陣最前麵是一個舉牌的女生,牌子上寫著我們學校的名字。隨其後的是鑼鼓隊。鼓很大,直徑約一米,打鼓的是三個身材高大的高年級女生,一個突前,兩個墜後,形成三角形,她們斜肩挎一條寬皮帶,大鼓就掛在皮帶上,左手抓住鼓的上部的一個把手,右手掄動鼓槌擊鼓,發出“咚”的聲音,打鼓的震動很大,她們紅撲撲的臉隨著鼓點也一顫一顫的。緊跟著三個擊鼓的是一隊敲鑼的低年級女生,一排四人,共四排或五排,鑼比鼓小很多,也是掛在腰間的皮帶上,雙手各執一根小棒敲出 “巴啦啦”的鑼聲,比鼓聲更急促, “咚、咚、咚”的鼓聲由“巴啦啦”的鑼聲配合著,聽起來的鑼鼓節奏就是“咚、咚、咚-巴啦啦,咚、咚、咚-巴啦啦,咚咚-巴啦啦-咚”,如此反複。緊隨鑼鼓隊的是小號隊,有十幾個男生組成,小號隊與鑼鼓隊沒有配合,似乎他們想吹就吹,當然是由領頭的喊號,大家整齊劃一地舉起小號。節奏是這樣的:“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一次就吹這麽多,繞操場一周總共也就吹那麽四五次吧。我特想學會吹號子進入小號隊,有一次我們學校選了幾個男生去試吹,結果我第一輪就被刷下來了,因為我根本就吹不響,結果我被送進彩旗隊了。在彩旗方陣裏我被安排在最中間,被四周的彩旗包繞,不時地有彩旗刮到臉上,然後輕輕地拂去,倍感精神抖擻。當舉著彩旗,踩著鼓點,目不斜視地健步向前,我自我感覺很威武,盡管我個子不高。沒想到我這舉旗功夫在我上大學時還派上了用場,這是後話。

        彩旗隊不好的一點是我們必須自己保存保護旗子和旗杆,旗子很簡單,折疊好放進書包即可,可旗杆是很長的竹竿,帶著它很麻煩。在運動會入場式結束以後也必須走到哪兒就帶到哪兒,吃午飯的時候還差點把它弄丟了,幸虧我們老師提醒我。當時我去看那些擺攤賣吃的,我買了一個有我拳頭那麽大的一個海螺,吃完了海螺帶著空殼拖著旗杆到處轉悠,這時一個賣烙餅的小攤吸引了我。這種烙餅是用純小麥麵做的,加油、加糖或糖精,非常筋道,非常香,非常甜。這個小販是個中年婦女,她的烙餅就放在她支起的自行車的後座上,一毛錢一張,以前見過賣烙餅要糧票的,但這個小販不要糧票,我就決定買一張餅。 其實吸引我的不僅僅是她的烙餅,還有她自行車後輪下的一張嶄新的糧票。我對掉在地上的物件非常敏感,尤其是硬幣和紙幣,靜靜地躺在地上的一分、二分、五分硬幣從來就沒有逃過我的法眼,比較難的是一毛錢紙幣,因為它是土色的,對其它小夥伴來說很難發現躺在地上的一毛錢,但對我來說就不是難事。有一年夏天午睡時間,人們都睡著了,我百無聊賴,於是決定出去轉一圈看能否撿點錢回來,結果真就在我們農村的土路上見到了一張折疊了三折的一毛錢。兩毛錢是綠色的,五毛是藍色的,一塊錢是粉紅色的,它們都很容易被發現,這些麵值的紙幣我都撿到過。當年在紐約的時候,在曼哈頓的街道上我撿到過1塊錢、5塊錢、10塊錢、20塊錢的綠色美鈔,和街邊的垃圾混在一起的紙幣我一眼就能認出來。一分的硬幣撿到手軟,後來看到都不撿了,一毛和二毛五的硬幣不管什麽時候都會很高興地撿起來。在阿帕拉契亞山區小城的停車場裏和荒草地裏踩出的小徑邊我也撿到過1元美鈔,想想在綠草叢中能一眼識別意想不到的綠色紙幣,我可是美美地炫耀了一番:我的技能還沒丟,業務能力還沒有下降。

