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隻是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盡管個別措辭不是很文雅,但道理講得明白。眼前的苟且,可不是嘛,誰能離開吃喝拉撒和柴米油鹽,如果要活著就離不開這些。就說柴吧,用來燒飯取暖,在東北的冬天,很難想象不取暖會是什麽樣子的。我小時候我們周圍的山就已經沒有多少樹木了,我們就用樹葉來取暖。每年的秋天,家家都去摟草準備過冬。草和樹葉沒有柴火耐燒,我們都是把樹葉塞到炕洞裏,點著後關上炕洞的門,沒有門也要堵住炕洞口,這樣由於氧氣供應不足,樹葉燃燒得慢,可持續更長時間,同時也要蓋上煙筒的蓋,可預防熱氣從煙筒流失,這樣可以保持火炕熱到天亮。這也隻是保持火炕暖和,也就是被窩暖和,室內溫度還是很低,很多人家室內的水缸晚上會凍成一層冰。從城裏下放來的下放戶一開始不懂得怎麽取暖,家裏往往冷的要命。前麵提到過的楊寧楊康兄弟倆,冬天邀請當地村民晚上到他們家打撲克,結果玩了一小會兒就散攤子了,原因就是他們家太冷,因為不會取暖,大家感慨這些下放戶細皮嫩肉的居然還這麽抗凍。冬天學校教室也要取暖。每到秋天,各個班級就組織學生自己脫坯用來在教室砌火牆。學生們自己從家裏帶鐵鍬、水桶、水扁擔和坯框。先和好爛泥,重要的是要爛泥爛得均勻,再將爛泥用鐵鍬端到坯框裏壓實,爛泥就壓成坯胎,再將坯框輕輕拔掉用於下一個坯胎製作。對於低年級的小學生來說這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勞動量很大。待坯胎曬幹後就可用來砌火牆,也要和稀泥當水泥用。火牆有一米高,在教室正中間,前麵連著爐子,後麵連著一個煙筒,火爐的熱氣沿著火牆散發出來,教室溫暖了許多。有的老師還會在火爐旁放幾個磚頭烤熱,有些穿不起棉鞋的同學到校後可以先脫下鞋把腳直接放在烤熱的磚上。
有時聽人講,“人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吃不了的苦”,可能還真是這樣。如果無柴燒飯,生吃是可以的,隻要有吃的就行,就怕沒吃的。我親眼見到我三哥的一個同學抓起一把生玉米麵就往嘴裏塞,噎住了,喝點水也就咽下了。吃“三兩糧”的時候,我姐就見一個外號叫“老公雞”,就是前麵提到的那個大先生的大兒子,那個瞎眼二奶奶的大伯子,從鹹菜缸裏撈起一個鹹蘿卜就啃,結果第二天就全身水腫。這還算是人類的食物,可當時人們需要把很大一般分精力用於琢磨怎麽把非人類食物吃下去。榆樹皮已經沒有了,我們村的老趙頭拿穀糠來試,發現穀糠盡管粗糙,但也可以咽下去,可沒想到拉不出來,最後是到衛生所用洗衣粉灌腸才通下來。人們這才認識到不能隻考慮是否能咽下,還要考慮是否能排出,後來把能進能出的問題解決了,活下了一大批人。可還是有個別的死了,我媽說我們後街的一個老頭就是餓死的,臨死前就想吃一口玉米麵餅子,可哪有啊,就這麽遺憾地告別了家人。前麵提到的我同學的父親,那個喜歡喝酒吃餅幹的“二兩”,他的前妻生了一個兒子,跟爺爺一起相依為命,可這小子把僅有的一點吃的都據為己有,不讓他爺爺吃,爺爺餓得實在是受不了,就上吊自殺了。如果當地政府統計餓死人數,像這種情況不知會不會被統計進來,他的死和饑餓脫不了幹係,但也確實不是被直接餓死的。