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我的舊時光之十
2013年11月9日星期六
今天是星期六,小雪。
我直到現在都非常感謝奇東勳的幫忙,沒有他當初的仗義幫忙,就沒有後來孔英淑的順利入葬,更不會有現在的我。
冬季的晚上更加寒冷刺骨,挖掘機轟隆聲在這個國界線的夜晚噪音格外的大,但就像奇東勳說得那樣,隻要給足那些官兵們錢,他們也是懶得管的。隻是有一個人不願意了,那就是邊貞愛,沒想到在我們專注移屍的時候,她早已經和她的同夥們聯係來抓延喜了,隻不過她和同夥們失手了。我們在將屍體挖出來的時候,突然聽到了槍聲,並警告我們別動,他們聲稱隻是想要薑延喜。這個時候出現的這夥人並不是邊貞愛那邊的人,而是隻想要薑延喜的一夥人,但是似乎想從她身上套取點什麽信息,並不是要殺了她。非常明顯地,延喜還認識他們,她看到其中一個人的表情就讓我知道了,眼神都不對了,透著複雜的情緒。但是我當時還不知道那些人是誰,與延喜又是怎樣的關係,即使發生了成允在那件事,我也知道他們並不是一夥人。因為現在的這夥人是想要薑延喜,成允在卻想要薑延喜的命。不過,後來我也有猜測過這一夥人到底是誰,非常有可能是薑延喜的父親。這兩夥人誤打誤撞到了一起,都以為是薑延喜那邊的人,於是他們還沒等抓人呢就先打了起來。
需要說明一點的是,這些都是後來我個人推測的大概情況。當然了,那時具體什麽情況沒人知道。我想最先開槍的肯定是認識延喜的那幫人,邊貞愛那夥人隻是擦槍走火地被殃及,不得不開槍與對方應戰。她在最初沒有抓延喜是打算找到其父母連窩端的,可計劃沒有變化快,她一定想不到僅僅是為了抓脫北者而已,卻引發出這麽一個大麻煩,自己也差點吃槍子,這是她後來折磨延喜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我哪見過這陣勢,大腦真的是一片空白,但經驗豐富的奇東勳早已經眼疾手快地啟動了車子,喊我們上車。挖掘機師傅不明就裏,見到有人拿槍朝天空射擊警告,立馬就害怕了,首先舉起胳膊投降,並且他還不會朝鮮語,完全聽不懂那些人在叫嚷著什麽。北朝鮮的警察是不會傷及中國人的,也怕惹上麻煩,隻追我們的同時又不得不應付另外一群人。那群人明顯天不怕地不怕,亂開槍一陣掃射,管它警察還是中國平民,根本不在乎,聲稱隻要薑延喜,不然全都得陪葬。
我們已經上了皮卡車,帶著孔英淑的屍體,三輛車在黑暗的鄉間野路上追逐著,子彈像地獄裏的風聲一樣“嗖嗖”從耳邊穿過。奇東勳的皮卡車看起來實在不怎麽樣,這一路上,我總擔心它會突然拋錨,但沒有,它始終比北邊警察和另外一夥人的車更勝一籌。大概追逐得太累了,也或許是惹生氣了,總之那兩夥人開始毫無顧慮地開槍了,還哇啦哇啦開始對罵,隱約聽來似乎全都是汙言穢語。我在心裏也罵了一句操!這他媽的是什麽事啊!隻是收個屍,怎麽像在玩奪命遊戲。我們嚇壞了,延喜嚇得直喊媽媽,我也嚇得六神無主,但我知道延喜更加害怕,隻好將她抱在懷裏,又捂住她的耳朵。現在想想,那個時候誰都忘了邊貞愛到底在沒在我們車上,直到現在我都想不起來了。
這記性真糟糕啊!