        這次自行車輪下躺的是糧票不是紙幣,我也一眼就區分出來了,因為它比紙幣小太多了。一般來說,我們在農村的基本生活是用不到糧票的,但是如果我們農民想吃一些副食品像麵包和蛋糕 ,我們也需要用糧票,餅幹好像有時要糧票,有時不要。當年農村的商店也偶爾有賣大餅,直徑大約有十厘米,厚度不到一厘米,呈暗焦黃色,但很軟不脆,表麵往往蒙上一層淡淡的白色粉麵,很甜,是我最喜歡的甜食,當時售價是一毛錢一個,我要買,但售貨員問我要糧票,一個大餅要一兩糧票,我沒有糧票,就不能賣給我,我隻能咽下口水無奈地離開。這次看到糧票,盡管不是錢,但買大餅的苦澀經曆告訴我糧票也是好東西。可我受到的教育是要學雷鋒做好事,要拾金不昧,可我想把糧票占為己有,就不能讓別人看見我撿到了糧票。我趁她在給我包烙餅的機會,我用腳踩住糧票,蹲下來假裝無聊地用海螺殼戳地,並逐漸把手伸向腳下的糧票。待糧票到手,我又戳了一會兒地,待心裏不再咚咚跳了,才慢慢站起來,接過烙餅紙包,慢慢地轉身,慢慢地離開,由於緊張心虛,結果把旗杆落在那兒了。老師問我旗杆哪兒去了,我這才想起來,趕快回去,那中年婦女正準備把竹竿交給旁邊的一個老頭,見我回來就又把旗杆給我還回來,我畢竟是她的顧客。            

        我上小學的時候應該是後來聽說的“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也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的時代,在農村趕集買賣東西應該是屬於資本主義的範疇,盡管政府經常是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我們公社還天才地舉辦了一場“趕社會主義大集”的活動。但當時我們並不知道那是 “趕社會主義大集”,隻把它看作是眾多的校外活動中規模和投入最大的一個。我們排隊步行十幾裏遠去公社趕大集。我們每位學生都手持一個三角形的小彩旗,都是彩紙做的,用漿糊粘在一個小木杆的一端,我的小彩旗是綠色的,彩紙的質量應該不是很好,我的小綠旗在粘漿糊的部位都有些褪色。我不清楚這些小彩旗是我們學校自己製作的還是我們大隊提供的,現在回想起來,不管是哪個部門負責的,這都是不小的一項工程,我們有幾百個學生,需要幾百個小木杆,我記得這些小木杆很精致,後來小紙旗都脫落了,我也舍不得扔掉小木杆。彩紙也是稀缺物品,我們居然能買到那麽多的彩紙。還需要買漿糊,還需要人工。除了製作小彩旗,我們大隊還製作了一個很大的宣傳板,上麵都是宣傳畫外加各種修飾,看起來色彩鮮豔、金光炫目。這個大宣傳板立在一個大型拖拉機車鬥上,開到公社去。在公社中心學校,就是開全公社運動會的那個中心學校,全公社所有的大隊都沿著操場跑道遊行,展示各自的宣傳板。我們大隊的宣傳板很高,放在拖拉機車鬥上就更高了,被電線給刮住了,幸虧遊行隊伍移動得慢,不然會釀成事故。學校操場擠滿了人,從中心學校操場出來,沿街都是人,一直擁擠到公社的露天市場。這個市場每個禮拜天都有人趕集,但都沒有這次那麽擁擠。後來我們都走散了,各自回家,並沒有像來時那麽組織有序。我們小學生隻是去幫助慶祝,並沒有真正地去買和賣。後來聽說很多人帶著物品去趕集,東西賣得都很快。後來高中政治課老師說有些人為了響應號召去趕集,自己沒有東西要賣,就特地去買點東西到集上去賣。我的高中不在我們公社,所以政治老師所說的情況應該是不在我們公社,估計是“趕社會主義大集”不是我們公社特有的。