我的同年齡段的小夥伴們有的也經曆過挨餓,我則沒有挨餓的經曆,回想自己的童年,盡管也有諸多不如意,比如有時候某些食物我不喜歡,沒有選擇隻能吃下去,但和那些根本就沒有吃的小夥伴相比較起來還是幸福的,所謂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倉廩實而知禮節”,吃飽了,還要穿得體麵一些。當年布料是憑票供應的。布票論尺和寸,買一尺的布就要用一尺的布票外加這一尺布的價錢。買線也需要布票。當時的線軸是一個木質的小輪軸,兩端是小輪,軸心是空的,可以直接插在縫紉機的一個立著的軸杆上,隨著線的扯動,線軸自動旋轉。一軸線需要一寸的布票。也許我記憶有誤,但我記憶當中是隻有買棉紡的布料才需要用布票,如果是化纖的布料像的確良和迪卡就不用布票。有一年我媽買了一些的確良布料給我三哥做了一身漂亮的的確良上衣。的確良是比棉布料更貴的,我媽舍得買是因為我三哥到了該相親娶媳婦的年齡了。剩下了一些布料隻夠給我做一件另一種當時很不流行的款式 — 對襟衣服,這種做法比較省布料,一般是老婆婆老太太穿這種對勁寬鬆的上衣,我就因這件老婆婆衣服款式被一些同學起了個外號,“老婆婆”。有一年春節,我姐送給我一套新衣服,布料是迪卡,在當時的人們的眼裏迪卡比的確良高了一個檔次。考慮到我正在長身體,迪卡又結實耐穿,我的這套衣服就做得很寬大,可以讓我穿上兩年。但我長得實在太慢,這套衣服跟著我過了三個春節。
我們老家大多數人基本上的溫飽解決了,所以大家就有了資格去想詩的事情。老一輩人都喜歡看戲,就是舞台劇,是真人在你麵前的台子上表演給你看。我也跟著喜歡舞台劇。老家主要是看評劇。當時複州灣鹽場評劇團排演兩出評劇,一部是《秦香蓮》,這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詳,另一部是《小女婿》,在廣播喇叭裏聽過一句唱,“天喜哥你的對象找沒找好”。這兩部劇我都沒有看過,因為都是在俱樂部裏演,需要買票才能看。我們大隊每年春節自己組織一個業餘劇團排練,正月裏在大隊部搭露天劇台免費給大家表演。當時在我們這些小孩子眼裏那就是專業水準,看那地主,那狗腿子,那討飯的祖孫倆,演的都個頂個地好。舞台的劇務也很給力,演到下雪天時,舞台上空就碎紙片子滿天飛舞,討飯的祖孫倆就配合著凍得哆哆嗦嗦,惡霸地主則頭戴棉皮帽子,身披裘皮大氅,腳踏翻毛皮鞋,手握文明手杖,對著這祖孫掄起手杖就打,這樣鮮明的對比不由得使我們發自內心地生出階級恨。後來村裏曾邀請縣裏的劇團來露天搭台表演三天,發現縣裏的劇團演得也不比我們村裏的好到哪兒去,隻是演員的臉更白淨一些,他們應該是真的比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民們更白淨,再加上化妝的粉搽得更多。他們演的都是傳統的古裝劇,基本上沒有現代劇,唱的比說的多,唱腔還拉的更長,一個字能唱上半天,別說是我們這些小孩子,就是年輕一些的大人也耐不住性子認真地聽下去。讓人看不下去的劇在我們眼裏就是不比我們大隊的好。其實真正認真看戲的都是中老年人,年輕人都在人群中穿來穿去地找機會泡妞。但是畢竟評劇在我們那兒比二人轉還要受歡迎。前文提到的學校文藝匯演,有的班級排練的就是一部短小的評劇,內容大概就是孩子不好好學習,媽媽向爺爺數落,隻記得一句媽媽的唱腔,“小明這孩子他不聽話,一天到晚就知道去玩耍”。最火的是演爺爺的小同學,畢竟大家對於一個小男孩來演老爺爺充滿好奇,隻是我沒記住他哪怕那麽一句的台詞。