我們最終甩掉了那兩夥人,沒想到這一夜是在槍林彈雨中度過的。天一亮,奇東勳向民宿老板借了兩把鐵鎬,我和他一起勉強挖出個淺坑,將孔英淑草草埋葬。我不忘對延喜解釋情況不同,就別挑了,至少沒有暴屍荒野。延喜淚眼婆娑地點了點頭,她還發著高燒,兩個臉蛋通紅,捂著胸口一抽一噎的。她的呼吸頻率更高了,我感覺到了不妙,回到民宿,我趕緊拿起聽診器聽她的肺部,右側肺部的呼吸音已經聽不到了。看來,我帶來的抗生素並沒有給她帶來效果,少量的積液沒有消失,反而變得更多了。我們這些天做的事拖延了她的治療,接下來她要遭罪了。想到這裏,我拿著聽診器的手不由地攥緊,真恨自己沒有三頭六臂。我請求奇東勳帶我們去附近的醫院,因為延喜的情況不太好,必須得立即治療才行。上了車後,奇東勳對我好奇地看了看,納悶兒地問我,我知道你是一名醫生,所以才問你的,那個凍在江裏的屍體挖出來後也會出血嗎?我說不會,人都凍硬了,還哪兒來的血?他指了指我的身上說,你衣服上全是血,如果不是屍體出血,那麽這血是誰的呢?我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中了一槍,血一直在緩慢地往外流淌,可是我卻不知道,也沒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我們到達附近鎮子上的醫院時已經是中午了,可到了那裏才知道,那個鎮醫院什麽設施也沒有,據說原來還可以做些最簡單的闌尾炎手術,處理一些外傷,但那個外科醫生退休後,連做手術的人都沒有了。好在還有X線,於是給延喜做了胸透,確實有積液,還不少,已經將氣管壓變形了,怪不得延喜胸部疼痛難忍,呼吸頻率這麽快。延喜的情況需要立即引流,因為肺炎,她的胸腔裏全是積液,不立即給她實施引流,命都要保不住了。這個時候,我腹部的傷口也已經開始疼痛了,但我已經顧不得自己了。我當時的想法很簡單也很固執,事到如今,延喜如果有事,我也不想活了。我用紗布先簡單地給自己做了處置,還係了止血帶,我知道自己的受傷部位很可能傷了我的肝髒,但看血流速度以及這麽長時間自己也沒有症狀,我斷定自己暫時沒事。包紮完自己,然後向那裏的醫生要來了手術刀、止血鉗、鑷子,引流管以及注射器一些簡單的醫療器械。醫生端來這些東西後,有些為難地告訴我說沒有麻醉劑。連外科都沒有,當然也就沒有麻醉劑,雖然內科偶爾也會用到麻醉劑,但看規模也知道複雜的內科問題也處置不了。我早就猜到了是這種情況,隻是這引流管……我問你們這裏沒有帶芯的引流管嗎?醫生搖了搖頭,解釋說我們醫院做不了這個,有個軟管都不錯了。聽到這裏,我真是崩潰,隻好對延喜說,讓她忍著點疼。她聽話地點了點頭,因為發燒,她其實已經不清不楚,迷迷糊糊了。我的傷口越發疼痛,額頭已經在冒冷汗,握著手術刀的手也因傷口的疼痛在發抖。我深吸兩口氣,穩了穩情緒,請求那裏的值班醫生以及奇東勳和邊貞愛按住延喜,防止她因為疼痛亂動。我給她消毒,切開切口,撐開切口,用鑷子放軟管時,延喜終於忍不住了,她痛苦地呻吟起來。她的哀叫聲讓我的手跟著一哆嗦,心一橫,迅速地將軟管塞了進去,黃黃的液體流出來了,這立即讓我舒了一口氣。我丟掉鑷子,摘掉手套,跪在床前去撫摸著她的頭安慰著她,告訴她沒事了,可是她還是在哭,不知道是疼痛得哭還是因為失去媽媽而哭。痛定思痛,我也跟著哭了,淚流了一臉,鼻涕也哭得流了出來,在空中要掉不掉地懸著。
好幾百毫升的液體流了出來,延喜的呼吸變得順暢了。奇東勳見延喜暫時沒事了,讓邊貞愛照顧她,將我單獨叫了出來,對我說了一件怪事。按理說,我們去給孔英淑收屍這件事不應該有除我們四個人外其他人知道才對,北邊的警察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又是怎麽得知延喜是脫北者的?還有另外一夥人為什麽會認識薑延喜?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需要開槍那麽恐怖?他說這些時,也舉手聲明道自己隻為賺錢,雖然兩邊通吃,但也有底線,天地良心,出賣人的事絕對不幹。所以會不會是跟著你們來的那個女人有什麽問題?你們熟悉她嗎?知道她以前是幹什麽的嗎?和你們的關係很好嗎?我們來的時候她還不在車上,怎麽這會兒又出現在醫院裏了?他的幾連問忽然引起了我的懷疑,老實講,我除了知道她也是脫北者外,竟然對她一無所知,也許延喜知道的比我多。臨走時,奇東勳說,我就到這裏了,要和你們分開了,餘下的路你們自己走吧。我給了他餘下的錢,對他說再見,剛一轉身,我暈倒了。
如果沒有當年奇東勳的無私幫忙,大概也不會有我的今天了。本來,他是可以拿錢直接走人的,花錢辦事,替人消災,這是天經地義的,至於之後的事人家管不著了,或者不管也沒毛病。但是,他見我暈倒後,直接開著他的破皮卡車將我和延喜送進了琿春市的一家醫院,他救了我和延喜。奇東勳後來告訴我,因為我昏迷著,延喜又吊著點滴,他的皮卡車一路顛簸,那個邊貞愛生怕延喜的藥瓶甩掉,手拿藥瓶幫延喜舉了一路。說完這些,他又有些慚愧地解釋說,可能那晚遇到北邊的警察和另外一夥人隻是湊巧,自己不該亂懷疑人。
寫完這些後,我發現天亮了,已經是第二天了。