        在小學階段我的學習成績算是比較好的,按理說應該是老師的寵兒,可我偏偏不是,原因是我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很沒有組織紀律性。前文提到過,我曾經因為沒有服裝就一聲不吭地缺席代表我們班的文藝匯演,即使參加了表演也會把演出給搞砸了。我還參加過公社組織的所謂“尖子競賽”,但競賽考試成績是一塌糊塗。校長嘲笑我們,“你們都還不是尖子,就是陀螺”。老師對我的希望不管有多大,永遠都是失望更大,所以一旦我有了錯,老師經常帶有報複性的心理對我進行體罰。老師很聰明的,他們從來不會用動作幅度很大的方式來體罰學生,那樣的話會給他們自己惹來麻煩。我們班的一個臨時代課的新老師就很沒有經驗,他大手一揮就給一個男同學一個耳光,關鍵是他手臂揮動的幅度太大,幾乎掄了半個圓,被那些打抱不平的同學給告到了家長,家長就找到了學校,這個老師差點被辭退。那個時代在農村學校當老師是一個體麵的不能再體麵的工作,如果被辭退,那還不如他從來就沒有當過老師。而那些老教師油子就不同了,他們可以罰站,有三種方式:在座位上起立聽老師講課;到教室前麵老師講台旁站立聽老師講課;被攆出教室在門口站立。我曾經被攆出教室,如果不承認錯誤就不要進來,起初我很要誌氣,在門口站立了兩節課,就在那兒站著,廁所也不去,後來我憋得實在難受,我還想象著我的尿泡被憋爆了,滿肚子都是尿,忽然覺得嗓子眼裏一陣惡心,我也不管不顧地就去了廁所,我都來不及把尿撒到尿池子裏,就直接撒到地上,剛開始尿的很急很快,眼瞅著起白泡,眼瞅著流了一地,可後來就越來越慢,就像滴滴涓流,最後我尿了大半天,尿完了下腹部反而有些痛的感覺,估計膀胱突然放空了反而有些不適。

        老師還有一些針對頭發的小技倆。最常見的就是剃頭:把他們的髒兮兮的沾滿了白色粉筆麵的右手放在男生的後腦勺上,用大拇指用力向上搓頭發,有的時候會把學生搓得掉出眼淚來,這往往並不都是因為疼。還有搓前額一角的頭發:把手搭在學生頭頂,一邊搖晃著學生腦袋,一邊俯下身來歪著脖子向學生訓話,如果學生死不改悔,就用大拇指搓學生額頭一角的一小簇頭發;還有的提著學生鬢角的十幾根頭發輕輕地上下抖動。還有的老師打學生耳朵的主意: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耳垂用力擠壓和揉搓,不僅是耳垂,學生的整個耳朵都被搓巴得通紅;有時捏住耳朵不揉搓,但往上提,往上提一點,學生的脖子就往上抻一點以防止耳朵被扯得很痛,再提,學生的胸就挺起來,再提,腰挺起來,再提,腳後跟抬起來,隨著耳朵被不斷上提,腳後跟越抬越高直到再也無法上抬了,就這麽挺著,最後實在堅持不住了,一下子掉下來,老師猝不及防,提著耳朵的手還沒鬆開,隻聽一聲輕微的嘎巴一聲,老師趕緊鬆手,學生雙手捂著耳朵癱下來,蹲在地上倔強地一聲不吭。一般情況下,學生都比較順從地忍著,但也有學生和老師理論,還有一次一個高個子的男生和老師動手打起來了,然後主動退學了。

        還有一次,我們班三個男同學被老師懲罰,是因為他們被發現抽煙。他們有兩個選擇:一是喝尿, 二是在操場嘴含粉筆跑五十圈,粉筆象征著煙卷。其中一個男同學就選擇了喝尿,他是我的好朋友,前文中提到的在課堂上情不自禁地感歎“臨”字最容易寫錯的就是他。他選擇了喝尿,老師就派班長帶著一個桶到廁所尿池裏取來一些尿液,班長故意隻取來桶底一點點的尿液,讓他沒法喝,老師就又派他取來一截玉米秸稈用來蘸尿液,在全班同學眾目睽睽之下,我的這位朋友就手持尿秸稈向嘴唇上那麽一比劃,就算喝尿了。而另兩位同學,其中一個就是前文中提到過扯著牛尾巴遊泳而溺亡的那位,而另一個比我們大好幾歲,他是從別出來到我們大隊投奔他姥姥姥爺的。這兩位就嘴含粉筆跑了50圈。一開始他們還是規規矩矩地跑著整圈,後來這圈跑得越來越小,盡管如此,跑上50圈還是不容易的,因為嘴唇叼著個粉筆而不能大口喘氣,沒想到他們居然真的跑完了,全校的師生都看見了,居然沒有人對老師體罰學生提出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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