農村還有一項娛樂活動就是聽大鼓書,我們那兒有名的藝人叫李瞎子,我看他不瞎,隻是眼睛看起來像是有點毛病。他們是一個組合,李瞎子為主,敲鼓說書還帶唱的,但以說為主,他的搭檔也是個老頭,彈的似乎是三弦,他似乎對故事記得更準更牢,因為他經常給李瞎子提詞。他們擅長的是《薛禮征東》、《秦英征西》、《羅通掃北》。演出都是夏日晚上大家收工以後,我聽了一小段《秦英征西》。大概的人物關係是秦瓊的兒子是秦懷玉,孫子是秦英。羅章是羅成的後代。我聽到的一小段好像是說洪月娥與羅章的一段愛恨情仇,但這洪月娥是誰我也沒有搞清楚,好像是說洪月娥全家被殺,仇家就是羅章。羅家人都是長得一表人才,這羅章也不例外,盡管打不過洪月娥,但洪月娥一看見羅章,李瞎子就來了個人物心理剖析,整出一句,“這愛不愛死我了”,當時的老農民們立即爆發出一陣歡笑,我聽起來卻有定不好意思,這也太直白了。後來廣播裏開始有了評書,最早的是劉蘭芳的《嶽飛傳》。不過最初我不是聽劉蘭芳親口說的,而是從同學的嘴裏聽的,因為我家沒有收音機,那時收音機是普通家庭的三大件之一,另外兩個是自行車和縫紉機,我家隻有一台二手的自行車,什麽牌子也不記得了,反正不是永久牌。我開始聽到劉蘭芳的聲音時,已經是二公子嶽雷手持八寶托龍槍大戰王大成、三公子嶽霆打擂台手撕張國賢。而且我們生產大隊的廣播喇叭收聽的居然不是旅大人民廣播電台的,而是“秦皇島人民廣播電台,現在是評書連續廣播節目時間。各位聽眾,請繼續收聽由劉蘭芳說的評書《嶽飛傳》”,然後喇叭裏就傳來了劉蘭芳那清脆的聲音,“上回書說到”。後來評書大繁榮,基本上都是遼寧的評書藝術家,鞍山的劉蘭芳和單田芳,營口的袁闊成,和本溪的田連元這都是大家非常熟悉的,還有撫順的劉林仙說“薛剛反唐”,錦州的陳青雲和他的兩個女兒說“三請樊梨花”。
我們也經常看到一些外鄉人來表演馬戲雜技。我第一次看到的外鄉人來表演的是耍猴。當時我在山上挖野菜,我媽讓人到北山找我回家看猴。我回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尾聲了,耍猴人左手牽一條套在猴脖子上的繩子,右手搖晃著一條皮鞭,隻是搖,並未打下去,猴子眼睛一直緊張地環視著人群,不時地看向主人,做著各種動作。那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猴子。之前我聽過一些猴子的故事,基本都是負麵的,我們把猴子叫“翻眼猴”,類似於翻臉不認人。比如,傳說猴子能把人的眼珠子摳出來,還說有戶人家養了一隻猴子,結果猴子把主人家的小嬰兒給扔到煮開水的鍋裏了。我在兒童刊物《新少年》上看到一個故事是一個老人養了一個忠誠的猴子,當老人在樹下乘涼午睡時,一隻蒼蠅落在老人的鼻子尖上,猴子就揮手給蒼蠅趕走了,可蒼蠅轉了一圈又落到老人的鼻子尖上,猴子就再趕,蒼蠅就再回來,如此幾次三番,猴子大怒,搬起一塊大石頭就朝老人鼻子尖上的蒼蠅砸去,結果蒼蠅被砸死了,老人的鼻子也被砸塌了。這次猴子看著很機靈,但也沒有更多好感。在猴子表演之前我沒看到的還有小狗跳火圈的表演。第二天在小夥伴中流傳著一段唱,“小巴狗你聽明白,今天教你跳羅圈,跳得好了,有豬肉大米和白麵,如果跳得不好了,就賞你七七四十九鋼鞭”。
後來我看到的真正的馬戲是在我們大隊,馬戲團也不知是從哪裏來的,隻記得當時在舞台一側立了兩個很高的大柱子,中間搭一個粗壯的橫杆,橫杆上吊著一個小秋千,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順著一根柱子爬到高空秋千上進行各種驚險表演,到最後他用嘴咬住一條從橫杆上垂下來的紅纓帶在高空中快熟旋轉,引來一片驚呼聲。還有硬氣功表演。舞台上放著兩個長條木凳,表演者後腦勺和雙腳搭放在這兩條凳子上,仰麵朝上,身體懸空,另兩個人抬來一顆巨大石頭壓在平躺的表演者的腹部上,隨後兩人掄起大錘子輪流錘擊大石頭直至其碎裂從腹部掉下來。還有戲法,後來才聽說這叫魔術。舞台中央放著一張小桌子,桌麵上放著一個玻璃杯和一個小鐵桶。表演者站在桌子後麵,口中念叨,“玻璃杯一個,鐵桶一個,把玻璃杯扣上,玻璃杯走,來瓶酒”,鐵桶拿開,真就變成了一瓶酒。表演者下台休息,另一個人來了聲稱他也行,還真也就把玻璃杯變成酒瓶了,但他使壞,將酒瓶子藏起來了,待表演者回來後繼續表演時,他就演砸了,玻璃杯沒有變成酒瓶子。但表演者重新再來,這次他走到舞台一角,離桌子很遠,再更大聲地施法令,“玻璃杯走,來瓶酒”,這次他就有成功地把玻璃杯變成了酒瓶子。後來一段時間這次馬戲團表演就成了我們放學後的談資,有人說後來在別處表演時那個男孩從高空落下摔死了,還有人說那個硬氣功表演錘砸大石頭時氣功師的肚子爆開了,腸子都流出來了。其實大家的潛意識裏就是馬戲表演是一項很危險的活動。後來在我大嫂娘家的村又來了一場表演,他們聲稱是來自河北吳橋縣的馬戲團,印象最深的是馬術表演,在一匹繞圈奔跑的馬背上一個女孩兒做各種驚險的高難度表演。後來在一本介紹中國各種“之鄉”的書上,發現河北吳橋縣是中國的雜技之鄉。
那時候家家都貼年畫,每年的冬月到臘月,商店裏就掛滿了各種各樣的年畫來出售。我媽特別喜歡年畫,每年到了買年畫的季節都會給我幾毛錢任我自己選年畫。當我賣破爛有錢了的時候,我就買畫不用我媽給錢了。在好吃的和年畫之間,我媽買畫不買吃的,她說,“買吃的吃完了就變成一抔粑粑,什麽都沒有,買一幅畫貼在牆上可以看一年”。幾年前去弗吉尼亞的一個小鎮叫Abingdon 參觀,發現一個戲院叫Barter Theatre,一個在百老匯的演員回到家鄉建了這個小劇院,1933年首場演出,很多有名的演員在成名前曾在這個小劇院當過演員,隻記得最熟悉的一個是《羅馬假日》的男主角Gregory Peck。當年很多居民是用蔬菜、牛奶、雞蛋或者雞鴨鵝來換票看戲。看到這個介紹,我眼睛濕潤了,我想起了我媽。如果我媽生活在這個小鎮,我媽一定會是用農副產品換票看戲那些人中的一個。
年畫有單幅僅帶有一個題目的,比如,粉碎 “四人幫” 時有一幅畫題目叫 “十月花更紅”,畫中人都手持大紅花歡欣鼓舞,可能十月是指粉碎“四人幫”那一年的十月吧。也有多幅的年畫,不但帶題目還有文字說明講述一個完整故事的,比如“精忠報國”講述的是嶽飛從出生到風波亭就義的一個完整故事,就是一個巨幅連環畫,共兩大張,有12幅小畫,每個小畫下麵都有文字說明,即使沒有畫麵,隻讀這些說明也能了解故事梗概。連環畫被裝訂成巴掌大的小冊子,我們都叫“小人書”。當年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有一天下午教我們班的孫老師帶來了一箱子的小人書,分發給我們全班看。當時認得的字有限,我們大都隻看圖畫不看文字,什麽故事不是很明白,糊裏糊塗的。後來有一次硬著頭皮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不認得的字跳過,居然把故事梗概弄明白了,真是別有洞天的感覺。從此看小人書就都要閱讀了。我家買的第一本小人書是我大哥帶我去公社時在當地商店買的,書名忘了,反正是講孔老二的,從那本小人書得知孔老二叫孔丘。當時是“批林批孔”運動期間,有一對穿軍裝的年輕人住在我家,都姓王,個高的我們叫大王,個矮的叫二王,他們成天用毛筆在灰黃的大張宣傳紙上畫一些林彪孔老二的畫像,把人畫得都非常醜陋。這本小人書也是把孔老二畫得很猥瑣的樣子,好像文字說明也都是批判他當年的所作所為。後來我自己買的是一本最便宜的,隻有8分錢,名叫“鴨綠江上友誼多”,好像是講一個朝鮮船在鴨綠江上被困,中國人幫助解困的那麽一個簡單的故事。當時大多數的小人書繪畫都非常精美,人物栩栩如生。記得在一本叫“怒殺西門慶”的小人書裏,武鬆在樓上追殺西門慶,西門慶躲閃並抓起一個盤子向武鬆砸去,武鬆躲過去了,畫麵下麵配的文字解釋,“武鬆心想,西門慶不好對付,定要謹慎行事”,畫麵裏武鬆的眼神就是他在心裏這麽想的一個神態,我的記憶非常深刻,這也是我最喜歡的小人書之一。當時我們都相互交換小人書看,我就說我有一本“武鬆傳”,他們就問書名,待我報上書名,大家都說看過,是破鞋的故事,很明顯大家都對西門慶和潘金蓮的故事印象深刻。至於三國、西遊、隋唐、水滸、嶽飛等係列,都是東家看一本,西家看一本,從來沒有看全過。後來有些小人書的繪畫質量下降不少,線條比較鬆散粗糙,人物神態根本看不出來。再後來還有的不是手繪的,而是電影畫麵的黑白照,我根本不喜歡。
其實最吸引我們小孩兒的還是看電影,我想大人也是,但老人往往覺得還是看劇更過癮。我媽就說過,“電影不好看,一晃一晃地”。“一晃一晃地”是說電影鏡頭切換太頻繁,他們跟不上節奏,往往看不懂各個鏡頭之間的聯係或者邏輯關係。舞台劇則不然,大幕拉開,舞台上人物會演很長時間大幕才會被拉下,這一段時間就像在看觀眾自己的家長裏短。一般地放電影都是在大隊,但有一回不知為何就在我們小隊放電影。我們小孩子老早就去占位子,有的拿著個小板凳,但隻能坐一個人,就有的帶著長條板凳,可以坐三四個人,還有的用一個麻袋片往地上一鋪,這塊地方就歸他了。那天晚上我本來是卯足了勁要挺到最後看一場電影,可看到我媽來了之後,我又犯欠跑到我媽麵前去撒嬌,我媽不明所以地問了一句“怎麽了?冷啊?”,我就順口應了一句“嗯呐”,“那就送你回家吧”,結果那天在自家門口的電影沒看成。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撒嬌了,我也不喜歡別人在我麵前撒嬌。
往往在放學前我們就知道當天晚上有電影,有一天我們並不知道有電影,但我們看到了一輛鄰村的馬車來送放電影的家夥什。最最明顯的是兩個大竹竿,是用來立起來支撐銀幕的,其中的一個大竹竿上還用來吊著一個大廣播箱子。每當看到兩根立著的大竹竿中間四四方方的帶有黑邊的銀白色幕布,心裏就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後來又有了寬銀幕,卻覺得還是原來的四方銀幕好。我自己往往老早地天還沒黑就去大隊等電影開演,也不帶板凳,也不占位子,就喜歡電影開演前的那種期待和喜悅。除了大竹竿,其它的放電影物件都是裝在大箱子裏,往往有好幾個大箱子,這些都是公社的財產。放映隊往往隻來一人,其它體力活都靠當地村民義務幫忙,大家都以能幫助支起電影放映攤子而自豪。公社的放映隊到各個大隊輪流放映同一部電影,放映結束的第二天,當地的大隊有義務送放映隊到下一個大隊。我們經常就跟著放映隊跑,把一部電影能連著看好幾遍,記得《神秘的大佛》我看了四遍,很多台詞都能跟著背下來。而有的小夥伴盡管也看了好多遍,但對電影的內容卻並不了解,後來發現他們根本就不能把自己的精力集中半個小時把電影看完。放映隊隻有一部放映機,一部片子要有3-4卷電影膠片,每放完一卷就需要半個小時左右,然後要停下來幾分鍾換下一卷。有一回放映《洪湖赤衛隊》,放完一卷要換下一卷的時候出了狀況,無法放映,很多人就跑去看怎麽修理,我也跟著去看。其實《洪湖赤衛隊》我在別的大隊已經看過了,我特別喜歡裏麵的插曲,希望能快點修好可以繼續看,時間不知不覺地流逝,可放映機還沒修好,等我出來時觀眾都走光了。我隻能一個人摸著黑回家,大約三四裏的路,好在一路上都有人家,隻是有時深一腳淺一腳地。當時基本上我是家裏唯一一個看電影的人,全家人都在熟睡中,我黑燈瞎火地一個人就上炕睡覺了。第二天起不來了,又發燒了,對我來說,發燒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沒什麽稀奇的,但不知為什麽後來我媽告訴我說我是嚇病的,可我明明沒有感覺到害怕,盡管是我一個人走夜路。但我媽說我是被嚇掉魂了,說是一個當地的老太太探測到的,方法是在我躺著的頭頂前放置一個盛滿水的碗,碗裏放著一根針,一夜之後針尖生鏽了,就意味著我的魂兒不在了,老太太就施法術把我的魂又召回來了。我病好後也沒問這次招魂是不是免費的。
我們放的電影都是前一天晚上在別的村放過,總是有人在前一天看過後知道劇情了,就喜歡劇透,一麵看一麵現場解說,惹得大家群起攻擊,“閉嘴吧,誰不知道你看過了,那就了不起了?”其實就我們當時的認知水平來說,看懂一部電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我們也不喜歡被劇透太多。我們也經常在開演之前要了解一些電影的有關情況。小夥伴們問的第一句就是,“是不是帶彩的?”那時候很多的老電影都是黑白的,我們還是喜歡彩色電影。第二個問題往往是“打不打仗?”那時我們最愛看的就是戰鬥片,好多電影到最後是解放軍衝鋒號響了,發動總攻了,電影也就很快結束了,人們就開始起身準備離開了。有一次一部戰鬥片在電影演出剛過半就吹衝鋒號,人們又開始站起來了,看總也不結束,人們又坐下來繼續看。其實我們也是一樣經常看不懂電影,所以當一個人物出場時就問,“好人還是壞人?”後來又有反特片,隻要出來一個不是穿公安製服的就問這是不是特務。有時整部電影看完了也不知道誰是特務,一直爭論到一個月後下一部電影開演。盡管電影沒看懂,但一些台詞卻能流行一段時間。比如《傲蕾一蘭》,有一句台詞“歸順吧一蘭姑娘”我們就經常使用。有一次我拿著一本小人書,一個高年級同學問我是什麽書,我就遞給他看封皮,結果他一把奪過書,來了一句,“歸順吧一蘭姑娘”,就把我的書給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